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长昼
温意呆了两三秒, 别过头:“我才没那么多闲工夫。”
顾连洲看着她笑,红灯亮起,他收回视线, 换另一个话题:“你明天还能去上班吗, 要不要请假休息两天。”
“我明天调休本来就不上班。”说起这个,温意突然苦恼, “可是我本来答应幼仪去逛街的。”
“我先跟她说一声吧。”温意打开手机,编辑信息给薛幼仪发过去, 告知自己今晚的意外。
薛幼仪:【天呐!没事吧宝贝!】
温意:【不严重, 估计两天就好了。但是明天可能没办法陪你逛街了,对不起幼仪。】
薛幼仪:【那都是小问题啦,反正我明天没事,你要是在家待着的话, 那不如我去你家找你吧。】
温意想了想,家里不久前她大清洁过,刚好可以迎接客人, 于是回复:【好啊,我等你。】
就这么说定, 温意关上手机, 转头问顾连洲:“你知道小区附近的那个超市几点关门吗?”
“怎么了?”
“幼仪明天来我家,我想去买点零食水果招待她。”
顾连洲目光稍偏,看到车内显示屏上显示的时间:“九点了, 应该还有半小时关门。但这个时间点剩下的蔬果都不太新鲜了。”
稍微思索了一下,温意觉得他说得对:“那我明天再去。”
车开到家,依旧是顾连洲扶着她走, 频繁接触到男人的身体,温意总觉得有些不自然。
虽然出于工作原因, 她每天都要见到形形色色的人,但患者在她眼里都一样,没有性别或者其他的分别。
和顾连洲待在一起的时候,温意心里总是会不自觉竖起一道防线。
譬如此刻,贴得太近,她总是不自觉注意到他胳膊上肌肉的触感纹理,为了照顾她而刻意迈得慢的长腿,甚至是他呼吸的起伏……
温意心神紧绷。
“温意,温意?”顾连洲在她面前挥挥手。
“啊?”温意回神,发现已经到了家门口,她轻咳一声,镇定自若地伸手去按指纹。
门向外拉开,她顺势坐在玄关处用来穿鞋的矮凳上,一直走路的脚踝疼痛稍稍缓解,温意伸手揉了一下,抬头跟顾连洲道别:“谢谢你,晚安。”
男人却没走,依然站在门外,下一秒那阴影忽然落近,指节明晰的十指握住她的白色马丁靴往前放了放,动作干净小心地拉开她脚上马丁靴紧实的拉链。
手碰到他的肌肤,温意下意识缩了缩,她一愣,顾连洲已经半蹲在她面前,语气不太愉快:“怎么穿这么紧的鞋子?”
“因为好看。”她脱口而出。
“脚不疼吗?”顾连洲抬头,接触到她的眼神,语气微微缓和。
“刚买的我也不知道它会这么硌脚。”温意垂睫,“你凶什么。”
“我哪有……”顾连洲无奈,拖鞋放到她面前,视线里看到她脚踝上的红肿和被磨出的红印,“疼吗?”
“嗯。”温意换上拖鞋,“我自己可以的,你早点回去休息吧。”
“这么想赶我走?”
“我不是那个意思……”温意抬眸看他,一时无言,片刻后开始口齿清晰地说,“我的意思是,谢谢顾队长今晚的照顾,我不好意思再麻烦您了,您早点回去休息吧。”
她这么一番透着奇怪阴阳感的客气,让顾连洲笑出了声,他唇角微弯,好整以暇地看着她:“没关系,你可以再麻烦麻烦。”
温意:“……”
“好了,不逗你了。”顾连洲摸了摸她的头发,“记得喷药,早点休息,不舒服给我打电话。”
“还有,你明天别出去走动了,想要买的东西列个清单发给我,我去超市帮你买。”
说完,顾连洲起身,和她最后道了一句晚安,关上门离开。
室内顿时变得安静下来,温意默默在门口的矮脚凳上坐了许久,手背贴上脸颊,些许的烫。
看着玄关矮柜上新鲜盛开的一大捧花,她再度陷入迷茫的失神中。
今晚的画面一帧帧在脑海里闪过,温意陡然低头,捂住心口。
她知道那里在剧烈跳动,明明她早已决定退回原本的位置,当年少的心动恋慕是一场空。
然而她步步后退,顾连洲却步步跟上。
当他走到她面前的时候,看着他的眼睛,听着他说话,她不知道要怎么控制自己。
但是要她现在放下所有的心结和顾连洲在一起,她好像也做不到。
仿佛有名为前进和后退的摆钟始终在左右摇摆,驱使着她挣扎难逃。
她不清楚。
温意睫毛颤抖,捂着自己的心口,缓缓吐出一口气。
二十多年的人生里,她头一次生出无法掌控的无力和茫然之感。
晚上喷了云南白药的镇痛剂喷雾,脚踝处疼痛几乎消失,然而晚上,温意睡得还是不太好。
和顾连洲相识以来的点滴串成梦境,在她脑海里反反复复播放了一晚上,梦境的最后,她又梦到了妈妈,妈妈还是那么温柔漂亮的样子,她走过去,手足无措地问妈妈该怎么办。
妈妈没有回答,只是温柔地摸了摸她的头。
梦境在这里断裂结束,温意睁开眼,床头的电子时钟显示7:20,正是她平时上班时要起床的时间点。
生物钟一旦养成,醒来便再难入睡。
温意又在床上躺了一会儿,昨晚喷过药,经过一夜,脚踝已经可以慢慢活动了,她掀开被子下床,拿过床头的药又喷了几下,去厨房给自己简单准备早餐。
昨天顾连洲说让她把要买东西的清单发给他,温意并没有想要真的麻烦他,还是打算自己去一趟。
因为不上班,所以她慢腾腾地收拾着,洗漱的时候看到顾连洲发来信息,问她醒了吗?
