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深
向之瑶也很惊讶, 她进来之后,看到房间内还活生生站着个大美人,还是她喜欢了很多年的人, 不可置信地揉了揉眼:“哥, 我是不是喝多了?乔乔姐怎么会在这里啊。”
虞乔在屋内独自凌乱了一会儿,看向周宴深,看到他面无表情,明白他也不知道该怎么说。
周宴深抬手把门一关,从鞋柜里抽出双鞋撂给向之瑶:“你来干什么。”
“关心你啊。姑姑让我去医院给你送饭, 我去了没人,护士说你生病调休了。”向之瑶忙不迭地换上,脱掉防晒外套顺手就想扔沙发上,看到周宴深凉凉的眼神, 脖子缩了缩, 乖乖挂到衣帽架上。
姑姑……虞乔心想,她说的该不会是向云卿吧。
尴尬一笑, 虞乔面上保持镇定, 跟向之瑶打了个招呼,赶在她问之前说:“我和你哥是朋友。”
“啊,朋友啊。”向之瑶狐疑, “为什么我哥从来没有跟我说过, 上次我说我喜欢乔乔姐他也不跟我说你们认识!”
周宴深坐回沙发, 闭眼揉了揉额头。
向之瑶却欢天喜地去挽虞乔的胳膊:“姐姐, 那你今天是来看我哥的吗,你们关系这么好啊。”
“还行……”虞乔看了一眼周宴深。
“你们是怎么认识的啊?”
“高中同学。”
“天哪!”向之瑶惊讶, 随即气鼓鼓地, “哥, 你也太过分了,你认识乔乔姐为什么不跟我说!”
虞乔唇角浮起一丝不易察觉的苦笑,他也许真的没法说。
周宴深睁开眼,淡淡喊她的名字:“向之瑶。”
“干什么?”向之瑶还处在被欺骗的愤怒中。
“你怎么来的?”
“打车啊,我又没有国内驾照。”
“我叫陈叔来接你回去。”周宴深说着按开手机。
“别别别。”向之瑶连忙阻拦,“待会儿言佑哥会来接我的。”
周宴深淡淡蹙起眉:“他这么忙,还有时间来当你司机?”
“有啊。”向之瑶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言佑哥明天要去深城出差,他说可以带我一起去。”
“你去干什么?”
“去玩啊,我还没去过呢。”
周宴深瞥她:“说实话。”
向之瑶撇撇嘴,有点儿心虚:“这就是实话啊。好了好了我不跟你说了,东西送到了,我要走了。拜拜乔乔姐。”
说完,她拎着包溜得飞快,虞乔那一句“我跟你一起走”还卡在喉咙里没来得及说。
一声关门响之后,客厅重归寂静。
虞乔垂着睫毛,遮住眼底复杂的神色,原来一直是她误会了。
她还对周宴深言辞尖利地讽刺,想来真是莫名其妙。
她真是疯了,被嫉妒和占有欲冲昏了头脑。
轻咳两声,虞乔刚想道别,侧身看见周宴深倾身在茶几抽屉里找着什么,动作缓慢,垂着眸,看不清他眼下的病色。
“你要什么?”虞乔连忙蹲到抽屉旁,后半句话还没说出来,周宴深取出了一支耳温枪。
她悻悻收回手,看着周宴深安上一节电池后,张口:“要不然我帮你吧。”
周宴深按着开关的动作微顿,抬眸。
她心跳莫名惴惴,担心他会拒绝。
几秒后,周宴深什么也没说,只是把耳温枪递给了她。
虞乔膝盖跪在沙发上,靠近周宴深身侧,或许是因为今天没去医院,他身上没有那种过分洁净的消毒水气息,只有温淡的衣服柔顺剂香气,被偏高的体温烘托到她鼻尖。
她稳稳心神,一手握着体温枪,对准他耳侧。
垂在肩下的发梢轻轻拂过周宴深的下颌,痒痒的。他眼皮微跳,手指动了动,视线之内,虞乔的T恤随着她的动作上拉,雪白细腰若隐若现,胸前起伏也变得明显。
她今天穿着紧身的牛仔裤,跪立在沙发上,他旁边的沙发便陷下去一小块,似有似无贴着他的腿面匀称紧实,布料光滑,温度灼人。
……
她身上那股说不清道不明的香气仿佛柔韧的丝线,一圈一圈要缠住人的呼吸。
心欲不稳,周宴深收回视线,深深吸了一口气,忽觉自己做了个错误的决定。
虞乔测完温度,毫无所察地保持着原来的姿势看显示屏上的数字,忽然身体一僵。
周宴深好似抬手,轻轻把她掉在身前的头发拨了一下。
夏日衣衫薄,如此一来,他滚烫的呼吸轻触她露在外面的锁骨,激得肩膀微微战栗。
呼吸滞住,虞乔僵硬地转身,坐下:“你的体温好像有点高。”
“多少。”周宴深嗓音莫名更哑了些。
“39.8……”她递过来,脑子像被凝固住了,“你要不要吃个药。”
他顿了顿,说好。
虞乔觉得自己脸在发烫,她急于避开这个环境:“楼下有药店吗,我去帮你买吧。”
“家里有。”
“在哪儿,我去拿。”她连偏头去看他一眼都不敢。
余光里瞥见周宴深的手指了个房间的方向,虞乔慌忙起身快步走去。
推开门才发现这是个小小的储物室,倒U型设计,里面的柜子与摆放整整齐齐。
站在门口心情慢慢平复下来,虞乔拍拍自己的脸,长长呼出一口气,再抬眼看到满目琳琅一时有些傻眼。
现在又不好再回去问周宴深。
好在药箱的颜色足够明显,她蹲下来,从架子上抽出小药箱,打开,在里面整齐排列的盒子中翻到退烧药。
恢复原样之后,虞乔起身,刚想离开,无意间瞥到进门处的白色高脚台上放了一个瓷白花瓶,瓶中淡紫色的鸢尾隐隐有枯萎之意。
瓶身上沾了些灰尘,她走过去,指腹抹掉那不起眼的灰尘。
视线却蓦地顿住。
白色圆瓶身之后,有一角暗色。几番犹豫之后,虞乔手指还是碰上了那隐蔽之物。
抽出来,却叫她一愣,黑色的绒面方盒,看上去有些旧,应当是多年前的了。
虞乔心里被重重一击,手指微微颤抖着打开盒子,里面躺着一对戒指,其中一枚是她戴了多年,在香港的时候不甚遗落在他手里的。
她一直迟迟未曾要回,一是不想一而再再而三在他面前失去尊严,二是实在没有充分的理由。
此刻,这枚戒指以被珍惜保存的方式再次出现在她面前。
虞乔直直地站了好久,最终,沉默落盖,放回原位。
这枚戒指是上大学之后的第二个春节,周宴深送给她的。
亮色逼人的铂金材质,镶嵌着圆形的切割钻石,他家境极好,却没花家里的一分钱,用自己第一年的奖学金买了这对戒指。
那天是大年初一,虞乔前一天晚上和他语音守岁过12点,困得不得了,迷迷糊糊地被手机铃声吵醒。
她翻了个身接电话,眼都睁不开,没好脾气地问:“谁啊。”
“阿乔,”电话那头的声音清朗悦耳,“你醒了吗?”
“当然没有了。”听出是周宴深的声音,虞乔的怒气少了大半,她揉着眼,勉强坐起来,嗓音困倦夹着丝丝奶气:“你怎么这么早啊。”
“本来不该这么早打扰你睡觉的,”他笑着说,“但我给你买的礼物终于到了,忍不住给你送过来。”
“什么礼物啊。”虞乔的困意消失。
“你下来就知道了。”
“我下去?”她一愣,“你在哪?”
“你家小区门口,”周宴深语气有点无奈,“保安不让我进去,只能你出来了。如果你困的话可以先睡,我再等一会儿。”
“睡什么睡啊!”虞乔慌忙地下床往身上套衣服,“你等我,我这就下去。”
陵江的冬天很冷,昨夜下过雪,早晨的温度低到水结成冰,一脚下去仍然严严实实。
虞乔片刻不敢耽误,随便洗了把脸便轻手轻脚地跑出去,等她快到小区门口的时候,远远便看见了站在花圃旁的周宴深。
天色有一种结霜似的白,环卫工人还未来得及清扫地面积雪,整个世界都呈现出一种干净明亮的白茫茫之感。
周宴深穿着白色长款羽绒服,黑发垂在额前,眉眼一笔一画像墨笔细细绘就,好看得让人心动。
他听到脚步声看过来,扬唇笑,那一瞬间虞乔心脏无端像被击中了。
怎么办,她那时停步想,她真的好喜欢他。
她从门卫放行的小门出去,跑到周宴深面前被他直接伸手抱住。
他的耳朵和鼻尖被冻得微红,她仰头下巴碰了碰他的额头:“你身上好凉,等多久了。”
“不久。”周宴深稍微一低头,亲在她睫毛上,眉眼带笑,“新年快乐宝宝。”
虞乔心一软,手环着他腰,才不上这个当,故意凶巴巴:“别扯开话题,你到底等了多久。”
他不说话。
“不说我回去了。”
“一个小时左右吧。”周宴深勉强说,“昨天晚上就拿到了,但是怕打扰你过年。早上出门的时候没注意时间,到这里才发现太早了,你恐怕还没醒。”
“你打电话的时候我也没醒。”
“那怎么办,”他低头抵着她的额头,呼出的气凝结成白雾,眸中倒映的全是她,“我想早点见到你。”
“好吧,”虞乔被他紧紧搂着的亲昵弄得微微脸红,“不跟你计较了,礼物在哪里。”
话音刚落,周宴深松开了她,随后她左手一凉,中指被他两指钳住,缓缓推进一个冰凉的东西。
虞乔瞪大眼睛,挣脱抬手,看见自己纤细修长的手指上被套进了一个戒指。
好漂亮的戒指,在发白的日光下明亮而灼眼,镶嵌着的圆形钻石折射着雪光,大小也正正合适。
“送我这个干什么?”她又开心又惊讶。
周宴深对着她伸出自己的手,他的中指上是一枚男戒,和她一样的款式,他微微抬了抬下巴,笑道:“提前预定。”
“预定什么?”
他眉眼染着比雪色还耀眼的笑意,抬手与她的合拢,十指紧紧交错。
“你。”周宴深说。
虞乔呆呆的,心跳得扑通扑通,声音在胸膛内清清楚楚,她盯着两个人一样的戒指,迟钝地说不出话来,半晌才憋出一句:“你会后悔的。”
“不会。”周宴深十指挠了挠她的指间肌肤,咬字有力,“我不会。”
她渐渐沉默,视线抬高盯着他的眼睛轻声说:“要是有一天你发现我不是你喜欢的样子了怎么办?”
说完这句她觉得不好,连忙又补了一句:“我的意思是,以后万一我变了,你——”
话没说完,虞乔忽然惊呼一声,她被周宴深握紧了手,稍一用力将她拉到他身前,手扶在她的腰后,堵住了她的唇。
他温柔地吻了下她的唇角,很认真地看着她的眼睛说:“我喜欢你,从来都不是因为你是什么样,而是因为你是虞乔。”
因为你是虞乔,所以我会爱你。
她鼻头一酸,想别开脸,却被他轻轻捏着下巴。
“你呢,”他说,“你会有一天讨厌我吗?”
“怎么会。”虞乔下意识立刻就反驳。
她多喜欢他,第一眼就心动的人,她放在心里爱的人,她至死不渝的少年。
后来也是她亲手伤害了他。
情绪毫无征兆地落入刺骨一般的回忆,分明身处夏日,虞乔却觉得冷得厉害。
她仰起头,鼻尖泛酸,指甲陷入指腹,深深的痛意。
客厅里空无一人。
虞乔看向主卧,门关着,她猜想周宴深是先回房间了。
她慢慢地弯腰拿起桌上他方才喝水的杯子,去接了一杯温水,细细的水流在玻璃杯中激起一圈圈的涟漪。
波澜四起,像心电图,也像脉搏。
她不喜欢过分冰冷的东西,比如各种银质的首饰或是钻石,都会让她想到泛着冷光的水果刀,贴在耳边肌肤上慑人的感觉。
虞乔安安静静地看着,伸手,停掉水流。
握上杯壁,水是温的,丝丝暖意。
她一步一步走得极慢,每一步都在驱除自己脑海中那些如诅咒般的画面,直到走到主卧门前,轻轻抬手扣门。
门从里面打开,周宴深换了一身家居服,深灰色,质地柔软,熨帖地穿在身上。
看见她,他极轻地蹙了下眉:“你怎么了?”
虞乔垂眸,把水杯和药递到他手里,语气里毫无情绪:“你的药。”
周宴深接水杯的时候碰到她的手,肤色和温度都如雪一样凉得惊人。
“虞乔,”他随手把杯子和药都扔在房间进门处的花架上,语气微微有些强硬,“抬头。”
她摇摇头,后退。
手腕兀地被人锢住,周宴深的掌心不知为何变得很热,他以两指来抬她的下巴,于是她通红的眼眶毫无遮挡暴露在他的视线里。
🔒春深
周宴深手指一怔。
那双素来漂亮妩媚的凤眸此刻蓄满了情绪, 有隐忍,有悲哀,澄澈的瞳孔中倒映着他的身影, 狠狠揪在他的心上。
手一松, 他下意识放开了她。
虞乔垂下头,被他握着的手腕轻轻一动,低声说:“你弄疼我了。”
他其实没用力,奈何她皮肤白,手腕一圈浮现淡淡的红痕。
周宴深没松手, 只是微微张开手指,用另一只手不轻不重揉着她泛红的地方。
她仍然低着头,不言不语。
周宴深也没有逼问她,拉着她的手来到洗手间, 打开洗手台上的水龙头, 调向冷的一边。
安静宽阔的空间里只有汩汩的水流声。
虞乔视线放到他握着她的手上。那手干净修长,掌心的温度逐渐传递到她手上。
视线慢慢上移, 水流涌动, 周宴深松开她的手,取下一个干净的毛巾浸湿。
陡然落空,虞乔看向镜子, 镜中女人乌发雪肤, 眼眶却通红, 像哭过一场一样。
而另一人却低着头, 黑发清眸,认真地拧干毛巾, 仔细叠成长方形。
虞乔就站在那里, 视线随着他的动作移动。周宴深回头的时候微微一顿, 随即用自己已经擦净的手把她垂在脸边的头发拨到耳后。
露出的肌肤干干净净,巴掌大的脸,显得眼睛越发大。
他弯腰,把温凉柔软的毛巾贴在她眼周,虞乔配合地仰头,脖颈纤长漂亮。
一高一低,安静凝视,她的目光渐渐变得水润。
周宴深低眼,微微抬手,指腹按在她的眼尾,触手肌肤柔腻如玉。
虞乔睫毛微颤,嘴唇动了动:“周宴深。”
“嗯。”
“我是不是很奇怪?”
“没有。”
毫不犹豫的回答。
毛巾被丢回水里,溅起点滴涟漪,他一向洁癖严重,此刻却没有管,而是轻轻摩挲着她的手问:“手这么冷,是空调开低了吗?”
他的指腹有薄薄的茧,那是救人渡命留下的痕迹。虞乔眼也不眨地盯着他看,仔仔细细体会着他手上的暖意顺着血管流入心脏的复苏感。
心情也在奇妙地平复,脑海中挥之不去的画面如雾一样渐渐消散。
“有一点低。”虞乔说。
“但我不冷。”
她另一只手覆上他的手背,指尖柔软,小猫一样在他手上挠了两下。
周宴深凝视着她。
她偏头,眼底的悲伤散尽,隐隐的光:“可是空调开这么低,你发烧会更严重的。”
周宴深被拉回房间,虞乔盯着他吃完药,又把空调调高了两度。
方才给她用的白色毛巾,此刻浸了温热的水,她让他躺到床上,倾身把毛巾贴在他的额头上。
做完这一切,虞乔情绪彻底回落,她低头盯着自己的手,刚想说些什么,电话铃声像催命一样打破卧室内安静隐秘的气氛。
她去客厅才接起电话。
“喂。”
“姐,你在家吗?”容夏的声音。
“不在。”虞乔顿了顿,“有什么急事吗?”
“航空公司打来了电话,说因为故障明天飞深城的航班全部停飞,问你要不要改签今天的。”
虞乔皱皱眉:“今天几点的。”
“六点。”容夏也有点儿着急,“如果改签的话我们马上就要到机场。”
“改签吧。”虞乔抬头看了一眼墙上的挂钟,“你先去我家收拾行李,我马上到。”
说完,她挂了电话,一回头发现周宴深不知何时从卧室出来了,站在门边。
虞乔抿抿唇:“那,我先走了。”
“送你下去。”他说。
“不用。我自己可以。”她说完犹豫片刻,又添了一句,“你记得好好休息。”
周宴深静静看着她,片刻之后,嗯了一声。
门匆匆被开合之后,室内重归寂静,空气中仿佛还漂浮着她身上的淡淡香气。
停顿几秒,周宴深走到门边,玄关上方有一块显示屏,按开之后,屏幕中出现虞乔站在电梯里的画面。
一梯一户,电梯从始至终都只有她自己。她先是深深呼了口气,然后用手背贴贴自己的脸颊,捏捏耳朵,一系列小动作不断。
电梯快停时,她从包里取出口罩墨镜戴上,捂得严严实实。
屏幕中的人逐渐消失。
周宴深关上显示屏,走到岛台,慢慢喝着一杯温水。
杯空之后,他给言佑拨去电话。
“喂。”言佑很快接起电话,吊儿郎当,“大忙人怎么想起来给我打电话?”
“你要带之瑶去深城?”周宴深开门见山。
“我是去出差谈合作,这丫头非要跟着我去的。”言佑无奈。
“她到底要去见谁?”
言佑顿住,笑起来:“你果然是亲哥啊。小姑娘还能见谁,她刚回国又没什么朋友,当然是她那个男朋友了。”
“叫什么?”周宴深语气颇为冷淡。
“这我可不能告诉你。否则之瑶该跟我闹了。”
“行。”周宴深也不勉强他,“去深城的票多订一张。”
“你要一起?”
“嗯。”
言佑嘶了一声,莫名笑起来,调侃:“周宴深,你刚才问之瑶去深城是要见谁,那你这莫名其妙的突然要去,又是为谁啊?”-
飞机抵达深城时天色已晚,机场有粉丝接机,拥堵了一会儿之后虞乔才顺利下榻《云游四海》剧组定的酒店。
云游四海的导演姓赵,为人和善,虞乔还没出名时上综艺受过他不少照顾,所以后来,有需要临时救场的综艺,她和Alin都不会推辞。
收拾完行李,群里发消息叫大家一起去楼下的包厢吃饭,为她接风洗尘。
《云游四海》是一档旅游真人秀节目,三个固定MC,每期换一个新地方会请两三位飞行嘉宾,虞乔这次便是飞行嘉宾之一。
飞行疲惫,她又晕机,脸色不大好看。虞乔淡淡上了一层妆,边涂口红边问容夏:“另一位飞行嘉宾是谁?”
“韩旸。”容夏对答如流,见虞乔露出疑惑的表情,又解释道,“他是今年选秀出道的爱豆,姐你可能不认识,最近人气还挺高的。”
虞乔点点头,盖上口红盖子,把头发挽成低马尾方便待会儿吃饭。
到包厢的时候,节目三位MC和导演都已经到了,虞乔一一打过招呼,这顿饭有摄影机跟拍。坐下等了一会儿,韩旸才姗姗来迟,一进来便抱着笑容说飞机晚点。
虞乔随意打量了两眼,韩旸年纪不大,长得还算不错,一副年轻大男孩的阳光模样,倒也没有涂脂抹粉,难怪招粉丝喜欢。
“虞老师,”韩旸坐到她旁边,伸出手,笑容尊敬殷切,“久仰。我叫韩旸。”
“你好。”虞乔也换上客气的笑容,和他握了握手。
摄像机跟拍着二人的表情,只是握手处拍不到的地方,这位阳光大男孩指腹蹭了蹭她的掌心,挑-逗般的暗示。
虞乔面色不变,松开手,和旁边的导演赵长林继续聊天,玩着工作人员准备的饭局小游戏。
一顿饭在笑笑闹闹的欢乐气氛之下吃完。吃完,摄像机一关,众人脸上的笑容顿时垮了三分。
“我先回去了。”其中一位女MC贺西灵挥挥手,显然是身体不舒服,席间虞乔便见她频频捂肚子,可能是生理期。
虞乔和韩旸的房间在同一楼层,电梯上到最后只剩他们二人。叮一声电梯门开,虞乔先踏出去,韩旸落后她两步。
待她刷卡手握上门把时,韩旸在身后喊她:“虞老师。”
虞乔回头,笑意疏离客气:“你有什么事吗?”
“没事就不能和虞老师聊聊天了吗?”韩旸双手插兜,紧盯着她笑,像在看一件极感兴趣的东西。
虞乔笑容淡了两分,松开手,背靠着门,双手抱胸迎上他的目光。
“韩旸。”她念他的名字,嗓音轻柔好听,“是吗?”
“虞老师还记得我的名字。”韩旸笑,“明天下午节目才开始录制,长夜漫漫,虞老师有兴趣和我聊天吗?”
