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71章 【第071章】
这番话就像是往海面上投入了一枚鱼雷, 顷刻间炸出惊涛骇浪。
不少宾客们想明白了其中关联,吓得汗毛直立——
“什么车祸?什么蓄意谋杀?”
“天呐,三房的车祸不是意外?是大家一家子造成的?”
“我没听错吧?刚刚警方说的嫌疑人吴某望是不是吴畏的私生子?”
“让自己的私生子去制造车祸害了三房一家子?这事要是真的, 吴畏还不是个东西!”
“警察都找上了门,十有八/九是证据确凿的!”
“知人知面不知心啊!大房这一家三口也太狠了,连自己的亲兄弟、亲叔婶都能下得去手!”
“……”
众人的议论声越来越响。
哪怕是作为自家人的商可舒和商运也被这事震得说不出话。
商可舒只知道吴畏背叛了商可意、在外有了私生子, 关于车祸一事也是现在才得知实情的。
她不可置信地看向了离自己最近的商可意, “……大姐, 警方说得是真的吗?”
“不, 不是的。”
商可意如梦初醒,拼命摇了摇头。
她踩着高跟鞋狼狈从地上爬了起来,“怎么可能?你们在胡说八道什么!我怎么可能害我自己的亲弟弟!”
商延枭和商确言一言不发, 眼中积蓄已久的恨意却如出一辙。
柏续上前, 代替两兄弟厉声质问,“是不是胡说八道, 你问问你这吃里扒外的丈夫不就清楚了吗?!”
都说会咬人的狗不叫,吴畏装了这么些年, 可见私下的心狠手辣!
“……”
吴畏还躺在地上装死,一时间还没绕过弯。
他才当众被爆出有私生子, 现在居然又告诉他, 吴承望在海外被警方逮捕了?
为什么之前一点儿动静都没有?他们到底是哪个环节出了差错!
“吴畏,你……”
毕竟是相伴了三十多年的枕边人,商可意又怎么会看不出吴畏的做贼心虚。
她精致的眼妆已经被眼泪糟蹋得差不多了,整个人愣在原地, 狼狈又茫然地摇了摇头。
柏续完全不放过大房的任何一位, 将逼问的目光对准了商祈顺,“还有你!商祈顺, 你早知道吴畏在外有个私生子?”
“车祸这件事情,也是你躲在幕后策划的!”
“……”
商祈顺居然知道这事?还放任私生子在外横行霸道?
不应该吧?但如果他是被瞒在鼓里的,那为什么警方也要把他带走调查呢。
不对,警方只说要配合调查,不代表就是知情犯罪!
众人震惊到说不出话,只剩大脑飞速运转消化,无数想法来回拉扯,却难以得到一个明确的答案。
商可意双腿一软,再度瘫到在地上,“不、不可能,我家祈顺不是这样的人!”
她哆哆嗦嗦地指向边上的吴畏,昔日的爱意在这一刻灰飞烟灭,“是你!是你背着我们母子干出了这些见不得人的龌龊事!吴畏!我真是看错你了!”
吴畏还是一声不吭。
他知道在这种情况下,说多错多,还不如借着疼痛保持沉默。
面对同样如山压的质疑,商祈顺却没有半点慌乱。
他推了推自己的眼镜,掷地有声地回答,“我没做过,我不知情,所以我愿意配合警方调查。”
“柏续,你们三房这一出戏已经无缝连接得够巧妙了,我们大房甘拜下风,所以你用不着当众继续朝我泼脏水。”
时至今日,大房和三房已经彻底撕破了脸皮,再无半点情面可言。
“就像你说的,真的假不了,假的……” 商祈顺冷不防地瞥了吴畏一眼,“真不了。”
“……”
吴畏后背溢满了冷汗,眼神闪烁着不接话。
商延枭稳住情绪走了上来,替柏续挡住了商祈顺的敌对,“在场都是明白人,分得清是非对错。”
“已经满身污点的人,还用得着别人泼脏水吗?”
警方不了解商家众人的恩恩怨怨,“行了,跟我们回去接受调查!到时候自然会有结果。”
法律不会冤枉一个好人,也不会错过任何一个坏人!
吴畏见此,才颤巍巍地从地上爬了起来。
下一秒,全程沉默的商确言就当众冲了上去,揪着吴畏的衣领,咬牙挥拳而去。
“确言!”
“喂,你做什么?”
商延枭和警方几乎是同时出了声,后者更是冲了上来制止,“停下!”
千钧一发之际,凌厉的拳风在脸颊边缘堪堪停下,吓得吴畏脸色煞白。
商确言抓紧那残留的一丝理智,眼眶猩红,“吴畏,你给我听好了,我会让律师往死里告你、告死你那见不得光的私生子。”
他瞥了一眼商祈顺,“你们父子落在我身上的痛苦,我会用我的方式加倍讨回来!”
商确言自然知道当着警察的面打人是违法的,按照商祈顺这睚眦必报的性格,要是他真的失控动手,只会让对方得到机会反将一军。
商确言心里确实装满了仇恨,但他不会为了一时之快而放弃现有的优势局面。
说完,他就甩开了吴畏。
吴畏心有余悸地后退了两步,旋即被警方控制。
“还有你们俩——”
为首的警官看向商祈顺和商可意,公事公办地示意,“走吧。”
明明是应该代表“幸福”的结婚周年宴会,最终却落得个鸡飞狗跳、面目全非的荒唐下场,众宾客面面相觑,唏嘘不已。
只怕经此一遭,大房在帝京的颜面是要彻底扫地了。
商运走回到方裕华的身边,“裕华,还有这么多宾客在这儿,你和四妹帮忙一块儿送送客。”
方裕华看向自己的丈夫,满脸不乐意,“我说你是不是老好人装久了,还真转性了?”
“你……”
“他们大房落下的烂摊子,凭什么要我们二房来善后?”
方裕华看向不远处的商延枭和商确言,想了想还是觉得后怕,“我现在是彻底懂了乐尔说的话了。”
要不是三房以往的表现太过抢眼,至于完全掩盖了他们二房,只怕要招来杀身之祸的,就是他们二房了!
方裕华越想越起鸡皮疙瘩,“商运,你说这事大姐到底知不知情?”
商运看着还没散出的宾客,低声喝止,“别瞎猜了!”
“我们商家内部斗得再狠,那只是在公司项目上争个输赢,你什么时候见我对那些侄子下过死手?”
他不会,他相信其他家里人也不会。
方裕华嘀咕,“也不知道是谁,当初让护工拿开水去测试商延枭醒没醒?”
“……”
商运在这件事情上自知理亏,只好改口,“你看我大姐都崩溃成那样了,像是知情的样子吗?”
要他说,全是吴畏那狼心狗肺的东西背地里干出的好事!
虽然商可意为人高傲,但她对待这段婚姻和感情却是付出了绝对的真心。
方裕华想了想,藏着一些想法没说。
俗话说得好,有其父必有其子——
吴畏不是好东西,那私生子受他指示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除此之外,吴畏还有一个名正言顺的儿子呢,谁知道商祈顺背地里到底是个什么样的?
…
大房一家子被带走,这场戏也算是得到了短暂的落幕。
商延枭没了再继续留下的必要,他见商确言情绪稍微好转平复,这才示意柏续,“走吧,我们也回去。”
柏续颔首,“好。”
电梯门一关,没了外人。
柏续想起商祈顺被警察带走前的反应,“确言,你让律师一定要盯紧警方那边的情况,我总觉得这事还没完。”
商延枭反应过来,“你是指商祈顺?”
“我总觉得车祸这事一定有他的幕后参与,但如果这个过程中一直是吴畏在联系吴承望,并且花钱‘卖命’的人也是吴承望……”
柏续只说到这里,但商延枭和商确言已经足够明白了。
“商祈顺有没有参与其中,想必吴畏是最清楚的,但已经折了一个儿子在里面,他不是傻子,自然知道当下应该保着谁。”
如果没有任何直接证据表明商祈顺参与其中的话,对方最多不过二十四小时就能被警方放出来。
“当然,这一切都只是我的假设。”
有可能,商祈顺确实没有坏到这个地步,他和商可意一样对私生子和车祸的事情都不知情,又或者,他知情但默许了。
案件不到最终的盖棺定论,他们就不能掉以轻心。
电梯门应声而开。
商延枭暂时收起的那点思绪,“先回去吧,无论怎么样,至少吴畏和吴承望这次是跑不了了。”
商确言沉声,“嗯,我会让律师盯紧的。”
不该放过的人,他们一个都不会放过!
柏续率先走出电梯间,转念想起另外一件要紧事,“我们确实要快点去,今天要处理的人可不止有大房一家呢。”
…
冬日的夜幕总是降临得特别快,不过五点,主屋内外就已经亮起了灯。
面对商延枭和柏续的突然到来,总管家有些吃惊,“三少,柏小少爷,这个点,你们怎么来了?”
柏续对上总管家的询问,笑意盈盈,“来看看老爷子,而且确言老是和我们说主屋的饭菜好吃,所以想来蹭一顿。”
总管家回以一笑,“我刚让厨房备好晚餐,正打算喊老夫人下来吃呢。”
商延枭接话,“我上楼找奶奶,柏续,你先去小餐厅等着。”
“行。”
两人一唱一和,就定了下来。
总管家只好先领着柏续往小餐厅走,“柏小少爷,厨房做了养生乌鸡汤,要不要先给你来点?暖暖身子。”
“好啊。”
柏续干脆接受,坐在了自己的位置上。
总管家转身吩咐佣人去盛了一小蛊的乌鸡汤,送到了柏续的面前。
柏续舀着汤水,像是抽空聊家常,“我听三房的林伯说,您在庄园有些年头了?”
“柏小少爷不必那么客气称呼,喊我孙总管就行。”
总管家站在餐桌边上,随口回答,“承蒙老爷子看重,到明年三月份,我就工作满四十年了。”
柏续又说,“那孙总管也该退休,享享清福了。”
总管家微微一笑,“我一个孤家寡人,唯一的儿子和儿媳妇都在海外,有什么清福可享的?”
“当初是老夫人心善,收留了我和我儿子,也是老爷子花钱培养了我,这些年带我见了不少世面,在庄园佣人面前也愿意给我一些体面。”
“只要老爷子和老夫人不赶我走,就算让我把这条命全部交付给商家,我也愿意。”
“原来总管家对商家、对老夫妇的感情这么深厚?”柏续眸底晃过一丝微光,忽地将汤勺丢进了碗中。
总管家被勺子砸落的声音震得耳膜发麻,旋即听见柏续慢悠悠地逼问,“那怎么还要帮着外人害老爷子呢?”
“……”
总管家愣了两秒,面上露出少有的气愤,“柏小少爷,请慎言!我怎么可能害老爷子呢?!”
柏续视线微挑,答非所问,“我刚从大房的宴会回来,你猜在宴会上发生了什么?”
总管家拿不准他的态度,语气有些硬,“发生什么了?”
柏续继续攻心,“吴畏被警方带走了,你猜是因为什么事?”
“……”
总管家嘴角一僵,心里忽地泛起了针扎般的绵密害怕,还没等他出声追问,小餐厅的门口就响起了脚步声——
商延枭搀扶着商老夫人走了进来,视线双双落在总管家的身上。
气氛有些说不出的安静,颇有一种山雨欲来的味道。
总管家不由自主地打破这份逼仄,“老夫人,三少……”
“孙总管。”
商延枭打断他的话,一点儿多余的情面都没留,“你现在就可以收拾东西走人了。”
第072章 【第072章】
孙总管的表情一愣, 确认自己没有幻听后,“三少,你这是什么意思?”
柏续起身, 也扶着商老夫人入座,“孙总管,我以为我们已经够给你留情面了, 你确定还要装傻充愣下去?”
“……”
孙总管摇了摇头, 急切涌上了眼, “柏小少爷, 说话做事都要讲究证据!我在商家这么多年,从来都是兢兢业业、不敢怠慢分毫!”
说话间,他似乎重新染上了一丝底气。
“老夫人!我……”
孙总管刚准备靠近商老夫人, 就被商延枭一个眼神给吓退了回去, “老夫人,三少他们不清楚, 你和老爷子还能不清楚吗?”
商老夫对上他辩驳的神色,捏紧了手中的佛珠, “孙传,我和阿鸿这些年待你不薄, 特别是阿鸿, 他对你是绝对的信任。”
孙传担着总管家的头衔,但因为逐渐上了岁数,日常很多事务都已经下放给了旁人去做。
即便如此,对方每月的工资福利都没少领。
孙总管眼神闪烁, “是, 老爷子和老夫人对我、对我儿子的恩情,我都记得。”
“你既然记得, 那就更不应该胳膊肘往外拐!”
商老夫人的口吻里沾染了少有的怒气,“你旁人联合、背叛我们的时候,怎么不想想我们这些年是怎么对你的?”
孙总管急了,“老夫人,这到底从而说起啊?老爷子病了这些天,我也着急!”
柏续瞧见孙总管还在嘴硬开脱,干脆使了一波小诈,“孙总管,看来是我说得还不够清楚——”
“今天在宴会上不仅是吴畏被抓了,而是大房一家都被警察带走了!”
“……”
管家一惊,显然没料到事情严重到了这个地步。
“吴畏已经承认了是他推倒了老爷子!奶奶不说破是在给你留面子!”
“如果你要执意否认下去,我们不介意再让警方插手把你带走,但你应该不想这么大岁数了还要在警局待一遭吧?”
一番话重达千斤的话砸了下来。
孙总管只觉得浑身的气血都涌到了大脑,他步伐虚晃了两下,然后毫无尊严地噗通跪倒在了商老夫人的跟前。
“老夫人,是我错了,是我对不起老爷子!”
孙总管眼眶说红就说,做出一副追悔莫及的模样,“但我没想到老爷子会严重到这个地步啊,这些天,我一直担惊受怕、夜不能寐的。”
说着,他还狠狠扇了自己两巴掌。
柏续和商延枭对视一眼,却没有上前阻止,而是默默将发问权利交给商老夫人。
商老夫人看见他显露出一丝真心悔过,缓和的语气里充斥着失望,“孙传,你到底是为什么?”
孙总管红着眼眶,瞳孔深处透出无奈和疲惫,“老夫人,我那儿子不争气,前些年做生意亏了,我花光了积蓄、四处借钱才替他补上了那窟窿。”
“我原以为他会就此安分守己、做点小本生意够够温饱就行,但哪里知道他还是做着一步登天的美梦,还时常埋怨我没本事。”
兴许是从小和商运、商启一块长大的缘故,孙总管的儿子孙拥常常觉得自己也该高人一等,也应该张口闭口就是成百上千万的项目。
毕业后,他想要进入商氏集团混个好日子,但孙总管知道他好高骛远的脾性,也知道商老爷子最厌恶走后门之类的行为,于是咬死不让。
父子两人大吵一架后,孙拥就干脆出了国,后来和女朋友在国外定居成婚,就再也没回来过。
“两年前,我孙子大学毕业想着做投资生意,他们父子两人一合计又投了钱、开了公司,结果不但没赚,还被人讹走了近百万。”
柏续蹙了蹙眉,难以评价。
没有金刚钻,偏揽瓷器活,商业投资要真这么好赚钱,岂不是人人都发家致富了?
“他们那会儿又想起了我这个老头子,我是连我的棺材本都赔进去了。”
说到这里,孙总管还是留下了两滴浑浊的眼泪。
商老夫人于心不忍,“你……”
商延枭不着痕迹地拦下,直接切入正事,“孙总管,你到底是什么时候和大房搭上关系的?开始向着他们背叛爷爷的?”
孙总管垂下视线,胡乱抹了抹眼泪,“也是那个时候,我不知道吴畏从哪里得到我儿子破产的消息,于是找上了我。”
商老夫人追问,“这事和可意、祈顺有关系吗?”
“不,都是吴畏找我的的!”