温意含着牙刷回他信息:【早就醒了。】
回完她便继续刷牙,昨晚没睡好,眼下浮现淡淡的黑眼圈,温意找出遮瑕涂了点上去。
她常年不见阳光,皮肤白,出门就算要化妆也只是涂一层薄薄的口红。
温意找了件宽松的卫衣穿上,在玄关处换鞋,手机又震动几声,她没及时看,换好鞋准备出门。
就在她打开门的时候,门旁的可视屏幕电话突然响了,保安说有她的外送送到小区,麻烦她开一下门禁。
温意一愣,她不记得自己买过东西,在迷惑中,她打开手机,看到刚才的信息是顾连洲发的。
顾连洲:【队里有点事,我在超市买的东西让外送送过去了。】
顾连洲:【你看看缺什么,我中午给你买回去。】
温意这才明白过来。
电梯响起,保安推着平时送快递的小推车上来,小推车上放了两大包超市的东西。
“谢谢您。”温意费力将东西提到客厅。
她呆坐在客厅地毯上,解开袋子,两大包满满当当,从新鲜的水果蔬肉到零食饮料烘焙应有尽有,看得她眼花缭乱。
温意没忍住,一个电话给顾连洲拨了过去。
“早。”电话那头男人的声音懒洋洋的,还伴着开门声,他似乎也是刚到警队。
“顾连洲。”温意没好气,直呼大名,“你买这么多干什么?”
顾连洲轻笑了声,语气格外无辜:“你既然不说你要什么,我只好每样都买一点。”
温意揉着额头觉得头痛:“小票你还留着吗,一共多少钱,我转给你。”
“没留。”
“那你看一下支付记录。”
“找不到了。”
温意沉默片刻,语气不善:“顾连洲。”
“嗯?”
温意很想直接把电话挂掉。
“开玩笑的。”他正经说,“没有买很多,我问了导购,你把爱吃的留下来,不爱吃的晚上给我。”
“给你你吃吗?”温意忍不住问。
“我拿到队里分给韩木他们。”男人毫不在意。
“但我还是得给你钱。”温意执拗。
“行。”他慢悠悠地说,“你等我想想吧,想起来了再告诉你多少钱。”
温意挂掉了电话。
手机放到一旁,她望着两大包东西发愁,叹一口气躺到沙发上,也懒得收拾。
薛幼仪是踩着午饭点过来的,来到温意家,看到这么多食材,她顿时来了兴致,撸起袖子说要给温意做一顿满汉全席。
“你这个房子家具真的好齐全。”薛幼仪在厨房转一圈,啧啧感叹,“好多我不舍得买的厨具和家用电器。”
“不是我买的,我住进来的时候就有。”温意也觉得房子里电器真的好多,有些她甚至都没用过。
“有钱真好,等我有钱了也要把这些置办全。”薛幼仪扎起头发,“诶诶诶,你坐着,我来。”
“我脚好的差不多了。”温意洗菜,“我们俩一起。”
二人在厨房里忙活了一个多小时,做出四菜一汤,大菜小炒都有,足够丰盛。
薛幼仪拿来两个玻璃杯,看到餐桌上透明花瓶里插着的粉色玫瑰花,抬手轻拨:“这花好好看,什么品种?”
“不知道。”温意顺口答。
“不知道?”薛幼仪狐疑,“难不成你不是自己买的,是别人送的?”
温意一噎。
薛幼仪像发现了新大陆:“不是吧温意!你和顾警官和好了?是不是要感谢我上次的酒后助力?”
“你还提。”温意瞪她,随即顿了几秒,没否认:“这花的确是他送的。”
“你们俩确定关系了吗?”
温意摇头:“暂时还没有。”
“没有就对了。”薛幼仪开饮料,美滋滋坐下,教导温意,“男人只有追你的时候最用心,最好趁这时候睡了他,万一觉得不合拍还能直接一拍两散。”
温意:“……”
她给薛幼仪夹一块红烧排骨:“你还是吃饭吧。”
薛幼仪咬着炖得软烂的排骨,非常幸福,边吃边道:“不过温意,我觉得顾连洲这人真不错。先不说长相,假如我认识他,一定会想三天内睡了他。单说你那天喝醉他没对你动手动脚,就足见他是个正人君子。”
温意喝水压惊:“你对男人的要求真低。”
薛幼仪耸耸肩:“没办法,烂人太多。如果我抬高要求,顾连洲就不配了吗?”
温意睫毛眨了眨,给出一个中肯的回答:“他……确实很好。”
“那不就行了。”
温意舔舔唇角的水,没再说话。
二人吃完饭后,把碗筷都丢进洗碗机,而后一起躺在沙发上吃零食看电影。
天色将黑,薛幼仪要回家,温意穿上外套下楼送她。
“你能走路吗?”薛幼仪在门口换鞋,“别送了。”
“能,我也想下楼走走,一天没出门了。”
“好。”薛幼仪伸出手,来挽着温意。
温意把薛幼仪送到楼下,她开车过来的,降下车窗和温意挥手道别。
时至盛春,晚间的风轻柔舒适,温意在小区里散步。小区的绿化好,有一片环形人工湖,在夜晚波光粼粼,周围花圃绿植修建整齐,像一个小型的公园。
温意慢腾腾地转了一圈,路上遇到了不少手挽手出来散步的夫妻。
她走累了,随意在一个方形花圃旁坐下,仰头出神地看着月亮。
难得有这样完全放空的时候,她什么都没想,只是大脑空空享受着春风。
这片花圃一侧邻近主干道,偶尔经过一辆车,小区限速且禁止鸣笛,所以那些车也都开得很安静。
忽然有一束车灯,由远及近,停在温意面前,她慢半拍地收回视线看过去,车上下来的男人穿着黑色衬衫黑色长裤,宽肩长腿,五官正得不像话。
直到那人走到她面前,微微弯腰:“怎么自己坐在这?”