他一说完,虞乔低低笑出了声来。
韩旸霎时皱眉,不知道眼前人在笑什么。他一直久闻虞乔名声,一线顶流的女明星,人美演技好,偏偏私生活低调又清白,就是圈内人也没几个和她有关系的。
韩旸一直不明白前辈男艺人每次提到她时隐隐带着不甘的语气是为什么,今日方一见面才恍然大悟。
眼前人实在太美了。人间尤物,一颦一笑像凛冬霜雪时分化开的温柔水,妩媚却多情。
便是此刻,她低头笑着,露在外面的皓腕,下颌,脖颈,锁骨,每一处都勾得人移不开目光,脑海中全是冰肌玉骨四个字。
韩旸痴痴地看着,移不开眼睛,明白了那些人的不甘是为何。这样的美人看得到却碰不着。是个男人都会觉得心有不甘。
虞乔昂起下巴,笑吟吟地看着他,漂亮的凤眸里满是嘲弄:“韩旸。”
“啊?”他猛地回神。
她的语气客气极了:“娱乐圈有一种关系呢,叫做露水夫妻,拍戏而结缘,戏散而分,综艺也是一样。”
“你呢,”她直起身,纤纤玉指捏着房卡点了他两下,“也算是众多不自量力的男人里最有礼貌的那个。可你总得记住自己吃得是哪碗饭,好自为之吧。”
说完,虞乔转身刷卡回屋,留下愣愣的韩旸在外。
这样的年轻男艺人虞乔见多了,不过初入娱乐圈奢靡场,见着那些混乱的男男女女关系,便跟着有样学样,什么事都干得出来。
一晚上累极了,虞乔洗完澡躺床上眼皮就睁不开了,昏昏沉沉之际,忽然想到下午的事。
她陡然惊醒,坐起来揉揉眼睛,打开微信给周宴深发信息:【你退烧了吗?】
酒店的信号有点差,信息转了几秒圈圈才发出去。
虞乔靠着床,点开微博刷了刷热搜,想了想把前段时候拍杂志的花絮发了出去。
微博一发,转评赞立刻无数,粉丝纷纷在评论下面痛哭说她终于营业了。
打着哈欠又等了一会儿,还是没等到周宴深的回信。
虞乔困倦地掩唇,身子慢慢滑进被子里抱着手机沉沉睡过去。
次日是个好天气,阳光明媚,深城比其他地方更早早进入夏日。
虞乔是被导演组的敲门声吵醒的,真人秀节目一般就是会突袭嘉宾酒店,她揉着眼,素颜对镜头笑,惹得摄像师脸红。
五个人在酒店一楼集合,先进行晨间游戏抢早餐,经过昨天的事,韩旸对她收敛了许多,能不互动就不互动,转而去亲近常驻的女MC贺西灵。
贺西灵生理期,吃不了冷食。无奈早餐游戏她输了,只分到一杯酸奶和一块饼干。韩旸非常绅士地将自己的热粥和三明治与她互换。
贺西灵是综艺人,深谙综艺节目炒cp之道,又惊又喜地接过来,和其他人夸韩旸,韩旸则是谦虚地笑着。
虞乔喝完自己分到的牛奶,间隙几秒扫了眼手机,周宴深仍然没回她的信息。
他该不会烧晕过去了吧。她越想越荒唐,心不在焉。
“咔!”赵长林喊了卡,代表早餐这一part结束,接下来大家要去妆造转向户外。
“大家稍微等等。”赵长林拍拍手,“咱们节目的投资商来了,大家打个招呼再去妆造。”
此言一说,原本笑容淡了的众人纷纷又加深了笑意。
“来来来。”赵长林带着大家走过去,“这是言总。”
虞乔看过去,与言佑对上视线,他遥遥冲她一笑。
真是好久不见了啊。她一时有些失神。
言佑旁边是向之瑶,她非常开心地跟虞乔挥了挥手,随后视线一直黏在另一个人身上。
虞乔跟着她的视线看了一眼,不动声色蹙了蹙眉,小姑娘眼睛亮晶晶的,目光落在韩旸身上。
而韩旸眼神则闪躲不止。
“赵导。”言佑穿着一身很正式的西装,客气地和赵长林握手,“您继续走节目的流程。我只是来深城谈合作,家中小妹一直好奇节目拍摄过程,带她来看看。”
赵长林很热情:“难得言总有兴趣。向小姐是吧,要不要我找个工作人员带着她参观。”
言佑颔首:“赵导费心。”
“我可以去看看化妆间吗?”向之瑶拽了拽言佑的袖子。
“去吧,注意不要打扰到别人。”
他们五个人的化妆间是分开的,虞乔看着向之瑶跑去的分明是韩旸的化妆间。
工作人员稀稀疏疏地散开,开始调试灯光摄影等设备,虞乔落后两步,身后脚步声靠近。
“言总。”她轻笑看向身侧人,调侃的口吻,“好久不见啊。”
“的确是好久不见了大明星。”言佑笑,“越来越漂亮了。”
“你带之瑶来这里是?”虞乔措辞,没想好怎么说。
言佑笑容微淡:“她非要来的。”
“她跟韩旸是什么关系?”思索片刻,虞乔还是皱着眉头直接问了出来。
言佑意外地看了她一眼:“演员都这么敏锐吗?”
虞乔摇摇头,神色认真:“韩旸不是好人。”
言佑停步:“我会去查的。”
“还有一件事。”他为她推开化妆间的门,意有所指地说,“周宴深也来了。”
周宴深也来了。
“对不起对不起虞老师,我不是故意的。”
发型师不小心扯到虞乔的头发,连连道歉,痛感拉回她的思绪。
“没事。”虞乔摆摆手,无意间瞥到镜中自己的神色,她不笑的时候冷着脸,清冷倨傲,难怪发型师刚才那么惊慌。
打开手机,她和周宴深的对话框中仍然只有她发过去的信息,已经过去十几个小时了。
照言佑的话来说,周宴深能坐飞机来深城,却没时间回她的信息。
手指烦躁地一滑,她把周宴深的对话框从列表中删除,手机丢回桌面,眼不见心不烦。
上午的拍摄先是一轮游戏分成两组,两组分别去不同的景点。虞乔很不幸地和贺西灵韩旸分到了一组,去往景点的一路上,她都觉得自己像格格不入的局外人。
另外两位周身环绕着粉色泡泡,下车时,韩旸甚至扶了贺西灵一把,而后者则羞涩一笑。
虞乔甚至都能想到节目播出后这对cp的热度了。
三人来到的景点是观音寺,因为拍综艺,粉丝都被保安拦在了外面,摄像机跟着三人一路走一路拍摄景色,配以三人的赞叹声和早已背好的旁白稿。
走过长长的台阶,虞乔停在门口,仰头,门匾上是笔法遒劲的观音寺三字,两旁银杏树高大翠绿,想来秋日叶黄之时定然美如画。
她静静看了一会儿,抬脚,迈入里面。
正殿朱色黄粱木,古朴大气,正中央是一座观音像,慈眉善目的神仙手执净瓶甘露,仿佛能净化一切。
来到这样的地方,韩旸和贺西灵也收起了嬉戏打闹的态度,规规矩矩跪在蒲团之前,摄像机从门后拉远,拍三人长长拜下去的背影。
虞乔跪在左侧,蒲团是红色的,手里细香无声燃烧着,烟雾徐徐上升挥散,模糊了菩萨的面容。
世人都爱信佛,信轮回因果,借此予自己心理安慰,道善恶终有报。
但她每一次行至神佛前,都很想问一问,如若善恶终有报,为何作恶人潇洒不忏悔,而她要日日介于心,不得安眠?
安怜世人的神佛给不了她答案。
她也给不了自己答案。
虞乔眉眼平平淡淡,拜下去,再起身,将香插进香灰炉。
再出大殿时,她唇角已经恢复了温软的笑意。
正殿的拍摄完成,后殿是斋房,绿荫环绕,气氛要轻松得多。三人照旧要玩游戏来获取斋饭,游戏是和中国传统文化相关的,既有趣又与地方相符。
玩到最后结束,导演宣布完排名,午饭端上来,摄影机关掉,贺西灵和韩旸的助理纷纷上来给二人倒水补妆。
容夏也来到虞乔旁边,倒了杯水:“姐,这素斋看着不大好吃,你要不要去吃别的。”
虞乔摆摆手,刚想说话的时候,忽然看见赵长林站起来:“言总。”
“赵导,我过来看看,没有打扰你们吧。”
“您哪里的话。”
……
虞乔抬头,小门处逆着光进来三个人,言佑和向之瑶自不必说,另一个……她看了一眼,随即收回目光,不动声色地打开手机。
列表里除了工作消息之外干干净净。
手指收紧,看来她的关心真是多此一举了。
她垂眸,用筷子戳了戳米饭,不愿意再去看那三个人。
耳边是三两成对的聊天声,虞乔越发没有胃口,跟容夏说了声自己出去透透气便往外走。
深城正当午的阳光灼人,好在寺庙里树叶都宽大,只有零碎的阳光顺着树叶的罅隙落进来,没走两步,她便听到后面有不远不近的脚步声。
这脚步声惹得她越来越心烦意乱。
虞乔故意不去回头看,转头闷闷地顺着阶梯下去。
转角处几间禅房错落有致,其中一间开着,门口挂着个黄木牌子,上面写着【求签处】。
她还没走进去,便有小师傅迎出来,双手合十:“两位,求签吗?”
“我和他不是一起的。”周宴深走近时,刚好听到虞乔冷冰冰的声音。
“那两位便请随我来。”
里头四面环着桌子,桌面上放着托盘,从一到九的数字被分别写在黄纸上规整放着。
“两位请分别选取三张数字,再写上自己的名字。”小师傅说。
虞乔选了九、一、五。余光里看到周宴深选了一、二、七。
1127是她的生日。
指尖骤然收紧,不可避免地多想。
六张数字被小师傅收走,二人被告知稍后签文会送到前殿给她。
向小师傅双手合十道谢后,虞乔头也不回地出了禅房,空气有些闷热,她随手捡了门口树上的叶片给自己脸扇风。
没走两步,阳光迎面而来,紧接着是一片阴影,有人挡在她面前,挡住了她的去路。
虞乔猛地一眯眼,手里树叶被人轻轻抽走,她下意识踮脚去拽,差点掉进周宴深怀里。
周围的空气都热乎乎的,她脸被晒出些绯色,稳了下脚步站稳,还没来得及控诉周宴深,他忽然用手背轻轻碰了碰她的脸颊。
虞乔僵住,他的手微冰,贴上她燥热的脸颊,风好像都停了一样,异常沁凉。
周宴深低眸,恰好看到她一瞬间慌乱的眼神。
他的手顿了顿,上移,摘下她掉到她乌黑发丝间的树叶。
“你——”虞乔看到他拿下了一片叶子,顿时又羞又恼,慌乱变成生气涌上心头,一伸手从周宴深手里夺回自己扇凉的树叶,瞪了他一眼走了。
刚走出去,她忽然停住,回头,昂着下巴把手里的树叶砸到他身上。
🔒春深
虞乔沿着青石阶梯走来时的路, 路上遇到了向之瑶和言佑,她脸色稍霁,和二人打过招呼后, 回到后殿。
导演组的人稍作休息后, 要启程开往下一个拍摄地,去和另外二人汇合。
虞乔想到自己的签文,和赵长林打过招呼后去了正殿,里面小师傅已经在等待。她上前去,鞠躬, 而后取到自己的签文。
一张长方形黄色签纸,她还没来得及打开看,在正殿门口迎面遇上周宴深三人。
“乔乔姐!”向之瑶很兴奋地和她打招呼。
言佑也笑着对她致意。
虞乔回忆笑容,视线转到周宴深身上时迅速收敛, 看也没看和他擦肩而过离开正殿。
言佑回头看了一眼, 一副看好戏的表情:“她看着好像不怎么待见你啊。”
“啊?”向之瑶迷蒙,“我觉得还好啊, 乔乔姐还冲我笑了呢, 笑得好漂亮呜呜呜。”
言佑抬手曲指敲敲她的额头:“没说你,说你哥。”
“我哥,我哥怎么了?奥对!”向之瑶忽然想起来, “言佑哥我跟你说, 我昨天下午去我哥家的时候, 乔乔姐也在那里, 他们居然认识!还是高中同学!”
说着说着,她忽然反应过来:“那言佑哥你和乔乔姐岂不是也是高中同学?”
“是啊。”言佑微微眯起眼, 看向周宴深, 意味深长, “都带回家了。某人看着不在意,私下里原来都已经暗度陈仓了。”
“没有。”周宴深淡淡解释,“她昨天来拿东西。”
“这样啊——”言佑拖长语调。
“什么跟什么啊?”向之瑶听不懂,“你们在说什么?”
“听不懂就算了。”言佑笑眯眯的,“都是你哥的私事。”
“你们好讨厌啊有什么事都瞒着我,我要听!”
身后二人吵吵闹闹的,周宴深懒得管他们,从小僧人手里接过签文。
小僧人双十合十,微微低头:“此签对应施主心里最念之事,一签多解,万望施主便宜行事。”
“多谢师傅。”周宴深道谢,展开签纸。
“写的是什么啊,让我看看。”向之瑶好奇地凑上来。
签文上竖排写着两句话:
【欲煮新茶,且倾昨日之余冗。
欲求新得,必弃往昔之痼积。】
“这什么意思啊?”向之瑶不太看得懂。
言佑扫过一眼,挑挑眉,慢悠悠地说:“周宴深,这是要你弃旧爱,寻新欢啊。”
周宴深眸光动了动,看着那签文,叫人摸不清他的情绪。
言佑点了一炷香,拜两下之后插进香炉,笑着说:“有时候不得不说,流传上千年的周易八卦之类的算术还是有点本事的,你要听那签文上的话吗?”
周宴深慢慢地将签纸重新叠好,仰头与观音像对视,身影在微晃的烛火之间,颀长挺拔。
片刻之后,言佑听到他说:“我是医生。”
周宴深回头,眼底一片笃定的清明。
他在手术室里,对抗的就是自然生老病死。
什么轮回因果,都是虚妄。
事只在人为-
录制持续了一整天,直到晚饭结束,赵长林才宣布这一期的节目录制完成,大家可以各自回去休息。
虞乔累得肩膀疼,脸也快笑僵了。她的房间和韩旸在同一层,回房间时她亲眼看到贺西灵换身衣服进了韩旸的房间。
她装作什么也没看见,回了自己的房间。
晚餐时只顾着录节目,精神都是紧绷的,没吃几口东西。虞乔洗完澡,精神在热水里浸泡得松懈,想着去楼下吃点东西,于是打了酒店的电话,让他们送点夜宵上来。
等待的时候,虞乔想到白天的签文,一直在镜头下还没来得及看,她从包里翻出来,端着一杯水坐到沙发上打开。
上面只有短短的一句话:
【若无拨云,难以见日。】
奇奇怪怪。
虞乔翻来覆去把纸条看了好几遍,仍旧没看懂签文的意思,索性扔回包里不管了。
她的头发又多又长,吹风机吹到手都麻了才吹干。虞乔揉着手腕,听到门口的门铃声,于是趿着拖鞋踢踢踏踏地走过去开门。
“虞女士。”酒店的服务人员推着餐车等在门口,很有礼貌,“您的餐,如果有什么不合口味的,您可以联系我们。”
“辛苦了。”虞乔刚想侧身让她推着餐车进来,忽然听到一声清脆的“乔乔姐。”
她循声,在电梯口的方向看到向之瑶,对方手里还拎着东西,欢乐地来到她面前:“好巧啊。”
“你们也住这里吗?”虞乔微微有些惊讶。
“我们不住这一层啦,我们在12楼,我上来找人的。”
虞乔点点头,随口问:“那你来找谁呀。”
向之瑶不好意思地抿抿唇,看了一眼送餐的服务人员,对方立刻心领神会,笑道:“我帮您把餐车推进去。”
虞乔侧身,服务生把餐车推到茶几上,东西依次摆好后便离开。
向之瑶关上门,神秘兮兮地对虞乔说:“乔乔姐,我说了你不可以告诉别人哦。”
“什么?”虞乔被勾起好奇心。
“我是来找我男朋友的。”
男朋友?虞乔一愣,忽然想起她下午看韩旸的目光,那会儿她以为小姑娘只是单纯的追星。
“你,你男朋友该不会是,是韩旸吧?”
向之瑶扭扭捏捏地应了一声。
虞乔顿时觉得脑仁疼,她揉了揉额头,一时之间不知道说什么。
“乔乔姐。”偏向之瑶还一脸期待,“你今天和他录节目感觉怎么样,他人是不是还挺好的。”
这小姑娘。
虞乔深深吸一口气,想跟她说点什么又觉得难以启齿,于是扫一眼她手里的东西:“这什么啊?”
向之瑶一双杏眼水灵灵的:“韩旸他唱歌要保护嗓子,酒店的饭不怎么能吃。这是我给他买的粥,准备送去给他惊喜来着。”
……
惊喜。
他房间里有比你这个还大的惊喜。
虞乔让向之瑶在这里等一等,她从行李箱里捞出个长款的薄纱外套披身上,说要跟她一起去。
她怕小姑娘受不了那么大的打击。
向之瑶倒是没问为什么,还是很开心:“乔乔姐你要送我去吗,你真好!”
虞乔都快听不下去了,周宴深这样聪明理智,怎么会有个这么单纯又好骗的妹妹。
她把头发拢到身后,忍不住问:“之瑶,白色雪山的剧本真是你写的吗?”
白色雪山的故事如此晦涩又压抑,与眼前人的气质完全不符。
向之瑶摇了摇头,有点儿不好意思:“当然不是啊,我写不出那样的本子的。原作者卖给剧组之后就不管了,我只是剧组的编剧之一,在拍摄过程中和其他编剧老师一起修改一些情节和人物对话而已。”
原来如此,这下虞乔能理解了。
“走吧。”她拍拍向之瑶的肩,“我送你去韩旸那儿。”
韩旸的房间和虞乔的隔得不远,只有几个房间而已。二人到门前先按了按门铃,好久之后,门内才传来来微微压抑的男声:“谁啊?”
“送餐的。”向之瑶捏着鼻子说。
房门很快被打开,铺面而来一股难言的味道,韩旸身上的浴袍敞着,赤-裸裸的吻痕和属于女人的指甲痕迹遍布在他露在外面的胸膛上。他把头发往上一抹,一副欲-求-不-满的语气冷冷地说:“放这吧。”
向之瑶愣在原地,不可置信地看着眼前的场景:“韩,韩旸,你。”
韩旸也在霎时间看清眼前的人是谁,脸色猛地一变,上来就拉向之瑶的手:“瑶瑶你怎么来了?”
房内传来贺西灵懒洋洋的脚步声:“谁啊?”
“你放开我!”向之瑶猛地甩开他的手,尖利的声音里带了哭腔,“韩旸你混蛋。”
她抬手想甩韩旸一巴掌,没料到手里的粥砰一声掉到地上,盒子瞬间炸开,滚烫的粥四溅。
虞乔一惊,连忙伸手把向之瑶往后推,顺便想把粥踢远一点,不意自己刚洗完澡穿的是睡裙,小腿裸-露着,被溅上一股灼烧的粘腻感。
她倒抽一口凉气,耳边是向之瑶慌乱的声音,于是勉强一笑:“我没事。”
之瑶眼泪都快下来了:“这是我刚买的,很烫的,乔乔姐你等一下,我给我哥打电话。”
虞乔想说不用,她回去冲一下就好了。但之瑶已经带着哭腔发了语音过来,转过头恶狠狠地把地上的一片狼藉踢到韩旸那边,干脆利落地说:“分手!”
“你听我解释。”韩旸急了,“事情不是这样的,她只是——”
“滚!”向之瑶厌恶地瞥了他一眼,扶着虞乔往回走。
虞乔在心里莫名笑了一下,想着还好这孩子不是恋爱脑。
二人刚回到房间,言佑和周宴深就到了。
虞乔正在浴室,她一手扶着自己的裙子,一手拿着莲蓬头用凉水冲洗腿上的粘腻,还能分出神来安慰旁边的之瑶。
“没事,谁年轻的时候没爱上过几个人渣,认清不就好了。”
向之瑶手足无措,只能帮她托着外套的裙边,眼眶都红了,抽抽涕涕:“乔乔姐,你也遇到过这么恶心的渣男吗?”
“我……”虞乔刚发出一个音节,被门边的声音吸引过去,而后便看到了门边面无表情站着的周宴深和一脸沉色的言佑。
……
他不会听到了吧。
“之瑶。”言佑沉声,“过来。”
向之瑶抹了下眼泪,小声说:“我要帮乔乔姐,她烫到了。”
“过来。”言佑不耐烦地重复一遍。
虞乔停下莲蓬头,拍拍她的肩膀:“去吧,没事的。你的事比较重要。”
向之瑶没办法,只能小心地放下手里的东西。经过周宴深身边时,她缩了下肩膀,尽量不碰到他,贴着墙面走出去。
浴室内一时只剩下虞乔和周宴深。
因为那条信息的事,虞乔心里还堵着,不想理他,于是自顾自拿过一旁的毛巾,擦干腿上的水。
她漠视周宴深,把毛巾随手丢到一旁,腿边还隐隐作痛,虞乔控制着自己脸上的表情,目不斜视地从周宴深旁边走过。
“你——”
周宴深忽然伸手,攥住了她的手腕。她怒而看过去,下一秒整个人忽然被腾空抱起。
“周宴深!”头晕目眩,虞乔反抗,小腿在空中想踢开他,不小心碰到烫伤的地方,疼得她“嘶”了一声。
“别动。”周宴深紧握住她的脚腕,沉声。他的掌心灼热,微微的薄茧激得她肌肤一缩。
他的臂弯稳而有力,她怎么挣扎都无济于事,被他抱着放到洗手台面上。
拖鞋早就掉在了地上,虞乔气急,周宴深刚一松开她,她便抬脚狠狠踢在他的腿面上。
这一点力道轻得跟没有一样,莹白-精致的玉足碰到男人平整的黑色裤面,颜色反差强烈,不像泄恨,反倒带了几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旖旎勾引。
虞乔脸蹭一下便红了,手撑在身侧,警惕地看着他:“你别太过分!”
