办公室内,气压极低。
顾疏河身边所有人都知道,最近情况特殊,顾疏河不知疲惫的工作,连带着其他人遭殃。
结束一场唇枪舌战的线上会议,秘书看顾疏河的眼神都不同了。
秘书及时送上咖啡,说:“顾总,您最近的口才,更上一层楼了。”
“这算什么。”
和叶舟相比,这些人都显得儒雅起来。
助理带着新消息和资料进来,秘书离开。
“顾总,叶舟的身份信息在半个小时前出现在c市火车站。”
c市能让叶舟惦记的人只有一个。
顾疏河淡淡地说:“去就去了,还有别的吗?”
想到自己要面对的,助理下意识吞咽口水。
“这个……您先看下。”
平板上是一段视频,色调失衡,模糊到快成小片小片的像素点。
“到处都调不到叶海这个人的信息,我怀疑这个名字是化名,或者他是个黑户。但是我走访叶舟家附近的人,他们都对叶海很有印象,说当初叶舟和他同吃同住,但有段时间可能是吵架分开了,最近又重新有了联系。”
助理不敢看顾疏河的表情,低头开始播放视频。
“这是附近便利店提供的一段监控。”
视频不仅画面模糊,声音也时有时无。
叶舟火红的发色成了最显眼的锚点。
顾疏河盯着画面的叶舟,好像能透过屏幕看到叶舟脸上的表情。
“叶海,快点!你怎么这么墨迹。”
“这个比超市要贵八毛钱。”
“八毛钱你还抠,快掏钱,我快饿死了。”
为了佐证自己的饥饿,叶舟扑上去亲了一口。
顾疏河猛地眨眼,发现视频只有画面。
助理问:“是不是看不清?”
顾疏河捏了捏眉心,“监控一直没有声音吗?”
“没有啊。”助理说,“他家监控坏了很久了,没声音的。”
顾疏河摆摆手,没有深究这个问题。
画面里,终于出现叶海的正脸。
短短一瞬,但足够惊艳。
顾疏河立刻按下暂停。
画面里的这张脸……?
助理说:“我觉得您和这个人……啊,应该是这个人和您有点像。”
无论是眉眼还是面部轮廓,都有些相似。
只是画质太低,再放大也看不清。
可是仅仅相似的只有外形,神态却完全不同。
助理忐忑看向顾疏河,顾疏河却面无表情。
助理问:“还用继续查这个人吗?”
“不用,就这样吧。”
顾疏河的言语中,流露出些许不耐烦,但很快又恢复正常。
“帮我盯着叶舟。”
助理领命离开。
走出去刚几步,办公室内传来破碎的声音。
-
叶舟第一次到c市,也是他第一次独自出远门。
s市是个大城市,但他的生活范围和市中心没有半分关系。
c市是近些年兴起的新一线城市,各项城建都先进且完善,宽阔干净的马路两边除了绿荫,就是高楼。
坐车去俱乐部的路中,叶舟看着窗外的目不暇接的景色,差点坐过站。
“小伙子。”司机叫住叶舟,指了指他的鼻子。
叶舟用手抹了一把,果不其然看到又都是血。
“没事,擦擦就行。”
叶舟胡乱擦了擦,带着大背包向x俱乐部的定位出发。
-
作为国内屈指可数的赛车俱乐部,x俱乐部拥有独立的办公楼和训练场,安保措施也非常到位。
叶舟被门外保安拦下,“你干嘛的?”
叶舟说:“我来找朋友。”
“找人也得有工作证啊。”
“但我暂时联系不上他。”
一听这话,保安连连审视叶舟,“你是想混进去吧?”
“我朋友在里面参加青训,我也不骗你,你去查,他叫夏树,身份证账号是……”
见他这样信誓旦旦,保安问身边的同事,“有这个人吗?”
“没听说过。”
一来一回见,叶舟已经手指发麻。
“怎么可能?肯定有的。夏是夏天的夏,树就是大树的树,夏树,个头很高,但是傻傻的。没有这个人吗?”
描述下来,更印证保安的话了。
这么有特点的一个人,每天进进出出,怎么会忘记。
叶舟还不死心,低声说:“能不能帮我问问?”