温意回神,缓慢地眨了下眼。
她还穿着上午的连帽灰色卫衣,外面随意罩着件绿色夹克,黑色长发柔顺披散,顾连洲远远便看见她坐在花圃的大理石边缘,牛仔裤包裹着的一双腿又细又长,一晃一晃像涉世未深的女学生。
“出来散步啊。”她歪歪头,笑着说,双眸清澈。
顾连洲被这笑晃得片刻失神,很快想起来:“你脚踝不疼了吗?”
温意摇摇头。
她忽然抬手,扶住顾连洲的胳膊,做势就要蹦下去。
顾连洲微惊,反手握稳她纤细的胳膊,温意还没来得及下去又被他抱回了花圃上。
男人的力道很稳,触碰隔着衣服,温意懵懵的:“你干什么?”
“突然想起来给你买了个东西。”顾连洲让她坐好,折返回车里拿了个黑色系白丝带的包装盒。
温意茫然,他打开盒子,里面躺着一双象牙白颜色的低跟小皮鞋,鞋型精致挺括,边上还缀了一圈珍珠链条。
“试一下。”他说着,低身帮她换上这双鞋。
温意的思绪在男人手指碰到自己脚踝那一刻陡然清醒,神情瞬间慌乱,她抬手想推开顾连洲,他已经帮她换好鞋。
“合脚吗?”
合脚是合脚,材质应该是小羊皮,柔软贴合,轻得仿佛无物。
“要不要下来走走试试?”顾连洲伸手扶她。
“我……”温意头脑发懵,弯腰想脱掉,“我不能要。”
“不舒服吗?”
“不是……”温意语无伦次,“顾连洲,我不能要,除非你让我给你钱。”
顾连洲拉着她的胳膊让她坐好,笑容隐隐无奈:“礼物为什么不能要,难道南熹送你礼物你也要给她钱吗?”
“这不一样。”温意皱眉,一时不知道该怎么说,“我和熹熹是朋友。”
顾连洲安静地看着她。
她那句话好像有点伤人,温意没法解释,听到男人低低地说:“难道你觉得我们之间是交易吗,我送你东西,你要给我钱。”
“我不是那个意思……”她词穷。
月色下,她的神情当真有些茫然,像是在绞尽脑汁想着怎么解释。
顾连洲心里忽然一软,俯身看着温意的眼睛说:“跟你开玩笑的,我想给你买东西,你不用心里有负担。”
他眼眸里映着清淡的月光和粼粼波光,唇角莫名有些干涩,温意无意识舔了下,而后从凌乱的思绪里绕出来,慢吞吞道:“你为什么想给我买东西?”
“因为——”顾连洲顿了下,视线中女孩子的唇肉眼可见红润起来,他眸光动了动,“你不是知道吗?”
温意抿唇,认真地说:“我还是不能收,因为你还不是我男朋友。”
“我可以是。”
“现在不是。”
“好吧。”顾连洲语气漫不经心,仿佛带了一些若有若无的遗憾。
他说这话时虽然很随意,视线却始终盯着她,温意心头没来由地跳了一下,张口说:“那我收你礼物,你也要收我的回礼。”
顾连洲微怔,随即低声一笑,很耐心地说:“好啊,你要送我什么?”
“还没想好。”晚风吹得花圃中绿叶沙沙,二人之间的距离太近,他双手撑在她身侧,像把她圈在怀里。
黑色衬衫领口扣子解开,微折之后,男人凌厉的锁骨和喉结总是若隐若现出现在温意眼底。
气氛没来由地暗昧,一阵安静后,温意觉得不能再这样待下去了,她拽拽顾连洲的袖子:“我们回去吧。”
“好。”
温意扶着顾连洲的胳膊,借力慢慢下去,谁知道脚下有颗不大不小的鹅卵石,新换上的鞋鞋底太贴合,踩上去的那刻她忽然脚一软,下意识骤然抓紧男人的手,额头磕到他的胸膛。
“嘶——”温意揉着额头,低头看那颗鹅卵石,抬脚愤愤把它踢走。
一时情急,她忘记了自己还抓着顾连洲的手,因为刚才的脚滑,两人掌心交握。
现在看上去,反倒像是她牵着他的手不肯松开。
一声轻笑从头顶落下,温意迷茫地抬头,看到男人视线从她脸上滑到二人牵着的手上,眼睛里好像落进了点点星光。
“如果这是回礼,”他微微扬眸,语气散漫带笑,“那我就收下了。”
第52章 长昼
温意愣了下, 脸一热,迅速甩开他的手。
手上仿佛还残留着温热的触感,她不自然地搓了搓手, 一时想不出话来回怼。
片刻后, 顾连洲才听到她小声地嘟囔了一句:“少做梦了。”
他俯身把温意原本穿的鞋装回鞋盒里,偏头去看她:“那你准备送我什么回礼?”
二人之间的距离太近, 呼吸交织,温意退后一步, 抿唇:“还没想好, 哪有你这样直接问人家要礼物的。”
“不能吗?”顾连洲想了想,低眸,“那我可以指定吗?”
“当然也不可以。”温意拉上外套,夹克的领子很高, 可以遮住她半张脸,她声音闷闷的,“你不要再问了。”
“好。”顾连洲垂睫遮住眼里的笑意, 拉开副驾驶座的门,在温意弯腰上车的时候掌心垫在车门处防止她碰到。
温意没注意到这个细节, 上车之后她收到薛幼仪的信息说自己到家了, 于是抱着手机和薛幼仪聊了几句。
等二人上电梯,她才放下手机,心情平复了些, 勉强问顾连洲:“你想要什么礼物,可以简单说一下,我考虑考虑, 太贵的不行。”
“嗯?”