她原本的睡衣是细吊带长裙,出门时披了薄的过膝外套在身上,一来一回的挣扎间松散的外套早就滑落在身前,露出淡白细腻的肩头。
周宴深眸光动了动,划过一丝暗色,上前一步。
虞乔莫名慌乱,她身子摇晃地往后仰了仰,乌黑的长发倾泻而下,锁骨和肩侧肌肤白得像一捧牛奶。
“别动。”周宴深倾身,居高临下地警告她。
距离陡然拉近,她僵滞,男人的手挑起滑落的薄纱外套,极缓慢地拉回她肩上。
明明洗手台面冰凉,虞乔却觉得自己浑身上下每一处都在升温,周宴深的呼吸仿佛带了真切的温度,让她支撑着自己的力道都在发软。
脑海中陡然闪过很多少儿不宜的画面。
周宴深半弯下腰,垂眸查看她小腿上被烫伤的情况。薄薄的肌肤泛着让人心疼的红,好在那粥的温度不算太高,不至于烫出很严重的伤口。
他松了一口气,俯身捡起虞乔掉在地上的鞋,小心地给她穿回去。
她身上真是每一处都白得发光,也细腻得让人移不开眼睛,想碰一碰看是不是真的如玉般触手生温。
漂亮的脚弓形状精致,往上是骨头匀停的小腿,直至膝盖被淡蓝色丝绸睡裙盖住。
周宴深的手顿了顿,深深吸一口气,起身退后了一步,淡声道:“下来。”
坐在台面上的人没有任何反应,他看过去,她正垂眸出着神,脸颊上浮着一层几不可察的红晕。
周宴深眉梢微扬,干脆伸手,直接把人抱了下来。
虞乔吓了一跳,差点魂飞魄散,她一仰头,脑袋撞到周宴深的下颌,听见他闷哼一声。
脚稳稳地接触到地面,她跳到嗓子眼的心也落了回去,着急地踮脚去看周宴深的下巴:“你没事吧!”
直到撞进男人漆黑暗沉的眸子,虞乔缩回手,绷紧小脸上的担心之意,欲盖弥彰道:“你活该的。”
周宴深唇角浮起不明显的一丝笑意,走过去把莲蓬头重新打开,然后喊她:“过来。”
“我刚才冲过凉水了。”
“时间不够。”他说,“多冲一会儿流水降温,才不会起水泡。”
虞乔只能走过去,把裙子和外套都微微上拉。
周宴深半蹲,将水流调得柔和,才去冲她的小腿。
水流顺着腿面漂亮的弧度而下,虞乔低眸,周宴深的神色专注,鸦羽般的睫毛遮住他眸中所有的情绪,高挺鼻梁在脸侧折出阴影。
明晰流畅,如高山雪,又如山涧泉,郎朗清隽,不染世俗。
可是这样的人,却甘愿俯身在她裙下,一点一点,为她让步底线。
虞乔承认,她是个俗人。她爱他清冷,爱他骄傲,也爱他困红尘。
她病态地迷恋着周宴深爱她的模样-
冲了有二十分钟左右,虞乔觉得自己都快站累了,懒懒地靠着玻璃,周宴深才关掉水。
擦干净之后,虞乔自己涂了一点芦荟胶。到房间客厅看见向之瑶低着头坐在沙发上,鼻头红红的。而言佑则站在落地窗前一通一通打电话。
零星几句中,虞乔算是听明白了,也为韩旸掬了一把骨灰泪。
言家的产业大部分集中在娱乐圈内,当年高中的时候,班里人无论想要哪个明星的签名照都不费吹灰之力。得罪言佑,他也不用在娱乐圈混了。
言佑掐了电话,回头看到他们二人一起出来,丝毫不意外,只扬眉问了一句:“你手机找到了吗?”
“没有。”周宴深道,“应该是落在飞机上了。”
虞乔心里一动,手指微掐掌心,忽然明白过来他没回信息的原因。
心情陡然上扬了几分。
言佑坐到沙发上,对周宴深说:“你不用管了,那个叫韩旸的,我已经处理完了。”
周宴深没说话,倾身从茶几上拿起座机,按了几个号码,“嘟嘟”两声之后,电话接通,酒店前台礼貌甜美地说:“您好。”
“请你们值班经理接电话。”他淡淡道。
那头顿了一下,或许是长久服务业锻炼出来的敏锐,她立刻道:“好的,您稍等。”
周宴深背微微向后靠,脸上没什么表情,食指轻轻点着电话背面。
向之瑶缩缩肩膀,挪两下屁股,靠到虞乔身边,极小声说:“我哥生气了。”
虞乔还没反应过来这句话的意思,电话那边已经换成了值班经理。
“您好?”
“我是周宴深。”他语气仍然平静,不喜不怒的,“2410姓韩的客人,把他请出去。”
“请”字被微微加重。
“周……”经理愣了一下,立刻改好,“请出去,现在吗?”
“立刻。”
“好。”经理恭敬道,“让您费心了。我们这就请这位客人离开。”
……请出去。
虞乔心想,韩旸真是自作孽不可活。
周宴深挂掉电话,放回桌上,曲指敲两下桌面:“向之瑶。”
“我在这。”向之瑶头低得像鸵鸟。
“这就是你瞒着家里的男朋友?”
向之瑶绞着手指,几乎快哭了:“我认识他的时候,他不是这样的……我错了哥。”
周宴深皱着眉,叹了口气,语气放缓:“没有怪你的意思,抬起头来。”
向之瑶瘪瘪嘴,挨着虞乔的胳膊,拉了拉她的衣角:“乔乔姐,你还疼吗?”
“不疼。”虞乔回过神,抚慰般地拍拍她的手。
“那就好,不然我真要愧疚死了。”
“没事,不是你的错。我刚才不都跟你说了吗,谁年轻的时候不遇到几个——”说到这,虞乔余光里忽然扫到一个人,停顿一下又说,“我的意思是遇到渣男是正常的。”
听到这,言佑忽然慢悠悠地笑了一声,掸掸自己的衣角,捞起一旁的西装喊向之瑶:“行了之瑶,走吧。”
向之瑶懵住了:“去哪?”
“你哥都把人请出去了,这好戏不去看看?”
“哦……”向之瑶明显还有点儿伤心,看向她哥,“哥,走了。”
言佑“啧”了一声,走过去直接弹了下她的脑袋:“这么没眼力见儿呢,别废话,跟我走。”
“疼!”向之瑶泪汪汪的,“你别弄我,我本来就够惨的了。”
言佑微顿,蹲下身来揉揉自己刚才弹的地方,放轻语气:“行吧,哥哥错了,带你去吃东西好不好?”
向之瑶勉强点点头。
眼看着二人走出去,虞乔动了动手,默不作声把自己被向之瑶扯落的外套拉上去,小声问:“你——之瑶就这么被言佑带走,你不担心吗?”
周宴深一副习以为常的样子:“她在爱尔兰读书的时候一直是言佑照顾的,言佑比我更像她哥。”
虞乔抿唇,她怎么觉得,言佑不像是在照顾妹妹呢。
不过这话也轮不到她来说,当下她更想解释另一件事:“周宴深。”
“嗯。”他抬头看她。
酒店隔音极好,房间静悄悄的,飘着淡淡的玫瑰香薰味道。
二人隔着一张茶几,视线碰撞,虞乔陡然想到方才在浴室的种种,莫名耳热。
“我刚才安慰之瑶的话,你别当真。”她很认真地说。
周宴深扬了下眉,看着眼前人浅亮的淡色瞳仁,说:“你指哪句话,是你遇到过渣男,还是指,我是渣男?”
虞乔蓦地被问住了,手指卷着衣服:“我的意思是——”
她的话还没说完,突然被烟花升空的巨大声响打断。
虞乔张了张嘴,下意识朝窗边看去,酒店是全景的落地窗,透明玻璃映着海港波涛的夜色,与深蓝海面一色的夜幕被忽然窜起的烟花划开直入云天的口子。
她眼睛一亮,后知后觉地站起来,指着窗外惊喜地跟周宴深说:“是烟花。”
周宴深唇角微扬:“对。”
虞乔快步走到落地窗边,海岸线阴垂,夜色弥漫之间,烟花猛地在空中四散绽开,耀眼又璀璨的光瞬间照亮夜昼。
浅黄色的圆圈烟花在夜幕中不断发亮,直径不断扩大,逐渐变成更加漂亮的蓝,一层又一层,叠出越发璨亮的颜色。
江边的所有人都在欢呼,远处高塔灯光迭起,美不胜收。
高楼之上,虞乔脸上惊艳的神色久久未消,她趴在落地窗上,目不转睛地看着这场壮丽的烟花,丝毫不察外套再次从玉肩滑落。
睡衣吊带是蓝色的,松松挂在吹弹可破的肩上,她猛地回头,发尾扫过肩带,满脸喜色地对站在身边的周宴深说:“好漂亮啊。”
周宴深目光从她肩上移开,低眸深深与她对望:“开心吗?”
虞乔狠狠点头,眼里映着烟花的星火,上前一步,快贴到他身上,仰头:“你刚才问的问题,我想说,两个都不是。”
“我没有喜欢过别人,你也不是坏男人。”
她笑着歪头,像森林精魅,专说甜言蜜语来哄骗人心:“你最好了。”
🔒春深
综艺录制完成之后, 虞乔回到陵江,先去医院看了冯丽书。
冯丽书恢复得不错,Alin由于工作原因不能一直留在医院, 所以请了两个陪护。
之后两周, 她留在家里,潜心钻研剧本。剧本中女主的养父还有一个亲生儿子,也就是女主的弟弟。弟弟顽劣异常,不学无术,把女主当丫鬟一样动辄打骂, 也是让人看得心头来气。
拍定妆照的时候虞乔并没有见到饰演弟弟的演员,据说是因为时间原因,和他们分开拍了。
两周之后,闻渡组织了一场剧本围读会, 时间在下午, 虞乔早十分钟抵达场所,进去的时候只有几个配角在, 她礼貌地打过招呼, 找到自己的位置坐下。
过了几分钟,邬令推开门,开心地打过一圈招呼, 然后坐到了她旁边。
“虞老师。”
虞乔从剧本中抬头, 冲她笑了笑, 算是打过招呼。
邬令看起来有些想亲近她又有些胆怯的样子, 坐立不安的样子让虞乔叹了口气,她放下剧本, 主动和她搭话:“你放暑假了吗?”
据她所知, 邬令还在上学。
“我毕业了虞老师。”邬令听到她和自己讲话, 一下变得很开心,“前段时间毕业典礼,现在已经毕业啦。”
打开了口子,邬令开始和她说一些自己毕业时候的趣事。
桌上摆着切好的果盘和饮料,虞乔听着邬令说话,随手插了一块水果,入口才察觉不对,立刻用纸巾包着吐了出来。
“你怎么了虞老师?”
“没事。”虞乔把纸巾丢进垃圾桶,笑着解释,“不小心吃到芒果了,我芒果过敏,刚才瞟一眼还以为是黄桃。”
邬令惊讶地捂住嘴:“我也芒果过敏哎,我们好有缘。”
虞乔看着她与自己的的确确有几分相似的眉眼,心说的确是有缘的。
此时房间内的人陆陆续续来的差不多了,只差那位饰演女主角弟弟的男演员,虞乔喝了一口水,听到玻璃门被拉开的声音。
“大家好。”一道非常清澈的男声。
虞乔去放杯子的手停在半空。
“很高兴见到大家,我是梁淮。”那人接着说,“在电影中饰演女主角林希的弟弟,林穆。”
“欢迎欢迎。”
“闻导好眼光。”
客气的夸赞声此起彼伏。
玻璃杯被慢慢放到桌面,虞乔的骨节泛白,长长的睫毛垂着,直到闻渡喊她,她才机械般地抬头,与正向她走来的梁淮对视。
他很年轻,皮肤过分白皙,长相干净无害,让人一眼便想到家中乖巧的弟弟。
梁淮脸上挂着笑容,那双看似单纯的狗狗眼紧紧盯着她,对她伸出手:“你好。”
虞乔迟迟没有动作。
“虞老师,”邬令小声地碰碰她,提醒,“你怎么了?”
空气仿佛凝结成冰,虞乔嘴角慢慢地扯出一个笑容,眼底冷意横生,与梁淮对视。
两只手相握,她只握到他的指尖,梁淮的手指却如蛇一般攥住她,顺势上滑。
他俯下身,在众目睽睽之中靠近她,贴在她耳边,嗓音如蛇信子,令人毛骨悚然。
“姐姐,好久不见。”-
“姐姐?”八岁的少年站在幽暗楼梯上,居高临下看着她,眼睛稚嫩却充满讽刺,“她也配?”
那是她第一次见到梁淮,她十岁,梁淮八岁。虞姝在车祸中丧生,她在陵江唯一的友人梁宏生办了领养手续,把虞乔带回家。
虞乔不明白,一个八岁的孩子,怎么会对她有那么大的恶意,又有着那么恶毒的心肠。
她到梁家的时候是冬日,屋外霜雪覆天,冰结满地。梁淮指挥佣人搬了一块巨大的冰到她的房间,让她跪在冰上。
刺骨的冰,寒意一寸一寸侵蚀。虞乔彼时才十岁,已知自己的处境是寄人篱下,她咬着牙一声不吭,跪了十分钟身体就开始摇摇欲坠。
是从那时候,就落下怕冷的毛病。
梁淮搬了张椅子坐在她面前,把她书包里的东西统统倒出来,找到她的作业本,开始一张张撕。
每撕一页,他团成团,砸到她的脸上。
她咬着牙,闭上眼,睫毛颤抖,硬是一声不吭。
最后他玩够了,从椅子上下来,居高临下地对她说:“记住,这是我家,你只是外人。”
这样的羞辱持续了很久。
撕作业,故意往她屋里泼垃圾,打碎家里的花瓶嫁祸给她,往她的早饭里倒辣椒油。
有佣人阿姨可怜她,会偷偷给她重新做一份饭,被梁淮发现,他转头就让梁宏生辞退那个佣人。
数不胜数的恶毒,虞乔从一开始会在夜里偷偷掉眼泪,到后来变成麻木,变得无所谓。
而梁淮看不到她的反应,越发变本加厉。
最过分的一次,是虞乔刚升高一的时候,她晚上放学回到家,发现大门紧闭。梁宏生夫妇出差,家里只有梁淮和佣人。
梁淮站在二楼的露台,从高处俯瞰她,指挥佣人将一盆凉水倒下去。
她下意识躲开,水只溅到她的腿脚。
梁淮沉下脸,对佣人说:“今晚不许开门。”
说完,他擦了擦手,高高在上轻蔑地瞥了她一眼,把毛巾直接砸了下来。
那是夏末初秋,白日烈日仍然高照,可到了夜里,还是会有几分风凉。
虞乔面无表情地用书包里的纸巾擦干净腿脚的水,转身就离开。
她无处可去,顶着夜色,只好再回学校。
保安问她干什么,她扯了个谎,说有东西落在班里了。
夜晚凉风习习,她在自己的座位上坐着,校服单薄根本无法抵御夜晚寒冷,只好蜷缩成一团。
虞乔也不知道自己在黑暗的,空无一人的教室坐了多久,只知道后来保安来巡视,手电筒一打,照到了她。
她本来以为自己要被赶出去,可保安听说她无处可去时,竟然没赶她走,还给她送了一些东西。
一张薄毯,一瓶温水,还有几袋零食。
她被保安带到了国际部的休息室里度过了一晚上。
虞乔第一次知道学校还有这样的地方,休息室里有简单的床和沙发,灯光明亮,平时是供国际部的学生使用的。
她战战兢兢,一再确认这样会不会连累保安,保安却说没事,让她放心。
那是她从十岁之后睡得最安稳的一夜,不用担心梁淮随时的踹门而入。
窗外是好听的蝉鸣,偶尔刮过阵阵风声,打落几片树叶,轻轻地掉在地上,也掉在她的梦里。
就连早晨醒来时,也是被温柔落在眼皮上的阳光叫醒。
又是一年盛夏了。
虞乔没想到,这辈子还能见到梁淮。
她睁开眼睛,保姆车停下,容夏先下车,撑起伞遮挡炎热的日光。
研读会之后,便是白色雪山的开机仪式。
虞乔的眸色慢慢聚焦,脱掉外套,扶着车门下车。
今日阳光灿烂,夏日的征兆越发明显。
虞乔眯起眼,不远处的车上,梁淮缓步下车,即使是炎热的夏天,他的皮肤也仍然是病态的苍白。
隔着炙热的日光,她毫不畏惧地和他对视,眸色冷漠如冰-
开机仪式上来了很多媒体,闻渡的这部电影由虞乔和邵书白扛戏,从官宣那一天起便引发万众期待。
仪式结束后是惯例的聚餐,主要是几位主演,相互熟悉认识一下,也方便之后的拍戏。
虞乔推开包厢的门,发现里面只剩梁淮旁边的位置,其他的位置都被坐满了。
邬令和梁淮隔了一个位置坐,兴致勃勃地冲她招手:“虞老师,我特意给你留了位置。”
盛情难却,虞乔无法,只好坐在邬令和梁淮的中间。
包厢里是转桌,她的面前是凉拌苦菊,绿油油的菜上浇了红色的辣椒汁和鸡胸肉丝,看起来清凉爽口。
虞乔还没动筷,梁淮伸手,把凉拌苦菊从她面前转走,椰丝糕停在她面前。梁含着笑给她夹了一块:“姐姐不爱吃苦的辣的,爱吃甜的。”
邬令一脸疑惑:“你为什么喊虞老师姐姐?”
梁淮笑容不变,眼神始终黏在虞乔身上:“戏中既然是姐弟,戏外也是。”
虞乔看着眼前的椰丝糕,直接抬手,让服务员重新给自己换了一份碗碟。
梁淮笑意瞬间微僵。
她直直看着他,不咸不淡道:“戏里戏外,还是分清的好。我不喜欢别人叫我姐姐。”
说完,她提起筷子,把苦菊转回来,夹起一根,慢条斯理地吃完。
饭吃到一半,梁淮的眼神让虞乔格外不舒服,她借口去卫生间,终于离开这让她窒息的环境。
卫生间内有漱口水,她仰头漱了口,打开水龙头掬一捧清水冲脸,擦干净之后淡漠地看着镜中女人。
微湿的发丝,巴掌大的小脸上呈现出过分漂亮的五官。
虞乔从小就知道自己长得漂亮,有时也真厌恶这种漂亮。
漂亮不是她的错,可总有些贪婪的苍蝇环绕在身周。
深深吸一口气,虞乔拎起包,踩着高跟鞋走出卫生间。
她给闻渡发了条信息,说自己不舒服想先走一步。信息刚发完,抬头在走廊看见了言佑。
言佑头靠着墙,姿态懒懒地,听见声音睁开眼,眸中划过一丝意外。
“你怎么在这?”虞乔脸色缓和,嗅到一丝酒气。
言佑站直了身体:“我来吃饭,你呢?”
“剧组开机宴。”虞乔从包里掏出一包纸扔给他,“你衣服上有污渍。”
言佑接到纸巾,低头看了看,无所谓地笑笑:“之瑶吐的。你们开机宴结束了吗?你现在要走?”
虞乔点点头。
言佑沉吟片刻,忽然说:“那你顺路帮我个忙可以吗?”
“什么?”
“之瑶喝醉了。”言佑一脸遗憾的表情,“我要在这里等客户,能麻烦你去送个解酒药给她吗,我怕她难受。”
虞乔闻言笑了,抱胸:“不是我说言佑,你这是照顾妹妹呢,还是怀着什么别的心思?”
言佑揉揉额头,不答:“她在餐厅门口的车里,车牌号我发你手机上。”
“行。”虞乔一口应下来,到餐厅前台那里要了一板解酒药和一瓶矿泉水,依着言佑发来的车牌号找人。
夜色朦胧,那辆车停在法国梧桐树下,翠绿的叶片影影绰绰筛着月光。
虞乔的手搭上车门的一瞬间,脑海中电光火石反应过来,言佑和客户吃饭,怎么会带上之瑶,还让她喝醉。
但已经晚了,她已经拉开车门,惊醒了在后座闭目养神的人。
周宴深穿着黑色的薄衬衫,领口两颗纽扣微松,锁骨浴在淡淡月光之下,他略显倦怠地睁开眼皮,捏捏眉心,看向吵醒自己的始作俑者。
……
半个月没见,虞乔一时不知作何反应。
视线相撞,忽然轰隆一声惊雷,树叶被风卷得哗哗作响,夏日的雨毫无征兆地从天而降。
点滴砸到车顶的树叶上,噼里啪啦,周宴深最先反应过来,倾身把车门推得更开:“进来。”
进退两难——也无路可退。虞乔弯腰钻进车里,男人身上挟着酒气,靠过来关门。
这样的姿势,他的胳膊在她身前,看着倒像是把她环在怀里一样。
虞乔秉着呼吸,背向后靠,真皮座椅冰凉,周宴深的呼吸却带着灼意轻扫在她耳边。
一抬头,蓦地撞进男人漆黑的眼眸,他关上门之后手并未撤开,反而撑在她的身侧。
如此一来,倒真的是把她圈在怀里了。
车内空调发出微微的声响,正对着虞乔有个出风口,簌簌吹着的冷风扫过她肌肤,隐隐战栗。
周宴深看着她,问:“冷吗?”