孙总管信誓旦旦地说,“他说,老爷子这边有什么关于集团的风吹草动,只要我透露给他,我就可以拿钱。”
“我、我一开始也不敢透露太多,只敢捡一些无关紧要地去说。”
“后来吴畏反过来威胁我,说我要是再这样刻意敷衍,他就会把我泄密的事情告诉大小姐,再透露给老爷子。”
因为太过了解商老爷子的性格,如果东窗事发,只有被赶出家门的份。
孙总管只觉得自己是上了贼船不得不跟着做贼了,于是,他渐渐向吴畏透露一些涉及集团的重大消息——
就比如又有什么重大项目要分配了,又比如老爷子对二房的某个项目不满意,再比如高层股东提议分出海外部门等等。
这些都是老爷子在和他日常闲聊,或者在家视频会议时,他从旁得知的。
“当然,也包括你们二老对其他两房的态度。”
“老爷子发病晕倒那天,我确实被差遣出去在泡茶,但我听到有争执声第一时间就回来了。”
孙总管赶回到主卧的那一刻,正巧撞见吴畏恼羞成怒将商老爷子推倒在地。
“……”
听见孙总管亲口承认了这事,商老夫人和商延枭的神色又往下落了落。
视线如针扎般地刺在身上,孙总管羞愧得不敢抬头,“吴畏第一时间就封了我的口,还警告我不能将这事情说出去。”
“他让我帮忙要伪装成老爷子是自己病发摔倒、替他开脱。”
那个时候,商老爷子的意识尚存,迷迷糊糊地听见了两人的交谈。
“老夫人,对不起,是我对不起老爷子。”
孙总管的忏悔来得更加痛心疾首,“是我被猪油蒙了心才犯下这种错事,都是我昧了良心,幸好,幸好老爷子没事。”
这段时间,孙总管既害怕商老爷子醒来将真相告知于众,但也害怕商老爷子就这么撒手人寰。
得知商老爷子“智力有损、语言功能有碍”,当下觉得庆幸的人不止吴畏一个。
可纸终究是包不住火的,做了亏心事,就是会被人察觉的。
商延枭沉声问责,“孙总管!你有没有想过!如果那天奶奶再来得迟了些!就你这样替吴畏遮掩、置之不理的方式,真的有可能会让爷爷丢了性命!”
“我……”
孙总管老泪纵横,说不出任何反驳。
商老夫人失望至极地摇了摇头,“孙传,你自己收拾东西离开,看在你前些年确实兢兢业业的份上,我在外人面前给你留些颜面。”
孙总管的背弯得厉害,好半晌才艰难开口,“谢老夫人网开一面。”
直到孙总管离开了小餐厅,柏续才不确定地追问,“老夫人,真就这么放过孙总管了?不需要找警察来解决?”
商老夫人转动手里的佛珠,叹了口气,“他都这个岁数了,又不是他亲自动的手,能被关几天?”
“孙传是个可怜人,这些年儿子、儿媳、孙子从来没对他有过多一句的关心,这件事上他是做错了,所以这个家不能再留他。”
“至于其他的,做人凡事留一点,有恩总好过于结怨埋恨,免得他这么一大把年纪了还犯糊涂。”
“……”
柏续明白商老夫人的心善心软,不由看向商延枭。
后者接收到了他的目光,“就听奶奶的吧,明天我就让人再找合适的管家顶上,你和爷爷都上了年纪,接下来爷爷还要定期去医院接受治疗,缺不了人。”
商老夫人颔首,“好。”
…
柏续和商延枭回到家中时,商确言正卸完假肢、坐回了轮椅上。
双方对上视线,商确言第一时间推着轮椅靠近,“哥,孙总管的事情解决完了?”
商延枭回答,“嗯,他承认了,奶奶已经让他收拾东西离开了?”
商确言听见这一处理结果,低声,“便宜他了。”
柏续回答,“毕竟孙总管跟在老夫妇身边那么多年,老夫人网开一面也能理解。”
商确言点头,“我知道。”
商延枭看了一眼墙上的钟表,“今天一波三折也累得够呛,我们都早点休息吧,明天开始就要等警方那边的调查结果了,不能掉以轻心。”
“我会让人盯好的,哥,你们放心。”
商确言接了一句,及时收住话题,“你们上楼休息吧,我也回房间了,晚安。”
“晚安。”
柏续和商延枭一同上了楼。
比起主卧,柏续的房间更靠近楼梯口的位置,只是还没等他伸手去够门把手,商延枭拢住了他的手腕,“阿续。”
“嗯?”
“今晚来我房间,和我一起睡吧。”
“……”
柏续一愣。
商延枭反问,“不愿意?”
说起来,自从两人回国后就一直忙着料理这些“牛鬼蛇神”,所谓的“炮友”关系还真没机会付出实践。
柏续回过神,倒是一点儿不扭捏,“没,那我先回房间洗个澡,待会儿过去。”
商延枭见他似乎想差了的模样,却不急着解释,“好。”
…
十二月的夜色总是浸着刺骨的冷意。
走廊匆匆几步就将柏续冻得够呛,好在商延枭已经及时打开了主卧的暖气,这才阻止了寒意的持续进攻。
商延枭瞧见柏续冷不防地打了个哆嗦,连忙掀开被子示意,“快过来。”
柏续二话不说就坐了进去,“还挺冷。”
商延枭又将被子往他身上拢了拢,“好点没?”
“没事,就是浴室和走廊有温度差,缓缓就好了。”
柏续鼻尖嗅到一丝香气,像是从被子上传来的,也像是从商延枭的身上传来的,令人说不出的舒心。
他不自觉地笑了声,连自己都说不上为什么。
商延枭盯着眼前人嘴角的弧度,心情也跟着变好,“笑什么?”
柏续随口一扯,“没什么,就是想到了当初刚见你的时候,你就躺在这张床上正儿八经地装昏迷。”
一晃眼,就从年初到了年尾。
而他说要把商家当成短暂休息处、休息够了就离开的计划到现在还没实现。
商延枭跟着回答,“那时候装昏迷是不知道车祸真相,为了让大房和二房掉以轻心露出狐狸尾巴,现在什么都知道了。”
再次提及车祸,商延枭的脸上没了往日积压已久的痛苦,而更像是一种得知真相、大仇得报的释然。
柏续安心了些,“我说什么来着?”
“嗯?”
商延枭只愣了一瞬间就反应过来。
他不着痕迹地贴近柏续,一字一句地复述对方当日的承诺,“你说,你会陪我到水落石出的那一天,就算是天塌下来,你都陪着我。”
柏续哼哼,“三少记忆力不错。”
“小柏总,这段时间辛苦了。”
商延枭眸底的笑意更浓,偏偏逗他,“只是谁家炮/友除了床事,还要帮忙管这些的?嗯?”
“……”
柏续卡壳。
商延枭趁机蹭了蹭他的鼻尖,“阿续,你还要嘴硬到什么时候?”
呼吸萦绕,暧昧倍增。
柏续耳根子烫了烫,“听不懂你在说什么?要做赶紧做,不然我就……唔……”
商延枭攫住他的唇,故意用力咬了咬。
“嘶。”
柏续疼得一吸气。
商延枭及时松开他,转身就调整了床头灯光的亮度,“可能要让小柏总失望了,今晚不做,就是想要抱着你好好睡个觉。”
“……”
柏续对上他暗含笑意的视线,突然有种被逗弄的感觉。
他不服气地哼了一声,卷过大半个被子就背对着商延枭躺了下来,“谁失望了?”
没一会儿,背后的商延枭就贴紧环住了他,“阿续。”
柏续用手肘往后一送,不理他,“热,走开。”
“是吗?刚才不是还说冷?”商延枭的轻笑落在耳畔,酥酥麻麻的。
柏续只觉得耳侧连着脖颈滚烫一片,还没等他想出解决办法,就感受到后颈忽地触上一片湿热。
商延枭吻了吻他后颈的那颗小痣,嗓音沉了沉,“阿续,你知不知道你后颈正中央有一颗小痣,淡褐色的,很漂亮。”
说着,那股湿热的吻意又覆盖了上来。
柏续敏感得呼吸一颤,“商延枭,你别……嗯……”
亲吻变成了吸吮,落在腰间的力度越收越紧,热意从后颈蔓延,游走在了浑身各处。
柏续试图压制呼吸,张口的一瞬间却猝不及防地变了腔调,“唔。”
商延枭轻笑一声,“小柏总,怎么了?”
柏续忍无可忍地转过身,反手扣住商延枭的后脑勺就吻了上去。
商延枭似乎早就习惯了柏续这份的主动,默许了怀中人的掌控欲,唇齿相接,灼热油然而生。
两人就这么放肆亲了一小会儿,商延枭微微撤离,转而才吻了吻柏续沾染水汽的眼角。
“小柏总,好凶啊。”
“……”
柏续明知道他在故意设圈,但还是心甘情愿地入了,“少废话,你到底要不要?”
话音刚落,商延枭翻身就将他控在了身下,眸中的爱意和情/欲一并爆发,“恭敬不如从命,当然要。”
第073章 【第073章】
柏续意识朦胧间, 就听见了耳畔传来的低沉呼唤,“睡醒了?”
“嗯?”
他下意识地呢喃了一声,习惯性地往被窝里藏了藏。
商延枭瞥见怀中人的小动作, 无奈轻笑着将被子往下扯了扯,“小柏总?醒醒?”
柏续不情不愿地睁了眼,看见商延枭这张无瑕疵俊脸的时候还有些发愣。
他缓了好一会儿才嘟囔道, “难得一觉睡醒还能看见你躺在边上。”
以往每次同床而眠, 不是他舒舒服服睡过头, 就是商延枭已经起床去忙了。
商延枭轻点了一下他的眼角, “一晚上不知道要缩多少次被窝,我老是担心你呼吸不过来,不是把被子往下扯, 就是把你往上拽。”
柏续发出一丝软哼哼的笑, “习惯了。”
商延枭也不急着起床,凑近问他, “累不累?”
柏续藏着点笑意,“还好, 也习惯了。”
商延枭忍俊不禁,指尖从眼角晃到了他的发丝, “小柏总, 昨晚黏人得很紧。”
低哑的声线里藏着彼此才知道的暧昧暗语。
“痒。”
柏续偏头躲了躲他故意捣乱的指尖,迎上那双深邃眼眸,“三少昨晚也够卖力的,伺候得不错, 下次还点你~”
商延枭拿他没办法, “非得在口舌上争个输赢呢?”
柏续反问,“夸你呢, 还不乐意了?”
“能被小柏总肯定,当然乐意。”
商延枭照单全收,忽地生出点兴味,“既然我都把小柏总伺候舒坦了,老板睡醒不给点彩头?”
“……”
柏续没想到商延枭居然还能接茬,愣了两秒才笑出声,“商延枭。”
“嗯?”
“崩人设了。”
原书里的商延枭可不是这样的。
商延枭由着他评价,凑近继续讨要,“所以小柏总给不给彩头啊?天下可没有白吃白伺候的道理。”
柏续挑眉,“你想要什么?”
商延枭饶有深意,“小柏总照常送就行。”
“……”
照常送?
柏续懵了两秒,这才忽地想起了什么,脸上的笑意压根藏不住了。
商延枭见他乐成这样,忍不住制止,“笑什么?”
柏续还是憋不住笑,边乐边断断续续地说,“我笑堂堂商氏三少,想要什么没有?怎么还惦记起我的小金豆了?”
“居然还这么拐弯抹角地想要伸手讨要?”
商延枭任由他揶揄,只追问,“那你给不给?”
“我不是说了吗?小金豆代表人情,我要是觉得你帮了我,我自然会给。”
“昨晚可是小柏总求着我要,还不止一次,怎么不算帮你了?”
“……”
柏续脸颊一烫,“商延枭!你滚!”
到底谁求着求了?
有人故意在他快到的时候停下来,敢说不是故意的?
商延枭叹了口气,以退为进,“好吧,不给就不给吧,瞧把小柏总小气的。”
柏续背过身去,一点儿都没有要起床的迹象。
商延枭从后圈住他,又吻了吻后颈上的那颗小痣,“阿续,生气了?”
柏续敏感地缩了缩脖子,可还是躲不过商延枭有意而为之的试探。
他别无办法,只好转回身,“三少,别闹了,我给你去买还不行吗?”
商延枭一本正经,“我没闹啊。”
柏续哼哼不服气,“这段时间我帮忙三房那么多忙,怎么到头来还要我给小金豆呢?”
商延枭蹭了蹭他的鼻尖,“小柏总想要什么?尽管提。”
柏续合上眼,又一次往被子里钻,“想要你不吵我,我继续睡个回笼觉。”
话音刚落,商延枭就将他从被窝里“轻扯”了上来,“出来睡,小心憋着,不饿吗?要不要吃了饭再睡?”
“几点了?”
“刚过十一点。”
“那你怎么还不去集团?高层就可以偷懒了?”
商延枭将他圈得紧了些,也没急着起床,“公司的事情有确言照料着,前些年我忙他玩,现在也该轮换一下了。”
柏续听见他这理直气壮的腔调,感叹,“怪不得……”
“怪不得什么?”
“……”
怪不得人家是原主男主角、最后接管了整个集团。
柏续合上眼,“没什么,我想再睡一会儿回笼觉,迟点再起来吃饭。”
“好,那我陪你。”
“嗯。”
…
两人睡了一个舒坦的回笼觉,商延枭下午才赶去了公司。
柏续闲着无事,又跑到附近的商圈买了一粒小金豆,说到做到。
前排驾驶的陈余飞瞧见他手中的金店袋子,见怪不怪,“小柏先生,又是给三少买的?”
“嗯。”
柏续大大方方地承认。
话音刚落,口袋里的手机就响起了震动,是商延枭打来的。
“喂。”
“阿续,你现在在家吗?”
“没,刚准备回去。”柏续听出商延枭语气里的那点冷意,追问,“怎么了?”
“刚得到的消息,大姑和商祈顺已经被他们那边的律师保出来了,现在已经在回家的路上了。”
“……”
柏续眉心微蹙,“这么快?不是还没到二十四小时?”
商延枭长话短说,“听说吴畏眼见证据确凿,将一切事情都认了下来,而且警方那边没查到商祈顺和这件事情的直接关联,所以就给放了。”
“不过,吴畏只承认自己指示吴承望制造车祸、推迟我们一家回国时间,是肇事司机的问题。”
这种话术,摆明了是在替自己开脱、想要降低后续的刑罚。
柏续嗤笑,“一派胡言!”
商延枭同样觉得荒唐,“具体情况还在了解,我和确言现在有事情回不去,你先赶回主屋,大姑他们回家后第一时间肯定要去找爷爷奶奶。”
“好,我知道了。”
柏续干脆挂断电话,示意前排的陈余飞,“开车,尽快赶回家。”
陈余飞板着脸色,“好的!”
…
好巧不巧,两辆车一前一后地驶入了庄园大门,最终停在了主宅的车库前。
陈余飞看着眼熟的车牌,“小柏先生,是大房他们。”
柏续眉眼间沾染一丝冷意,“嗯,我先下车。”
啪嗒。
车门关上。
商可意从车辆后排走了出来。
她的身上还穿着昨天宴会上的华服,但盘好的头发已经变得乱糟糟了,她素着一张脸,看上去极其憔悴。
从高高在上到跌入深渊,不到一天时间,商可意就像是完全变了一个人。
哪怕此刻和柏续面对面撞见,她都没了往日的高傲,脸上也不见半点被设计的愤怒,只是麻木地盯着他看。
啪嗒。
又一道关门声响起,商祈顺也从车位上走了出来。
比起商可意的变化,同样被“带走调查”的商祈顺却像个没事人。
“柏小少爷,这才一天没见,用不着这么盯着我看吧?” 他对上柏续一瞬不瞬的注视,慢条斯理地推了推眼镜,“还是说,我让你们失望了?”
柏续平静以对,“怎么会?”