顾连洲按下电梯,圆形的数字边缘亮起淡白的光圈, 他稍微有些意外,回眸看到女孩的眼睛被电梯顶灯映得格外亮。
他片刻恍神,很快笑了一下:“真的吗?”
“刚才说的那个不行。”温意补充道,“仅限实物。”
她指的是刚才在花圃边说可以是男朋友的事情,顾连洲微微思忖之后,遗憾地摇了摇头。
“你没有想要的吗?”温意想了想,“那我还是请你吃饭好了。”
“我的意思是什么都可以。”顾连洲低头看她,指腹虚空轻碰她眼下的黑眼圈,“最近是不是很累?”
“有一点。”
“想出去放松放松吗?”
“你有时间吗?”温意侧目。
“你哪天休息,我可以休假。”
温意没答应也没拒绝,打了个哈欠,含糊:“再说吧。”
她这么说,顾连洲也没有再多说,只是把她送到家门口道了晚安。
过了两天,温意脚踝的扭伤差不多全好了,这两天里她几乎都在门诊看诊,手术安排集中调在了周四周五。
周五中午,结束一台手术后,温意和薛幼仪相约一起去楼下新开的餐厅吃饭。等餐的间隙,二人边聊天边玩着手机。温意随手刷朋友圈,一路点赞下来,目光定格在乔越的朋友圈上。
他发了一条美术馆展览的链接,配文很长,大意是在聊自己做这个展览的想法和内容。
温意点进去看了一下,主题是自然鸟类,看上去很有趣。上次没能请乔越吃饭,她一直想找机会请回去,现在看到这个展览,温意想着不如买两张票支持一下。
她点进最下方的购票链接,抬头问薛幼仪:“明天有空吗幼仪?”
“怎么了?”
“请你看美术展去不去?”
“去不了。”薛幼仪摇头叹气,“我妈明天要来看我,她又要把我的生活从头到尾批判一遍了。”
“好吧。”
“你可以找顾连洲去啊。”服务员上菜,薛幼仪饥肠辘辘直接撕筷子,头也不抬道,“难不成你们俩又吵架了。”
“没有。”温意放下手机,“先吃饭吧。”
吃过饭是午休时间,温意上午喝了咖啡,睡不太着,头靠在椅子上打开微信。
手指在消息界面滑来滑去,回了几条信息之后,她顿了一下,点开和顾连洲的聊天界面。
这几天脚伤,都是他开车送她来上班。温意一开始并不愿意,但顾连洲天天早上准点来敲她的门说顺路,手上还会拎着给她的早餐。
二人的聊天记录停留在昨晚,他和她说晚安。
迟疑片刻,温意手指微动开始打字:【明天有时间吗,我请你看美术展。】
光标闪烁,刚打完的一行字被删除。
温意头往后仰,手机顺着下滑搁在胸前,她望着医院冷白的墙壁出神。
头脑一片空白的时候,手机忽然震动了几下。温意打开查看,是顾连洲给她发的信息:【今天加班吗,去接你?】
她睫毛动了动,说不上是什么心情,顺理成章答道:【加,明天休息。】
顾连洲:【想去哪玩?】
温意微微坐直了身体:【乔越办了个美术展,我买了两张票。】
这条信息发出去后,一两分钟都没有等来回复。
温意等了一会儿,皱皱眉正准备关手机的时候,等来了一个不冷不热的回复:【哦。】?
他这是什么意思。
温意“啪”地一下把手机倒扣在桌上,起身去洗脸。
心里莫名涌上微妙的怒气,温意一整个下午都不太愉快,晚上薛幼仪提出能不能和她换半天班的时候,温意果断同意了。
薛幼仪明天上午本来要值半天班,但她妈妈来,于是想拜托温意帮她。
美术馆懒得去了,温意送了薛幼仪这个人情。
晚上要加一会儿班写材料,薛幼仪因为要去接妈妈,所以准时先走了。她下楼几分钟后,温意手机收到消息。
薛幼仪:【这是不是顾连洲的车,他又来接你了。】
薛幼仪:【我也想要一米八多身高腿长的大帅哥来接我呜呜。】
薛幼仪:【感觉他等了有一会儿了,你要不要把材料带回家写?】
一连三条消息,温意愣了一下,回复:【他在哪?】
薛幼仪回了一张照片,车停在外科楼门口的槐树下,男人的侧脸轮廓在半降的车窗后影影绰绰。
夜晚光线昏暗,照片中看不清顾连洲的神情,只能看到他低垂着眸,指间似乎转着一根烟。
薛幼仪:【好帅!!!!】
薛幼仪:【温意我真不跟你夸张,你真不快点下来跟他回家睡了他吗?】
温意:……
她回了薛幼仪一个小熊闭嘴的表情包。
关掉手机,温意继续沉下心来写材料,键盘敲得啪啪响,手机开了震动,她一眼都没瞟。
大约二十分钟之后,一声震动,锁屏界面浮现一条信息:【下班了吗?】
温意瞥一眼,收回目光。
又一条信息——
顾连洲:【楼下等你。】
温意手指停在键盘上,盯着电脑屏幕密密麻麻的字,忍不住拿起手机回复:【我自己坐地铁回去。】
顾连洲:【我已经到了。】
温意:【我又没让你来,说了要加班。】
顾连洲:【没关系,我等你。】