保安不耐烦地挥手,“青训一共就二十个人,不可能记错。”
他看叶舟第一眼就不喜欢。
穿得奇装异服,和路边混混没区别。
“你那个朋友是和你吹牛的吧。你这样也不像会认识俱乐部人的样子,多读点书,就能少挨点骗。”
叶舟抬眼,眼神狠厉,但他没时间和保安一般见识,转身就走。
他太了解夏树了。
夏树不敢也不会骗他。
-
警局。
即将退休的民警老秦手捧茶杯。
“你怎么不早点来?要是再早两天,你朋友也许就不会出情况了。”
“什么情况?你把话说清楚。”叶舟表情凝重,眉心皱成一团。
“小伙子沉住气,坐下来,听我和你说好好说。你朋友一个月前收到声称他通过海选的信息,实际下车之后就被人以需要封闭训练为借口,拉到郊区一所工厂。”
“工厂?”叶舟以为自己听错了,“你在开玩笑吧。”
“对,就是工厂。表面是正常运行,实际上偷偷进行违法招工,我们前天刚刚收到线索,把包括你朋友在内的工人解救出来。”
“解救……?!”叶舟坐不住了,“夏树人在哪?”
这个大傻子,居然被人拐去打黑工。
难怪不回消息。
估计自己都快被吓死了。
叶舟追问,但老秦还是含糊不清。
老秦:“他现在状态还不错,但是……”
“但是什么?!”叶舟激动地站起来。
“但是他为了传递消息出来,断了两根手指。”
老秦说得又快又轻,叶舟足足愣了两秒。
“他断了两根手指?为什么?!”
“你冷静一下,现在和我发火也没用啊。事情已经发生,涉案人员被系数缉拿归案,他现在也已经安全。”
“你在说什么?!安全?!”
叶舟上身越过桌子,一把扯住老秦的衣领,怒不可遏地地质问:
“他断了两根手指,你说他安全?!你不是警察吗,一个工厂你们都管不住,是吃白饭的吗?!”
叶舟被冲上来的其他警察按住。
“你这是在袭警!”
叶舟根本管不了这些,理智被愤怒冲散。
但他越挣扎,压在他身上的力量就更重。
一位更年轻的警察过来,“你冷静些,我理解你的情绪,但是你应该冷静一些,你的朋友现在需要你的帮助。”
叶舟呼吸急促,眼底布满血丝。
“他人在哪?带我去找他。”
-
警车停在一片破旧平房外。
如果不是院子里有干净衣服晾晒,这里就和荒地相差不多。
白墙斑驳,四处潮湿,蚊虫乱飞。
年轻警察心底纯良,开车把叶舟带来,此时主动和叶舟说:“你朋友是为了把所有人都揪出来,才故意把自己的手放在仪器下面……”
叶舟听完不为所动。
他并不是没有情绪,而是头脑一片空白。
他不知道自己该用什么表情去面对夏树,那个成天傻乐、离开前说要带他大城市享乐的夏树。
木门虚掩着。
这么热的天气,电风扇吹出来的风也是炽热的。
黏腻空气中,一个背影靠在床边,一动不动,像丢了魂。
“叶、叶舟?”
夏树嘴唇干到皲裂,面颊瘦的凹陷。
他不知所措地站起来,身上穿得还是厂服。
“你怎么来了?”夏树笑了笑,双手一起背到身后,“我那边的训练还挺闲的,就过来打个零工……”
他用力地笑,像是要把一排牙齿全部漏出来,才能表现自己的欢愉。
叶舟不敢眨眼,他的眼睛现在酸的发痛。
“夏树,你这个大傻子。”
“怎么一来就骂我。”夏树笑得羞赧。
“你是不是要骗我一辈子?”
夏树嘴唇嗫嚅。
叶舟说:“把你的手给我看。”
“我手没事……就是、就是……”
叶舟把他的胳膊拽出来。
右手手臂线条干练,阳光吻出健康的小麦色皮肤,是经常锻炼的手臂。
它经常用来和叶舟打篮球、用来控制自行车方向、用来搬叶舟不愿意搬的大物件。
但现在的手掌却被纱布草草包住。
小拇指和无名指的地方光秃秃的,像是被砍掉的树木,只剩下手掌这个木桩。
“手指呢?”