“那就好,我早说了——”
商祈顺一步步地靠近他,“真的假不了,假的也真不了。”
商可意麻木的眼神有了片刻的晃动,然后就沙哑着开了口,“外面冷,先进去吧,别让你爷爷奶奶等急了。”
说着,她就率先朝着主屋走去。
商祈顺看着自家母亲近乎被压垮的背影,又看回了眼前的柏续。
他脸上的笑意一点一点地褪去,“柏小少爷,替我转告我那三弟和四弟,就说‘来日方长’。”
柏续不咸不淡地回,“是啊,来日方长。”
…
比起屋外的冷意,主屋内还是温暖如春。
壁炉内的柴火烧得吭哧作响,火光透过炉壁映照着深红色的地毯,给偌大的主屋平添了几分烟火气。
行动不便的商老爷子坐在轮椅上,而商老夫人陪在他的身侧,手里还拿着一本书籍,正在缓慢地读给他。
商可意一进小客厅就瞧见了这副岁月静好的画面,不知怎么,她忽地眼眶一酸。
曾几何时,她以为自己极力争取得到了和父母一般的美好爱情,也盼望着自己能和身边爱人携手到老,但眼下一切都成了泡影。
因为她数十年的识人不清,甚至还连累到如今的商老爷子。
她悔她恨,心头万般思绪不知道从何说起。
“……”
再也抑制不住的哭泣声,取代了进门该有的招呼。
“啊……”
商老爷子率先注意到了商可意,张口只能发出含糊的一声。
商老夫人抬了眼,对上泪眼婆娑的大女儿,心头也有些复杂,“可意,回来啦?”
商可意三步做两步地跑了过去,直接跪到在了商老爷子的轮椅前,“爸,对、对不起,我错了,我真的错了……”
这声道歉迟到了将近三十四年,悔恨在这一刻达到了巅峰。
“我、我当初就应该听你的劝,都是我的错,是我有眼无珠、识人不清才害得你变成现在这个样子。”
“爸,妈,对不起。”
“……”
“我知道现在说什么都晚了,但我从来都没有想过要害三弟他们全家的性命,我、我真的没有……”
商老夫人瞧见商可意这痛心疾首的懊悔模样,忍不住跟着流泪。
毕竟是从她身上掉下来的一块肉,还是自己亲眼看着长大的女儿,她又怎么可能不了解商可意的真实性格呢?
商可意从小就是被他们视为掌上明珠长大的,加上去年轻时的容貌尚可,有能力也够优秀,恨不得全世界都围着她转念。
傲气太足是容易得罪人,可她再坏也不会坏到要取自己亲手足的性命。
“好了,不说了,过去了就过去了,至少没为了那种人把自己的一辈子都赔进去。”
“可意,妈知道你也长了教训,遇到这种事情心里肯定也少不了委屈和害怕……”
大概是听到了母亲的宽宥,商可意越发哭得悲恸。
从小到大,她还是第一次在商老夫妇面前哭得如此失态、彻底。
“爸,对不起,妈,对不起。”
她一遍又一遍地道歉,仿佛只有这样才能让内心无从化解的懊悔有个小小出口。
商老爷子用尽全力试图抬手,却也只能动了动指尖,“啊……”
商可意察觉到他的举动,“爸?”
商老夫人心有灵犀,低声示意,“可意,你凑近点。”
商可意茫然,却乖乖照做。
商老爷子挣扎着挪动手指,蹭擦了一下商可意脸颊的泪痕,费力而含糊地劝,“不……哭……”
商家的儿女子孙,从来不应该被眼泪打败。
时隔多年,商可意总算感受到了这份无声却浓重的父爱,她咬牙忍了忍,却还是贴着商老爷子宽厚的掌心痛哭了起来。
商老夫人看得心酸,轻拍着她的后背。
或许是有些事情,终究得自己伤过了、痛过了才能幡然醒悟。
“……”
柏续站在不远处,默默注视着这一切。
商祈顺没急着上前,而且用彼此才能听见的音量说,“柏续,说起来我应该谢谢你,让我妈看清了我爸的真面目。”
柏续眼睫微垂,散下一片了然阴影,“可惜了,还没让她看清你的真面目。”
商祈顺像是没听懂这暗示,“哦?我的真面目?”
虽然没有直接证据,但柏续还是坚定自己的想法,“商大少爷,你的真面目,应该比你爸还要来得可怕。”
商祈顺笑了笑,“柏小少爷还是这么爱开玩笑。”
“我是不是在开玩笑,你自己心里比任何人都清楚。”
“……”
商祈顺没再理会柏续的试探,而是借机也走到了商老夫妇的跟前,同样羞愧难当地替道歉起来。
柏续还是站在原地不掺和,只是忍不住嘀咕,“这演技,还真够拙劣的。”
…
入夜飘起了今年迟来的第一场小雪。
商可意和商祈顺冒雪回到了自家别墅,等候已久的管家立刻走上来迎接,“大小姐,你们可算回来了,我让厨房备好了热茶,给你们驱驱寒?”
“不用了。”
商可意摆了摆手,强撑着力气嘱咐,“老郑,你和佣人都先回避,今晚住到别院去,我有事情要和祈顺说。”
管家自然已经听说了昨晚在宴会上发生的一切,他听见商可意的吩咐,无声朝商祈顺投去了询问视线。
商祈顺接收到他的目光,“郑叔,你先带人离开吧。”
“是。”
管家领意,连忙招呼着家里的佣人们一起从后门离开。
砰。
后门轻巧关上,隔绝了屋外的风雪声,整个别墅显得空落落又静悄悄的。
比起主屋的暖意,这个家如同一块冰窟,几乎能够逼死人的沉默蔓延在母子两人的周围。
商祈顺镜片下的视线掠过一丝不确定,“妈?”
下一秒,商可意忽地抬手给他重重的一巴掌,几乎泣血地从嗓子里挤出两个字。
“跪下!”
第074章 【第074章】
“……”
这一巴掌着实是在意料之外。
商祈顺的眼镜被连带着甩飞在了地上, 左边的脸颊顿时有了充血般的火辣辣的痛感。
他偏头沉默了许久,才发出一声不知意味的淡笑。
从小到大,商可意从来没有打过他, 如今居然二话不说动了手,可见实在是被他气狠了。
商可意见他还有心思发笑,不但没了从前的爱护, 反而还加重了责问声, “商祈顺, 你聋了吗?我让你跪下!”
“……”
商祈顺感受到口腔里弥漫的那一股铁锈味, 眸色晦暗。
他不着痕迹地顶了顶发胀的腮帮子,然后笔直跪了下来,“妈, 怎么生了这么大的气?”
听似温驯的语气, 垂落的眸光散下一小片阴影。
商可意拢了拢自己同样发麻的掌心,“你还知道我是你妈?”
她苦涩地笑了一声, 看破的目光紧紧落在自家儿子的身上,“商祈顺啊商祈顺, 都到了现在这种时候了,你还要在我面前装下去?还不肯和我说句实话?”
知子莫若母。
她作为商祈顺的亲生母亲, 怎么可能不知道自家儿子藏在温和外表下的野心和狠厉?
商祈顺压住嘴里弥漫的那股血腥味, “什么实话?”
商可意见他还不肯承认,干脆逼问,“三房一家子的车祸,到底和你有没有关系?”
商祈顺抬眸看向商可意, 旋即又垂了视线, “爸不是已经自首承认了?如果我和这件事有关系,警方又怎么会放我出来?”
商可意想到吴畏, 好不容易止住的酸涩感再次覆了上来。
时至今日,她终于终于认清了事实,“你爸……不,吴畏他不是个好东西!”
“但他伪装了这么久,不过就是图权图财,他将私生子的事情瞒了我三十多年,又怎么让对方去做买凶杀人这么犯法的事!”
商可意曾经是有些“恋爱脑”,但如今想明白了,思路自然也就通了。
买凶杀人,制造车祸,背负两死两伤。
哪怕是吴畏的心肠真狠到了这种地步,也不应该把自己的私生子牵连进去!除非……
商可意脑海中忽地闪过了一丝念头,虽然离谱但足够将所有的蛛丝马迹都串联起来!
——除非有人早就知道他有私生子的事情,并且还拿这事来挟制吴畏和吴承望两父子。
商可意呼吸一颤,不可置信地看着跪在跟前的商祈顺,“商祈顺,你、你早知道你爸在外有私生子了是不是?”
余音落地,她就控制不住上涌的气血后撤半步。
商可意勉强稳住自己的身形,眼眶通红,“你说话!你今天要是不把事情给我讲清楚,我立刻就冲去警局找吴畏问个明白!”
“……”
商祈顺淡笑着摇了摇头,“妈,有时候太聪明了不见得是好事,你都活到这个年纪了,偶尔糊涂点不好吗?”
口吻彻底变得冷漠,根本没有半点母子之间该有的温情。
商可意听见他变相的承认,突然觉得自己成了天大的笑话,“你真的、真的早就知道他在外面有私生子的事情了?却故意瞒着我?”
悲凉和怒意交织着,让她下意识地又扬起了自己的手,“商祈顺,你眼里还有我这个当妈的吗?”
巴掌将落未落的那一刻,商祈顺忽地冷脸反攥住了她的手腕,“够了!”
商可意一怔。
没了眼镜的遮挡,商祈顺的眼色越发显得冰冷无情,“对,你都猜对了——”
“我比你更早知道那私生子的存在,是故意瞒着你了,也是我拿着我爸的把柄、说服他和他的私生子都替我做事,三房的车祸我才是幕后策划的人,那又怎么样?”
商祈顺甩开商可意的手,冷笑,“三房死了两个,吴畏和吴承望进去了,而我全身而退,这就是事实。”
商可意再也支撑不住地栽在了沙发上,总觉得眼前的商祈顺像是成了一个陌生人。
“商祈顺,你怎么会变成这样子!”
“妈,你弄错了,我一直都是今天这样子!”
商祈顺从地上站了起来,指腹蹭了蹭已然肿胀的脸颊,“当然,我会变成今天这个样子,全部都拜你所赐。”
“……”
商可意瞳孔一缩,“你说什么?”
商祈顺居高临下地看着自己的母亲,“自打我即事起,你就一直告诉我,我才是商氏大少爷,老爷子对我这位长孙寄予厚望。”
“只要我变得足够优秀,老爷子将来很有可能会把集团交给我。”
为了得到商老夫妇乃至全家的肯定,商祈顺从小就在拼了命地努力。
“可是后来呢?大概从我十一二岁开始,你的口风就变了。”
商祈顺漫不经意地挑了挑眉,过往却历历在目。
“你会和我说,我这个当哥哥的,不能比不过商延枭那个做弟弟的!哪怕我和他相差了五六岁,你也觉得他是我将来继承集团的最大威胁。”
“是你逼着我,一点一点儿地把他当成假想敌!”
“是你逼着我,一点又一点地将他视为眼中钉、肉中刺!”
哪怕事实证明,商延枭确实成长得优秀又有能力,他超越了商祈顺、成了外人口中最有可能的集团继承人。
与此同时,商祈顺对他的敌意也随着时间的流逝根深蒂固、再难拔除了!
商可意摇了摇头,想要辩解却无从说起。
她是事事争强好胜,所以才会严格要求自己唯一的儿子,希望商祈顺能够成为小辈中最优秀的那一个,可她从来没教对方去害过人!
商可意内心五味杂陈,有些喘不上气,“你和他争得再厉害,也不应该设计车祸去害了你小舅和舅妈!”
商祈顺不为所动,“妈,你怎么还是不长记性?真正动手的人从来不是我。”
“爸有私生子的事情,你也别怪我瞒着你,毕竟以你的性子势必会闹得鸡飞狗跳,那我的手里不就白白损失了一枚棋子?”
“……”
商可意的眼泪已经哭干了,甚至觉得有些荒唐,要是放在今天之前,她怎么样都无法想象——
自己十月怀胎生下的孩子,最终会变成冷冰冰的尖刀将她伤得鲜血淋漓!
“三房真正该死的人,现在不是还活得好好的?”
商祈顺无视了商可意的神色,看着窗外三房别墅的方向,“或许我是应该后悔,当初下手还是不够狠!”
早知道大房会在栽这么大的跟头,他就应该在车祸之后迅速二次下手!
无论是故意装昏迷的商延枭,还是双腿致残的商确言,甚至还有“被迫”进入商家的柏续,他都应该趁早料理了!
要怪就只能怪商延枭前期的伪装确实迷了众人的眼,也迷惑了远在海外的他。
商可意哽住呼吸,只觉得浑身寒毛直立,“祈顺,你还想做什么?你、你听妈一句劝,收手吧好不好?”
就让这一切就从吴畏那边终结!
“晚了!”
商祈顺吼了一句,咬牙切齿,“我这些年付出了这么多,还被三房害得身败名裂,无论如何,商氏集团最终必须是我的!”
商可意没办法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亲生骨肉走到万劫不复的地步。
她起身企图再劝,结果却狼狈跌倒在了商祈顺的脚边,只能抱着自己儿子的腿,“祈顺,就当妈求你了!我……”
商祈顺根本不听她的话,无情后撤,捡起了自己的眼镜,“妈,你放心,短期之内我是不会再有行动的。”
商延枭和柏续都不是傻子,这会儿肯定等着他漏出马脚。
“从今天起,你还是好好留在家里吧,集团和分公司的事情有我呢。”
商祈顺戴回自己的眼镜,又恢复了那派斯文的模样,“不过,妈,你得认清局势——”
“因为爸的事情,爷爷奶奶对你还是心寒了,二房和三房都不可能向着你,爸肯定是要进去了,你这辈子只能靠着我了。”
“……”
商祈顺弯腰,看似“孝顺”地将商可意从地上扶了起来,“妈,你会替我保密的,对吧?”
商可意接不上话,只觉得自己后退无路、前进无门。
“不早了,我先上楼休息了,你也早点休息。”商祈顺没再继续和她纠缠理论,说完就径直上了楼。
商可意愣愣地站在原地,从未有过的无助从心底蔓延到了全身,窗外的风雪似乎下得格外大了些。
——噼里啪啦。
壁炉的柴火烧得通红。
柏续迫不及待地接过管家递来的钳子,从壁炉口扒拉出四五个被锡纸包裹的大红薯,“好香,不知道熟了没有?”
下雪天就该配烤红薯。
商延枭见他光着手就想要去撕锡纸,连忙制止,“阿续,小心烫。”
柏续乖乖收手,“我着急想吃这一口。”
商延枭示意边上的管家,“林伯,去拿一下厚手套和小刀。”
柏续补充,“还要勺子。”
林伯笑眯眯地接话,“好的,我马上去拿。”
边上的商确言拢了拢自己腿上的毯子,重新切回正经事,“商祈顺和车祸一事没关系?就找不到其他证据了?”
柏续了然,“商祈顺不是那么轻易会有纰漏的人,他肯定事先就做好了充足的准备,所以这次东窗事发才能这么有恃无恐。”
利用吴畏和他的私生子单线联系,设计车祸害了三房,而现在出了事,吴畏只能选择保住他这位更有前途的婚生子——
不得不承认,这步棋下得残忍而高明。
商延枭从管家的手里拿来厚手套和小刀,一边帮柏续弄烤红薯,一边分析实际情况,“短期之内,商祈顺应该不会再有动作了。”
商确言明白颔首,“嗯,他怕我们暗中盯着他,势必会消停一阵子。”
柏续的视线一直停留在锡纸红薯上,挑了个最大的,“延枭,我要这个!”
商延枭暗笑,“好。”
商确言瞥见两人的互动,“咳。”
柏续又将视线落回到他的脸上,“现在这样也好,接下来元旦连着春节假期,我们也是时候该放松一下了。”
“不过,商祈顺一时半会儿来不了暗的,估计会在明面的商业项目上多花心思。”
毕竟,想要拉拢高层股东,还是得拿出实打实的利益。
商确言心中有数,“放心,我不会让他得逞的,该是我们三房的项目我一个都不会让出去,他们大房想要的项目,我也会想尽办法夺过来!”
“嗯。”
柏续相信他这位“原书男主”的实力,“之前白小姐介绍的中迪铁路项目推迟到明年三月初了,我这边倒是暂时得了空。”
商延枭将炭烤红薯划开,说得随意,“集团的事情有确言在,我不担心,我们要不要出去玩玩?”
“……”
商确言还以为自己出现了幻听,“哥,你说什么?不是,你真打算把集团的事情全部丢给我啊?”