现在倒是好脾气,温意睫毛一闪,放下手机没再回复,端起旁边的水杯喝了一大口。
她又写了半小时左右。
半小时后,温意端起杯子去接水,不经意间朝楼下扫一眼,那辆车还停在原地。
她又写了二十分钟,材料全部写完。温意合上电脑看手机,将近一个小时,顾连洲没有发过一句信息来催。
她慢腾腾地收拾随身包,出门遇到病人家属,和家属聊了几句才坐电梯下楼。
出电梯走到大门,温意一眼看见顾连洲的车还停在那里等着。
她目不斜视,装作没看见的样子从车前走过去。
耳边很快听见开车门的声音,随即包里的手机响起来,温意看也不看就掐断。
看着手里被挂断的电话,顾连洲忍不住皱了皱眉,略有些烦躁地把烟丢进垃圾桶,手握住方向盘开车跟上去。
温意走的速度不快不慢,树影摇曳人影,他就开车慢腾腾地跟在后面。
她知道他跟着她,但就是充耳不闻,不回头也不停下。
走出医院之后,温意向右拐,径直进了便利店。
加班到现在没吃饭,她饥肠辘辘,等不到回家再吃饭了。
温意要了几串关东煮和一个饭团,等待饭团加热的几十秒内,自动门再次从外面打开,机械女声播报着“欢迎光临”。
她端着纸杯饮料走到就餐区高脚台上坐下,旁边落下一道阴影,单手帮她拉开了易拉罐拉环。
温意顿了顿,也没说谢谢,撕开饭团包装咬了一口。
顾连洲坐在她旁边。
玻璃墙外街道川流不息,对面远处居民区灯火万盏,店内放着轻柔的纯音乐,偶尔进来一两个顾客选购。
温意故意吃得很慢,饭团有些辣,她呛了一下,顾连洲沉默地给她递上一张餐巾纸。
她接过来,没有多看他一眼。
“慢点。”他说。
“哦。”温意不冷不热。
吃完饭团,她开始慢吞吞地吃关东煮,顾连洲瞥她,已经数不清这姑娘是第几次吃便利店速食。
冬天过去,脱掉厚重衣服,她好像又瘦了点。
温意正扎起一个丸子,关东煮杯子忽然被人握住,往外移了移,她蹙眉,抬头听到男人说:“我带你去吃饭吧。”
“不要。”温意执拗地夺回来。
“总是吃速食会营养不够的。”他语气极力克制着耐心。
“哦。”温意仍然是不软不硬的态度。
顾连洲发现自己真是拿她一点办法都没有。
她愿意听话的时候,乖得让人心软,不愿意听话的时候,一句话都不肯听。
二人手相对,温意轻灵的眼睛看着他,顾连洲妥协,任由她吃完。
吃完饭,温意把垃圾都塞进垃圾桶,背着自己的包走下便利店门口的阶梯。
顾连洲拦到她前面:“上车。”
“不用。”
她往左,挡在她面前的男人也往左,她往右,他也往右。
温意来了脾气,站定不高兴地瞪他:“你能不能让开?”
“可以。”顾连洲侧身,“上车。”
“我说了我坐地铁回去。”
他看着她,脸上没什么表情。
温意觉得自己满肚子火,也不知道他哪来的不高兴,她似笑非笑地勾起唇角:“顾队长是不是很闲,既然这么闲,今天能等我下班,明天不如也顺路送我去美术馆好了。”
顾连洲听到这话,眉头一皱,微微深呼吸之后说:“好。”
温意瞥了他一眼,绕过他自己拉开车门上车。
她一上车就闭目养神,完全没有再和他交谈的意思。
男人扣安全带的声音在耳边,马路上汽车引擎声高高低低,冷不丁地,温意忽然听到顾连洲开口:“乔越不来接你吗?”
她眉心动了动,拧眉:“他来接我干什么?”
顾连洲侧目看了她一眼,没再说话。
车汇入车流,车厢内很安静,顾连洲没有放音乐的习惯,窗半开着,晚风呼呼刮过耳边,带着点春日的暖凉气。
温意坐在车上,头脑逐渐冷静,回想顾连洲刚才那句话的意思。
他这么突兀地提起乔越做什么……
温意皱着眉想了想,低眸指尖在手机屏幕上一滑,视线定格今天中午二人的交流。
他该不会以为她买的两张票是要跟乔越一起去吧。
温意指腹微微用力按压,恍然大悟。
她朝驾驶座瞟了一眼,顾连洲开车很熟练,因此他姿态看上去有些懒散,修长的手搭在方向盘上,眉眼之间看上去难得的隐隐不快。
微妙的情绪浮上心头,温意按下手机,轻咳一声:“你今天工作上是有不顺利的事吗?”
顾连洲看了她一眼,视线转回去,过了两秒,平淡地吐出两个字:“没有。”
“明天呢,工作忙吗?”
或许是因为她难得的好语气,顾连洲神色缓和了些:“不忙。”
随即他又想到了什么,顿了顿,嗓音偏凉:“明天几点去美术展,我送你。”
“不去了。”
“为什么?”他疑惑地看过来。
温意扮作无知又无辜的样子:“你回一个‘哦’,不是不太想去的意思吗?”
顾连洲足足顿了三秒才反应过来这句话的意思。
红灯跳成绿灯,他慢半拍松开刹车踩下油门,车驶出一段时间后,温意才听到他迟疑地问:“你原本——是要和我一起去?”