“断了……”
“我问你切下来的两根手指呢,在哪?!”
夏树笑容苦涩,“没用,接不上了,都断成好几节了。”
叶舟闭上眼,把眼泪憋回去。
“不管是断了碎了还是怎样了,现在就去医院,想办法接上。”
“医生说了,断指是还接上,但是全国能做这个手术的医生屈指可数,我就是等,也要等到下半年,叶舟,别费这个劲了。”
夏树释怀地说:“我已经想明白了,像我这样的人,就老老实实在社会里做个耗材。就当是给我的一个教训吧,梦想这种事情我不会再提了。”
过去明亮的眼睛里,现在已经看不见任何光辉。
叶舟实在控制不住胸口汹涌的情绪,声音颤抖着说:“换任何人我都可以不管,但是你不行……”
-
“喂。”
从接起电话到开口,顾疏河都不急不慌。
叶舟:“我有事和你说。”
“什么事?现在很忙,有事见面说。”传过扩音器,顾疏河的声音稳重又低沉。
“没空,我在c市,而且我现在也不想见你。”
叶舟不客气,顾疏河的语气也跟着变了。
“这就是你求人的态度吗?这通电话是你主动打给我的吧。”
如果顾疏河没记错,他们已经有七天没有任何交集。
叶舟语气依旧冷硬,“上次给叶萍做手部手术的医生,还能让她再给别人做一次吗?”
“全国顶尖的医生,你以为是外卖吗随叫随到?”顾疏河微愠,“叶舟,我记得你说过你不会后悔。”
“我没后悔,但是这件事,你必须做。夏树的手指断了。”
“……”顾疏河深呼吸,“我知道叶海是谁了。”
“所以呢?”
“所以叶舟,你怎么会这么理直气壮地向我提要求?你既舍不得夏树还放不下叶海,那现在应该是我和你谈条件了。”
空气安静下来,只剩叶舟的呼吸声。
顾疏河没有挂断,他知道叶舟会同意。
“……条件你开。”
但同意与否,都不是顾疏河想要的回答。
-
两天后。
c市酒店。
顾疏河摘下眼镜,看向床上的叶舟。
“夏树知道他的手指是怎么接上的吗?”
“我和你的事情,你一个字都不要和他提。”
顾疏河冷淡地笑了笑,“夏树我已经见过了,什么时候把叶海也叫出来见识一下,好歹他和我长得有些像,也许我们会有共同话题。”
“你发癫。”
“上次我忘记回答你的问题,现在我补上。”顾疏河说:“你和天赐没有可比性。”
叶舟不说话,也没有任何反应,在床上宛如一段木头。
顾疏河穿上衬衫,背对叶舟说:“下个月天赐生日,你记得提前准备。”
依旧是沉默的。
叶舟看着天花板,面无表情。
顾疏河走过去的时候,叶舟稍微动了动眼睛。
顾疏河拿走放在床头的昂贵袖口,若无其事地问:“买礼物的钱有吗?算了,想你也没有,刷我的卡就行了。天赐从小到大不缺好东西,所以给他准备一些用心的礼物就行。”
面对一片死寂的空气,顾疏河嘲讽的笑了笑,“行,你就继续装哑巴,你不说话比之前要好太多了。”
顾疏河没有过夜的打算。
离开前,他和叶舟说:“天赐一直希望全家团圆,所以接下来的时间里我希望你们能够友好相处。”
-
顾疏河坐上车,助理和他汇报事情,但他余光一瞥,叶舟似乎跟着他一起下来了。
助理愣住,“您是在等人吗?”
顾疏河用力眨眼,车窗外什么都没有。
助理也发现不对劲,提醒说:“您最近太拼了,上次去医院检查的事情还耽误了,要不加在下周吧,去检查一下,也按心些。”
电话插.入。
“现在出现一个和顾天赐匹配度有百分之八十的病人,他已经同意捐献,但是按照顺序来排,顾天赐要到明年下能匹配到,到时候就不知道……”
在过去,这绝对是一个棘手的坏消息。
但现在不是了。
顾疏河说:“既然等不到,那就先不等了,我现在有了更好的选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