“你要是搞不定,我会来帮忙的。”
商延枭回了一句,转瞬将冒着热气的红薯递到柏续的眼前,“尝尝?”
商确言目睹眼前的一幕,沉默震耳欲聋。
柏续拿起一旁的小勺子,挖了一口红薯,甜到流蜜的薯肉还沾着一丝热气。
商延枭笑问,“怎么样?”
柏续哼哼唧唧地没办法下咽,“唔,还有点烫。”
商确言没眼看,却也眼馋这一口炭烤红薯。
家里的壁炉一直在。
从小到大,红薯类的制品他也吃过不少,但这么原汁原味的尝试还真没有过。
商确言看向商延枭,试图像从前一样,“哥,我也想吃。”
商延枭的注意力全在柏续的身上,余光都没往他身上瞥,只是随口敷衍,“这不是有手套和小刀?这么大人了,你自己弄。”
第075章 【第075章】
抵达瑞士滑雪酒店的时候, 柏续还有些恍惚。
只是因为看着帝京连着下了几天雪,他一时兴起说想要滑雪,结果商延枭就嘱咐谢奇置办好了一切, 订好了这边的滑雪场以及住宿。
酒店是独幢的复式别墅,一楼直连露天的温泉泳池,二楼的观景台还能远眺滑雪场、夜观星象, 已经算得上这座滑雪小镇里的顶配了。
啪嗒。
别墅大门被轻巧关上。
商延枭走近, “在想什么?是不是累了?”
柏续玩笑, “我在想, 有钱人就是好。”
只要各种证件齐全,想去哪里都是分分钟的事。
商延枭轻笑,没有反驳, “是要喊酒店送餐, 还是外出吃?”
天色已经不早了,至于此行前来的真正目的, 自然是要等他们养精蓄锐了再说。
柏续在飞机上睡了一会儿,此刻状态还算不错, “去酒店餐厅吃吧,坐了这么长时间的飞机, 稍微走动走动再休息。”
“好, 你等一下。”
商延枭应声,转身就打开自己的行李箱。
柏续站在原地盯着他的背影,“找什么呢?不直接去吗?”
话音刚落,商延枭就从箱子里拿出来一条围巾, 然后起身围在了柏续的脖子上。
“……”
柏续感受到了围巾的绒毛在颈侧刮蹭, 偏头却躲不过,“痒。”
商延枭只好将系紧的围巾往外松了些, 无奈笑了笑,“小柏总,怎么这么敏感?”
这话里沾着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暧昧。
柏续下意识地将自己的半张脸往围巾里缩了缩,“我又不冷,干什么要戴围巾?”
“是谁刚才出了酒店大厅就打哆嗦的?”商延枭拍了拍他胸前的围巾,“出门到酒店餐厅要走两三分钟,我怕你冻到。”
“也就两三分钟,我没那么娇气。”
柏续被围巾遮住的唇角扬着笑,打趣,“不过,谁家炮/友管这么多啊?不是只要在床上到位就行了吗?”
被围巾遮盖的说话声听着有些闷,偏又透出一丝狡黠的软意。
“……”
商延枭眸光微闪。
下一秒,他将覆在柏续嘴上的围巾微微一扯,扣住怀中人的后脑勺就“咬”了下去。
牙关抵着软唇,像是惩罚般地加重了力度。
“唔。”
柏续吃痛蹙眉,连忙往后仰头,“疼。”
商延枭气笑,“知道疼就行,再让我从你嘴里听见炮/友这个词,我就……”
柏续无所畏惧地插话,“就怎么样?干死我啊?”
商延枭喉间溢出一丝淡笑,瞳孔深处闪露暗芒,“小柏总要是这么想的话,我们可以把接下来三天的滑雪运动都改掉。”
“别。”
柏续主打到了悬崖边就及时勒马,转移话题,“我饿了,出门吃饭。”
房门打开的瞬间,飘雪的寒意就灌了进来,柏续下意识地吸了口冷气。
商延枭及时跟上,“阿续,走在我身后,给你挡挡。”
“好。”
…
酒店餐厅里是二十四小时营业的,暖气开得很足,不过现下已经过了九点,用餐的人寥寥无几。
商延枭之前就入住过这家酒店,还算了解,“二楼往外看的景观会更好,你先上去吧,这过了晚八点就没有自助了,我去柜台点吃食。”
两人相处的时间长了,对彼此的口味自然了解。
柏续应了声,一边摘下围巾一边上了旋转楼梯。
比起一楼零零散散的游客,二楼几乎看不见用餐的人,因此,传来的争执声才会更清晰。
“我说了,我并不想认识你们!请你们放尊重点!”
“看啊,他发起脾气来倒是显得更可爱了,只是交给朋友,别那么紧张~”
“……”
柏续只觉得这讲德语的声线有些耳熟,下意识地寻去了目光——
餐厅角落的位置上,两名长相高大的白人男子正围着一个同样年轻的男孩子,后者的身高矮了些,脑袋上顶了一个棕色的小熊帽子。
对比之下,确实显得小巧又可爱。
“滚开!”
年轻男孩转过身,露出那张再熟悉不过的面容。
很快地,那两名白人男子就再度拦住了他的去路,其中还有一人甚至下流地吹起了口哨,目的特别明显。
柏续眉心掠过一丝厌恶,快步靠近,“你们想对我的朋友做什么?”
出口同样是发音标准的德语。
“……”
“……”
对峙中的三人纷纷偏过视线。
原本还面露羞恼的章长宁在看见好友后,顿时变得又惊又喜,“柏续,你怎么在这里?”
柏续没工夫闲聊,而是趁机将章长宁拽到自己的身后,“两位先生,麻烦你们离开。”
两位白人对视一眼,流露出了更微妙的兴味。
“果然,你们华裔都长得这么可爱。”
“这位小先生,别紧张,我们没有恶意,只是想要交个朋友。”
“你们也是来这里度假滑雪的吧?正好结个伴?我们可以带着你们一块玩。”
大概是身边多了柏续的存在,章长宁压制的那点小少爷脾气立刻冒头,“谁想要和你们一块玩?我警告你们,别再缠着我和我朋友了!”
话落,还忍不住小声“呸”了一声,“臭流氓!”
其中一位白人还盯着章长宁不放,“看来小熊先生脾气还挺火辣的,我很喜欢你的个性。不过,你们华国人不至于这么胆小吧?”
说着,还主动伸出了示好的手。
柏续冷笑,抢在章长宁之前猛地拍掉这不怀好意的手,“滚,垃圾。”
“……”
“……”
两位白人男子的笑意凝了凝,被否了面子的那位更是暴露出了真面目。
他无视了有些痛意的手腕,抬手就拽住了柏续的衣领,“我可是给过你们机会了,我……”
柏续眼色一狠,膝盖刚准备发力。
及时赶来的商延枭就攥住了对方的手腕,“不好意思,请对我的恋人尊重些!”
他对着章长宁开口,“把其他人喊上来。”
“……”
其他人?
章长宁反应过来,立刻假意配合地掏出手机,“好的!”
比起只有一米八左右的柏续和章长宁,商延枭的身形和个头显然更有震慑力。
两位白人男子眼看着章长宁还要喊人,他们的人数落在劣势,立刻收起了不该有的心,“嗨,消消气,我们开个玩笑而已,祝你们用餐愉快~”
说完,他们就挣脱商延枭的束缚,迅速溜之大吉。
章长宁收起自己假意拨打电话的手机,对着他们的背影又是一冷哼,“什么玩意儿!别再让本少爷遇到你们!”
商延枭第一时间看向柏续,“你没事吧?”
柏续摇头,“没事,要不是你突然上来制止,我的膝盖应该就要击碎那人的作案工具了。”
商延枭松了口气,“以后遇到这种事情,单枪匹马不许胡来。”
柏续点了点头,看向了边上还在忿忿不平的章长宁,“长宁,你没事吧?”
“没事。”
章长宁重新稳了稳自己的小熊帽子,没想到自己会在异国他乡遇到熟人,“三哥,柏续,你们怎么在这里?”
柏续反问,“我还想问你呢?你怎么一个人在这里?”
商延枭追问,“长叙也来了?”
“……”
章长宁听见这个名字,面色微变,“没,我自己一个人来的。”
当初,商延枭和章长叙一块带着俩弟弟来过,此后只要他们有空来滑雪,基本都入住在了这家酒店。
巧就巧在,这次居然不约而同都选了这个时间。
柏续和商延枭对视一眼,说,“坐下聊?”
“好。”
三人重新坐回角落的餐桌。
章长宁的牛排才吃了一半,不过这会儿已经没有多大胃口了,他拿起叉子,胡乱地搅动这餐盘里点缀的蔬菜。
柏续敏锐察觉出了什么,“长宁,你哥知道你来这里了吗?”
“……”
章长宁手中的动作一停,“我没和我家里人说,就是在帝京待闷了,所以临时起意来玩玩。”
商延枭眉心微蹙,“胡闹,总得给家里人报个平安。”
“他们现在才没时间管我。”
章长宁变本加厉地戳着餐盘里的牛排,嘟囔,“好不容易逮到我二哥休假,忙着给他安排相亲呢。”
柏续将这声带着明显失落的呢喃听得一清二楚,眼中闪过一丝探究。
还没等他回过味来,章长宁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着急慌忙地对着商延枭请求,“三哥,你别和我家里人说我在这里!”
他这次出来故意关了在国内的手机号,就是不想让任何家里人找到!
章长宁生怕商延枭不配合,特意将求助的目光看向了柏续,“正好你们来了,我也算有个伴!”
柏续笑了笑,看向对面的商延枭,恰时,餐厅服务员将他们点好的餐食送了上来。
商延枭借机转移话题,“先吃饭吧,长宁,你也再吃点。”
“哦。”
章长宁所住的独栋别墅和他们隔了两排,晚餐结束,商延枭和柏续先将他送回了住所,这才往自己的住处走。
柏续看向边上的商延枭,“打算什么时候把长宁在这儿的消息告诉章家啊?”
商延枭一本正经,“进屋就发消息。”
柏续失笑,“就知道你和章医生串通一气。”
商延枭打开酒店别墅的电子门,“长宁从小就是被章家捧在掌心里长大的,哪怕是他出国留学,章家都给他聘请了专门的生活助理和贴身保镖,确保每天的日常起居和出行平安。”
柏续一惊,“看这么牢?”
商延枭似乎想到了什么,却没有往深处说,“章家的事我不好多说,反正他这次肯定闹了小孩子脾气,我既然遇上了,总得替他往章家报个平安。”
“好。”
柏续想了想,“那明天我们出去玩带上他?我看长宁那模样,出门在外还挺容易被盯上。”
商延枭自然没意见,只是有些无奈,“没想到跑到这里来了,还能遇上一个大电灯泡。”
柏续扬唇,“不早了,我先去洗漱,我睡次卧,你睡主卧?”
酒店别墅是很标准的上下两居室。
商延枭眉梢微挑,一把将准备离开的柏续扯回到自己的怀里,“小柏总,想什么呢?这几天和我睡,不然我怕你认床睡不着。”
柏续哼笑,“三少,说反了吧?”
商延枭早就学会了他打哼哼的那一套,“反正要一块睡。”
…
次日的天气超出了柏续和商延枭的预料,大到快要暴雪的天气阻止了他们的出门计划。
无奈之下,两人只好在房间里窝了一天,好在酒店供应的餐饮很丰盛,露天的温泉泡着也舒服。
直到晚上八点,雪势才有了转小的迹象。
柏续百无聊赖地又看完了一部电影,茶几上的酒店电话突然响了起来。
他顺手接通,“喂?”
“柏续!是我!”
电话那头传来章长宁的声音,与此同时,背景音掺杂了一些酒杯相撞的声音。
柏续眉心微蹙,“长宁,你在哪里?”
章长宁如实说,“我在酒店主厅的五楼酒吧,你、你来陪我喝两杯吧!我一个人太无聊了!”
“……”
章长宁的尾音拉得有些长,听上去像是有些醉了。
“对了,你别让三哥跟过来!我、我……”章长宁闹了个大舌头,“我们不带他玩!”
柏续无奈,“好,知道了。”
电话挂断,商延枭正好也从浴室里走了出来,他看见柏续起身,“怎么了?”
柏续实话实说,“长宁刚通过酒店内线打电话给我,这会儿在酒店内的酒吧,我感觉他有点喝醉了,不放心过去看看。”
商延枭接话,“那我陪你。”
“你先别去了。”
柏续想起章长宁的交代,“我感觉他心情好像不是很好,我先过去看看情况,如果搞不定再电话联系你?”
酒吧在酒店内部,走过去也很方便。
商延枭想了想,“好吧,有时间第一时间联系我。”
“嗯。”
柏续随手穿上了外套,出了门。
毕竟是在酒店内部,五楼的酒吧是一个纯安静喝酒的静吧,环境完全不嘈杂,这个点,喝酒的人不少。
柏续心有所感,视线往角落里面搜寻,果不其然,在其中一处角落的卡座上发现了正在喝酒的章长宁——
他今晚戴了一顶小猫帽子,从背面看上去,帽子上的猫耳朵还一颤一颤的,还挺吸人眼球。
柏续快步走近,伸手捏了捏他的小耳朵,“宁小少爷,怎么又一个人喝上了?”
章长宁抬头,沾着醉意的视线对准了好友,他笑着拍了拍自己身边的空位,“来了啊?坐!”
柏续坐下,“喝多少了?”
章长宁笑得很漂亮,比出自己的小拇指尖尖,“一点点。”
“瞎说。”
柏续见桌上快要见底的威士忌特调,更察觉出了章长宁藏在笑意下的苦涩,“长宁,到底怎么了?”
“没事啊。”章长宁将留好的酒递给柏续,“我很好啊,你陪我喝点?”
柏续也不拒绝,“我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就跑到酒吧喝酒了,后来还是被章医生带着离开的。”
“……”
章长宁眼里的笑意淡了些,扭头避开柏续的视线。
柏续饮了口酒,“长宁,你这次偷跑出来是不是和家里吵架了?”
“没,真没有。”
“那就是和章医生闹别扭了?”
“……也没有。”
柏续眸光深了深,干脆换了种问法,“上次在商祈顺的订婚宴上,你在洗手台前是不是有话想要和我说?”
“……”
章长宁隐约记得是有这么一回事,只是那会儿他刚准备开口坦诚,就被临时进入卫生间的商祈顺打断了。
柏续将酒杯轻轻搁在桌面上,“长宁,我有没有和你说过,我看人很准?”
章长宁没接话,只是定定地盯着杯中的酒液。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久到他的嗓子眼被酸涩的情绪一再堵住。
“长宁?”
“柏续。”
两人同时开口,又同时止住。
章长宁终于舍得打破内心的桎梏,试图找寻一个宣泄口,“柏续,其实我是章家收养的孩子。”
第076章 【第076章】
“……”
这柏续似乎觉得整个酒吧都安静了下来, 虽然内心早已经有了猜测,但得知真相的他还是震惊了一瞬。
酒吧人来人往,但很少有酒客往他们的角落里走动。
章长宁攥着已经喝尽的酒杯, 侧眸问他,“你还记不记得,我们第一次坐在酒吧聊天的时候, 你觉得我和我二哥长得不像?”
他摘下自己毛茸茸的小猫帽子, 露出那头天生的小卷发, “你看, 这也不一样。”
他们不是亲兄弟,他更不是章家的孩子,又怎么可能会有外貌上的相像呢?