“不然呢。”温意垂眸,现场浓密的睫毛遮住眼底情绪,“没空的话那我退票吧。”
车突然在路口转向,停在一条空旷的路边,温意点在屏幕上的手被按住,她回头看顾连洲,眼底带着不自知的明亮笑意。
男人眉眼间的不虞褪得干干净净:“抱歉,我以为……不用退票,我们明天去吧。”
“可是刚才下班的时候,我都已经答应幼仪明天上午帮她值班了。”
“美术展下午还有吗,我们下午去。”
温意故作思考的样子:“好像还有吧。”
“那我明天中午去接你吃饭,吃完饭我们去。”
“这样也行。”温意勉强点头。
二人聊天间车已经开到了家,上电梯回到家,温意的门口堆着一个硕大的纸箱。
是她从网购的一个读书椅,快递员白天送上门的时候她不在家。
打开门,温意试着搬了一下那个纸箱,有些重。
她把包放在玄关上,正准备回头仔细搬的时候,顾连洲已经轻而易举地帮她搬了进来。
他搬得看起来很轻松,温意一懵,下意识侧身给他腾出任务。
“放在哪里?”
“就放那吧。”温意胡乱指着沙发旁边,“我先拆一下。”
顾连洲点点头,把箱子放下,温意递上剪刀,他顺手把里面的椅子也帮她提了出来。
“谢谢。”温意撕开椅子上的防尘膜,试坐了一下,觉得还不错,于是伸手把吊牌剪掉。
她做完这一切,发现顾连洲还没走,他停在客厅展柜前,不知道被什么吸引住了目光。
温意走过去,视线追寻,看到上面自己摆的照片。
她瞬间神情不自然,脸颊微红,顾连洲在看的是她穿着学士服的毕业照,红穗拨在学士帽右侧,她抱着当时室友送的花,对镜头弯眸一笑。
毕业那天的阳光很好,稀碎的日光透过树叶罅隙落在她的睫毛上,让她的皮肤都显得闪闪发光。
“别看了……”温意想去拉顾连洲的衣袖。
他顺着她的力道侧过身,神色有些怔然的认真,开口却是问:“这张照片有电子版吗?”
温意一怔,下意识摇摇头,说完没有才后知后觉想起她是有电子版的。
这张照片是舍友用佳能微单拍的,色调舒适,将人拍摄得鲜活又真实,她当时很喜欢,所以才会打印出来装在相框里。
顾连洲听到没有,眸中浮起淡淡的遗憾,随后他打开手机相机,对着那张照片拍了一张。
“你要做什——”温意的话还没说完,便见男人低首,在屏幕上点了几下。
温意张了张口,胸口心跳咚咚。
他把那张照片设成了屏保。
设置完,顾连洲关上手机,侧身凝视了她片刻,目光让温意有一瞬的心慌。
他视线随即回到相框上,指腹轻轻摩挲木质相框的边缘,语气微微黯然:“我只是觉得,我好像错过太多了。”
第53章 长昼
错过了……太多吗?
温意擦完新买的椅子, 把纸箱泡沫膜之类的垃圾扔到楼下,洗漱完坐到新买的椅子上,头脑还是发空着。
她抱着抱枕坐在椅子里, 睫毛动了动, 伸手从旁边的床头柜里抽出一个笔记本。
笔记本已经很久了,蓝色牛皮封面, 当年温意攒了很久的钱,才舍得买下这个本子, 因为她在文具店里第一眼看到这个本子, 就莫名想到那个人。
那个,让她在笔记本扉页,用墨水笔写下“他”,而非名字的人。
少女时期漫长的小心思, 不希望别人误看到想东想西,也为了防止缕缕勾起自己的情思,所以全部的指代, 都只用“他”。
温意翻开第一页,经年纸张已然泛黄, 墨迹略微有些褪色, 她少女时期的字远比现在飞扬无羁的字迹要好看许多,工整清秀。
一页页翻过去,眼前仿佛还是能浮现出少女在昏黄的夜灯和月色里, 伏案将暗藏心头的爱慕写下。
温意有些失神地翻着,日记停止在笔记本的一半,后面空白页中, 掉落几张照片。
照片掉在她腿上,寥寥几张, 有顾连洲穿着警服意气风发的毕业照,也有他穿着常服懒散不耐的样子。
这些照片,都是她从南熹的朋友圈中保存,打印下来,又不想让自己看到,于是夹在笔记本的深层掩埋。
温意长长吐出一口气,轻轻地眨了一下眼,想到刚才,男人把她的毕业照片设成屏幕。
她曾在十七岁时无数次胆怯地抬头偷看,偷看他墨黑的头发,鸦羽般的睫毛,他和别人聊天时坐姿总是不太规整,懒散随性,连唇角笑意勾起的弧度似乎都比别人好看。
那时她偷偷望过去好多眼。
而终于在若干年后,在跨越漫漫时间长河后——
得到曾以为遥不可及的回望。
次日一早,温意比平时早十分钟起床。
洗漱完之后,面对柜子中大多款式相同而简约的衣服,温意挑来挑去,拎出一件和薛幼仪逛街时买的黑色长裙。
裙子上半身是柔软贴身的针织,方形领口开得有些大,下半身布料质感偏重工,长度直至脚踝,穿上去显得人身形修长而窈窕。
来到镜子前,温意觉得自己好像似乎又瘦了些。
冬天的时候就一直在瘦,开春了工作忙,也没来得及好好养一养身体。
温意在镜子前看了片刻,视线定格在领口大片空白的锁骨上,想了想,去客厅展柜下面的箱子里翻出了一个礼物盒。
是某一年生日,周宴深送给她的项链,细细的钻石k白链中间坠了一颗色泽柔美圆润的珍珠,配这套裙子很合适。
她简单化了个淡妆,涂上豆沙色口红,出门换鞋时犹豫片刻,拎出顾连洲送她的那双象牙白色小皮鞋换上。
门一打开,阴影投落地上,顾连洲懒散地靠在门旁,不知道等了多久,手指上还勾着钥匙和一份早餐,听到门开的声音,他半掀眼皮,嗓音里还带着几分困意:“早,今天怎么晚了——”
“几分钟”三个字还未出口,他声音陡然顿住,视线落在从衣架上取外套的温意身上。
她甚少这样装扮,黑裙雪肤,微卷的长发披在身后,颈肩细细的珍珠项链衬得锁骨伶仃,如一湾月落清泉。
温意本就漂亮,平日里衬衫长裤都已足够吸睛,随便打扮一下,便更亮色动人。
温意拿上自己的外套搭在臂间,关上门见男人视线一直在她脸上,疑惑地挥了挥手:“顾连洲?”