其实有点儿冷,盛夏夜炎热,一冷一热的环境交错,身上轻微发凉,她是受不得一点冻的。
可虞乔看着他的眼睛,鬼使神差摇了摇头。
“那个,我是来给你送解酒药的。”坐得微麻,她稍微动了下身子,链条包从手肘滑到手腕,坠得有点疼,她想用另一只手把包拉上来。
有人先她一步,把她的包拉下来。
“解酒药?”周宴深重复了一遍。
他的手勾着细细的链条,慢慢往下拉,指腹不经意间擦过她手腕内侧,像羽毛扫过的酥麻感,摘下来后,包被顺手丢到了另一侧。
虞乔大脑一阵空白,无意识地“嗯”了一声,眼神顺着看了一眼她的包,解酒药在那里。
这一声“嗯”尾音极软,像化开的棉花糖捏成洋娃娃,软糯可欺。
周宴深头一次觉得车内的空间如此狭小,小到他轻轻一低头,呼吸便与她的交缠而上,手若是微微一动,便能碰到她纤细的腰。
甚至于,若是再近一点,能吻上她近在咫尺的唇。
她似乎是紧张极了,坐得很端正,薄荷绿色的裙子顺带着抻到膝盖之上,一双腿在昏暗车厢里白得晃眼。
周宴深忽然后悔晚餐时喝了些酒。
他喝得不多,远不到需要解酒药的地步,在车里等言佑和之瑶,谁知开门的是虞乔。
餐厅门口灯色迤逦,朦胧的光远远笼在她身上,让她那身格外清新的薄荷色裙子也变得昏昧,仿佛入梦的神女。
于是酒意节节攀升,叫人头疼。
豆大的雨滴砸上车窗,不等雨迹在玻璃之上蜿蜒,狂风又将新一轮的雨帘拍打而上。
周宴深一顿,深深看着她的眼眸霎时清明三分,他收回撑在她身边的手,回身将空调出风口换了个方向,又将自己的外套抖开,盖在她裸-露的腿面上。
虞乔懵懵地看着他做完这些,思绪像被凝固了一样,周宴深将他黑色的西装外套盖在她腿上,低垂的眉眼漆黑又认真,仿佛心神丝毫不乱。
方才扣着她要吻不吻的是他,现下圣人模样的也是他。
她轻轻咬唇,伸手想一把扯掉那件服帖的西装外套,赶紧离开这个逼冗的封闭空间。
然而手还没碰到衣角,忽然被人反扣住手腕,向后压到座椅靠背上。
周宴深欺身靠近,一手从后揽上她的腰,将她禁锢在自己怀里的方寸之地。
他后悔了,太高估自己了。
虞乔一惊,抬眸对上男人低垂着的视线,睫毛根根分明,墨黑的碎发微乱在额前。
他的眸中是不显山不露水的暗色,
“周宴深……”她心脏重重一跳,察觉到危险,被他扣着腰和手腕,动弹不得。
“虞乔。”他英气的五官再次逼近,额头抵上她的额头,视线一寸寸描摹着她漂亮的眼,精致的鼻尖,嫣红的唇,锁骨如同上弦弯月。
绯红慢慢从虞乔的脸颊爬上耳垂,他视线所过之处,仿佛落了切实的吻,蚂蚁在细细啃噬着她的血管。
她慌乱地垂下眼,盖在膝上的外套早已滑落,白得发光的腿堪堪抵着周宴深的膝盖,微微一摩擦,暧-昧旖旎。
周宴深盯着她发颤的睫毛,扣着她的手稍微松开,穿过她细长手指间的缝隙,改成十指紧握的姿势。
呼吸在发烫,心脏的跳动仿佛尽在耳边。
和他对视着,虞乔觉得自己快要喘不过气来。每一次呼气的温度都被过近的距离节节拉高,萦绕在封闭空间内的酒气无孔不入刺激着她的神经。
偏偏他在这时候,还要问:“你说你是来送解酒药的?”
“嗯。”她唇齿间逸出一个很轻的音节。
搂着她腰的力道微微收紧,被按在椅背上的手随着他的动作放下来,周宴深将她抱向自己的方向,满怀花香。
耳边忽然落了一声很轻的叹息,周宴深下颌抵在她颈窝上,轻轻嗅着她发间的香气。
“知道我喝酒了还敢来。”他的声音带着沉沉的温柔,“下次别这么莽撞了。”
🔒春深
车外的雨一直在下, 风渐渐慢了下来,或许是因为隔音太好,她只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声。
他抱她抱得很紧, 眷恋万分, 肩抵着肩,呼吸时不时扫过她的耳廓。
心头微微悸动。
男人的怀抱宽阔而温热,虞乔绷紧的小腿肌肉逐渐放松下来,伸手试探着去回抱他。
她头微微仰着,靠在他肩上, 长发揉乱周宴深的衬衫,原本便松散的两颗纽扣被彻底揉开,锁骨上盛满她的发丝。
“周宴深。”
“嗯。”
怀里的人顿了顿,却没了声音。周宴深抬手, 轻轻抚过她肩后丰盈的长发:“怎么了?”
虞乔摇了摇头。她原本想问, 你为什么还留着我送的钢笔,抑或是问那盆鸢尾后的戒指, 可触及到他真实的心跳时, 又觉得不必问。
她不想打破现在的气氛了,外面大雨倾倒,她只想让时间暂停, 暂停在她和他相拥的这一刻。
就像十六岁时保安带她去的那个休息室, 都是她人生中, 最最最安心的时刻。
被搁在旁边的包一声接一声震动, 虞乔猜想是容夏找不到她着急了。她伸手扯了扯周宴深的衣服,后者微顿, 慢慢松开她。
虞乔垂着视线, 脸有些烫, 不敢去看他的视线,周宴深把包递到她手里,打开一看,果然是容夏的微信。
回复自己马上就来之后,虞乔看了看窗外的雨:“能借我一把伞吗?”
周宴深抚平衬衫,一手扣好纽扣,打开门下车,抽出一把黑伞,撑开,走到她这边。
他从外面拉开车门,雨丝和潮热瞬间侵袭。
阴影落下,周宴深微微俯身,伞面与车门框相接,黑色衬衫英气逼人。
他眼中倒映着她的身影,说:“我送你。”-
回到家,虞乔脱了高跟鞋,把窗帘齐齐拉实,径直瘫在沙发上。
上次黎耀的事情后,她换了新的房子,
长长呼出一口气,头顶的水晶灯被调成最暗的那一档,灯光温柔不刺眼,她见到梁淮的那点儿厌恶和心烦,此刻全部消失得无影无踪。
七年前她的生活已经被梁淮毁过一次,这一次,她绝对不会再重蹈覆辙。
她不是七年前二十岁的时候了。
第二天是正式开拍的日子,虞乔早早去到片场。摄制组正在布光搭架,昨夜下过暴雨,今天的天气仍然是暗沉沉的,空气潮湿又压抑,正好为第一场戏提供了天然有利的环境条件。
虞乔一边做造型,一边在脑中梳理待会要拍的部分。
女主林希高二,她弟弟林穆初三,养父林大海是个赌徒,靠开长途货车为生,三天打鱼两天晒网,大部分时候都喝得醉醺醺的,回来便会打她。
有一次被打伤之后,少女林希在外遇见了男主陈杨,陈杨送给她创可贴,默默跟在少女身后,送她回家。然而这一幕却被林穆看在眼里。
这一场戏拍的就是她回到家之后,林穆的反应。
做完造型,虞乔看着镜中人:被洗得发白的蓝色校服,袖子上有几处补丁,脸上灰扑扑的,恍然间,她变成了一个瘦弱却倔强的少女。
这一场是她和梁淮的对手戏。
她闭上眼,深呼吸几下,告诉自己,这只是戏。
她不能被影响,她要好好演,为自己的演艺事业添上浓墨重彩的一笔。
到达片场,梁淮已经在,二人擦肩而过时,他用仅有二人能听见的音量,在虞乔耳边恶毒地说:“姐姐,看到你这幅样子,倒真像,回到从前了。”
虞乔垂在腿边的手收紧,面上仍然微笑着,侧头:“戏和生活,你最好还是还是分得开些。”
“哦?”梁淮挑起眼尾,惦着手里的道具啤酒瓶,一下一下,笑吟吟看她,“姐姐,这真的只是戏吗?”
“当然。”
“也许吧。”他耸耸肩,白皙的手指抚摸上啤酒瓶身,“只是你瞧,待会儿若这酒瓶碎了,像不像——冰块。”
虞乔停步,漂亮的眼睛上扬,眼底满是讽刺:“再像,也不是真的。”
远处,工作人员扬声喊二人,准备开拍。
场记拍板,第一场戏正式开始。
吱呀一声,老旧的门被推开,林希停在门口,脚上开胶的鞋沾满雨水与泥泞,她微微抬头向房间内逡巡,确认林大海不在,才浅浅地松了口气走进去。
这是一间老旧的平房,在繁华城市的角落,灰白的墙壁劣迹斑斑,沙发上罩着碎花的罩子,布料皱皱地堆积在一起。阳台上挂着几件衣服,衣角湿哒哒滴下的水顺着流进屋内。
林大海显然刚走,地面上散落着啤酒瓶和花生米。林希弯腰,默不作声地收拾起来。
沙发罩拉直,扫把扫走灰尘,啤酒瓶全部放回箱子里。
这是她从小做到大的事,她不像这个家的养女,更像保姆。
头顶昏黄的白炽灯忽然闪了一下,发出滋滋啦啦的漏电声,镜头转向楼梯,从上面缓缓走下一个少年。
化了妆,换了衣服,梁淮所饰演的林穆站在暗处,浑身上下暗沉沉的,苍白的肤色让他显出几分过分阴郁的气质。
“你去哪了?”他的声音像是喉间挤出来的,晦暗不明。
虞乔所饰演的林希默不作声,面无表情叠着沙发上的衣服,看也不看一眼出声的地方。
“砰!”啤酒瓶被砸到她脚边,声响巨大,绿色碎片在她脚边炸开,混着剩余的酒液四处飞溅。
她终于有了点反应,转身对着他冷冷吐出两个字:“疯子。”
林穆笑起来,从黑暗里走出来,阴雨天屋外没有光,只有屋内那发灰发黄的白炽灯勉强照亮他的面容。
他从地下捡起一块玻璃碎片,初二的少年,身量比她高,力气也大得多。林希来不及反抗,被一把推到沙发上。
她想狠狠去踹眼前的疯子,却被逼近自己的玻璃吓得脸色发白。
林穆膝盖跪上沙发,力气极大的手死死按着她的肩膀,一手捏着冰凉的玻璃片,低头轻轻用背面在她脸颊上摩挲。
粗糙的边角把她脸颊擦出浅浅的红痕。
虞乔的腿陡然僵住,不敢动了,眼前的人眼底透着疯狂又执着的眸色,那不仅是属于林穆的,也是属于梁淮的。
他低下头,用指背代替玻璃,轻碰她脸上的红痕:“他是谁?”
这是台词,问的是跟在她身后,送她回来的陈杨。
梁淮的手指冰凉,语气温柔又恶毒,让人不寒而栗:
“姐姐,我说过,你是我的。”
——“咔!”
闻渡坐在监视器后面,非常满意自己看到的表演,夸道:“虞乔表现很棒,眼里的惊恐很到位。梁淮也是,细节处理得很好。”
随着摄影机的关闭,虞乔猛地把梁淮推开,整理好自己的衣服。
梁淮踉跄几步,慢条斯理地站稳,微笑看着她,一字一句说:“七年不见,姐姐真是——”
“一如既往的可爱。”
虞乔站起来,冷冷睨他:“注意你的分寸。”
“分寸?”他仿佛听到什么可笑的事,笑起来的同时低头,轻吻了下自己方才碰过她的手指,“姐姐,你不觉得这两个字可笑吗?”
疯子。
梁淮是疯子。
虞乔闭闭眼,一阵恶寒。
不知道因为什么,梁淮对她乐此不疲的折磨,忽然之间变成了叫人恶心的占有欲。
虞乔记得很清楚,是在高一寒假的时候,她不幸被梁淮泼了一盆冰水,直接晕了过去,再醒来的时候是在他的房间。
梁家住的是别墅,梁淮的房间很大,暖气充足,烘得一屋子都暖洋洋的。虞乔一睁眼,发现自己被他抱在怀里。
身上盖着很厚的被子,他从背后抱着她,用自己的体温来捂热她。
“姐姐。”梁淮疲惫又沙哑的声音在耳边,“你醒了。”
“放开我。”她挣扎。
他抱得更紧:“姐姐,你冷吗?”
他像精神失常一样,泼了她一盆冰水,反过来又问她冷不冷。
虞乔突然捂着嘴咳嗽,咳得心肺都疼。梁淮连忙端过床边的热水,递到她唇边。
她不肯喝,厌恶地看着他。
就那么僵持着,梁淮忽然松开她,自己下床,跪到床边。
手里端着的热水,就那么直愣愣浇到他自己的身上。
“姐姐,”他眼皮都没眨地看着她,“原谅我。”
……
已经很久远的回忆,梁淮总是能轻而易举重新从她脑海中勾起。
下一场戏准备中,虞乔回到自己的房车,喝了一杯温水,才勉强平复下心绪。
容夏给她擦着脸上的汗:“姐,你怎么脸色这么白,是中暑了吗?”
虞乔摇摇头,放下水杯:“夏夏,去跟剧组说,我不住剧组提供的酒店,我回家住。”
容夏愣了一下,然后说好。
这部电影取景便在陵江,在酒店或者在家住都是一样的。只是以前虞乔往往不会提出这样的特殊要求。
后面一月,电影拍摄都在有条不紊地进行。梁淮在影片中只是配角,远没有那么多的戏份,主要剧情还是集中在虞乔和邵书白身上。
虞乔在剧组度过一整个盛夏,陵江的夏天炙热又绵长,中间冯丽书痊愈出院,正好当天没有她的拍摄通告,于是和Alin一起去了医院。
出院那天黎耀也在,他倒是变得老老实实,不再骚扰她,只是眼神总让虞乔觉得不舒服。
送完冯丽书回家,虞乔和Alin一起去了一家烤肉店吃饭。
拍摄期间,又是电影,为了保持上镜好看,虞乔只能吃蔬菜。她苦巴巴地烤着金针菇和土豆片,对Alin手里的牛肉无比垂涎。
“最近拍摄怎么样。”Alin忽视她的眼神,又夹了一片肉烤上去。
“挺好的。”虞乔撇撇嘴,慢腾腾地吃金针菇,“就是有一个事,演林穆的那个梁淮,是哪号人啊,之前都没有听说过。”
“他啊。我也不是特别清楚,好像是毕业于国外的影视学院,在国外拍戏拿过奖的。”Alin想了想,“怎么突然问他?”
虞乔若有所思,笑了笑:“没什么。”
“今天是七夕。”Alin身材管理也很严格,吃几口便放下筷子,擦了擦手看向窗外餐厅挂的纸灯笼,“你是不是又要去买花了?”
今天还真的是七夕,虞乔拍戏拍得都快忘了时间。
她有点儿出神地想着,周宴深会在做什么呢,这段时间,她忙于拍戏,整日待在片场,二人都没有见过面。
好像,也没有必须要见面的身份和理由。
他们之间,好像如雾里看花般隔得很近,但其实隔得很远。
一想到这,虞乔顿时没了吃东西的兴致。
Alin好笑地看着她:“你自己看看你这一会儿的表情变化,想到谁了,上次照片上的男人?”
虞乔不说话。
“你想谈恋爱我不拦你。”Alin说,“但一定记得提前跟我说,起码不能让狗仔先我们一步爆出来。”
“我没有。”虞乔低头,拿一把小银叉翻着面前切好的水果。
她和周宴深当年分手时候不算愉快,远不是如今一两次偶遇就能解决的误会,她摸不清他的想法,也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做。
Alin扬眉:“到底是何方神圣让你这么牵肠挂肚啊?连你这样的大美女都不动心,他到底是不是男人啊。”
虞乔抿抿唇,抬头:“其实你见过的。”
“什么?”Alin声音突然拔高两度,“你别告诉我是圈内人?”
“不是不是。”虞乔否认,犹豫了一下还是决定坦白,“冯阿姨的主刀医生,你见过的。”
Alin愣住,她回忆了一秒,两秒,三秒,想起那位姿容出众,一看便不是普通人的周医生,忽然重重放下手里的杯子,指着虞乔一时词穷:“你你——”
虞乔眨眨眼睛,颇为无辜。
Alin深呼吸一口气,末了憋出一句话:“你眼光倒是挺好的。”
“谢谢夸奖。”
“我又没夸你。”Alin瞥她,“你们为什么分手啊?”
这个问题一出,虞乔亮着的眼神瞬间一黯。
半晌,Alin才听到她低低的说:“是我的问题。”-
结完账,从烤肉店出来,已经是九点。
两个人各自开了车,在烤肉店门口分道扬镳。虞乔驱车经过一家花店,停下,戴好口罩进去选花。
七夕情人节,店里以红玫瑰居多,多是用小夜灯包装好的花束,虞乔指着一束用粉色包装纸包装的艾莎玫瑰问:“能换包装吗?”
“可以。”店家看着她露在外面的眼睛,总觉得十分眼熟,“您想要哪种颜色。”
“黑色。”
包好的玫瑰被放在副驾驶,不远处就是仁和医院,夜中仍然亮着灯。
虞乔坐在车里犹豫了很久,才开往那个方向。
这个时间点,他不一定在医院,说不定早就下班了,只当是碰碰运气。
车停在医院车库,虞乔没坐电梯,走楼梯上去,到胸外科时刚推开安全通道的门便听见那边的交谈声。
“邬小姐,我和您说过了,周医生在手术室,真的没空见您。”
“我每次来你都说他在手术室,他难道天天做手术吗?”
护士扶着额,被纠缠得头疼:“您看清楚,我们这里是胸外科,不做手术做什么?周医生真的很忙,您不信可以自己打电话问他。”
邬令手边拎着一个礼袋,看起来像某名表的品牌,眼里都是挫败的神色。
看来她已经找到自己一见钟情的人是谁了。
虞乔一时进也不是,退也不是,然而邬令眼尖,远远看到她,眼里满是惊喜,但又不敢大喊出声。
她只得走过去。
“虞老师。”邬令压低声音,看到她手里的花,“这么晚了您怎么也来医院,是看望病人吗?”
“额,对。”虞乔说,“你是?”
“我来找人,可是那人不肯见我。”邬令垂头丧气,“我来好几次了,每次护士都说他在做手术,让我直接问他,可是我也没有他联系方式啊。”
……
虞乔也不知道怎么安慰她。
正当她在脑内搜肠刮肚组织语言的时候,邬令忽然眼前一亮,看向虞乔背后:“他来了!”
虞乔回头,一眼看见周宴深从远处走廊转角出来,身材颀长,医院的白炽灯过分明亮,将男人略带疲色的英俊眉眼照得一览无余,他一边走一边和旁边的护士说话,确实是刚从手术室出来的样子。
邬令的神色瞬间变成小女孩看见心上人的羞怯。
虞乔觉得自己有点儿多余,抱着花收回视线:“那我先走了。”
“好。”邬令视线始终追随着前面的人,“虞老师慢走。”
周宴深刚交代完术后注意事项,在手术单上签完字,一抬头看见前方略显仓皇的熟悉身影。
他皱皱眉,把手术单交给护士,大步想追过去,谁知被人半路拦了下来。
“周医生。”
周宴深停步,打量眼前拦住他的陌生女孩:“你是?”
邬令咬咬唇,脸颊微红,没想到他不记得自己:“我是之瑶的朋友,上次您送我回家的,您还救过我外公。”
“邬小姐。”周宴深回忆起来,“你有什么事吗?”
望着心上人,邬令一时丧失了勇气,久久不知道怎么说。
周宴深看着虞乔的身影越走越远,颔首保持着最基本的礼貌:“如果你没有事的话,我还——”
“有!”听到他要走,邬令一下急了,不想让自己这么多天的等待落空,“我是来给周医生送谢礼的。谢您救我爷爷,又送我回家。”
她捧上的盒子是块名表,周宴深看了一眼说:“邬小姐客气,只是我说过,举手之劳,不足挂齿。”
“那您方便给我一个联系方式吗?”