柏续眉心微蹙, 心间凝上一丝歉意, “长宁,抱歉, 我当初只是随口一说,不是有意的。”
怪不得, 那时候会从对方的眼中看到一闪而过的失落,他还以为是错觉、没有多加在意。
章长宁笑着推了推他, “你干嘛道歉啊?我又没怪你的意思, 从小到大,我听了太多了这样的话。”
柏续张了张嘴,难得不知道自己要怎么开口继续话题。
章长宁主动说,“其实他们都不知道, 我早就知道自己不是章家亲生的孩子。”
不仅知道, 而且他还偷偷捡了头发去检测过,彻底确认了这事。
“我爸妈、我两个哥哥, 甚至还有三哥他们,都以为我不知道、不记得自己的身世,但我天生聪明,记得可多了。”
后半句话,带着他独有的那点骄纵,却暗藏着说不出的伤感。
“柏续,有些事情在我心里憋了很多年,可我就觉得可以信任你,可以把什么都说给你听。”
章长宁也说不上为什么,自己会特别信任才认识不到一年的柏续。
或许是因为对方曾经同样是被柏家领养的孩子,又或许人对人之间信任是天生注定的。
“嗯,我会替你保守秘密。”
柏续给出回应,打算做个合格的倾听者。
章长宁将剩下的酒液倒入了自己的杯中,一饮而尽。
在酒意的催促下,他彻底打开了话匣子,“其实章家之前丢过一个孩子。”
柏续一惊,脑海中突然闪现了商延枭昨晚才说过的话——
“长宁从小就是被章家捧在掌心里长大的,哪怕是他出国留学,章家都给他聘请了专门的生活助理和贴身保镖,确保每天的日常起居和出行平安。”
“……”
原来是因为丢过孩子,所以才对章长宁看管得这么严格?
“我是后来才知道这事的。”章长宁深呼一口气,“我这个名字,原本是属于真正的章家三少爷。”
柏续眉心微蹙,“……怎么丢的?”
章长宁摇了摇头,“我知道得不是很详细,偷偷打听了一些,好像是当年请的月嫂出了差错。”
对方带孩子去医院打预防疫苗时,被两个人贩子合力“抢”走了,然后从此就没了踪迹。
“我妈因为这事大受打击,一度患上了抑郁,家里老人的身子也每况愈下。”
“我爸很长一段时间顾不上公司的事务,不断地游走在各个城市、各家儿童福利院,大概是一有点飞吹草动就去找。”
就这么持续了快两年,直到他在福利院看见了不满四岁的章长宁。
“我不知道他为什么会把我带回家,但我就是很幸运的那个人。”
章长宁眸底蕴出水光,本该早就淡忘在深处的记忆却很清晰,“我记得他蹲下来和我说,愿不愿意喊他一声爸爸?”
“我喊了,然后他就带我回到了章家,我从来没有见过这么漂亮的大房子……”
年轻时的章夫人温柔又漂亮,只是一见到他就哭得泣不成声,章老夫妇同样对他关怀备至,每天都变着法地哄他开心。
“还有我大哥,二哥。”
“大哥高高壮壮的,对我特别特别好,我有时候小孩子心性上来了,他都任由我闹,还会主动让我趴在他的背上当‘骑马’。”
虽然还没见过传说中的章家大少爷,但柏续能想象得出那个画面。
他忍不住追问,“那章医生呢?”
“二哥?”
章长宁喊出这个称呼,鼻音软了些,“二哥不好,对我可凶了,他、他一开始还不喜欢我,我爸妈说,我从小到大就是喜欢黏着他。”
哪怕章长叙一直冷言冷语,他都要在对方的身后当跟屁虫。
每天拿到什么好吃的,章长宁都要先让给章长叙吃,就连幼儿园分来的奶油小蛋糕,他都要揣到小书包里带回家、献宝似地拿给章长叙。
结果兔子造型的小蛋糕在书包里颠得一塌糊涂,章长叙没在意,他反倒又先委屈上了。
“直到有一次,我去商家玩,商确言非要带着我爬假山喷泉,害得我从上面摔下来、右手骨折。”
根据佣人的回忆,章长宁那会儿疼得半天都没哭出声,憋得整张脸都快发紫、几乎就要晕过去了。
“……”
柏续想起商延枭说过商确言小时候的顽皮劲,一点儿都不意外。
章长宁继续回忆,“不过从那次之后,二哥就不烦我了,他大概是自责觉得没看好我,我受伤之后都是他帮着照顾我的。”
当然,也是因为章长宁黏得变本加厉。
吃饭,他只要章长叙喂;衣服,他只要章长叙穿;洗澡,他只要章长叙帮忙;就连晚上睡觉,他都要带着自己的小毯子跑去章长叙的房间
“因为这事,我大哥还郁闷了好一阵儿,说分明是他对我更好,怎么我更喜欢二哥?”
章长宁想到这事,眼眸亮晶晶的,“我说,因为二哥瘦瘦高高更好看。”
柏续陪他饮了一口酒,用轻笑冲淡沉闷的气氛,“你大哥听见这话,估计更郁闷了。”
章长宁眼底的光亮很快又被淡淡的悲伤所取代,“这些年,全家都没有在我面前提及那个丢失的孩子,而在外人的眼中,我就是章家真正的三少爷。”
“柏续,可是我知道我所拥有的一切本来都应该属于另外一个人,是我取代了他的人生、拥有他的家人。”
“每当我想到这事,我就有种说不出的滋味。”
是愧疚,是忐忑,是于心不安,更是一种隐秘的、无法对外人诉说的那点侥幸。
“章家对我来说,就像是上帝给我格外的礼物,只是这份礼物好像随时会被它回收,而拿到这份礼物的我只能用双手暂时牢牢捧住。”
“不敢乱丢、不敢乱放,更不敢再有……”更多奢求。
柏续察觉出了章长宁的欲言又止,他想起了认识对方后所接触的、经历的种种,内心的猜测越发成了型。
“长宁,之前在新市遇到你那位艺术家朋友,安德鲁。我后来在酒吧阳台吹风,他又主动找我聊过天,他说他曾经追求过你。”
“不过被你拒绝了,理由是你说你有喜欢的人了。”
柏续做足了铺垫,不着痕迹地沉了沉呼吸,“你、喜欢章长叙?”
要不然,他又怎么会在听见章长叙要去相亲后,独自一个人闷闷不乐地跑来了这里?
“……”
章长宁瞳孔猛地一颤,瞬间涌起秘密被人揭破的羞耻感,他的脸颊连着脖颈迅速泛起了红意,整个人就像是煮熟了的虾。
章长宁不敢去看柏续询问的眼神,只是瞬间羞愧难当地低下了头。
柏续意识到自己的唐突和冒犯,刚准备道歉,章长宁的回应就微不可闻地响了起来——
“我不敢。”
“……”
不是否认,却也不是肯定,而是最酸涩的一句“我不敢”。
他们是名义上的章家兄弟,哪怕深知毫无血缘关系,但家里人又怎么能允许这种事情的发生?外人又会怎么去想?
章长宁一直以为自己隐藏得很好,现如今后知后觉地慌了神。
他紧张地拽住了柏续的胳膊,结结巴巴地请求,“柏续,我、我求你了。”
“你、你别把这事情告诉别人,我、我从来没有越界过,我真的没有!”
“我知道,你别紧张。”柏续拍了拍他紧绷的手背,“我答应过替你保密,就不会食言。”
章长宁眼眶砸出一滴眼泪,又极力想要憋回去,“我、我不能让他知道我有这么龌龊的心思,我不想让他讨厌我。”
可能再过不久,章长叙以后会有自己的爱人,会结婚,结婚,也像章长风那样拥有自己的孩子。
而他唯一能做的,就是将自己见不得人的心思彻底埋藏,永远不去打扰对方该有的正常生活。
“……”
柏续的心跟着一酸,千言万语又不知道从何说起,但凡换一种情况,他都会鼓励自己的朋友去勇敢追爱。
可章长宁和章长叙之间隔着的,是连他也无法开口理清的家庭关系。
柏续只好招来的酒吧服务生,“你好,麻烦这边再上一桶特调威士忌。”
“好的。”
很快地,有一小桶的特调威士忌送了上来。
柏续主动给章长宁倒了一杯,“虽然喝酒误事,但很多时候喝酒不见得是坏事,反正在放假没正事,我今晚陪你多喝几杯。”
章长宁愣了愣,任由真心显露,“谢谢。”
——砰!
酒杯相撞,一口入喉的酒液压制了许多情绪。
章长宁本来就比柏续多喝了大半桶,心里又藏着太多事,轻易就醉得厉害。
柏续见好就收,喊来酒吧的服务生帮忙,想要让对方帮忙一块将章长宁送回到住处。
哪知两人才刚架着醉晕晕的章长宁出了电梯,就在酒店大厅撞上了一道熟悉的身影。
章长叙穿着一身黑色的加厚大衣,手里提着一只再简单不过的行李袋,正在大厅前台咨询办理着入住。
“章医生?”
“……”
章长叙回过视线,冷淡的目光在触及章长宁的那一刻骤然缓和,他丢下正在询问情况的前台工作人员,快步走近。
“你们怎么在这儿?他又喝酒了?”
“啊?”
柏续想起自己完全没阻止章长宁喝酒,略微有些心虚,“嗯,在五楼的酒吧是喝了点。”
话音刚落,章长叙伸手抚了抚章长宁因为醉酒而滚烫的脖颈,“宁宁?”
柏续跟着喊了句,“长宁,章医生来了。”
“……”
章长宁迷糊睁眼,哪怕醉得厉害,但骨子里的本能依赖让他主动往章长叙的怀里钻。
章长叙下意识地掀开大衣的两侧,习惯性将章长宁裹进了自己的怀中。
柏续瞧见两人的举止,眸光稍变,“章医生来得还挺快,这是还没办理入住?”
章长叙垂眸注视着怀中的章长宁,难得没察觉柏续暗含深意的打量,“嗯。”
昨晚收到商延枭的消息,他就收拾好了东西、订好了飞来的机票,只可惜在中转时遇到了暴雪天气,航班一再延误才迟到了好几个小时。
章长叙看了一眼柏续,“这里交给我就行。”
柏续微微点头,“也好,等明天长宁睡醒了再联系,时间不早了,我也先回去了。”
“好。”
…
柏续只身前往入住的酒店别墅,才走到一半,他就迎上了商延枭的身影。
两人的目光相撞,商延枭快步走近,“阿续。”
柏续迎了上去,“你怎么出来了?”
商延枭说,“时间不早了,我怕你们还在酒吧喝酒没个节制,打算去看看。”
虽然柏续早就给他发了短信,说明了他和章长宁在喝酒,但随着时间的流逝,他还是坐不住了。
“对了,长宁呢?”
“章医生来了,被他接走了。”
“那就行。”
两人一块往回走。
柏续看向身边的商延枭,故意提及话题,“昨晚你和我说章家对长宁看得严,我还不信,现在算是完全信了。”
商延枭听出了柏续的弦外之音,在别墅门口站定脚步,“你想问什么?”
柏续抢在他之前打开大门的电子密码,“三少这么聪明,能不知道我想问什么吗?”
刚才在酒吧,他怕不小心冒犯、伤害到了章长宁,所以没敢多加追问——
既然对方是被章家领养回来的孩子,那么原本的章三少爷呢?是失踪了?是直接不找了?还是已经不幸遭遇了意外?
两人进了屋,商延枭轻轻关上别墅大门,“章家的事,我作为一个人外人本来不应该多说。”
柏续眉梢微挑,“我知道,但我守得住秘密,你要真觉得不合适,那就当我没问。”
“……”
商延枭看出柏续已经猜了个七七八八,只好挑自己确认地说,“章家之前‘丢’过一个孩子。”
柏续听见这熟悉的开场白,明知故问,“遇上人贩子了?”
“我那时候还小,后来才听我爸妈还有长叙提了几句,当年是月嫂联合‘人贩子’绑架小少爷,原本是想要诓骗一些钱。”
“后来月嫂忌惮章家的势力、怕太担风险,才临时改了主意伪装成了被‘人贩子’抢走,后者将孩子卖给了一位不能生育的卖家。”
“……”
柏续又是一惊。
原来事情的真相居然是这样。
直至章家报了警,警方在调查之后才掌握了部分真相,眼见着东窗事发,被抓的月嫂和人贩子才招供了这一切。
“只是贩卖和招供的时间间隔太久,那位卖家透露的信息又少,甚至不是当面交易,早就联系不上了。”
二十多年前的追踪技术还不发达,孩子一旦丢失就很难找回。
“因为这事成了章家长辈的心病,但孩子就是怎么都找不到,眼看着章姨的情绪越来越糟糕,章叔才……”
柏续瞧出了商延枭的为难,主动给了台阶,“长宁是领养的?他看着和章医生不像两兄弟。”
商延枭默认了这个说辞,“对外人来说,章长宁就是找回来的章三少爷。”
至于真实的情况,只有章家自己人以及和他们交好的商家三房才知道。
“这些年,章家一直没有放弃寻找那个孩子,只是他们怕伤了长宁的心,所以一直都在暗中进行。”
眨眼过去了二十多年,可惜寻回的机会变得越来越渺茫。
商延枭怕柏续误会了什么,解释,“虽然长宁是领养的孩子,但章家众人从来没有把他当成那个孩子的替代品。”
哪怕顶着章长宁这个名字,可章家给予章长宁的也是独一无二的爱意和照顾。
柏续点头,“嗯,我只是。”
虽然认识章长宁的时间不算长——
但对方的性格开朗又活泼,遇事也不慌不怵,一看就是在有爱的家庭里面被宠着长大的,才会拥有这么坦荡的脾性。
而且章长宁长得格外精致漂亮,很难不招人喜欢。
作为外人,商延枭只能推断,“这些年,章家将章长宁看得严,估计是因为那件事落下了心理阴影。”
柏续眉梢微挑,却没完全认可这句话。
哪怕看得再严,章长宁也已经成年了,就比如这一次——
明知道章长宁在瑞士滑雪度假,身边还有他们两人陪同,可章长叙居然还是第一时间飞了过来?
哪怕兄弟间的关系再亲密,都不至于紧张到这个地步吧?
章长宁被领养的时候还那么小,他都能记得自己和章家没有血缘关系,比他大上了五六岁的章长叙能不知道这事?
明知道两人不是亲兄弟,还能举止那么亲密?
就刚刚在酒店大厅里将章长宁揽在怀里的那个动作,外人说是一对恋人都不为过。
商延枭察觉出身边人的出神,“阿续,在想什么呢?”
柏续回神,“没什么。”
他总觉得自己窥见了一些不得了的秘密,但还没办法完全确定,“我累了,我们也休息吧,希望明天是个好天气。”
“好。”
…
次日,雪过天晴,是个适合滑雪的好天气。
柏续和商延枭一觉睡过了十点,简单洗漱完了才打算将早中餐一并解决。
两人前脚刚进了餐厅,后脚就在一楼落地窗前发现了熟面孔,大概是多年好友才有的默契,商延枭和章长叙隔空对上视线。
商延枭带着柏续一块走了过去,“原本还打算吃完饭再联系你们,没想到起来用餐的时间差不多。”
章长宁背对着他们用餐,腮帮子有些鼓鼓的,他的脑袋上又换了一顶兔子帽子,长耳朵还是跟着一颤一颤,有点可爱。
章长叙笑了笑,“我们也才刚到不久,坐下一起吃?”
章长宁忽地含糊制止,“不要!”
他快速咽下嘴巴里的食物,转身看向商延枭和柏续。
柏续有些意外,“怎么看着气鼓鼓的?”
章长叙了然接话,“喝多了酒闹头疼,还在耍小少爷脾气,别理他。”
“我才没!”
章长宁底气不足地反驳了一句,旋即冲着柏续示好,“柏续,你可以坐我边上,三哥不行。”
商延枭不明所以,“我怎么了?”
章长宁瞥向睡醒就突然出现在眼前的章长叙,越想越郁闷,他干脆伸手将好友拉到自己的身边,是“报复”也是玩笑。
“柏续,你看见了吧?三哥是个漏勺,根本靠不住!你听我的,别和他在一起了。”
柏续忍俊不禁,故意看向商延枭打趣,“嗯,我觉得也是~”
商延枭拿柏续没办法,只将无奈的目光投向章长叙,“章二,有空管管你家孩子。”
章长叙慢悠悠地喝了一口水,任由章长宁胡闹,“你不是看见了?孩子大了都敢离家出走了,我管不了一点儿。”
“……”
章长宁心虚没接话,顶着的兔子耳朵抖了抖。
柏续看着实在是可爱,忍不住伸手揉捏着好友的假耳朵,“长宁,我们待会儿要去滑雪,你们去吗?”