“嗯?”顾连洲眸光一闪,回神,早餐顺手递上去。
温意接过来,顿了顿:“我脚已经好了,不用再麻烦你送我过去了。”
“不麻烦。”顾连洲说。
“可是你一定不顺路。”温意皱眉,二人走到电梯前,“你今天上班吗?”
“嗯,去队里一趟,有点事。”
“那就更不顺路了,是两个方向。”温意回眸看他。
她这一眼神情认真,或许是因为涂了口红的原因,眸中显得水光盈盈。
顾连洲走近,抬手轻轻勾过一缕挡住她视线的发丝,开口缓声说:“是我自己想送你。”
男人指腹若有若无般刮过下颌肌肤,温意捏着外套的手一紧,下意识偏头,对上他的视线。
不知是不是她看错了,顾连洲眼中好似盛着别样的温柔。
心头一跳,温意不再说话,跟着他下到地下车库。
周六医院的医生并不多,娄锦月和程信不久之前结束实习回校准备保研和考试,新的实习生还没来,所以值班室显得有些冷清。
温意跟黄忆霖打过招呼后,换上白大褂,去门诊坐诊。
因为是周末,所以来挂号看诊的多以学生和年轻白领居多,坐了一上午,确定没有病人之后,温意微微放松下来,喝了一口水。
一直静音的手机突然震动,温意瞥一眼,是来自银行的转账信息,显示她的一张银行卡被转入了五千元。
随手向上翻,消息框中全是收到转账的提示。
她深吸一口气,笑容顿时消失,眉眼染上烦躁,重重地盖上杯子。
“温医生。”护士从外面匆匆跑来。
“什么事?”温意语气偏冷。
护士似乎被她难得的冷脸吓到了,小声说:“急诊那边让您去一趟看病人。”
“知道了。”温意注意到她的神情,语气稍缓,“刚才有点累了,我现在就去。”
“嗯嗯没事。”护士很能理解她。
温意按灭手机,下楼往急诊去,急诊科无论什么时候都几乎是乱成一锅粥的状态,她刚到那就被急诊科的医生林严抓过去:“快来看看他。”
温意冷静地拉开病人的前襟放上听诊器,看着病人满身的伤口皱眉:“止血了吗?”
“正在做,这不是人手不够吗?”林严招手喊护士过来。
“止血之后送胸外,联系家属,他气胸,黄忆霖今天在胸外。”温意言简意赅。
“快去找他家属。”林严冲一个方向吼。
温意收了听诊器,拍拍他的肩:“辛苦你了。”
“没事。”林严抹一把汗,手下动作不停地按纱布,语速也很快,“忙过这几天,等新的实习生来了,我就能休年假了。”
“我年假好像也还剩几天。”温意想起来。
“一起休。”林严随口说。
温意见他忙,便不准备打扰他了,转身走的时候,视线随意一瞥,忽然在急诊室的角落看到一个身影。
那是个穿着干净朴素的中年男人,似乎是手上不小心剌了口子,医生正在给他缝针,温意看到的时候已经缝好了,那男人正在止不住地向医生道谢。
急诊科人来人往,喧嚣吵闹,温意却忽然愣在原地,浑身一僵,如坠冰窖。
待看清男人的脸之后,她全身的血液倒流上涌,大脑在一瞬间迎来当头一棒,嗡嗡的耳目失聪。
男人起身的同时,不知为何也朝她这边投来一眼,四目相接,她看到男人捂着手,嘴唇颤抖,也愣在原地。
温意脸色苍白,死死咬住唇,整个人摇摇欲坠。
她想抬脚走过去,脚底却被死死黏在原地,喉咙也发不出任何声音。
男人很快反应过来,最后看了一眼她,转身有些急切地离开急诊室。
“温莫林!”温意终于大声喊出他的名字,眼眶蓦然掉下一滴泪,她不顾众人异样的眼光,挣扎地分开乱糟糟的人群追出去。
大厅中的人更多,温意视线刚捕捉到男人灰色的衣角,下一秒便消失在人海中,温意呼吸急促地追上去,迎面撞上端着托盘的护士。
“砰!”铁质托盘掉在地上,护士吓了一跳,连忙蹲地上去捡,起来看到温意,“温医生,你没事吧。”
温意手脚发凉,眼睁睁看着温莫林彻底消失在人海中。
她双手崩溃地捂上脸,护士被她吓到了,连忙担忧地去碰她的肩膀:“温医生!温医生!你还好吗?”