周宴深的耐性被耗尽:“抱歉,不方便。”
邬令脸色一白,口不择言:“那你,你上次送我回家的时候,为什么要从后视镜看我。”
话说到这,意图便是明晃晃的了。
周宴深看着她,认真说:“如果我的举动让邬小姐误会,我很抱歉。上次的事,是因为——”
他顿了顿,眉眼之间满是歉意:“你同我一位故人眉眼相似,我一时恍神,让你误会了。”
竟然是这样,邬令身体不可置信地晃了晃,原来她这些时日以来的幻想都是假的。
眉眼相似……眉眼相似……
邬令瞪大眼睛,忽然想起什么,扭头看过去,虞乔的身影早已消失在这一层-
虞乔一口气跑了三层楼梯,停在楼梯间,气喘吁吁。
怀里抱着的花因为她的动作掉落几片花瓣,她弯腰捡起来,出了楼梯间,丢进垃圾桶,然后按下电梯。
思绪纷乱,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跑。明明就算邬令在那里,就算邬令也喜欢周宴深,她也可以堂堂正正地等着,然后把怀里的花送给她。
为什么邬令有这样的勇气,她没有呢?
虞乔靠在电梯最里侧,垂下长长的睫,心口莫名有些闷。
她是胆小鬼,七年前是,现在也是。
电梯直直下坠,停在B1车库,里面只剩她一个人,“叮”的一声,电梯门打开,虞乔直起身。
下一秒,她眼睛微微睁大。
周宴深站在电梯外面,白衣黑裤,领口微微凌乱,等着她。
地下停车场空旷明亮,他开口,嗓音质感清冷:“为什么见到我就跑?”
“我没有。”她垂眸。
无人通过,感应的电梯门就要关上,周宴深伸手挡住,让她出来。
怀里的花温柔粉白,漂亮得像回到十八岁那年的盛夏。
他盯着她手里的花,唇抿成一条直线,难辨喜怒。
虞乔说:“我以为,你会跟邬令多说几句话的。”
“所以呢?”他的目光落回她的脸上,“你大方地拱手让人是吗?”
虞乔张了张嘴,听出他口吻中的冷意,抱着花的手收紧。
“不是……”她略显无力地辩解。
有车从旁边驶过,过于空旷的地带回响着发动机的声音。
虞乔的指甲嵌进指腹,在重回安静之后,她抬起头,毫无预兆地说:“我能问你一个问题吗?”
她戴着口罩,雪肤黑发,怀里抱着花,周宴深微微闭眼:“你问。”
虞乔启唇,嗓音又轻又低:“周宴深,你怪我吗?”
自重逢以来,这是她耿耿于怀许久的问题。
即使表面无恙,但七年前的分手犹如天沟巨壑,横在他们俩的心里。
就像破了的镜子,拼凑起来始终有芥蒂。装作看不见去照,那裂痕会明晃晃呈现在脸上。
她没办法装作若无其事。
陆续开过的车辆引擎声慢慢消失,空气寂静。她听到周宴深缓缓开口:
“我也想问问你,当初,到底是为什么?”
🔒春深
当初, 他终于提到,当初。
时间一分一秒在流逝,周宴深没回答她的问题, 她也没给出答案。
停车场夏日阴凉, 盛夏八月,虞乔却觉得冷气从脚底冒向骨头缝。
良久,周宴深打破寂静,敛眸,淡淡的语气:“回家吧。”
回到家已经很晚。
花没送出去, 被放在客厅茶几上,原本温柔少女的颜色蒙上了些许孤寂。虞乔看着,慢吞吞地动手把外包装拆掉,稍微修剪之后插进长颈花瓶里。
她抱膝窝在沙发上, 出神地看着, 心绪低沉,长长的睫毛像淋雨后微蔫的蝴蝶翅膀。
手机在旁边响起来, 来电显示被标记为酒店的电话。
“虞女士?”
“你好。”虞乔呼出一口气, 整理思绪。
“你好,我们这边是澜悦酒店的前台。有一束给您的花送到这里,看您一直没来, 请问要给您送到房间去吗?”
澜悦是剧组订的酒店, 虞乔虽然晚上不在那里睡, 但平时间隙会在那里, 所以剧组也没有退房。
“花?”她微微怔愣。
“对,是下午送来的, 因为看您迟迟没来拿, 所以我打电话问一下。”
虞乔心里浮现一个不可置信的猜测:“什么花, 上面有卡片吗?”
“是一束粉色的玫瑰。”前台停顿片刻,似乎是在确认,“没有卡片。”
虞乔握着手机的手慢慢从耳边滑落。
是周宴深送的,几乎不需要怀疑,他应当是以为她拍摄住在剧组,所以也送到了那里。
可是阴差阳错之下,她并没有收到。
虞乔怔怔地看着被自己插在瓶中的花束,绿色纸条在透明的瓶中,空调风一吹,带起水波微微的晃荡,这是她没送出去的花。
她没收到,也没送出去。
唇角浮起苦笑,虞乔低低地叹了口气。
若换了从前,决计不会是这样的。
只是现在,时光带走的不止是青春,还有那一往无前的勇气-
《白色雪山》的拍摄过半,虞乔不得已迎来了和梁淮的最后一场戏,也是电影的高潮之一。
女主林希和陈杨相知相惜,陈杨带着她走出一直以来被家庭暴力,被校园霸凌的阴霾,情至深处,二人在天台上拥吻,这一幕却被林穆亲眼目睹。
当晚,林穆找了几个小混混,把陈杨堵在巷子口打,巷子尽头,林希被捂着嘴眼睁睁看着这一幕。
她以为的救赎,被她拖入地狱。
现场全部安静下来,灯光变暗,镜头和监视器一转,虞乔被梁淮捂在嘴里。
远处传来几声狗吠,小巷的路灯昏黄,那一群人狠狠踢着地上的少年,时不时传来几声痛感的闷哼。
“姐姐。”梁淮靠在她耳边,虞乔额头一瞬间冒出冷汗,她一时分不清这是林穆在说话还是梁淮在说话,又或许没有区别,“心疼吗?你害的。”
梁淮的手掐着她下巴,逐渐下移,掐上她的脖子,忽然用力,像是要把她掐死一样。
虞乔剧烈地挣扎起来,狠狠把身后的人推开,撑着墙咳嗽。
“咔!”闻渡抬手,皱着眉,“虞乔你怎么回事,怎么没有反应。”
“对不起导演。”虞乔深呼吸一口气,鞠躬,“是我的问题。”
梁淮背靠着墙,身体前弓,手捂着心口的地方,唇色发青,仍然紧紧盯着她,露出一个无害的笑容。
闻渡挥了挥手:“休息一下再拍吧。”
摄制组人员纷纷关闭机器,走到一旁休息。容夏跑上来,看到虞乔脖子上的青痕:“姐,你还好吧。”
她说着不开心地瞥了一眼下手过重的梁淮,又不敢说什么。
梁淮慢慢站起身来,活动了一下手腕。
他这样子有点渗人,容夏缩缩肩膀,等虞乔回到房车,才忍不住小声地说:“姐,那个梁淮,不知道为什么,我每次看到他都觉得不舒服的感觉。”
明明是干净乖巧的长相,却总让容夏觉得阴阴郁郁的。
还有一句她没敢说,他就像是,活不长。
虞乔勾起一抹讽刺的笑:“因为他有病。”
“有病?”
她在心里冷笑。
是的,梁淮是真的有病,先天性心脏病。所以他总是脸色苍白,一副气血不足的样子。
那个寒假,她被一盆冷水泼晕过去又醒来的那个寒假。迷迷糊糊睁眼之际,她听到梁淮在她耳边呢喃:“姐姐,我只有你,你也只有我。我们是世界上最亲的人。”
我们是世界上最亲的人。
那时虞乔还不懂这句话的涵义-
休息片刻之后,虞乔又重新拍了几条,闻渡总算是勉强松口算过了。
当天拍摄结束,梁淮的戏份也算杀青。虞乔没有参加他的杀青会,Alin一早便打过电话,让她下班后去她那儿一趟。
近日天气转凉,Alin工作起来昼夜颠倒,不幸发烧,这几天都在家休息。去的路上,虞乔从永记粥铺打包了粥和一些清淡小食带过去。
“怎么还带了东西?”Alin开门,从鞋柜里抽出一双拖鞋扔地上。
“怕你饿死。”虞乔换鞋进门,“你自己看看你都快瘦成什么样了。”
发着烧,Alin面色无精打采:“没有你瘦。”
虞乔瞥她,走到餐桌旁打开包装袋,一盒一盒拿出来:“你又不上镜,要那么瘦干嘛?”
Alin轻咳两声,还是坐下来拿起勺子。
虞乔给她点的是山药莲子粥,清淡降火。Alin多吃了几口,问道:“过几天中秋节剧组放假吗?”
“应该放。”闻渡不是苛刻的导演。
虞乔知道她找自己来必定是有事:“有通告吗?”
“嗯。”吃下几口饭,Alin唇上添了点儿血色,“OA品牌方前几天联系我,他们中秋节要办一个慈善晚宴,想邀请你去参加。”
OA是一家高奢珠宝品牌,走老派设计的尊贵典雅路线,虞乔一直是他们成品珠宝首饰中华区的代言人。
年年中秋节,OA都会举办慈善晚宴,只是主题不同而已。
虞乔把掉下来的头发挂到耳边,喝着粥:“可以啊,今年主题是什么?”
“共享。”Alin拉开椅子,去架子上抽中烫金的邀请函,孔雀绿封面是OA一贯的风格。
“今年晚宴分前后场,前场以直播的形式对外公开。受邀艺人每人捐赠一件物品当场拍卖,价高者得。拍卖所得款尽数助力公益计划。”
虞乔抽出一张纸擦手,翻开邀请函:“拍卖?买的人都有谁?”
“OA邀请的一些商界人士。拍品公开,竞拍者不公开参与。”Alin解释,“前场拍卖主要参与者其实是明星艺人和一些媒体。和去年的直接捐款只是形势之差。他们的重点还是落在后半场。”
虞乔看过去,邀请函上并没有写后半场的举办形式。
照往年惯例,后半场晚宴不公开,OA会展出一些价格昂贵的高定级别宝石,供参加晚宴的贵妇名媛购买。
“那我选什么拿去拍卖呢?”虞乔有些发愁。
Alin说:“品牌那边的意思是,最好是艺人自己画的字画一类,或者是有独特纪念意义的剧本或者戏服。这样能吸引更多的观看流量。”
虞乔懂了,如果是拿现成的商业制品,那无异于给别人做嫁衣打广告。
“那……”
“你去年参加那个弘扬传统文化的真人秀的时候,不是有一期节目组请了国画大家,然后你们每个人都跟着画了一幅画吗?”
虞乔抚掌,眼前一亮:“对哦,那个可以,但是我画得不是很好,万一拍不出去怎么办。”
“这个你不用担心。”Alin云淡风轻,“到时候如果没人竞价,公司就拍下来。”
“拍卖托儿是吧。”虞乔笑了。
活动的事情商议完,饭也吃得七七八八。虞乔看外面天色不早,正想道别的时候,门外忽然传来“叮咚”的门铃声。
Alin皱眉:“谁啊。”
“我去吧。”虞乔离门进,“你坐那休息会儿别动了。”
然而门一开,她愣在原地。
门外的年轻男人身材高大,垂着眸,下颌微敛,一身黑衣低调又吸睛。
“邵,邵老师。”虞乔惊讶。
她下午才和邵书白拍过戏,他今天比她多一场戏,收工要比她晚些,看这时间,是刚收工就赶过来了。
邵书白抬眸,看到她顿了一下:“虞老师也在。”
一丝莫名尴尬的氛围浮现在空气里,虞乔轻咳两声:“既然邵老师来了,我就不多逗留了,你们聊。”
说完,她也管不得桌上那些未收拾的残羹冷炙,对邵书白客气一笑,拎上自己的包便离开。
Alin和邵书白,曾经确实是有过一段的,具体感情到何种地步,虞乔也不得而知。在她认识Alin的时候,邵书白就已经和Alin所在的经纪公司解约。
同在一个圈内,这些年纠纠葛葛,也不算断得多干净。
情深缘也深,大约是最好的存在了。
剧组拍摄一直很顺利,中秋将至的时候,闻渡大手一挥,仁慈地放了三天的假,引得一片欢呼。
慈善晚宴举行在中秋前一天,公司这边提供的高定礼服有很多件,虞乔最终选定的是一件偏华丽精致风的抹胸裙。
淡象牙色的丝绸纱裙,主体面料之上装饰着精致的刺绣与闪缎珠光。与雪纺薄纱一起包裹着纤细玉臂的水钻烘托出高贵优雅的公主氛围。造型师为虞乔打理好最后一缕卷发,小心地捧到肩后,她转身,收获一片“哇”的夸张赞叹声。
本就是若隐若现的质地,又是高开叉设计,一双长腿白得像玉,没有一丝瑕疵。
容夏看呆了:“太美了,姐,真的太美了。你说你拍什么戏,走红毯不好吗,就应该住在红毯上啊。”
耳朵上戴的吊坠有些沉,虞乔偏头摘下来,笑了笑:“那就这一套了?”
“就这个就这个!”容夏狠狠点头。
“离开始还有几个小时呢。”容夏看了眼时间,“姐你要不要再吃点东西我去给你买。”
“不用。”虞乔把耳饰放桌上,坐下来休息,“去买一杯咖啡吧。”
同一时间,周家别墅。
周宴深进门,车钥匙丢在玄关,客厅里充满了之瑶叽叽喳喳的笑声,她闻声回头:“二哥,你回来了!”
向云卿从楼上下来,穿着一身素雅的旗袍改良裙,耳边颈前是莹润生辉的珍珠首饰,她微微一笑:“宴深。”
周宴深扫一眼:“你们去哪?”
“OA慈善晚宴!”向之瑶全身上下穿得粉粉嫩嫩,腕间还戴着夸张的蝴蝶结缎纱手镯,一脸憧憬地说,“今天前场有拍卖,一想到我可以拍到乔乔姐亲手画的画,啊!我一定要拍下,谁都别想跟我抢。”
周宴深往沙发处走的步子微微顿了一下。
向云卿叫司机去驱车,回过头笑着问:“宴深,你去吗?”
“二哥肯定不去的啊。”向之瑶挽上向云卿的手,“姑姑,你都不知道他这段时间有多忙,好几次我去医院都没见着人呢。”
向云卿意有所指地说:“今晚可是有不少明星出场呢。”
“二哥又不喜欢明星。”向之瑶急于去拍卖现场,“走吧走吧姑姑,让他好好休息。”
二人踩着高跟鞋走出去,客厅重归安静,院子里传来汽车发动引擎的声音。
佣人走过来问:“您晚餐想吃些什么?”
周宴深回神,指腹微微摩挲着杯子,片刻后起身道:“不用了。”
他拿上车钥匙,重新驱车出门。
慈善晚宴的举办地点在临港的瑞莱酒店二楼,暮夏之时,夜晚薄薄雾色笼罩,江港之外泊着几艘游艇,酒店内部亦是灯火辉煌,璀璨生金。
周宴深停了车,侍应接过他手里的车钥匙,弯腰恭敬地引他入贵宾休息室。路上遇到几个去往拍卖现场的明星艺人,保安拦着,请他们暂时让路。
“那是谁?”有流量小花好奇道,“长相这么出众,是哪个影帝吗,我怎么不认识。”
另一位偏年长的美艳女星嗤笑一声:“影帝能有这待遇,天真,你也不看看今儿是什么地方。”
她说着点了点频频回头去看的流量小花:“别看了,总之是你我惹不起的人物。”
真正的名利场里,他们这些所谓明星艺人也不过只是助兴和陪衬,越是显赫的家族,越是低调不露面。
直播从虞乔迈进会场的那一刻便开始,镜头对准她,她含笑打了个招呼,在裸金色灯光的照耀下浑身牛奶肌浑然天成。
主持人笑着例行公事问她:“乔乔今天会拿出自己的什么宝贝来拍卖?”
虞乔微微偏头对准话筒,天鹅颈香影浮动,她保持着丝毫挑不出错的笑容:“马上就可以揭晓了。”
主持人又调侃了几句,便请她到下面就坐。
会场里遍布黑色丝绒座椅,椅背贴着名字,只有来参加的明星暴露在镜头前。
台上亮起一块巨大的显示屏,拍卖台立于中央,两侧玻璃柜中分设拍品,红帷倾盖。待到拍卖的时候,显示屏上会显示竞价的房间号和竞价金额,价高者得。
虞乔坐下没一会儿,两边便落座两位女星,一位是最近正当红的流量小花尹文嘉,另一个是她在圈内唯一的好友沈霓。
沈霓一身黑色西装裙,坐下打量她几眼,抬手勾了勾她下巴:“真美,你这一身是要让其他人都黯然失色啊。”
虞乔尾指勾下她的手,睨一眼:“直播呢,注意点分寸。”
沈霓笑了,偏凑到她耳边:“我们俩这cp也很久没发糖了。”
她说得不错,直播之外的弹幕已经快磕疯了。
尹文嘉不甘心自己被冷落,也微微靠过来搭话:“二位老师今天是什么拍品啊?”
沈霓笑容淡了几分:“待会儿你就知道了。”
七点十分,前场拍卖正式开始。
最先被揭开的是几位国民级艺人的拍品,纷纷拍出了接近百万的高价,让虞乔有些微微咂舌。
沈霓靠过来,漫不经心地轻声解释:“都是金主和经纪公司下的血本,这样的场合,总不能太难看,就当是直接捐钱了。”
虞乔恍然大悟,不过反过来想想,Alin事先也做了准备。
她的拍品是第九件,一副中规中矩的水墨画,当时拍综艺的时候跟随国画大师学的,废了许多才画出这一副能看的。
甫一拿出来,大屏上立刻跳出竞价:0102号 10万。
沈霓调侃她:“看来你以后去卖画也不错,挺赚钱的。”
“小点声。”
话音还没落,又跳出来一个:0209号 20万。
01是一楼,一楼休息室中皆是商界豪门,二楼则是给其他受邀媒体人。
虞乔怀疑那09号是Alin找的人。
但紧接着,屏幕上直接跳出:0109 100万。
沈霓一挑眉:“你也有金主?”
“直播呢你说话注意点。”虞乔暗暗地轻轻一拧她,但自己心里也开始惊讶了起来。
就她这破画能值一百万,但凡眼不瞎的都觉得荒唐。
心里这么想,虞乔面对着扫过来的镜头,笑容仍然分毫不错,一副仿佛很期待的样子。
几句话的功夫,屏幕上的竞价已经来到了两百万。
0109 三百万。
0102 三百五十万。
……
方才几位国民级艺人的字画也不到百万,到她这里直接上了一个量级,说到底不过是涂鸦之作,就算加上明星效应,也压根值不了那么多钱。
旁边传来小小的惊呼,尹文嘉捂唇:“五百万了。”
这个高价是0209号喊出来的,不过片刻,0102号直接加到了五百五十万。
虞乔皱眉,觉得Alin有些过了,当着直播镜头的面,这样出挑并不是好事。
但这几位仿佛杠上了一般,从十万一路加到五百五十万,片刻之后,0109号一举牌,加到七百万。
0102房内,向之瑶已经快气晕过去了。
她猛地一甩手里的抱枕,按下服务铃,侍应生推门而进,迎接这位大小姐的怒火:“0109和0209是哪两个不知好歹的,一定要跟我抢是吧!”
侍应生战战兢兢地看了一眼沙发上的向云卿,吞吞吐吐:“0209是一位姓梁的先生,至于0109……”
“行了之瑶。”向云卿开口,温和的声音,“差不多也就得了,以后有的是机会,不必拘泥这一幅画。”
“你先出去吧,这幅画的竞拍我们放弃了。”她笑着对侍应说。
“姑姑!”向之瑶气鼓鼓的,“你不懂这幅画的涵义。这是乔乔姐画给粉丝的,她当时画了好多次才成功的,都是她对粉丝的爱……”
向云卿捏捏她的脸,笑起来:“之瑶,君子不夺人所爱。”
“是那两个先夺我的!”向之瑶争辩。
“好了好了。”向云卿安慰她,“以后还有机会的。”
三锤落定,虞乔的画最后被0109号以七百万高价拿下。
沈霓随大家一起鼓着掌,偷偷和虞乔咬耳朵:“该不会真有什么人看上你了吧。”
虞乔摇摇头,她是真的不清楚。
拍卖结束,虞乔躲进洗手间,先给Alin打了电话,Alin也是一头雾水:“我看到有人在竞就没出手了,那三个人我都不知道是谁。”
“可以找主办方问问吗?”