章长宁积极响应,“去!”
第077章 【第077章】
好天气, 来滑雪的游客自然多。
原主以前没滑过雪,所以柏续没有现成的滑雪装备,再加上章长叙来得着急也没带, 两人只好雪场脚下的最大综合商场里各自选购了一番。
等到再出店门时,柏续就看见商延枭和章长宁已经换好了自己携带的滑雪装备。
柏续瞥见商延枭穿着的滑雪服,有些惊讶地挑了挑眉头。
对方穿着一身黑色主调的滑雪服, 只有侧边、腰间以及肩线上才覆上了金色的线条勾勒, 看上去简单又不失贵气。
边上的章长宁像是发现了什么亮点, 连忙凑近, “柏续,你新买的滑雪服和三哥的好像情侣款!”
“这家店里的款式没有千件也有上百件吧,你们居然还能挑到差不多了?什么默契啊。”
柏续的滑雪服同样是黑金主色调, 只有在线条勾勒的样式有轻微的区别。
商延枭视线在柏续的滑雪服上流连, 唇角似乎沾着浅浅的笑意。
“……”
柏续对上商延枭的注视,喉咙莫名一紧, “我、我听说这个牌子的滑雪服不错,随手挑的。”
他在现实世界也会滑雪这项运动, 以往所有的运动装备都买了这家牌子,至于滑雪服, 当然是他按照自己的审美一眼看上的。
“挺好看的。”商延枭走上前来, 伸手理了理柏续的衣领,“都买齐了?”
“嗯。”
章长宁自动避开了这一爱情画面,无聊地原地蹦跶了两下,“我二哥怎么还没出来?”
“我刚出门的时候看见章医生挑好了东西、进去换滑雪服了, 应该快出来了。”
柏续随口解释了一句, 目光又被章长宁的造型轻易吸引——
对方穿着一件特别醒目的粉白色滑雪服,看上去偏女孩子的明亮色系, 穿在他的身上竟然意外地有着很高的适配度。
章长宁的肤色偏白,鼻尖和脸颊又被冻得有些粉,这一套上身,越发显得精致漂亮。
柏续忍不住笑,“长宁。”
章长宁回过视线,“怎么了?”
柏续打趣,“真好看,像个小姑娘~”
“……”
章长宁羞得跳脚,“三哥,你管管他!”
商延枭“记仇”,无情表示,“你忘记你上午在餐厅说过什么了?我不帮你。”
“……”
章长宁余光瞥见走出门的章长叙,立刻转移目标,“哥,你可算出来了,柏续和三哥合起来笑话我!”
章长叙单手替他拢了拢挡风的口罩,“笑话你什么了?”
柏续接替回答,“夸他漂亮得像个小姑娘,这怎么还不乐意了?”
章长宁耸了耸鼻子,“哼哼。”
章长叙眉眼间的冷意消融,“走吧,我们去哪条道?”
商延枭很清楚章家兄弟的滑雪实力,只好将选择的目光投向了柏续,“你选吧,之前滑过吗?”
柏续之前的滑雪实力是不俗,但原主完全没有这方面的经验。
为了避免“过敏”、“晕船”等个体差异事件再发生,柏续这次没敢直接上强度。
“要不,我先去初级道上稍微适应一下,迟点我们再上中级道?”
商延枭回答,“好。”
章长宁也没意见,“可以可以!新装备还是得练练才顺手。”
初级滑雪道没什么难度,一般都是给滑雪新手以及亲子互动用的,道上的人数相对较多,很难体验到真正的刺激感。
柏续适应了一会儿就觉得没了问题,立刻示意商延枭等人一块去中级道。
一行人来来回回滑了三趟,这才重新歇了下来。
商延枭瞥见柏续额上的那点热汗,主动递去了一次性的热毛巾,“滑得不错,什么时候学的?”
“就读大学的时候在室内玩过两三次。”
柏续找了一个像样的借口,不着痕迹地转移了话题,“但还是比不上你们三人的技术。”
“刚才有一段,我感觉长宁在我面前都快飞起来了。”
章长宁得到肯定,得意地扬了扬下颚,“没想到吧?我滑雪技术那是相当可以。”
章长叙无奈摇了摇头,给他递去了水。
商延枭主动说明了情况,“我和长叙之前带着确言和长宁去过不少滑雪场,次数多了,就都练出来了。”
“嗯,全球好多滑雪场都去过!但我最喜欢的还是这里!”
章长宁随口接了句,“对了,我们四个人里面滑雪最厉害的……”
这句话才说到一半就突然卡了壳,章长宁兴奋的眸光暗了暗。
他意识到自己似乎说错了话,尴尬中夹带着歉意看向了商延枭——
兄弟四个人里面最有运动天赋的,自然是远在华国的商确言,对方不仅滑雪厉害、赛车厉害,在其他竞技运动方面也是一等一的优秀。
那场车祸造成了商确言身体上的永久损伤,又何尝不是他们在场其他人的遗憾?
柏续察觉出气氛一瞬的凝滞,主动化解,“是确言吧?不过他现在处理起集团的事务也蛮厉害的,否则哪里轮得到三少在这里潇洒?”
商确言的心性坚韧,早已经从那场伤害里重新站了起来,哪怕被迫换了条路,他照样活得优秀。
商延枭心疼,但更欣赏自家弟弟的毅力,也开口缓和气氛 ,“等回去前多给他买点东西。”
章长叙看出自家弟弟的那点愧疚,伸手揉了揉他的脑袋,“我记得确言很喜欢山脚下的那家烤鹅店?回国前真空给他带点。”
“好。”
既然出来玩了,还是以尽兴为主。
章长叙瞥了一眼最远处的雪山高级道,难得主动提议,“要去高级道吗?”
这家滑雪场的高级道是直接利用纯天然的雪山优势,只能坐缆车到最高点,然后从高海拔处一路下滑,地形的最高落差点还有三四层楼的高度。
除了刺激,还具备一定的危险性。
不过他们已经是这家滑雪场的常客了,以往玩过好多次这条滑雪道,每次都能顺利抵达终点。
商延枭骨子里也偏爱这条更刺激的滑道,点了点头,“嗯,我可以。”
他看向身边人,“阿续?”
柏续对上他询问的目光,很有自知之明地摇了摇头,“我就先不去了,感觉暂时驾驭不了,你们去玩吧,我在休息站等你们。”
商延枭没勉强,“难得见你认输,那我也……”
“三哥!你和二哥去玩吧!”
章长宁开口打断了商延枭的话,主动靠近揽住了柏续的胳膊,“我留下来陪柏续等你们,反正我前天已经玩过一趟了。”
柏续不想让商延枭迁就自己,“难得来一趟,你去吧。”
“那行。”
商延枭和章长叙对视一眼,“我们玩一趟就下来,你们先休息。”
章长叙颔首,再三交代章长宁,“别乱跑,等我回来。”
章长宁老实应话,“知道了,不乱跑。”
…
柏续和章长宁走到了休息站,习惯性地找了一个靠角落的位置,各自点了杯热饮。
章长宁抿了一小口巧克力牛奶,又被烫意刺激得嘴唇一疼,“嘶。”
柏续才注意到他唇上的小伤口,“你下嘴唇怎么了?”
章长宁胡乱摸了摸,一点儿不在意地回答,“一大早起来就这样了,可能是昨晚又冷又干,缺水了吧。”
他环视一圈,确认四下没有熟人,“柏续,我有件事想问你。”
柏续了然于心,“关于章医生的?”
“……”
章长宁小幅度地点了点头,“我昨晚完全喝断片了,根本记不得一点儿事,我二哥什么时候来的?”
柏续如实回答,“快十点吧,下了楼在酒店大厅正好遇见他在办理入住,干脆就把你交给他了。”
章长宁问得小心翼翼,“我、我没说什么不该说的吧?”
柏续只挑自己确定地说,“我把你交给章医生的时候,你醉得厉害、一个劲地想着睡觉,一句话没吭声。”
章长宁松了口气,“那就好!我喝醉后只要想着睡觉就很老实。”
柏续轻笑了一声,也饮了口热饮。
“不过,柏续,你能不能答应我一件事。”
章长宁想起自己昨晚在酒精催促下说过的那些坦白,耳根子微微发红,“你一定要替我保守秘密,可以吗?”
柏续知道章长宁在害怕什么,“好,我保证。”
章长宁定了定心神,端起自己的巧克力牛奶,“碰个杯!”
柏续配合,“干杯。”
两人各自喝着手中的热饮。
章长宁随口找了话题,“其实有时候,我还挺羡慕你和三哥的。”
柏续惊讶,“羡慕我们?”
章长宁点头,“是啊,我一直觉得你和三哥之间的气场势均力敌,能力也匹配,而且最重要的是……”
柏续无奈,“怎么还卖关子了?”
章长宁扬唇,实话实说,“最重要的是,你们眼里有彼此!”
“每次你们看着对方说话的时候,眼睛里的喜欢都快溢出来了。”
“……”
有、有吗?
柏续心尖凝上一丝说不上来的羞意,佯装平静地喝饮料,“你夸张了。”
章长宁坚定自己的亲眼见证,“哪里夸张了?三哥看你的那种眼神,从小到大,我看着有且只有你,还有你也是一样的。”
“……”
“你们这都不算是简单喜欢了吧?”章长宁停顿思考,旋即言之凿凿,“是!爱!情!”
“——咳!”
柏续猛地呛了一口饮料,半天缓不过来,整张脸说不清是因为什么而发烫。
章长宁连忙坐在他的身边,帮忙拍背顺气,“柏续,你还好吧?”
“没,咳,没事。”
柏续摆了摆手,勉强顺下了这口气。
他看向章长宁,若有所思地回想着对方刚才说过的话,都说当局者迷旁观者清,就像他能看透章长宁和章长叙之间的那丝不同寻常——
难道反过来在章长宁等人的眼中,他和商延枭的感情真的已经到了那种地步?
还没等柏续想出个所以然来,休息站外面就响起了一阵此起彼伏的慌乱惊呼。
“我的上帝啊!”
“救命!那山上是雪崩了吗?”
第078章 【第078章】
“……”
柏续听见外面游客的慌乱声, 瞬间就反应了过来,身体的反应大于一切,他猛地从椅子上撤身, 拔腿就往外面跑。
“欸!柏续!”
章长宁跟着反应过来,追到了店门口。
远处的雪山上散发出巨响,大面积的雪块在山背中呼啸而过, 漫起的雪雾吞噬了周遭的一切景致, 连带着高空的索道都跟着看不见了。
“天呐, 滑雪道上还有好多人!”
“那些小团点就是吧!”
因为隔了些距离, 只能看见雪山的滑雪道上无数“缩小”的人影正在疾驰着往下逃窜,但滑行的速度终究比不过雪崩的速度——
眼见着有好几个“小点”被雪势吞没,众人越发尖叫连连。
驻扎在滑雪场边上的救援队第一时间应急出动, “让让!”
柏续凝滞的瞳孔颤了颤, “长宁,打电话!”
章长宁也慌了, “我哥他们的手机都在我们口袋里放着呢!没带上去!柏续,我们……”
柏续没来得及听他说完, 迈开步子就想要跑,心急的他忘记了店门口设置的三级台阶, 骤然的高度差让他在落地的那一刻就歪了重心。
“……”
柏续的右脚猝不及防地斜扭了一下。
好在章长宁眼疾手快, “小心!你没事吧!”
柏续勉强稳住自己的身形,他瞥了一眼自己的右脚,说话声有些浮动,“我没事, 快, 我们先去雪山脚下的索道始发处!”
“好!”
休息站和高级道有些距离,车程五分钟左右, 如今出了事,站点接驳车几乎都优先了救援小队。
柏续和章长宁来不及等这一小会儿,干脆一路跑到了高级道的索道始发处。
雪崩已经停了,但山脚下的始发处挤满了神色各异的游客,最外围的一圈还围上了安全警戒线,已经有离得近的游客伤员被抬了下来。
“……”
柏续在这种极寒天气下小跑了一路,只觉得整个胸腔都弥漫着说不上来的紧绷感,甚至还带着一股子说不上的血腥味。
看见这一幕的他,只觉得越发呼吸不上来。
身边的章长宁挤到了最前方,冲动地想要直接突破警戒线直接入内。
负责维持秩序的工作人员靠近制止,“嘿!这位先生,你不能进去!”
章长宁的呼吸都还没来得及喘匀,“我……”
柏续紧随其后,“不好意思,我们的家人朋友还在雪山滑道上,能不能让我们进去找一下?”
工作人员理解了他们的焦灼和担忧,但还是阻止,“抱歉,现在还不确定会不会引发二次雪崩,为了保证安全,所有游客在危机解除之前都不能入场。”
“救援人员已经上去了,请你们在原地等待消息。”
章长宁眼眶彻底红了起来,“不行,我二哥还没出来,我要进去!”
工作人员挡得更厉害,“这位先生,请你配合我们工作!”
“……”
柏续的心脏像是被什么攥紧了,从未有过的慌乱感让他头晕眼花,可他瞧见章长宁的情绪更要失控,只能先帮忙拉住好友。
“长宁,冷静点!”
“我怎么冷静?我二哥,我哥还在山上呢!”
章长宁被逼急的水雾迅速漫上眼眶,声线颤抖,“柏续,三哥也在啊!你能忍不住不去找他吗?”
柏续心口钝痛,还没等他反应过来,人群中就蓦然响起了一声,“宁宁!”
“……”
“……”
柏续和章长宁同时一愣,不可置信地寻找着声音的来源。
很快地,章长宁就找准了目标,返身冲了出去,“二哥!”
柏续顺着他的身影看去,发现了站在人群尾端的章长叙,以及对方身边同样完好无损的商延枭。
两人的视线隔着拥挤的人群相望。
不知怎么,柏续觉得自己全身的力气都在眨眼间卸了个干净,他的右脚不受控地往后一栽,又因为人潮拥挤而勉强稳住。
柏续压了压乱成一团的心绪,走了出去。
率先跑到最外围的章长宁已经埋进章长叙的怀中,眼泪和热汗混成一团,“二哥,你吓死我了,我还以为你在雪山上出事了。”
章长叙感受到他还能停下的恐惧,难得在人前露出了最温柔的那一面,“别怕,我没事。”
“吓死我了!”
“不哭了,是二哥不好。”章长叙安抚着他的脑袋,耐心哄着解释,“我们俩快滑到山脚了才发生了雪崩,所以躲过了一劫。”
“我怕这里需要帮忙,所以才耽误了点时间。”
作为一名医生,章长叙拥有着最基本的职业操守和医者仁心。
章长叙又说,“现场太混乱了,延枭刚准备先回去给你们俩报平安,结果就意外听见你的声音了。你看你满头大汗的,是不是急坏了?”
“你说呢!我和柏续跑着来的!”
“……”
柏续站在离商延枭几步远的地方,不着痕迹地压制着自己过于急促的呼吸。
商延枭主动靠了上来,“阿续。”
“嗯。”
柏续简单应了一句,话题却往章长宁的身上带,“你们把长宁吓坏了。”
对比起章长宁外露明显的心有余悸,柏续的反应就显得冷静许多,除了面色有些发红,神色看不出有什么多余的情绪。
商延枭的目光紧紧落在他的脸上,“你呢?”
柏续怔然,“……什么?”
商延枭追问,“你刚才有担心我吗?”
柏续感受着自己还没停下的剧烈心跳,答非所问,“你们现在不是没事吗?没事就好。”
“……”
商延枭眸光黯了一瞬,还没等他回答,专业的医护人员就赶到了现场,而山上又有救援人员抬下一名伤者。
章长宁缓过神,抽了抽鼻子,“二哥,你还要留下来帮忙吗?”
“既然医护人员到了,这里应该就不需要我了。”章长叙观察着情势,看向一旁的商延枭和柏续,“一起回去?”
商延枭点头,“嗯。”
柏续也没意见,发生了这种突然情况,自然不可能再继续滑雪了。
四人入住的酒店有专门的接驳车,负责每日酒店和滑雪场的来回接送。
抵达酒店大门后,章长宁总算彻底平复了心绪,他第一个跳下接驳车,活泼邀请,“三哥,柏续,这阵子上有家很好吃的百年餐厅,我们晚上去那里用餐?”
商延枭还是第一时间看向柏续。
柏续手握着接驳车的栏杆把手,慢悠悠地走了下来,“时间还早,先回去休整吧,晚点再联系?”
章长宁点头,“也好,刚才跑得我一身汗,先回去洗个澡。”
柏续笑笑,“嗯。”
双方入住的独栋别墅隔了两三排,在岔路口就分开了。
商延枭瞥见柏续短短几步路就冒出的虚汗,眉心微蹙,“很热?还是不舒服?”
“哦,是有点热。”柏续跟在商延枭的斜后方,随口胡诌,“滑雪服有点厚了。”
商延枭总觉得有哪里不对劲,“今天怎么走那么慢?累了?”
柏续的回应有些轻,“嗯。”
话音刚落,注意力稍偏的他就踩上了一块积雪。
酒店的小道本就是小石子路的设计,昨晚的积雪没能彻底处理干净,原本还算有摩擦阻力的地面意外地有些打滑。
柏续右脚一滑,虽然还能保持平稳,但钻心的疼痛瞬间让他忘记了表情管理,“嘶——”
商延枭当即意识到不对劲,“你脚怎么了?”
“没、没事。”
柏续说着心口不一的话,但打颤的呼吸还是出卖了他的真实情况。
商延枭眉头拧成一团,“右脚什么时候扭到了?”
“没。”
柏续还想着否认,结果下一秒,商延枭就迅速将他横抱了起来。
骤然的失重让柏续本能地环住了眼前人的臂膀,“商延枭,我没事,你放我下来。”
“闭嘴!”
商延枭从牙关挤出闷闷的两个字,紧绷的脸色沾着点说不清道不明的冷硬。
“……”
柏续怔然。
右脚踝上的痛感还在继续,让他没了“嘴硬”的心思,乖乖靠着没敢乱动。
商延枭带着他快步回到了酒店套房、安置在了就近的沙发上,“把鞋子脱掉,我看看情况。”
柏续不太好意思,“没关系,我就是刚才滑了一下,真没……欸!”
辩解的话还没说完,商延枭就抢先一步褪去了他的鞋子、袜子,脚踝处的红肿瞬间映入眼帘。
“……”
气氛骤然随着商延枭的脸色降了下来,“什么时候受伤的?”
刚才那在小道上的那一下,短时间内根本不至于肿胀得这么厉害!
柏续自知瞒不过去了,支支吾吾,“出休息站的时候没注意脚下的台阶,踩空就扭了一下,本来以为没什么事,就陪着长宁去找你们了。”
商延枭气笑,“扭了脚还敢一路跑着来?”
柏续心虚抿唇,“长宁那会儿太着急了,我不放心他一个人去。”
商延枭似乎看穿了他的伪装,反问,“是吗?只有他太着急了?你就一点儿都不担心?”
柏续闪躲着眼前人审视的目光,“不是已经没事了吗?”
“确实没事了,但我就是很好奇——”
商延枭一改往日的配合,拿回自己的手机,“那我给章长宁打个电话,问问在知道雪崩的第一时间,小柏总到底是什么反应?”
柏续伸手制止,“商延枭,你别!”
余音未落,商延枭就伸手撑在了两侧的沙发,俯身将他控在了自己的范围内。
“阿续,你到底要怎么样才肯说实话?”
“……”
商延枭叹了口气,“我有时候会想,是不是我自己要求得太多了?明知道你一开始就说好了是‘炮友’,可我总觉得我们之间不止是那样。”
“可现在仔细回想,哪怕所有人都认定我们是恋人,但我从来没有从你的口中听到过一句承认。”
商延枭的说话声有些苦涩,“你之前说过,我不愿意在你面前坦诚、展露脆弱,但阿续你呢?”
“除了那回过敏发烧,你难受到没了清醒理智、直往我怀里钻,其余时间你几乎都像现在这样。”
哪怕脚踝肿成这样,也不愿意在他面前“示弱”。
商延枭的眼色越来越深,从小到大,从未有过的失落和挫败包裹着他——
看着章长宁对章长叙担心成那样,而柏续只有一句“没事就好”。
看着柏续宁愿装成没事忍了一路,也不肯对他承认自己受了伤、喊句疼。
柏续望着商延枭深邃的眼眸,突然有些不是滋味,“商延枭,我……”
商延枭瞧出了他的欲言又止,狠狠心逼问,“既然你不知道怎么说,那我来问,你如实答,只是你想清楚了——”
“如果今天这个答案不是我想要的,那我们的关系直接结束!”
“……”
柏续呼吸一窒。
商延枭的目光微微下移,“疼不疼?”
柏续没再逞强,“疼。”
商延枭问,“是不是因为担心我才踩空的?”
柏续抿了抿唇,“……是。”
商延枭一瞬不瞬地注视着他,“怕吗?”
再简单不过的两个字,而柏续完全听懂了弦外之音。
胸腔里仿佛还回荡着刚才近乎爆炸的恐慌,提醒着他内心深处的真实想法。
柏续沉默许久,才艰难吐出实话,“怕。”
“……”
“怕你出事,所以没看清台阶就踩空了。”
“怕你出事,所以一路跑到了雪山脚下。”
“怕你出事,其实比长宁更想要冲进滑场里面。”
柏续不想去回想、去体验刚才发生的一切,略带哽咽,“所以我见到你的第一面,才会觉得你没事就好。”
没事就好,比任何话语都来得重要。
商延枭听见他的真心话,五味杂陈,“阿续,你……”
柏续主动圈出住他的臂膀,终究是承认了自己的内心,“商延枭,我们之间早就不是炮友了。”
什么炮友?不过是他一开始替自己嘴硬开脱的借口,后来又成为了两人间不可明说的那点小情趣。
柏续说不上自己是什么时候对商延枭上了心,更没办法去给这份感情一个明确的时间节点。
他只知道,自己不愿意看见商延枭独自面对压力,却又暗暗享受着对方的偏袒和爱护,更会担心害怕对方遭遇任何意外。
或许章长宁说得对,他看向商延枭的视线里早就有了明确答案,只是他自己一直没意识到。
柏续定了定心神,抢先回答了眼前人最后一个未出口的提问:
“我喜欢你,早就喜欢上了。”
第079章 【第079章】
“……”
商延枭就这么静静地盯着柏续, 似乎还沉浸在这声告白中难以回神,藏在眉眼下的紧张却在一点点地松缓。
柏续从来没有对其他人说过这些真心话,讲完后就有点不自在。
他只觉得自己快要溺在商延枭的眸潭里, 圈着对方臂膀的手微微后撤,“你、你看够了没有?”
商延枭笑出声,“你刚说什么?再说一次。”
柏续只觉得身上的滑雪服越发厚实到发热, “热死了, 我说你看够了没有?”
商延枭挨了上来, 声线里的笑意不带掩藏, “小柏总,别装傻,我要你重复的不是这句。”
“……”
柏续哼哼, 偏不如他意, “有些话我只说一次,你没听清就算了, 我……唔!”
商延枭吻了上来,堵住了他卷土重来的嘴硬。
不似以往热烈纠的舌吻, 而是细水长流、包含爱意的含吻,润物无声地攻进柏续的心房, 抚平了他仅剩的那点惊慌。
心脏的跳动又一次剧烈了起来。
柏续曾经觉得自己只是从现实世界而来的一缕孤魂, 在这个“架空”的世界里没有任何所谓的归属感。
可现在,他觉得自己的心不再悬空,而是稳稳当当地有了温暖的怀抱托底。
两人的唇微微撤离。
柏续望着眼前再熟悉不过的面容,心动倍增, “延枭。”
商延枭与他对视, “嗯?”
柏续稳住自己万般思绪,又化为一句, “我喜欢你。”
商延枭轻笑着接住他的情绪,“我知道,我一直都能感受到,阿续——”
“我也喜欢你,但不仅仅只有喜欢。”
比喜欢更剧烈的、更深层也更浓重的,自然只能是爱。
柏续哼笑,咬了咬他的唇,“嗯~三少长得好看,说起情话来就是比较好听。”
“彼此彼此。”
商延枭又吻了上去,不再只是浅尝辄止。
两人激烈地交换着彼此最熟悉的气息,潮湿的温热荡起了一股酥麻感,就在气氛逐渐焦灼失控之际——
柏续的眉心猛地一皱,差点咬到商延枭的舌头,“嘶。”
“……”
商延枭愣了愣,瞧清他的痛苦脸色后骤然反应过来,“脚很疼了?”
“是、是有点。”
柏续呼吸不稳,但他不好意思说——
刚刚吻得有些忘情,他的双腿不自觉就动了动,结果肿胀的右脚大概是嗑上了茶几,又牵扯了肿胀处。
商延枭有点懊恼自己的失察,“我让酒店前台拿冰袋和消肿药物,算了,要不还是直接去医院拍个片子。”
“欸,等等!”
柏续喊住他,“我缓缓痛感就好,不严重,而且今天出了一身汗,我想先洗个澡再上药,不然待会儿上完药就不太方便洗澡了。”
商延枭眉心微蹙,“你脚肿得厉害,不能再拖了。”
“我知道,我就迅速冲一下热汗、换身衣服,很快的~毕竟让酒店前台送药也需要时间吧?”
柏续知道商延枭是在担忧自己,可他实在觉得热得不舒服,他见对方还不松口应答,勾起对方的小拇指晃了晃,“三少,答不答应啊?”
商延枭服软,“好吧,难得见你撒娇。”
柏续笑容一收,“……别胡说八道,谁撒娇了?”
笑容转移到了商延枭的脸上,“行,我陪你先去洗澡,迟点上药再休息。”
“洗澡就不用陪了吧?”
“怕你站不稳又摔,而且我们哪哪儿没见过?”
“商延枭!你闭嘴!”
“害羞了?我们是真情侣,怎么相处都可以。”
…
两人简单地冲了一个热水澡,商延枭才亲自给柏续上好了药。
“好了。”
商延枭将药物收回到医药箱里,不忘关心柏续,“等过几个小时再看看右脚情况,如果还是消肿不明显,我们就去趟医院。”
“累不累?要不要睡一会儿?”
柏续紧绷的神经彻底松懈,确实乏了,“嗯,睡一会儿吧,你记得告诉长宁一句,我晚餐就先不出去吃了。”
“好。”
柏续挪着身子躺倒在床上,还不忘细心嘱咐,“对了,你再给确言他们报个平安,虽然雪崩的消息不会那么快传回国,但以防万一,别叫他们在国内担心。”
“嗯,我知道。”
商延枭清洗完手上的药膏味道,返身还不忘拿起一个软垫,稍稍垫高了柏续的右脚。
做完这一切,他才躺到了柏续的身侧,“睡吧,等睡醒了我再喊酒店的送餐服务,今天就不外出了。”
“好。”
柏续不自觉地往商延枭的身侧蹭了蹭,安心合眼休息,这一趟外出消耗了不少体力,睡意来得很快——
柏续只觉得自己忽然来到了雪山的半山腰,入眼皆是白茫茫的一片,他迟疑地望着自己手里的滑雪棍发呆。
还没等反应过来,商延枭就从他的身边疾驰而过,“阿续,跟上!”
“……”
柏续怔然,忽然听见山体发出熟悉的震响,紧接着,成片的雪块从上方砸落、滚动,宛如一条在山脊上腾啸的白色巨龙。
柏续用尽全力追赶着商延枭的背影,拼命张了张嘴,却愣是发不出一个字。
如山崩坍的雪势覆盖了下来,不仅无情地砸倒了他,也彻底掩藏了商延枭的那团身影。
“……”
再次睁眼,周围又成了雪茫茫的一片。
柏续不确定地望着四周,“延枭?”
忽然间,他瞥见了不远处的雪地上冒着一个小小的凸起,是滑雪杆头。
柏续仅凭直觉就认定了那是商延枭的滑雪杆,他的心脏瞬间停了一拍,几乎就要拔腿跑出去。
只可惜下一秒,右脚就传来了难以忽视的剧痛,让他狼狈跌倒在了地上。
柏续咬牙忍着痛意,连跑带跌地扑到那堆雪团下,双手才往下扒拉了两下,就发现了商延枭的手。
“延枭!”
“商延枭!”
柏续一边用双手努力地抛着雪堆,一边用尽全力喊着得不到回应的名字。
他不知道自己到底挖了多久,总觉得双手已经冻到了没有知觉,可这团雪却像是怎么样都挖不到头。
“商延枭!”
“——别喊了,你怎么喊他都要出事!”
“……谁?”
“——你忘了书里的结局了?就算他这次侥幸逃过一劫,但用不了多久,他还是会死于非命!”
“……你胡说!”
“——我是不是胡说,你自己心里清楚!你不但没有及时抽身,还为了他留在了商家,简直大错特错!”
“不,不是这样的!不一样……不会是这样的……”
柏续只觉得浑身的力气都被抽走,周围的雪地像是有了意识,一点一点地滚动压缩,冷冰冰地将他困在其中,动弹不得。
“阿续?阿续!醒醒!”
“……啊!”
柏续猛地睁眼,胸口哽着一团郁气,压得他根本无法喘息。
商延枭察觉出他惨白的脸色,紧张万分,“怎么了?是不是做噩梦了?没事,我在这呢,没事了。”
“……”
柏续确认眼前的一切并非梦境后,这才猛地哽了一下喉结,“我、我做梦了,梦见你被埋在雪地里,我怎么挖都挖不出来。”
气息颤抖而虚浮,显然是还没彻底从噩梦的阴影中挣脱出来。
商延枭心疼不已地将他揽住,“没事,只是做梦而已,我一点儿事都没有,别怕。”
柏续合了合眼,忍不住伸手攥紧了商延枭的衣服,“……商延枭,你不能出事。”
商延枭吻了吻他的发丝,“我不会出事。”
柏续缓了好一会儿才放松下来。
他重新看向近在咫尺的商延枭,欲言又止,“延枭,其实我有一件事没告诉你,但我现在不知道该怎么说。”
无论是他从异世界穿书而来,还是书里每个人“既定”的结局,这些事情在正常人看来都太过荒唐离奇。
商延枭拍了拍他的后背,“那就等你想说的、知道要怎么说的时候再告诉我。”
柏续嗓音有些干哑,“你不好奇啊?”
商延枭如实回答,“好奇啊,可我不着急。”
他蹭了蹭柏续的鼻尖,用最温柔的声线耐心地哄,“我不会出事,我会陪着你,我们有的是时间。”
“好。”
“既然醒了就先别睡了,饿不饿?我喊餐厅送晚餐过来?”
“嗯,有点饿了。”
话音刚落,屋外就响起了门铃声。
柏续仔细辨别了一下,确认没听错后,“有人按门铃?”
“嗯,可能是长叙他们?”商延枭也不确定,但还是率先起身,“我去看看,你等着。”
柏续点头。
商延枭出屋打开别墅门,果不其然对上了章家两兄弟的身影。
“——铛铛铛!”
章长宁蹦跶着提了提两手的食物袋子,“三哥,我们来找你和柏续一起吃晚餐了!是不是很惊喜!”
商延枭笑笑,看向他身后的章长叙。
章长叙同样提着两大袋食物以及酒水饮料,无奈又宠溺地摇了摇头,“孩子从小爱热闹,根本闲不住,非得把那家百年老店的食物打包回来,要和你家柏续一块尝。”
“哼,二哥你懂什么?”章长宁回头看了一眼章长叙,然后挤开商延枭就往屋里钻。
“这家餐厅每周一休息,明晚吃不着了呢。”
话音刚落,柏续就从楼下的次卧里走了出来。
章长宁瞧见他一瘸一拐的缓慢步伐,顿时紧张,“柏续,你脚怎么了?!”
他问完就反应过来,“是不是在休息站的时候踩空扭到了?”