Alin:“竞价的时候我就去问过了。一楼两位都是保密的客人,二楼的只知道姓梁。”
梁淮。虞乔立刻便猜出了他。
她深深吸一口气,说“知道了”便挂掉电话。
推开洗手间的门,虞乔来到洗手池前洗手,微亮的壁前灯一暗,她身前落下阴影。
“姐姐。”梁淮微笑着的声音。
虞乔挤出洗手液,揉搓,眼皮也不抬。
梁淮看向镜内,女人在灯下肤若凝脂,香肩锁骨之下是过于贴身的半透裙,美好曲线毕露。
“姐姐真叫我伤心,我的杀青宴,姐姐竟然缺席。”
虞乔仍然仔仔细细地洗着手。
“只是不知道哪个该死的,敢从我手里抢姐姐的东西。”
梁淮的视线从她的眉眼移到嘴唇,眸中带着病态的痴迷:“姐姐,为了走到你身边,我不知花了多少功夫。”
“在国外独身的日日夜夜,我能撑下来,全靠想着能回到姐姐身边。”
一捧水迎面带风甩到梁淮脸上。
虞乔冷着脸回头:“梁淮,少在我面前发疯。”
冰凉的水珠滚过他的下颌,梁淮反而更开心地笑了起来:“你看,我们果然是这世界上最亲近的人。你方才在镜头前笑得那么假,只有在我面前,才这么真。”
虞乔懒得理他,擦干净手就想走。刚迈出一步被梁淮拦腰扣着手腕抵到又冷又硬的大理石墙面。
“放开我!”她怒目。
梁淮靠近,没有一丝温度的手指贴上她的脸,慢慢划过她的侧脸曲线:“姐姐,你不想念我吗?中秋团圆夜,我们姐弟当一起过才是。”
“梁淮。”虞乔浑身忍不住战栗,一字一句从牙齿间挤出来,“如果被人拍到,你我都完了。”
他的手指蓦地掐住她的下巴。
“能和姐姐一起下地狱,我死而无憾。”
他欣赏着她眼里的惊恐和愤怒,像七年前一样,如同看囚徒困兽的挣扎。
虞乔将自己的指腹掐出刻骨铭心的痛感。
手腕陡然一松,梁淮松开她,自己的嘴唇发青发紫。
虞乔弯下腰,大口大口地喘着气。
她冷冷地看着梁淮,看着他被病痛折磨的样子。
梁淮扶着大理石洗手台,看到她的眼神,却弯弯眼笑起来:“姐姐,多看看我。”
……疯子。
虞乔脚步略显狼狈地推开宴会厅外晒台的门,腥凉海风迎面吹来,吹得她头脑清醒不少。
方才见到梁淮的惊悸被微微抚平,她在心里不断地告诉自己,过去了,都已经过去了。
那些都是七年前的事了。
露台上只有一盏吊灯,昏黄的光倒映对岸江面璀璨霓虹,同时隔绝宴会厅的衣香鬓影。
虞乔的心绪慢慢平复下来,她深呼吸几口气,正想回去时,露台另一侧的黑暗里忽然传来不轻不重的一声杯子磕桌声。
虞乔一惊,看过去,这才发现琴叶榕宽大的叶片旁还摆着两把单人沙发椅和一张圆几。
而其中一把沙发椅上坐着人。
她站在光亮更足的地方,清淡的月光勾勒着周宴深因为倦怠而过显深邃的眼眸,玻璃杯中澄澈的液体微晃,像不远处的海平面。
……怎么会在这里见到他。
海风拂过,虞乔肩膀不由得瑟缩了一下。
片刻寂静,周宴深起身,从黯淡的月光里走出来,脱下自己身上的西装外套,披到她肩上。
与奢靡酒气区别开来的洁净气息瞬间包裹住她。
虞乔呼吸微滞,仰头,对上他深深看过来的目光。
他的眼眸像月下清潭石,让她轻易安心沉溺。
周宴深在她身前,距离不近不远,替她拢紧衣服。
“虞乔。”他说,“陪我坐一会儿吧。”
🔒春深
借着轻薄的月光, 周宴深望过来的神色中似乎有些许疲惫。
虞乔心一软,应好,顺着坐在另一张沙发椅中。
露台玻璃门是单向的, 从宴会厅内看不到露台, 但她坐下来才发现这里看得到里面的人影声色。
圆几上只有一杯水,二人安静地相隔圆几而坐。远处江面一浪覆过一浪,深蓝色的海水在华灯照射下仿佛泛着金粉的光芒。
他说陪他坐一会儿,竟然真的只是坐一会儿。
虞乔的视线从远处收回,身上的西装对于她来说过分宽大, 往前拢一拢,凉风丝毫不透。
敛着睫毛,她看向圆几上的玻璃杯,再往前, 周宴深以微微放松的姿势坐在沙发里, 服帖的白色衬衫,袖口微折, 清隽无二。
他也在看她。
一方安静的露台, 琴叶榕遮出隐秘的角落,宴会厅内人声交错,灯红酒绿, 这里却只有他们两个人。
对岸海声迭起, 车流声仿佛在很远的地方, 光线氤氲在薄薄雾色中, 杳霭流玉,朦胧又幻昧。
——偷得浮生半日闲。
和喜欢的人。
是这种感觉吗?
虞乔睫毛轻轻眨了一下, 原本剧烈跳动着的心脏慢慢平复下来, 她动了动唇:“周宴深。”
“嗯。”
她不知道自己此时有多好看, 浴在淡白如水的月光下,浓妆素裹,薄如蝉翼的裙子勾勒着不盈一握的婀娜身姿,五官精致像画中人。
“你最近很忙吗?”清柔雅致的一管嗓音。
周宴深看着她:“还好。”
事实上很忙,科室两位主治请假,又逢病人激增,手术量一下增加几倍,连喝口水的功夫都腾不出来。
偏偏这时候,国外研究所打电话来,说他之前一篇论文的数据出了问题,要他回去处理。
虞乔点点头,又沉默下来,不知道说什么。
他好像真的只是想让她陪他一会儿。
周宴深淡淡呼出一口气,夜晚几分凉意,他起身,拨开琴叶榕的叶片:“晚宴要开始了,回去吧。”
“好。”虞乔脱下身上的衣服,递还给他。
衣服上染了些她身上的香水味,周宴深接过时,指尖不小心碰到她的指尖。
“对了。”手搭上露台的扶手,虞乔停住,回头,“七夕那天送到酒店的花?”
他臂间搭着衣服,站在夜色里,算是默认。
虞乔低低垂下睫毛,酝酿片刻后:“其实我那天去医院抱的花,也是想送给你的。”-
回到宴会厅,晚宴走秀还没开始,虞乔找到自己的座位坐下,和旁边的沈霓碰了碰酒杯,轻轻抿了一小口。
“去哪了?你助理差点找到我这。”
“出去透了口气。”
“真的?”沈霓端着细高的香槟杯,“我刚抽空看了一眼微博,你那画作拍出七百万的事可是爆了。网上都在讨论是哪个富豪豪掷千金为美人。”
虞乔没什么波澜地笑笑:“没人骂我被金主包-养吗?”
“那当然也是挺多的。”
虞乔早都习惯了,哪个女明星没被造过这种谣,何况今天还是当着直播出这样的事。
只是她也确实好奇她那不成器的画是谁拍的,难不成是哪位想多捐点钱做慈善,刚好挑中她了?
就在她沉吟之时,门口侍应撩起帘子,引发了小小的骚动,几位名媛夫人纷纷起身去和进来的人寒暄。
虞乔循声往去,宴会厅用暗深蓝色的灯光,唯进门处是微亮的,向云卿在人群中央,通身气派优雅温和。
向之瑶挽着她的手,看见虞乔看她,眼睛一亮,远远冲她挥手。
虞乔哭笑不得,点点头一笑。
随着逐步的落座,晚宴也开始,圆桌分设在走秀台的两侧,模特一个个戴着最新款的高定珠宝出来展示。
虞乔的衣服紧紧贴着身,吃不了什么东西,只动筷吃了两口三文鱼和奶油虾。
台上的珠宝精致又华丽,都是百万级别的宝石制造,虞乔没什么兴趣,做艺人久了,终日活在华丽璀璨下,知道不过都是死物而已。
走秀走完一遍便结束,接着是自由时间,聊天喝酒都是随意,珠宝已经从模特身上褪下,被放置在专门的展台,由专人看管供人挑选。
场内冷气开得过足,容夏悄悄进来送了件外套给虞乔。
“Alin姐让我告诉您,待会离席从6号门,我们的车在那里,也提前安排了媒体出图。”
虞乔点点头,披上外套漫不经心扫了一圈场内,不小心撞上向云卿含笑的目光。
她微微一愣,稍微有些拘谨地回以一笑,随即看到向云卿向她招了招手。
这让虞乔始料未及,记忆里向云卿一向是温柔可亲,第一次见面是家长会上,向云卿替她捡起掉在地上的书,然后说:“你是虞乔吧,宴深经常和我提到你,真漂亮。”
她迟疑了下,提着裙子走过去。
“向阿姨。”
“乔乔。”向云卿声音温柔如水,拉过她的手,“手怎么这么凉,要不要让会所把冷气调高点?”
“不用不用。”虞乔受宠若惊。
向云卿所处的位置是一个玻璃展柜旁,她笑着说:“你们年轻人眼光好,帮阿姨看看这个项链怎么样。”
展柜里是一条蓝宝石项链,规则对称的满钻镶嵌,在顶灯照射下,周边呈现着如同天鹅绒般的高贵紫色。
展柜旁穿黑色西装笔挺站着的工作人员极为识时务地介绍:“这是来自克什米尔的蓝宝石,色彩浓郁纯净无烧高工,重量9.54ct,已经达到收藏级别了。”
向云卿温婉道:“方便试戴吗?”
工作人员眼前一亮,笑容殷勤,彬彬有礼:“自然可以,这条项链高贵优雅,非常适合您。”
他戴着黑色手套的手小心翼翼将项链取出来,向云卿看向虞乔:“乔乔愿意帮阿姨试试吗?”
虞乔今天的裙子已然足够华丽,兼之戴了耳饰,因此颈间没有佩戴项链,向云卿脖子上是一条珍珠项链,她猜测对方是不想摘下,因此欣然应允。
蓝宝石垂在天鹅颈间,衬得那皮肤仿佛吹弹可破。
向云卿很满意:“就这个吧。”
“向女士,您真有眼光。”工作人员按下领口的对讲机,“我这就去为您包装。”
“我和你一起去吧。”向云卿拍拍虞乔的手,“乔乔,下次见。”
虞乔乖乖点点头,向云卿身上有一种特殊的亲和力,会让人忘记她的身份,而只折服于她本身的魅力。
譬如这句下次见,对方似乎忘记了她们之间的联系是周宴深,而她是周宴深分开多年的前女友。
想起上次在周宴深家里见到向云卿,虞乔觉得向云卿可能是误会了什么。
但对方不问,她也不好主动说些什么。
虞乔淡淡呼出一口气。
直到晚宴结束,向云卿都没有再出现在宴会厅。结束时所有艺人在舞台前一起合照,至此,算是圆满落幕。
虞乔累得腿都酸了,外面不知何时下起小雨,因为媒体要出图,她不得不脱掉外套,容夏撑起伞护着她上车。
雨丝斜斜从车门飞进来,虞乔弯腰,疲惫地揉着自己小腿上肌肉。
容夏坐上车,收好伞,刚要关车门时,有工作人员匆匆里酒店里跑出来:“虞老师,等等——”
“夏夏,等一下。”虞乔伸手拦住容夏即将关车门的手。
“虞老师。”那工作人员气喘吁吁地跑过来,“您有东西忘记拿了。”
容夏莫名其妙:“没有吧姐,我记得我带过来的东西都带上了,走之前我还检查了好几遍。”
工作人员摇了摇头:“不是您带过来的东西,您稍等。”
他侧一侧身,后面增加了四排安保开道,走来一个身着西装的人,他十分谨慎地抱着怀中黑色方盒,两侧分别有两个人为他打着伞。
精致奢华的黑色丝绒方盒被双手托到虞乔面前。
“虞老师。”工作人员客客气气地说,“向女士说,这宝石与您很相配,故而她赠送给您。”
容夏瞪大了眼睛。
直到车门缓缓关上,车辆驶离酒店,虞乔都没反应过来。
她低头打开腿上的盒子,里面被妥善放置的项链,正是方才她帮向云卿试戴的那一条。
这项链上的宝石足够珍贵,工艺也是吹毛求疵的精致,价格不下七位之数,向云卿就这么随随便便送给她了?
她一时有些糊涂,旁边的容夏手轻轻摸了摸盒子边缘,望着项链满眼惊羡:“姐,他们说的向女士是谁啊?”
“没谁。”虞乔合上盒子,向云卿莫名其妙送她如此贵重的礼物,但她是不能收的。
回到家,卸妆换掉身上的裙子之后,虞乔第一件事就是给周宴深打电话。
她擦着头发,手机放在茶几上,响了很久之后才被接起来,电话那头传来窸窸窣窣的被子摩擦声,随后是男人从睡梦中被吵醒带着哑意的一声“喂?”
虞乔顿了一下,擦着头发缓缓放下,小声说:“是我,我打扰你睡觉了吗?”
那头安静片刻,传来掀开被子下床的声音:“没有。”
墙上的时钟指向23:45,虞乔平时参加活动昼夜颠倒惯了,忘记了会打扰他睡觉。
她踌躇片刻:“那你睡吧,我明天再打过去。”
“没事。”电话里周宴深好像在走路,接着有水流倾倒入杯的哗哗声,他喝了一口水,嗓音清润些,“你说。”
深夜寂静,虞乔抿抿唇开始解释:“今晚晚宴的时候我碰到向阿姨了,她买了一条项链,但是可能是忘记带走了,品牌送到了我手上。”
“她忘记带走,品牌送到你手上?”周宴深重复了一遍。
“工作人员说是向阿姨送给我的,但我觉得可能是弄错了。”
周宴深放下杯子,语调透过电流传过来,显得漫不经心:“应该不会,她不轻易送人礼物。”
“可是……”
“怎么了?”周宴深好像并不能理解她的意思。
“周宴深。”虞乔无奈,只好诚实说,“太贵重了,我不能收。”
电话另一边微微沉默,他若有所思:“你是想还给她?”
“对。”虞乔就是这个意思,“我联系不到向阿姨,你明天在医院吗?我送去医院给你。”
周宴深却拒绝了:“不行。”
“为什么?你不在医院吗?”
“在。”他的声音像清泉一样划过耳朵,“但是她送出去的东西,我不能代她收回。”
……
虞乔微微沉默:“那你方便给我向阿姨的联系方式吗?”
周宴深不说话了,指节好似在轻轻敲着杯壁。
“我发你微信。”半晌之后,他终于答应。
挂上电话,虞乔果然收到了周宴深的微信,电话和微信他都推了过来,考虑周到。
这一次,虞乔记得没有半夜打扰,订了个闹钟提醒自己早晨起来联系-
次日是中秋节,容夏和Alin都回家过节。虞乔早晨醒来,先在团队群里发了个红包,然后边喝着水,边想待会儿该怎么跟向云卿说。
墙上时钟指过十点,虞乔才将电话拨了过去。
待向云卿接起电话,虞乔率先说:“向阿姨,我是虞乔。”
“乔乔?”向云卿稍微有些惊讶,但很快笑着说,“宴深给你的电话吗,中秋快乐啊。”
“是我向他要的,您也中秋快乐。”虞乔有点儿不好意思,“我找您是想说一件事。”
“怎么了?”听声音,向云卿应当是推开门,去阳台接电话。
“您昨天送给我的项链,我不能收。”
“不喜欢吗?”向云卿温柔问。
“不是不是,”虞乔连忙解释,“是太贵重了。您看您什么时候有时间,我给您送过去。”
向云卿笑着叹了口气:“乔乔,一条项链而已,我看你戴着好看,收下便是了。”
“我真的不能收,向阿姨。”
她说话的语气虽委婉,态度却很坚决。向云卿沉吟片刻:“那这样吧,你今天回哪里过中秋,我叫司机去取。”
“我不回哪儿,那我把我住的小区地址发您?”
“你自己在家?”向云卿捕捉到关键词。
虞乔早都习惯自己过节,不觉得有什么,所以直接回答是的。
向云卿微顿,随后说:“那你来陪阿姨过中秋好不好?”
虞乔懵在原地,一时没反应过来。
“宴深他爸爸和他哥哥今年都在外出差回不来,家里只有我和之瑶,如果你愿意的话我让司机去接你。”
虞乔有些茫然,这个不是她愿不愿意的问题,而是合不合适的问题。
“当然。”向云卿体贴道,“如果你有别的安排阿姨也不强迫。是之瑶这孩子喜欢你,昨天晚宴拍卖会,她没拍到你的画,回来伤心了好久。”
原来昨天拍画的有一个是之瑶。
虞乔倒是没有什么别的安排,她原本的准备是在家休息一天,看看剧本,向云卿话已经说到这份上,她也不知道怎么拒绝。
“那就打扰您了阿姨。”
“不打扰,你愿意来,我们都很高兴。”
挂上电话,虞乔后知后觉反应过来,方才向云卿话里话外,都没提到周宴深会不会在。
她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忽然门铃声响起,是门卫过来送快递。
虞乔放下手机,把门口的一小推车快递拉进屋,然后盘腿坐在瑜伽垫上开始拆因为拍戏而累积了多日的快递。
手机壳,水杯,衣服,都是一些零零碎碎的东西,拆到一半,她突然发现有一个快递盒子上写的收件人名字是虞乔。
她买东西从来都是用虚拟名字,怎么会有人用这个名字给她寄快递。
虞乔疑惑地拆开。
是一个书本大小的黑色方盒,打开之后,她愣在原地。
里面静静躺着一个很旧的白色手机,从颜色到设计都看出明显的年代感,屏幕上还有裂纹,中央贴着一张便利贴,上面的字迹嚣张又得意:
中秋快乐,姐姐。
这是她以前大学时候用过的手机。
虞乔瞳孔放大,手指微微颤抖,“啪”地一声砸上盖子,口袋里传来“嗡嗡嗡”的震动。
一串来自陌生号码的信息。
【姐姐,喜欢我送给你的中秋礼物吗?我可是精心保存了好多年。】
【我在家里等你。我们曾经的家。】
【你会来的吧,姐姐。】
最后一句话,仿佛是梁淮在她的耳边呢喃,尾音上扬,温柔又如刀,割着她的脉搏。
虞乔猛地从地上起身,手指微微慌乱,不小心接了梁淮拨过来的电话。
“姐姐,收到我的礼物了吗?”
“你从哪里得到我的地址。”她几乎是咬着牙在说话。
“我爱你,我自然能找到。姐姐不是很想要你的手机吗,现在,我把它还给你了。”梁淮的语气仿佛一位贴心至极的爱人。
虞乔睫毛颤抖着闭上眼,不愿回想她曾经哑着嗓子哀求到绝望的画面。
“姐姐。”梁淮仿佛在慢慢地踱步,欣赏着自己目之所及一切的风景,“我们的家,我重新把它买下来了。我在这里等你,今晚我们一起过中秋。”
“你做梦。”她一字一句挤出来。
梁淮叹息:“如果今晚见不到你的话,那我只好亲自去找你了,毕竟,我知道姐姐住在哪里。”
虞乔直接挂掉了电话。
手机从手里滑落,虞乔面无表情地盯着地上的盒子,最后,缓缓俯下身,抱起来。
——毫不犹豫丢进了垃圾桶。
她不会去,更不会对梁淮妥协。
凭什么,要被他再次搅毁生活-
在快到向云卿约定的时间之前,虞乔先去超市逛了一圈,没看到什么适合送给向云卿的节日礼品,于是决定回家自己动手做。
这些年独自一人闲暇时,她偶尔会学做烘焙打发时间,自己不太吃,分给团队的小朋友们吃。
她的车昨天送去车行保养,还没来得及开回来。向云卿说司机会来接她,只是没想到这司机会是周宴深。
停在她面前的车徐徐降下车窗,她呆滞了几秒。
周宴深手搭在方向盘上,偏头倾身为她打开了车门。
虞乔回过神来,坐进副驾驶,安静地关上车门,拉好安全带。
“怎么会是你?”她还是没忍住,问出来。
周宴深握着方向盘的指节根根分明,淡淡青筋没入微折的袖口之下,遇到红灯,他踩下刹车,车稳稳停住。
他侧眸:“你想让谁来接你?”
“向阿姨不是说是司机吗?”
“不相信我的技术?”
他说这话时莫名笑了一下,唇角扬起淡淡的弧度,好看得叫人心动。
“没有。”虞乔紧绷挺直的背慢慢放松下来,“只是怕耽误你的工作。”
“我调休,今天不上班。”周宴深转身看了她一眼,突然说,“中秋快乐。”
“中秋快乐。”虞乔望着他的眉眼,弯弯唇角。
高架车辆川流不息,天色渐暗,远处亮起一排排华灯,同路上的车尾灯交相呼应。
车窗被虞乔按开一条缝,鸣笛和汽车引擎一起被晚风送到耳边,倒不似平日里叫人心烦意乱。
周宴深间隙看到旁边人趴在车窗上欣赏外面车水马龙的样子,最上方透进来的风把她头发吹得微微飘起,每一根发丝都仿佛在发着光。
她今天穿得也简单,宽松毛衣和牛仔裤,长发落腰,无端便让人心里微微陷下去一小块。
到周家别墅时,天色已经完全暗了下来。
穿过林荫车道,两侧路灯柔和浅黄,铁艺门大开,车开进去。虞乔远远便看见向云卿披着流苏披肩等在廊下。
“来了。”向云卿上前握住虞乔的手,不赞同地说,“怎么还带东西啊。”
“不是什么贵重礼品。”虞乔语气很软,“就是我自己做的一些糕点,阿姨您不要嫌弃。”
“怎么会,做得真好。”向云卿边说边吩咐保姆,“今晚甜点换成乔乔带来的这个。”
二人说着话迈上门前阶梯,虞乔下意识回头去找周宴深。
他走在她们身后,半抄着兜,身姿清峻,迎上她的目光。
小心思被发现,虞乔脸有些烧,慌忙转回去。
周宴深看着她的后脑勺,微微扬了下唇。
进门是起居室,虞乔还没坐下,便听见有人“蹬蹬蹬”从楼梯上下来,伴以欢快的声音:“姑姑,你说的那个客人来了吗?”