柏续回答,“嗯,不过已经上了药,消了点肿,没什么大事。”
章长宁随手将食物搁在地上,走近去扶他,“你别逞强啊,要是不舒服就让我二哥帮你看看。”
“……”
章长叙无奈,“你哥是脑科医生,不是骨科医生。”
章长宁哼唧,“哦。”
柏续忍俊不禁,“你们买了什么?好香。”
商延枭帮忙捡起地上的食物打包带,“长宁他们去那家百年餐厅打包带回来的,说是特意给你尝尝。”
“柏续,你一定要试试!他们家的烤羊腿简直一绝!我和确言每次来都能干掉好几只!”
四人围坐在餐桌前,带回来的食物满满当当摆了一桌。
章长宁戴上手套,眼巴巴地盯着正在用小刀割羊腿肉的章长叙,“哥,你快点!”
说着,就急不可耐地想要上手撕。
“烫!”
章长叙及时制止,“坐好了,我给你弄。”
章长宁被喊停,乖乖收手,还忍不住嘀咕,“那你的速度倒是快点嘛。”
商延枭率先割下一块,递给了柏续,“尝尝,这家味道是不错。”
“好。”柏续咬了一口炭烤羊肉,味道意外地不错,“嗯,是挺好吃。”
章长宁也吃上了,含糊肯定,“我认准的食物味道绝对不差。”
章长叙继续往他的嘴里塞羊肉,“是啊,嘴巴挑着呢,难养活。”
商延枭今天的心情很不错,还跟着调侃了一句,“确言从小什么都吃,你是什么都不爱吃。”
柏续笑回,“嗯,能想象。”
“……”
章长宁“恶狠狠”地咬着自己嘴里的羊肉,等到一口食物入肚,他才转移话题,“柏续,你们还要再玩几天啊?”
“我二哥假期少,后天就要往回飞了,我倒是很有时间。”章长宁还没玩够,“你们要是不着急,我再跟着你们多留几天!”
“……”
人家小情侣出来度假,你跟着他们身边凑什么热闹?
章长叙瞧见自家弟弟不开窍的样子,出声制止,“跟我一块回去过年,别瞎闹腾。”
柏续回答,“我们其实也定了后天的机票。”
商延枭点头,“这次本来就是临时安排的行程,除夕前是要赶回去的,家里前段时间出了不少事,老爷子的身体也还没完全康复。”
章长宁理解点头,“也对,等这次回国我也抽空去看看商爷爷。”
章长叙对于商氏前段时间的“内斗”有所了解,他看向好友,“现在商祈顺那边什么情况?”
商延枭和柏续对视一眼,“大概是重整旗鼓,以待后击吧,不过现在警方正在审查车祸一案,商祈顺暂时不会在背地里动手脚、出阴招。”
柏续代替补充,“我猜他年后应该会在一些项目上发力。”
章长叙若有所思,点了点头,“商业上的事情我接触不多,但如果有需要章家帮忙的地方,你们俩尽管开口。”
章家同样从商,他们的大哥章长风同样是商界赫赫有名的人物。
商延枭接收了好友的好意,“好。”
章长宁自顾自地塞了几口羊肉下肚,这才心满意足地暂时摘下了手套。
“好了好了,你们吃饭就别聊这些事了,影响食欲!”他看向柏续,觉得自己有必要大展身手,“柏续,我给你来一杯特调鸡尾酒!”
说着,他就拿出了自己精心购买的各种酒水饮料。
柏续惊讶,“你还会这个?”
章长宁得意说了漏嘴,“当然,这些年酒吧去多了、酒喝多了自然就会了!”
话音刚落,他就接收到了章长叙的视线警告。
章长宁认怂缩了缩脖子,将求助的目光投向柏续,“我的意思是,调酒也是门值得欣赏的艺术,你说对吧?”
柏续接收,特别配合地点头,“嗯,宁大艺术家,请吧!”
第080章 【第080章】
按照商老爷子以往定下的规矩, 除夕春节这种代表着“大团圆”的年夜饭,自然是要一家人整整齐齐聚在主屋里一起过的。
刚踏入主屋大门,柏续就闻到了一股浓郁的菜香, “好香。”
商延枭看他,“饿了吧?待会儿多吃点。”
“嗯。”
两人飞机延误了一小会儿,不过正好卡在了年夜饭开始前赶回了庄园。
正在帮忙布置插花的商乐尔最先注意到了两人的声音, “三哥, 你们回来啦?”
商延枭应了一声, “其他人呢?”
商乐尔如实开口, “爷爷奶奶还在楼上没下来,小姑撺掇着我爸我哥还有四哥,这会儿正在茶室一块打牌呢。”
柏续惊讶, “打牌?”
还是商确言和二房他们一块打牌?这也太神奇了。
他记得商延枭说过, 商老爷子管得严,以往从不让晚辈们沾上棋牌之类的游戏。
商乐尔瞥了一眼还没动静的二楼, 笑着压低声音,“小姑今天早上让人抬了一张麻将桌, 说好不容易等到老爷子‘想管也管不了’,不得使劲在他眼皮子底下皮一下?”
商延枭倒是不意外, “小姑已经很长时间没在家里过过春节了, 这确实是她能说出来的话、做出来的事。”
而且放眼望去,整个商家也就只有商可舒的脾性,才能“强拉硬拽”地凑成这桌麻将局。
柏续点头,有意追问, “大房呢?”
商乐尔如实开口, “大姑他们还没来。”
自从大房闹出那些丑事后,商可意整日将自己关在别墅、闭门不出, 几乎很少在外人露脸了。
至于商祈顺,和二房的关系向来算不上亲密,旁人并不知道他在做什么。
闲聊间,不远处的茶室里传来一声无语哀嚎,“不玩了不玩了,从下午到现在输个不停!我底裤都要输光了!”
商乐尔反应过来,嫌弃,“我哥又输了。”
柏续对麻将还是有点兴趣的,不由看向商延枭。
商延枭察觉出他的兴致,“走吧,去看看,走慢点。”
柏续的右脚还没好全,“嗯。”
两人并肩走向书房,又听见商可舒无情嘲笑商颂鸣,“把你笨死算了!”
她双腿盘坐在软椅上,一点儿不留情面地数落,“你和确言同样都是今天才学的麻将,怎么他的牌技比你好上那么多?”
说着,商可舒还给商确言比了一个大拇指。
商确言笑着看向正对面的商颂鸣,眉梢轻挑,“技不如人就得认。”
两人向来不对付,哪怕是到了牌桌上也没办法做到兄友弟恭。
商颂鸣羞恼,“你……”
“欸!”
商可舒及时拿起麻将杆,假意要敲商颂鸣的脑门,“你小姑我还坐在这里呢,别输不起啊!”
“……”
商颂鸣忍气吞声,胡乱搅了搅自己面前的牌,“那我不玩了!总行了吧!”
商确言注意到了门口的两道身影,有些费力地起身,“哥,柏续,你们回来了啊?”
“嗯。”
商延枭走近,“你怎么样?”
商确言说,“挺好的,集团和公司都放了年假,难得轻松。”
柏续看着已经打乱的牌桌,“谁赢得多?”
方裕华坐在丈夫的身边围观,难得对柏续有些好脾气,“所有人加起来都比不上小妹一个,一整个下午了,净逮着我们二房薅钱袋呢。”
“二嫂,说好的愿赌服输,分明是你们二房轮番上阵还打不过。”
“……”
方裕华气笑,“行了行了,待会儿给你备个大红包,就当我们二房还债了。”
商延枭看在眼中,心里却有些意外。
说实话,这是他久违地感受到家中如此有人情味的一面。
商可舒似乎看穿了他的想法,摸了摸手中的牌,“麻将是国粹,是好东西~”
逢年过节的,用来提升全家关系是再好不过的手段。
当然,她之所以做这一切是为了商老夫妇能够宽心些,不然到了这个岁数,二老还要操心子女孙系之间的关系。
商运起身,“打了一下午也累了,既然延枭他们来了,你们四个再凑局玩玩吧。”
商颂鸣早就受不了商确言的挑衅和嘲讽了,巴不得赶紧溜,“我也玩够了!”
如今,二房知道自己在集团事务方面不是三房的对手,索性就不争了。
至于以往有过的矛盾或者是不可言说的伤害,就看三房怎么调节处理了。
目前看来,商确言和商颂鸣的关系依旧不怎么样,不过前者磨练了脾性、心态稳了、嘴皮子也厉害了。
后者每回都占不到什么好处,只能吃一肚子的憋气。
商延枭看向柏续,“要玩吗?”
柏续摇了摇头,“迟点吧。”
刚坐完飞机又饿着肚子,有兴趣但没精力。
恰时,新任管家走进来传话,“各位,年夜饭已经备好了,请各位入席。”
商可舒闻言,“行吧!吃过饭再玩!”
一行人浩浩荡荡地转去了大餐厅,商老夫人和佣人也已经推着轮椅上的商老爷子下了楼。
“爸,妈。”
商运迅速走了过去,帮着将行动不方便的商老爷子推到了主位。
商老夫人拢了拢自己的披肩,望着大大小小的一家子人,“都入座吧,可意他们母子两人呢?去喊了吗?”
新管家毕恭毕敬回答,“半小时前就又派人去请了,大小姐说自己不舒服就不来了,至于祈顺少爷,好像不在家。”
“……”
商老爷子小幅度地摆了摆手,含糊不清地吐露两个字,“算、了。”
商老夫人眉心微蹙,心里头不是滋味。
她看向三房两兄弟,同意了丈夫的意思,“算了,不管他们母子两人了,我们坐下吃吧。”
哪怕吴畏已经进了监狱、和商可意断了联系,但已经更改不了前者害死了三房夫妇的事实。
大房和三房之间,终究是有一条深不可测的隔阂,再也跨不过去了。
与其让两家人见面想起不开心的事,还不如不见。
一家人围坐在了大圆桌前。
商延枭问,“爷爷最近复健治疗顺利吗?”
商老夫人代替回答,“效果还是有点的,就是不明显。”
柏续接话,“奶奶,治疗这种事情急不得,只要有效果,哪怕再慢也得长期坚持下去。”
商老爷子缓慢点了点头,像是赞同柏续的话。
商老夫人露点笑意,“是呢,你们爷爷看起来都不着急,我也放宽心。”
毕竟是从阎王爷手里抢回来的命,还能坐在这里陪同她一块吃饭就很好了。
商可舒饮了一杯酒,随口胡诌开起玩笑,“妈,你不是偏信‘以喜冲病气’的办法吗?”
“想让我爸的病快点好起来,看来我们家还得再有一场喜事就行。”
“……”
商老夫人拿任性的小女儿没办法,“吃饭都堵不住你的嘴,这事拐着弯地笑话我迷信呢?”
商可舒夹了一口虾仁,“我哪里敢啊?”
方裕华跟着说,“就算真信了这种说辞,家里哪里还能变出喜事啊?”
“怎么没有?”商可舒眼底晃过一丝兴味,“这餐桌上不就有吗?”
话音刚落,众人的视线就跟着她的目光落在了柏续和商延枭的身上。
柏续怔然,只能假借喝水躲避视线交际。
商延枭无奈,“小姑,你看我做什么?”
“整个帝京圈都知道你和柏续是联姻对象,当初你昏迷在床没办法,现在好了,我看你们感情也挺稳定的。”
商延枭意有所动,“所以?”
商可舒打起直球,“所以,你们俩什么时候去领证?”
“——咳!”
柏续猛地呛了一口水,控制不住地咳出了声。
商延枭见此,第一时间抚上他的后背,“阿续,没事吧?”
柏续摆了摆手,一张脸不知道出于什么缘故呛得发红,“没、没事。”
商老夫人瞧见两孩子间的亲密氛围,由衷感到欢喜。
她看向一旁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商可舒,“好了,你这做小姑整天没个正型。”
“我怎么了嘛?”
商可舒明摆着将玩笑进行到底,“逢年过节,七大姑八大姨催个婚不是很正常?延枭也到了该结婚的年纪了,柏续,你说是不是?”
“……”
柏续缓下一口气,暗戳戳地瞪向商延枭。
他怎么都没想到自己都穿了书,居然还能遇上过年催婚的经典名场面。
商颂鸣还没想过商延枭和柏续居然真的能成,不客气地笑了声。
商确言的目光划了过去,替商延枭和柏续开脱,“小姑,我哥和柏续倒是不急,毕竟前面还有二哥这么一个老光棍顶着。”
商颂鸣平白无故被噎,“你……”
提及这事,方裕华难得没有帮腔,“你什么你,老大不小了,别整天想着出去瞎玩,过完年也是该给你好好安排几个相亲对象了。”
商乐尔完全不给亲哥面子,扑哧笑出声。
商延枭借机转移话题,“我和柏续不着急,但……”
他顿了顿,藏着桌下的左手不动声色地牵住柏续,“我们早晚会领证结婚的。”
掌间的暖意传到了心尖,融成难以形容的微妙幸福感。
因为父母离异,柏续从未深入考虑过婚姻这一层面,当初答应了这桩联姻也只想要走个过程。
没想到一晃发生了这么多事,而他和商延枭真成了恋人。
领证?结婚?
柏续回味着这两个词汇,不自觉地低笑了一声。
商延枭的注意力时刻落在他的身上,“怎么了?”
“没什么。”
柏续舀了一口芙蓉汤,没敢说实话,他只是突然觉得——
如果是和商延枭领证进入婚姻、携手共度一辈子的话,好像也不赖。
…
春节假期短暂而又充足,转眼就到了二月底,各行各业按部就班地开了新一年的工。
商延枭让谢奇在帝京安排好了昼夜公司的本部,而公司新年开门的第一件事,就是准备拿下中迪的铁路项目。
叩叩。
敲门声响起。
谢奇带着一名全新的生面孔走了进来,“柏总,这位是按照你的要求招聘上任的助理,严逞。”
说着,他就递上了严逞的资料。
谢奇毕竟是商延枭的私人助理,日常要兼顾的事情本来就多。
商延枭年后返回商氏集团工作的,如果再让谢奇两头跑,实在有些“压榨”了。
柏续简单翻看了一下人事部的资料,“严逞?名字还挺特别的,之前在外企待过?”
严逞回答,“是的,我之前在德国留学,毕业后就在外企工作了两年,近来家里人身体不好,所以才想着回国工作方便照顾。”
“嗯,知道了,谢奇招的人,我放心。”柏续坚信用人不疑、疑人不用的道理。
他将资料递回给谢奇,“你带他熟悉一下工作流程,特别是中迪的项目资料,要尽快上手。”
谢奇颔首,“明白。”
…
次日一早。
柏续刚抵达昼夜总部,早早等候的严逞就跟了上来,“柏总,早上好,我有事要和你汇报。”
柏续雷厉风行地穿过办公大厅,推开自己办公室的门,“说。”
严逞没有半句废话,“谢助昨天和我交接了中迪铁路的整体资料,我为了尽快熟悉项目,所以昨晚进行了多方调查。”
“我发现对这项目有意向的,不止我们一家。或者说,中迪负责人那边,我们不是唯一可考虑的合作方。”
柏续拉过办公椅,眉心暗含思索——”
按照白卉当日所说,中迪负责人透过她的介绍最中意和商氏的合作,难道是因为商氏的名号换成了昼夜,对方不放心了?
柏续考虑到这种可能,眉心微蹙,“何以见得?还有哪家企业?”
“谢助说,要尽快联系中迪负责人和你见面沟通。”
为了了解负责人的喜好,方便订餐厅约见,严逞顺手翻了翻对方的社交软件。
“三天前,中迪负责人上传了一组看似日常的晚餐照片。”
上方的配文是:期待未来有机会合作。
严逞将早就保存好的照片递了过去,“柏总,你看这张合照,我个人是觉得在这节骨眼上,项目负责人释放出这种信号一定有暗示。”
“……”
柏续看清合照上的人,眼色瞬间变得微妙,“嗯,确实。”
严逞不知道柏续和照片上人物的交际,只是将自己查到的消息如实说出,“合照上的女人是孙氏集团的执行董事长。”
柏续了然挑眉,“我知道,孙妙春,春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