楼梯上,向之瑶一脸兴奋的跑下来,待看清客厅中的人时,直接呆在原地。
虞乔和她打了个招呼:“之瑶。”
向之瑶瞪大眼睛,狠狠揉了一把自己的脸,喃喃:“我没看错吧。”
向云卿招招手:“快下来,你像什么样子。”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向之瑶直接从楼梯上冲下来,扑到虞乔身上,“我真的没看错,是活的乔乔姐!啊啊啊啊啊!天呐天呐!”
话里突然扑进个小姑娘,虞乔笑着身子后仰:“不是活的难道你之前见的之前死的吗?”
“我不是这个意思啦。”向之瑶满眼兴奋,“我的意思是,你怎么会来我们家,是姑姑花钱请你来的吗?”
“不是。”虞乔被她的脑洞逗笑。
“那你是专门来找我的吗乔乔姐。我跟你说我昨天没拍你的画我好难过。”向之瑶往她身上蹭了蹭,“不知道哪个混蛋拍走了姐姐的画。”
周宴深此时在一旁的单人沙发坐下,解袖扣的动作微顿,瞥了一眼之瑶。
向云卿无奈地点点之瑶的额头:“你们聊吧,我去厨房看看晚餐。”
“谢谢姑姑!”向之瑶大声。
她整个人都抱在虞乔身上,像树懒一样,非常陶醉地凑着虞乔头发吸了两下鼻子:“乔乔姐,你身上好香啊。之前有站姐线下看到你,也说你好香,你是用什么香水啊。”
“应该是洗发水的味道。”虞乔回答。
向之瑶一脸星星眼,又摸摸她的手:“好细腻好白的皮肤哦。呜呜,你浑身都是软软的。”
虞乔哭笑不得,刚想说话,在旁边单人沙发上坐着的周宴深忽然不轻不重地敲了两下桌子。
他语气凉凉:“向之瑶。”
“怎么了?”向之瑶不解。
“手松开。”
“为什么?”之瑶瞬间又抱住虞乔,“我就不。”
周宴深视线漫不经心地落在她抱着虞乔的手上,眯了眯眼:“这就是你的待客之道吗?”
听出她哥语气里的冷意,向之瑶下意识缩了缩,但还是不愿意松手:“我不管,我喜欢乔乔姐你凭什么——诶!”
周宴深失去耐心,直接起身,把向之瑶的手掰开,拉起虞乔。
虞乔本来就懵懵的,忽然被人拽住手腕,下意识跟着他的力道起身绕过沙发。
“二哥!”向之瑶傻眼,怀里被她哥顺手塞了个抱枕,登时一团迷糊,“你要带乔乔姐去哪!”
那一对身影错落半步,前者白衣黑裤,身材颀长;后者柔盈的黑发如云锦一般在背后微微晃动着 ,像时尚杂志被风吹开的一页,格外相配。
之瑶张了张嘴:“你们……”
虞乔被周宴深拉着走,跟不上他的脚步,略有些跌撞。穿过起居室,绕过罗马柱,他突然停下了脚步。
虞乔一个不防,没停住,额头撞上了他的后背,她忍不住抽了一口气,手背覆上额头。
廊下是一片后花园,走廊琉璃夜灯光线柔和,面前落下一片阴影,挡住那光线,周宴深拿下她的手,转而用指腹轻轻揉她的额头:“疼吗?”
其实不疼,她那一声抽气是被吓到居多。
虞乔抬眸,眨眨睫毛,水润潋滟的大眼睛对上周宴深的,忽然弯眸笑了起来。
晚风温度偏低,凉丝丝的,带来满院芙蓉花香。
她这一笑动人心魄,弯着唇,扬着眸,偏一偏头说:“周宴深,你是在吃醋吗。”
🔒春深
周宴深视线隐晦不明地看了她两秒, 没回答这句话,手转而从她额头撤开,又问了一遍:“疼吗?”
“不疼。”虞乔拿下他的手, 眸中盛满了笑意。
她用食指轻轻勾了勾他的小拇指, 晃一晃:“拉我出来干什么?”
周宴深反握,指腹在她掌心摩挲两下:“陪我去酒窖拿瓶酒。”
“你方才说之瑶没有待客之道,现在又让我去陪你拿东西。”虞乔故意加重语气,“这就是你的待客之道吗,周医生?”
话音刚落, 她冷不丁被周宴深拽到身前,一仰头,鼻尖只差分毫之距相抵。
“我没有待客之道。”他低下头,二人的呼吸轻而易举混合在一起, 廊下风铃声与花香交错, 他轻轻捏了捏她的鼻尖。
“所以你也不用有作客之仪。”
花园中种满了各色花木,暮夏初秋之际, 海棠色艳而无香, 早桂和芙蓉被夜风微微一吹,送来拂面清香。
周宴深始终没松开她的手,穿过长廊, 风铃轻响。
周家的酒窖在地下, 他先弯腰走了两节楼梯, 而后站在楼梯上向她伸出手。
两侧灯光昏暗, 虞乔却不去搭他的手,两手撩开垂在眼前遮挡视线的头发:“我自己可以。”
她走到周宴深面前, 面对面, 催促他:“你怎么不走了。”
“里面走廊没有灯, 你自己真的可以?”
虞乔怕黑,高中时候有一次晚自习突然停电,全班人都在欢呼,只有她忽然垮了笑容,摸摸索索,紧紧抓住他的胳膊不放。
“当然可以。”虞乔说着探头向他身后看去,奈何周宴深比她高,遮得严严实实。
周宴深看了她一眼,转身继续往下走,他走得很慢,虞乔跟在后面,踩着他走过的脚步。
下了楼梯之后的一小段走廊果然是没有灯的,地下空间密不透风,虞乔摸到四周墙壁表面微硬的石头,肩膀微微瑟缩:“为什么不装个灯啊,这样感觉好恐怖。”
“因为坏了。”周宴深不疾不徐的声音从头顶传来,“这里的构造特殊,修建团队那边新的修补材料还没到。”
“那你还要我陪你一起。”虞乔空手去抓了下一团黑的空气,小声嘟囔。
旁边落地一声轻笑。
他慢悠悠地说:“因为我没有待客之道。”
虞乔正好摸到墙壁一块硬质凸起,闻言突然停下脚步。
“唔。”她忽然出声,听起来带了点儿茫然,“我手好像被刮破了。”
周宴深一顿,随即皱眉去找她的手:“哪儿?”
“好像流血了。”黑暗里,周宴深看不清她的表情,只能凭借略带委屈的声音辨位。
“你看看。”虞乔说着,伸出一根食指,靠着感觉戳了戳他白色衬衫的前襟。
“周医生。”她戏谑地说,“我要是真流血了,你这衬衫也该脏了。”
隔着一层布料的指腹柔软干燥,周宴深反应过来,一把捉住她的手,顺着血管摩挲了下完好无损的指尖。
她反过来,轻挠他掌心,低低的笑声像方才廊下的风铃清悦入耳。
“周宴深。”虞乔几乎止不住笑:“你怎么这么好骗?”
话音未落,她乱动的手忽然被紧紧扣住,还没反应过来,头被迫抬起,阴影下压。
他直接吻上她的唇,十指交握,双唇贴合,纠缠间鼻息升温。
突如其来的吻,虞乔头脑瞬间一片空白,手下意识抵在周宴深的身前,却不是推拒,更像是支撑。
只是唇瓣间的辗转,他并未掠夺她的呼吸,末了,也只是微微张嘴,克制地轻咬她的唇瓣。
墙壁隐隐咯着后背肌肤,她被困在他怀中的方寸之地,额头相抵,一触即过的吻已经结束,升温的呼吸却没有那么好分开。
微重的呼吸,隐隐相贴的鼻尖。
周宴深一手按上她的唇,微微的薄茧不轻不重蹭着她柔嫩的唇。
黑暗里,什么都看不见,反而更加重触感和听觉。
虞乔被这样若有若无的触碰撩拨到浑身无力,低眸轻轻咬唇,耳后发烫。
周宴深松开她的手,低头,帮她整理被扯乱的毛衣袖口。
无声的黑暗里,只是窸窸窣窣的衣物摩擦声。
虞乔慢慢适应黑暗,分辨出眼前的身形,抬脚不忿地踢了一下他的脚尖。
而后又听到一声低笑。
她越发羞恼,甩开他的手,自己胡乱抚着衣服:“你能不笑吗?”
“好。”周宴深从善如流,转而说,“那你能不说话吗?”
“为什么?”
“不为什么。”他握住她的手,“走吧,酒窖里就有灯了。”
于是顺理成章地又变成十指相握,走廊不长,周宴深推开一扇封闭的门,揿开门边的开关,一排排酒架呈现在渐次亮起的冷光灯前。
酒窖里运转着一整套的恒温恒湿系统,14度的气温有些凉,周宴深捏一下她的掌心:“很快。”
他带她走到最里面,取出一瓶勃艮第瓶型的干白。关上玻璃柜门,艺术冷灯从橡木架后散发光源,透过一个个玻璃瓶身间的空隙,将酒液显出极为通透的质感。
“好多酒。”虞乔环视四周,有许多她见过的昂贵的酒种,也有稀少到她闻所未闻的。
“有你喜欢的吗?”周宴深问她,“喜欢可以带走。”
虞乔摇摇头,她对酒没什么兴趣。
出去的时候便顺利许多,回到地面,月色洒满走廊,远远便听见之瑶满屋子找二人的声音。
虞乔低头看了看他仍然握着她的手,微微一动:“周宴深。”
“嗯?”
“手。”回到明亮的地方,前面是开阔的花园,随时都有人经过,她总觉得不自然,“松开,等下之瑶看见了。”
周宴深扣紧她的五指往前走,淡然道:“看见怎么了。”
“你不怕她误会吗?”虞乔挣扎着被他握得紧紧的手。
周宴深突然停下,低头看着她的眼睛:“误会什么?”
她嘴唇微微动了动,余光瞟到周宴深身后远处转角之瑶走出来的身影。
眼看他没有松开的意思,虞乔心里一急,眨一眨睫,极小声:“你过来一下。”
周宴深依言俯身,刚刚弯腰,下巴便被人蜻蜓点水般飞快亲了一下。
他一怔,虞乔抓住这个机会,挣脱了他的手,漂亮的眼尾上扬,她眸中满是得意洋洋的小神色,绕过他去迎之瑶。
“乔乔姐,我哥把你带去哪了,我找了半天。”之瑶委委屈屈。
“我陪你哥去酒窖拿酒了。”
“姑姑说晚餐快好了,问你想喝点什么?”之瑶说着向后看,看到她哥一手拎着酒,神色有些微妙的不善。
“我喝什么都行。”虞乔笑着说。
向之瑶奇怪地收回视线,挽上虞乔的手,“那乔乔姐跟我一样喝鲜榨橙汁好不好。”
“好。”
二人回到客厅,晚餐果然已经准备好,周宴深醒了酒,自己却不喝,只有向云卿喝了一些。
因为方才的事情,向之瑶虽然没问出口,但好奇的眼神一直在二人身上打转,看到向云卿对虞乔的态度后更迷惑了。
但她知道礼貌,从头到尾虽然好奇,也没有多问过一遍。
虞乔许久没有吃过这么舒心的一顿饭。不是在剧组赶时间的盒饭,也不是觥筹交错你来我往的应酬。桌上都是叫她觉得温暖的人,像家人一样。
周家饭桌上没有食不言的规矩,向云卿很照顾她,主动聊起一些电影的事,向之瑶本身便是学戏文专业来,说起来也滔滔不绝。
安安静静用餐的倒只有周宴深一个人。
他行为举止都是从小刻在骨子里的教养,不快不慢,叫人觉得赏心悦目。
吃完饭,向云卿提议将糕点摆在廊下赏月时,虞乔的手机却响了。
虞乔抱歉笑笑,起身去接电话,看到来电显示时脸色一变,直接走到外面。
“梁淮,”她把手机放到耳边,笑容顷刻间消失得无影无踪,“你到底想干什么。”
那头传来几声咳嗽声,梁淮语气带着莫名的悲哀:“姐姐,我等了你一晚上。”
“我说过我不会去的。”她冷冰冰。
“好冷啊姐姐。”梁淮喃喃,“我一个人看了一晚上月亮,你不关心我有没有冻到吗?”
虞乔闭上眼,一手抱着自己的胳膊,不想再说话。
“可是我真的好想见到姐姐,你来医院看一眼我好不好?”梁淮的语气近乎哀求。
虞乔睁眼,入目是深蓝天幕之上一轮皎洁圆月,她吐出三个字:“你做梦。”
电话那头安静了下来。
就在虞乔以为他已经放弃了,想挂掉电话时,忽然传来一声沉沉的叹息声。
“姐姐。”梁淮温柔至极,“没关系,我不会怪你。如果不能亲眼见到,能通过屏幕也是好的。姐姐,待会见。”
说完这句话,电话被挂断。
耳边是“嘟嘟嘟”的忙音,虞乔心头重重一跳,没明白那句待会儿见是什么意思。
透过屏幕,待会见。
寒意从后脊骨冒上来,夜晚冷风吹过,她猛地打了个喷嚏。
肩上一沉,一件外套落在她的肩上。
虞乔回头,周宴深走到她身前,看清她的脸色,皱了皱眉:“很冷吗?”
她摇摇头,心乱如麻,拢紧身上的外套,秀美的额头浅浅蹙着。
梁淮会做什么,她不知道,以梁淮疯子一样的性格,他什么都做得出来。
缩在里面的手忽然被周宴深握住,他紧紧盯着她:“你怎么了,谁的电话?”
虞乔愣了愣,勉强挤出一个笑容:“没怎么,就是一个朋友的电话。”
周宴深眉头紧锁,仍然盯着她,仿佛要看穿她脸上的笑容。
虞乔避开他的视线,心慌意乱,另一只手也覆上他的手,犹豫了一下说:“周宴深,你今晚送我回家好不好?”
她的手心冰凉,没有一丝温度,眸底是尽力掩饰慌乱的笑意。
周宴深缓缓道:“好。”-
中秋佳节,月色如许,清黄的月光洒在路面,虞乔却无心观赏。
路边处处张灯结彩,行道树上挂了些装饰灯,临街商铺的玻璃幕墙上贴着些月饼图案和喜庆的标语,路人三两结伴手里拿着奶茶,笑闹声填满整个节日。
她的背脊始终僵着,手紧紧攥着自己的衣角,从头到尾都没有放松下来。周宴深不动声色地看在眼里,皱了皱眉。
快开到小区的时候,虞乔几乎要绷不住自己脸上的表情,指节泛白,盯着前方空无一人的小区门口。
“周宴深,”她尽力让自己的声音冷静下来,“开进去可以吗?”
周宴深侧眸,一只手握着方向盘,腾出一只手去按她隐隐颤抖的手:“虞乔。”
覆盖着自己的掌心温和有力,虞乔原本紧张着的神经一跳,回过头,在昏暗车厢中对上周宴深沉着冷静的双眸。
“我会送你上去。”他说。
眼眶瞬间涌上热意,虞乔低头快速眨了下眼,再抬头时浮上笑容:“好。”
周宴深定定地看着她,手上移,抚上她嘴角虚假的笑意。
温柔的力道,虞乔甚至有种,他在心里叹息的错觉。
她差点维持不住这个笑容。
车停在楼下,周宴深倾身,“咔哒”一声,解开她的安全带。
他和她一起上去,电梯数字从1跳动到16,全程没有发生任何异常。
虞乔的心却越悬越高。
梁淮从来不会说无缘无故的话,他说待会儿见,就一定不会放过她。
电梯打开,她踏出电梯。
门是电子锁,虞乔按指纹的那一刻,冰凉的金属亮起一圈蓝色,“叮”一声提示音,门打开,客厅空空荡荡,没有人影。
她的脸色却在那一瞬间唰白。
梁淮说,隔着屏幕见她。
是摄像头。
他在她家里装了摄像头。
“周宴深。”她的声音有隐隐的颤抖。
手落入他的掌心,周宴深神色微沉,握着她的肩头把她扳过来:“虞乔,看着我。”
她神色茫然又恐慌,几乎已经到了无法掩饰的地步。
他深深吸一口气,低头看着她的眼睛,声音抚慰:“别怕,有我在。告诉我,怎么了……”
虞乔机械地转动眼珠,听到这一句话,睫毛微微一颤,似乎是回过神来,断断续续地说:“房间里……应该,应该有针孔摄像头。”
周宴深瞳孔一缩,扶着她的肩,语气却放得更缓:“是什么人?”
“是……”虞乔抬头,眼神恢复一缕清明,“是那些私生粉,以前也有过。他们会跟车,藏在酒店里,或者放摄像头。”
周宴深隔衣微微摩挲她的肩头:“那你在这里等一下,我进去看看好吗?”
她摇了摇头,手慢慢向前,抱住他的腰。
“不要,不要丢下我自己。”
所有的灯都关上,窗帘拉实,房间完全陷入黑暗。
她被周宴深揽着腰抱在怀里,仰头就能碰到他的下颌。
周宴深打开手机的手电筒,慢慢沿着整个房子查看一圈,最终在她卧室床头柜的台灯上发现一个小小的针孔摄像头。
他将摄像头拿出来的那一刻,明显感觉到怀里的人死死攥住他的衬衫,浑身都在颤抖。
灯光重新大亮,周宴深按着她的肩,让她坐到床边。虞乔眼眶溢出一圈红,唇色发白,我见犹怜。
周宴深单膝跪在她身前,一手捧着她的脸,指腹拂过飘到她眼前的发丝,轻声:“我们换个地方住。”
虞乔低头,死死咬着唇,所有的思绪被惊恐占满。
没用的,被梁淮盯上,换到哪里都没用。他不择手段。
她眼睛通红,低眸看着周宴深。
周宴深蓦然伸手,把她抱到怀里,手掌轻轻按在她瘦削的后背。
“虞乔。”他的嗓音有点儿哑,“跟我回去,好吗?”
(公众号梅馆小枝)
🔒铜雀台
再次来到周宴深家, 这一次,她是清醒着的。
门“咔哒”一声被锁上,虞乔站在门口, 看着周宴深弯腰, 从里面拿出上次她穿过的拖鞋。
此时,她悬在钢丝之上一晚的情绪,才恍恍惚惚间有了落地的实感。
这里装修偏冷色调,虞乔坐在深黑的真皮沙发上,怀里抱着一个抱枕, 抬头看见周宴深端着一杯水向她走来。
温热的水,被塞到她手里,暖意源源不断传递,他半蹲在她身前, 眉眼沉静工整。
虞乔把下巴搁在抱枕上, 看着周宴深,缓缓喝下一口热水, 四肢五骸慢慢活络复苏。
周宴深脱去外套, 里面的白衬衫早已被她揉乱,领口偏折着,露出一段锁骨。
虞乔喝完水, 往前坐了坐, 伸手, 低垂着眸, 认真地帮他整理好。
“周宴深,”她终于开口说进门以来的第一句话, “谢谢你。”
周宴深凝视着她, 握住她给自己整理领口的手, 嗓音微沉:“经常发生这样的事吗?”
虞乔嗯了一声,垂下长睫,慢慢地说:“有些粉丝太疯狂了就是会这样。追车,跟踪,在酒店藏摄像头,或者是直接藏在床下。”
她刚开始红的那两年经常有这样的事,后来减少了许多。但再可怕的私生粉,也没有梁淮来得可怕。
她撒了谎。
周宴深摩挲着她指间的肌肤,良久,都没有说话。
虞乔已经从一开始的慌张惊恐慢慢冷静下来,她无法控制自己对梁淮的惊悸,但并不会不理智地害怕。
梁淮,也只能做这些了而已。
客卧中有独卫,周宴深给她指完花洒的开关之后,出去了一趟,回来时手上拿了浴袍:“先穿这个,是新的,只是可能会有些大。”
虞乔点点头,打开花洒,热水从头顶淋下,缓解她每一寸紧张的筋络。
她慢慢舒一口气,觉得身体仿佛在回血。
快洗完的间隙,虞乔听到浴室门外有渐近的走动声,而后是两声敲门声。
周宴深的声音隔着朦胧的水汽:“我能进来吗?”
他家里的浴室很大,分里外两间,浴室和洗手台之间隔着一道推拉的长虹玻璃门,相当于两个单独的空间。
虞乔关上花洒,抽过一旁的浴袍披在身上,一边系带子一边说:“你进来吧。”
她拉开推拉门,走过转角,看到洗手台那里被放了一个很大的盒子。
打开,里面放着一套叠好的杏白色睡衣,长袖长裤,质地柔软。
虞乔展开睡衣,目光一顿,睡衣下面竟然还有东西。
未开封的三套贴身衣物,三个尺码,被整整齐齐放在盒子里。
……
她的脸腾一下被浴室热气烧红。
来之前她太紧张了,竟然会忘记拿衣服,这该不会是周宴深出去买的吧。
虞乔镇定自若地换上衣服,擦干发梢的水珠,又用吹风机把头发吹到半干,这才磨磨蹭蹭地出去。
一到客厅,正好撞上从主卧洗完澡出来的周宴深。
他穿着一身深色家居服,宽肩长腿,挺拔清绝,墨黑的头发隐隐透着水汽。
看见她出来,周宴深顿了顿,视线从她身上扫过:“合身吗?”
他不问还好,一问虞乔又觉得脸颊在发热。
她低声嗯了一声,又问:“你,下去买的吗?”
“不是,叫人送过来的。”周宴深去接了两杯水,一杯温的递到她手里,同时回答问题,“怕你自己在家害怕。”
他说这话时低眸看着她,眉眼深邃专注。
虞乔眸光动了动,接过那杯水。
她刚洗完澡,肌肤雪白仿若泛着光,眼睫都湿漉漉的,接杯子时柔润指尖若有若无滑过他的指背。
周宴深微敛睫,慢慢喝完手里的冰水。
折腾了一晚上,洗完澡虞乔便开始犯困,她坐在床上抱着被子,看着周宴深弯腰告诉她床头的睡眠壁灯该怎么开,如果晚上怕黑可以开着睡觉。
耳边是他清润的声音,光线暖融明亮,虞乔失神地看着男人骨骼清晰的侧脸。
周宴深一回眸,便将她眼也不眨的双眸收进眼底。
她双膝蜷着,整个人盖着被子,靠在床头,小小一只,又白又乖。
他没忍住,俯身用手背轻轻碰了碰她的侧脸,将颊边发丝拨到而后,注视着她漂亮的眼睛:“我就在隔壁,不锁门,要是做噩梦记得喊我。”
虞乔点点头,头歪了歪,依赖地贴向他的手背。
心里仿佛下起一场潮湿的春雨。
周宴深想起很多从前。
想起高中的时候,虞乔坐在他后面,上课爱睡觉,爱戳戳他后背找他小声聊天。
那时他一回头,便能轻而易举看见她美好的侧脸,郎朗阳光穿过窗明几净的窗户,落在她睫毛上,折射出出小小的彩虹光晕。
iridescence.
是谁将彩虹这个单词赋予怦然心动的涵义,如此贴切。
即便后来分开的那些年,她如彩虹般虚妄,看得见,摸不着,只活在他梦里。
他还是发现,此刻他脑海中闪过的每一帧,都是她曾经美好脸庞,爱笑爱撒娇,生气时候也可爱,喜欢轻轻踢他的脚尖。
周宴深眸光深深,看着她,另一只手轻轻抚了下她的眼角。
真实的体感。
虞乔松开被子,握住他的指尖,柔顺的被子从她身前滑落,上衣宽松,锁骨雪白如画。
她看着他,光晕笼罩,如此近,触手可及。
“周宴深,”她忽然轻轻揪了下他的衣角,“能再陪我一会儿吗?”
说完这句话,虞乔视线所及,男人喉结很轻地滚动了一下。
手被反握,他俯下身,手撑在她身旁,压住了被角。
阴影笼罩住她,鼻尖全是男人身上洗完澡清爽的味道。
周宴深的视线,停留在她柔软的唇上,慢慢上移,浅色的瞳仁,如水洗过一般,淡淡的妩媚,勾人的温柔。
潮湿的春雨,仿佛淋到了她眼睛上。
虞乔看着他深暗的眸光,心跳加速,细白的手指不自觉攥紧周宴深的衣角,在他缓缓靠近时,闭上了眼睛。
像高考毕业的那个炎热晚上。
那一晚的吻落在了虞乔额头。这一次,如羽毛掠过海面一般轻柔的吻——
温柔地落在了她微微颤抖的睫毛之上。
周宴深扶着她的肩,让她躺下,把被子拉上去,掖好。
做完这一切,他关掉所有的灯,只留一盏低饱和度的夜灯,光晕朦胧静谧。
虞乔眼珠随着周宴深转,看着他将靠墙的椅子拉到床边,坐下来。
不远不近的距离,周宴深视线下落,和她相对。
“睡吧。”他微微动唇,轻声,“我陪着你。”
🔒铜雀台
虞乔这一觉睡得很安稳。
梦里梦到了大学的时候。
她高考时候的分数比周宴深低一点, 错失北城的学校去了临城的Z大,两地相隔一千五百多公里,加之二人学业都繁忙, 并不能常常见面。
有一年冬天, 虞乔通宵一整夜写论文,眼睛都熬红了,早晨去吃早饭的时候,坐在食堂里,看到学校里腻腻歪歪的小情侣。男生插好豆浆的吸管, 递到女生手里,她喝一口又凑到他嘴边,二人共饮一杯豆浆。
她坐在那里,远远看着, 霎时就没了胃口。
是很突然的情绪上涌。通宵过后的胃隐隐作痛, 她走出食堂,两边的银杏树在秋末已经掉完叶子, 来到冬季, 树枝光秃秃的。
临城地处南方,但冬天还是很冷,空气潮湿, 冷意入骨。
虞乔走路上打了个喷嚏, 回宿舍晕晕乎乎地躺下, 到下午醒来才发现自己发烧了。
一测温度, 38.5,她朝镜子里看, 自己脸色苍白, 眼眶烧得通红。
白天时周宴深发来的信息, 她因为睡觉一条都没有回。体温计刚放下,他的电话便拨了过来。
“乔乔。”周宴深似乎是刚下课,周围有些吵,走到不吵的地方之后说,“上午在忙吗,怎么不回信息?”
虞乔听着他的声音,低下头,没说话。
他察觉到她情绪的异样,顿了一下问:“怎么了,不舒服吗?”
这一句话刚问完,她的眼泪就一滴滴砸在了手背上。
低低的啜泣声穿过电磁波。
虞乔难以抑制住哭腔:“周宴深,我发烧了,好难受。”
她不是爱哭的人,更不爱把情绪对他抱怨,但那一天不知道是因为天气太冷,还是生病真的会让人变得脆弱。
她在电话里哭得止不住眼泪,鼻子通红,用完了一整包纸巾。
哭完,虞乔的情绪已经好了很多,她从床上爬起来吃了一粒退烧药,然后抱着书去上晚上的课。
晚上的课从六点上到九点,足足三个小时,上得她头昏脑涨。
下课铃响起的时候,虞乔松一口气,抱着书下楼梯,边走边给周宴深发语音:“终于结束了,这老师讲话像催眠,我脑袋嗡嗡的。再不下课我感觉我就要——”
话没说完,她脚步停在教学楼门口,拇指一松,语音自动发送过去。
而发送的对象就站在不远处。
人群稀疏,都是从教学楼往外走的学生。不远处昏黄的路灯下,梧桐叶落满地,周宴深等在那里,光线朦胧,他一身黑衣,眉眼深邃。
手里的书“啪”一声掉在地上,圆珠笔咕噜咕噜滚下楼梯,最后停在某一个位置。
虞乔呆呆地看着他,脑中一片空白。
夜色深沉,周宴深弯腰捡起那支笔,走到她面前,又捡起书。
然后,直接把她揽进怀里。
他身上满是低温凉风的清冽气息,手却是暖暖的,抱着她,下颌深埋在她发间,风尘仆仆:“我来晚了。”
虞乔脸贴到他的胸膛,才止住的眼泪又再次汹涌。
她抱住周宴深的腰,眼泪将他毛衣的前襟全部沾湿。
周围陆续路过很多下课的同学,纷纷投来几眼奇怪的目光。虞乔擦干自己的眼泪,声音嗡嗡:“你怎么过来的?”
“接到你的电话,我买了最近的飞机。”他俯身一点一点轻拭她眼角的泪水,眸中全是心疼和自责,“乔乔,对不起。”
“你有什么好对不起的。”虞乔原本已经缓解的情绪再次被挑起,鼻尖酸酸的,手上轻轻推他,“我发烧又不是你的错。”
周宴深低着眸,探探她额头的温度,又揉揉她的指尖,接下她所有的情绪:“没有陪在你身边,就是我的错。”
她一瞬间觉得又要哭出来。
那一次发烧,周宴深在酒店陪了她三天,直接翘掉了三天的课。
最后走时,他不让她去机场送他,反而送她到宿舍楼下。
那会儿已经很冷,虞乔戴着毛线帽,围着围巾,浑身软软地被周宴深抱在怀里。
他安静地抱着她,力道很紧,像要把她镌刻在骨子里,呼吸声在她耳边,被离别情绪包围。
过了很久,他才松开她。深深的一吻,缠绵眷恋。
跨越一千五百公里,那两年,机票和火车票一张又一张,叠了厚厚一摞。
梦中光影变换,一幕幕不停在脑海中轮转,虞乔觉得自己的灵魂好像从身体中剥离,漂浮到上方,看着时光在下面倍速般驶过。
停下的那一刻,是系里出了几个去波士顿公费留学的名额,她成绩好,辅导员让她考虑考虑。
她心里一动,打电话问周宴深的意见,他们学校自然也有,只是要留学的地方不是波士顿。
虞乔觉得本来还觉得可惜,如此一来,又要异地。
可周宴深说,他会申请波士顿的学校。
不想再分开了,不想在她无助难过的时候,还是不在她的身边。
虞乔在梦中迷乱,恍惚之间仿佛置身深海,浮浮沉沉,她如溺水的人般突然抓住了一根浮木。
猛然一睁眼,才发现她抓住的根本不是什么浮木,而是周宴深的手。
天色将明未明,窗帘没拉实,透着隐隐的熹微晨光。
虞乔缓慢眨着睫毛,看着天花板缓了好一会儿,才从梦中醒来,看向旁边的人。
屋内是暗的,一盏小夜灯光晕昏濛,笼罩着坐在床边椅子上的人。周宴深左手肘节撑在扶手上,支着脸,另一手被她拉着,身上的薄毯半盖不盖,黑发墨睫,睡意沉沉。
虞乔瞬间不敢动了。怕吵醒他,小心翼翼地眨着眼,松开自己握着他的手,慢腾腾掀开身上的被子。
她动作放得很慢很轻,屏息凝神,掀起周宴深身上薄毯的一角,把他的手放回去,又轻轻盖上。
虞乔跪在柔软的床上,床微微下陷。她松一口气,而后打量起周宴深睡觉的样子。
他的睫毛很长,根根分明,上半身陷在软椅中,家居服服帖的布料勾勒出成熟的宽肩。
光晕淡淡,半明半昧。
虞乔忍不住又凑近了些,觉得这光线仿佛阵阵潮汐,冲得人心中沙垒微微塌陷。
时光荏苒,剥落去周宴深身上的少年稚气,让他越发沉稳,五官线条,每一处属于男人的成熟,都昭彰着她的错过。
和梦中形对比如此鲜明。
她眼也不眨地看着,或许是太专注,又或许是这凝视带了温度,周宴深忽而皱了皱眉,撑着脸的手一动,眼皮上抬,四目相对。
虞乔莫名有些偷看被抓的心虚,她向后退退肩膀,略尴尬地挤出一句:“早。”
兴许是光线原因,周宴深眸光莫名的暗,看着她,让她生出一种他也梦见了她,一睁眼也同她一样恍惚的错觉。
“虞乔。”周宴深忽然喊她,活动了下微酸的手臂。
“嗯?”虞乔应着,下一瞬,整个人被向前拉,小腿陡然有几秒的腾空,被他托着背抱过去。
她本来有微微的惊吓,被他抱进怀里之后,周宴深直接把下颌搁到她颈窝,轻嗅她发间的香气。
“怎么这么瘦?”虞乔坐在他腿上,四肢纤细,像没有重量一样。
男人胸膛温热,薄毯柔软,虞乔放松:“没有很瘦,你猜我多重?”
“70?”
……也没有那么夸张。
虞乔戳戳他的腰:“我有166cm呢好不好?”
周宴深微微向后靠,直视她巴掌大的小脸,锁骨深陷,雪白伶仃,几乎看不见一点儿肉。
在镜头后看着正常,谁知现实竟然瘦成这样。
“最近拍戏瘦了一点儿,应该不到80了。”虞乔想了想,“78左右可能?”
周宴深眉头隐隐蹙起:“你知道你这个身高正常体重应该是多少吗?”
“不知道啊。”虞乔靠在他的臂弯里,坐直了些,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但我又不是正常人,我要上镜的,有一点儿肉上镜都不好看。”
“你知道那种古装的戏吗?”她说着比划起来,“要穿一层又一层,只有瘦成纸片穿那个吊威亚的时候才会有飘飘欲仙的感觉。”
卧室昏暗,虞乔的声音还带着点刚睡醒的惺忪,尾音软软的,她坐在他身上,小腿悬空微微晃着,脚踝纤细,晃得周宴深不得不及时制止她。
“别乱动了。”他隔着丝绸布料按住她的小腿,虞乔有些懵,侧头,鼻尖擦过他的脸颊。
周宴深一手拊上她的后颈,摩挲她顺滑的长发,微微用力,将她按向自己。
鼻尖对鼻尖,呼吸瞬间交融。
他眸中似乎藏着某种难以宣之于口的暗色。
虞乔心跳陡然加快,不自觉舔了下清晨干涩的唇,突然感受到什么,整个身体一僵,脚背绷紧。
她瞬间垂下长长的睫毛,遮住眼底的羞赧,唇色鲜艳水润,像覆了一层露珠。
窗帘是遮光的,只是两片交错处有一角未合实,愈来愈亮的天色从那缝隙中钻进来,在木地板上投射出小小的三角状光斑。
床边只余一盏光线微弱的台灯。
越是这样安静无声,虞乔越是能清晰地听清自己的呼吸声和如擂鼓般心跳。
她好像要掉进他的眼睛里。
微微有些难耐,她受不了这样被周宴深注视,抬手想推拒开从他身上下去。
谁知手刚伸到他衣前,便被扣着手腕抓住。
虞乔后知后觉他的掌心烫得惊人,身体的其他皮肤也是一样,微微灼着她的温度。
“周……”她稍微一动,鼻尖交错,呼吸拂过他的脸颊,带着肌肤的淡淡香气。
周宴深原本按在她发后的手,穿过丰盈的如瀑青丝,指腹毫无阻隔地慢慢摩挲她触感细腻的后颈。
虞乔像同时被那只手按住了呼吸,忐忑不安,腰间隐隐发软。
太近了,分毫之距,近到她可以看清他说话时颈间喉结的微微振动。
“虞乔。”他嗓音极哑,“我可以吻你吗?”
🔒铜雀台
彻底忘记怎么呼吸的时刻, 是他偏头吻上来,温热的呼吸彻底交错,和长发以及衣襟一样变得紊乱。
周宴深扣着她的腰, 掌心很烫, 将她往身前带。唇瓣辗转着,他慢慢描绘着她唇珠的形状,一点一点,温柔撬开她的牙关。
叫人难捱的厮磨。
被他扣住的腰间肌肤在升温,全身哪哪都好像在发烫。虞乔的掌心无处可依, 碰到男人身上肌理分明的肌肉,她指尖激灵一蜷,又在唇齿相融的深吻中头昏脑涨,下意识攀上他的肩。
阔别七年, 太过熟悉的接吻方式, 几乎是在一瞬间就挑起她的回忆和迎合的条件反射。
意识在流失,思绪被硬生生搅乱。虞乔觉得自己头脑发白, 任由他一寸寸吻得更深, 不动声色地夺走她所有呼吸。
她浑身上下都使不上力气,脊椎酥酥麻麻,彻底软在周宴深怀里, 脖颈后仰, 青丝如泄, 披满他的手臂。
浅橙色的光晕, 被她发丝晃得七零八落,影影绰绰间, 将二人身影投落在地板上。
“唔……”她喘不上气, 唇齿间挤出一声呓语。
周宴深抵着她的额头, 不轻不重隔衣抚摩她盈盈细腰,吻慢慢抽离,停在她过分柔软的唇瓣上。
他的呼吸很重,眸中色压如山雨欲来,叫人心惊,却只是再克制地亲了两下她的唇角。
虞乔眼周溢满一圈漾漾绯红,眼睫湿漉漉的,像哭过一样,无辜又昳丽。
她天生就这样,是被吻动情的证明,不是真的委屈。
周宴深知道,可看着,还是忍不住心疼,用指腹轻轻碰了碰她眼角的红色。
虞乔悬在半空的脚尖踢不到他的脚,只好退而求其次,轻轻踢了下他的小腿泄愤。
周宴深莫名笑出声,低低的声音,带着些哑意。
“笑什么?”她气得用手去捂他的眼,“不许笑。”
可是捂了眼角,他唇角还是扬起来的,反而他睫毛扫得她掌心微痒。
周宴深从善如流:“不笑了。”
他抱着她,慢慢平复自己的呼吸,声带在她耳边微微振动:“早餐想吃什么。”
“不想吃买来的。”虞乔说。
她还是这样的性子,明明是想吃他做的饭,偏偏不要直接说,要拐弯抹角地告诉他。
周宴深弯唇:“好。”
窗帘被全部拉开。
阳光驱散一室旖旎,虞乔在洗手台前看到自己泛着红的脸颊,用沾满凉水的手背拍一拍,给自己降温。
她扎起简单的马尾,脖颈纤细雪白,洗漱之后换上自己昨天的衣服。
磨磨蹭蹭做完这一切,虞乔才走出客卧。
客厅飘来热腾腾的鲜香,晨光明亮,安静的室内只有咕噜咕噜水沸腾的小小气泡声,轻而易举勾起沉睡一夜后身体里的馋虫。
周宴深换了身衣服,黑色长袖卫衣,黑色长裤,宽肩长腿,在冷色调大理石的流理台前,愈发赏心悦目。
他煮的是虾仁菌菇面,卧着煎蛋,汤鲜面软。虞乔用筷子挑起一根,咬下一小口。
周宴深看着她,端起咖啡喝了一口。
虞乔手一顿,转而夹起一块虾仁,又去咬了一口面中卧着的鸡蛋。
对面的人这才拿起筷子慢条斯理地吃饭。
她一边心不在焉地吃面,一边在心里默默计算这一顿饭的热量。
餐桌上很安静,只有窸窸窣窣的吃饭声,方才在昏暗卧室里的亲密暧昧来到亮堂堂的客厅,清明得让人无所适从。
吃到三分之一,虞乔实在吃不下去了,她放下筷子,转口询问:“你今天去医院吗?”
“不去。”周宴深说,“你呢?”
“我今天要飞云南,剧组接下来几天的戏份要在那里拍摄。”
他点点头:“几点的飞机。”
虞乔点开容夏发过来的信息确认:“下午一点。”
周宴深慢慢摩挲着杯壁:“要回家取行李吗?”
虞乔一愣。
原来,他在担心这个。
她眸光一点点融化:“不用,助理会去取,我直接去机场就好。”
周宴深点点头,继而扫了一眼她只吃了接近三分之一的面碗,却没说什么。
因为要提前值机和避开狗仔代拍,虞乔需要提前去机场。吃过饭稍微收拾一下,她和容夏打了个视频,告诉对方要带哪些行李。
视频通话的时候,周宴深坐在她对面的单人沙发上,翻阅着一本医学杂志,虞乔背后是他家过分冷淡整洁的黑白灰装修。
容夏稍微有点儿迷惑:“姐,你这是在哪里啊?”
“酒店。”虞乔下意识掩饰。
对面,周宴深翻页的动作一顿,薄薄纸张顺着他洁白的指尖落下。
容夏倒是没有什么别的反应,只嘟囔了一句这酒店的装修好特别,之后便开始和虞乔聊出差行李的事。
周宴深全程没出声,安安静静看书。虞乔偶尔余光里扫过两眼,他似乎能感应到一般,瞭起眼皮和她对视。
倒是她,因为怕被容夏发现,又因为方才那一句酒店心虚,眼神刚碰上便躲开。
终于通话结束,周宴深合上书,清清淡淡的嗓音:“走吗?”
他好像没有什么特别的反应。
虞乔应了一声,走到玄关处换鞋。换完一抬头,周宴深刚好走到她身边,手上拆着一个新的黑色口罩。
“抬头。”
他低眸,手指勾着口罩带子,一边一个,挂到她耳朵上。
脸小,口罩偏大,空荡荡的,虞乔习惯性去捏鼻梁上的横条。
周宴深胳膊顺手搭在玄关上,看着她捏实,口罩遮去大半张脸,显得眼睛水灵灵,雪肤长发,像洋娃娃。
虞乔戴好口罩,看见他还不动,觉得有点儿奇怪:“怎么不走了?”
周宴深收回视线,拎起玄关上的车钥匙,推开门:“走吧。”
去机场的路上有些堵车,长长一排看不到尽头的车,周宴深倒是很平静从容,握着方向盘,脸上看不见一丝烦躁。
虞乔低头和Alin聊着后面一些通告的事情,聊完从手机里抬头,视线里周宴深抬手,揉了揉自己的脖颈。
他昨晚坐在椅子里,陪了她一夜,必然没睡好,浑身酸痛。
可醒来他提也没提这件事,抱着她吻,将她思绪吻得乱七八糟,也忘记了这茬。
虞乔关上手机,顺手塞回包里,思考着要说些什么,前方长长的车列开始缓缓移动。
周宴深开始开车,她没措好的辞也就憋回了肚子里。
直到车停下,他解开安全带,要送她下去,才被虞乔按住动作。
“就送到这吧,我助理在前面。”虞乔说。
周宴深眼神一顿,不知是想到什么,没说话。
她解开安全带,倾身靠近,纤细的手指微弯,灵活地穿过他的指缝,和他十指相扣。
淡淡的香气扑面而来。
她靠近,仰着头,在他唇角轻轻地亲了一下,一触即离。
周宴深垂眸,视线里雪白-精致的耳垂泛起淡淡绯红。
“周宴深,”她说,“谢谢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