“我没事。”温意放下手,护士看到她眼眶红得吓人。
“温医生……”
“我没事。”温意垂下眼,手仍然在发抖,她几乎是再勉强也扯不出笑容,只能对被她撞到的护士说了一句“对不起”。
护士手足无措,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只能眼睁睁看着温意脱下白大褂离开。
另一边,刚从警队里出来,正准备去开车的顾连洲手机响了起来。
他看了一眼来电人,拉开车门坐进去,笑着接起电话:“忙完了吗,我正准备去接你。”
那边没说话,他只听见温意沉绵的呼吸声。
“温意?”不知道为什么,他心底忽然没来由地发慌。
漫长的沉默之后,她终于开口,嗓音沙哑疲惫:“抱歉,我有些累,下午不能跟你出去了。”
“没事,你现在——”
话没说完,耳边响起被挂断电话的“嘟嘟”声。
顾连洲心一沉,尝试再次拨过去,那边已经显示对方手机关机。
他不死心,再拨了一次,还是显示关机。
天边飘来一片片乌云,明明上午还是春光大好,此刻天色仿佛一瞬间暗沉了下来。
顾连洲在车里坐了十分钟,一支烟燃尽,他一言不发地启动车开往医院。
到了医院,胸外果然已经不见温意的身影,顾连洲驱车回家,人到家门口想要敲门时手却放下了。
他盯着黑漆漆的门,片刻后,转身去保安室查监控。
监控里显示温意没回来过。
她不在医院不在家,上午送她去上班时,她尚且笑盈盈地和他说再见,然而刚才电话里,她语气却平静倦怠地叫人心慌。
顾连洲握着方向盘,闭了闭眼,心底一片沉沉。
春日渐暖,午后乌云爬上天空,太阳被遮挡,以至于刚过四点钟,天空便好似平日里六七点般暗意沉沉。
温意坐在地铁空荡荡的车厢里,头枕着冷冰冰的座椅,地铁停在某一站商圈,呼啦上来很多人,在耳边吵吵闹闹。
她已经不知道随着这趟地铁来回第几趟了。
“爸爸,我不累,你来坐吧。”
耳边传来稚嫩的女童声音,温意慢腾腾睁开眼,在她旁边的是一对父女,小女孩看起来不过六七岁的样子,因为车厢一下上来了太多人,位置不够,父亲便把唯一的位置让给女儿坐了。
“可是爸爸想站一会儿。”父亲看起来也很年轻,三十多岁的样子,他挑出手里最轻的一袋零食,“囡囡乖乖坐好,帮爸爸拿东西好不好?”
“好!”小女孩软糯可爱地答应了,为自己能帮到父亲而兴高采烈。
“囡囡真乖。”男人摸摸女儿的头。
地铁微微摇晃,温意收回视线,低头看自己被深深嵌入指痕的掌心,几乎要冒出隐隐的血色,而她竟然全无察觉。
恍恍惚惚地想起自己七八岁的时候,那时候妈妈还健康,温莫林也是这么疼她的。
她和温莫林去逛超市,回家的路上她拎着一袋苹果走得摇摇晃晃,温莫林蹲下来,把苹果拎走,看到她小手上被塑料袋勒出的红痕,心疼得呼呼,说爸爸给小意吹吹就不疼了。
后来妈妈生病,缠绵病榻几年,所有医生都束手无措,温莫林逐渐变得暴躁。
他在妈妈面前仍然是温柔的样子,但对她却不复从前疼爱。
因为医生说,妈妈的虚弱很大一部分原因是生产的时候失血过多导致。
温莫林对妈妈的爱,转移到她身上,就全变成了恨。
这种情绪,在妈妈去世后达到了顶峰,温莫林开始酗酒赌博不务正业,不管她的日常生活,偶尔回来扔一些钱。他不会动手打她,但每每看向她的目光,总让幼年的温意觉得自己应该从他眼皮子底下消失。
再后来,高考之后,温意回到家里,推开门看到温莫林面无表情坐在餐桌旁。
她的行李都已经被收拾好,一个小小的行李箱摆在沙发旁,温莫林喝了一口白酒,扔出一张新的银行卡在她面前。
他看也不看她,淡淡地说这是用她的名义办的银行卡,以后每个月,他会往里面打生活费。
“我会养你到大学结束。”
“以后不要再回来了。”
这是温莫林对她说的最后一句话。
……
零碎的回忆碎片从记忆深处涌来,温意靠着地铁挡板,眼皮沉沉。
旁边的父女已经下车,地铁走走停停,广播中甜美的女声播报着下一站即将到达云行路站,请各位乘客紧握扶手,在右侧车门下车。
温意缓慢地睁开眼,在地铁再次停下的时候下了车。
地铁站来往穿梭的人很多,云行路地铁站是近些年新建的,各种设施都很新。
温意刷卡出站,自动扶梯缓缓往上,天边卷来一阵风,乌云微散,色调深丽的黄昏暮色好像近在眼前。
这里从前是一片破旧的筒子楼,如今高楼挺立,小巷翻新张灯结彩,全然不复记忆中的任何模样。
温意思绪空空沿街走过去,手抚上路口的石狮子,发现她已经找不出曾经的家的方位。
唇角勾起一抹无甚表情的笑。
她哪有什么家。
她早就没有家了。
新规划的商业区西角尚未建设成功,周六工人停工,工地上便一片荒凉,和几步之外热闹的特色步行街形成鲜明对比。
温意随便在路边坐下,风衣有些大,穿在身上空荡荡的,一阵风吹过,凉意好似直接吹过心里空旷的区域。
她抱着膝盖,下巴搁在胳膊上,怔怔地看着又远又近的繁华喧嚣。
幼时走过无数遍的石子路变成了宽敞的沥青马路,巷角挂着的灯笼变成精致明亮的彩灯,路边的百年老树上甚至都缠上了五颜六色灯带。
五光十色的热闹,没有一刻是属于她的。高考后踏出这片巷子,此后这么多年,她便再也没有回来过。
温意以为,这辈子都不会再和温莫林见面了。
他那么恨她,每多看她一眼,都想起她的妈妈。
成年之后,温意脑海里无数次想过,如果她没有来到这世上,是不是妈妈和温莫林会一直幸福地生活下去。
她根本就不该怪温莫林无情,没有她这个女儿,他本来可以生活得更好。
切骨般的难过和痛意如潮水般涌入四肢五骸,血管仿佛都在隐隐发痛,温意低头,死死咬着唇隐忍,眼泪却还是啪嗒啪嗒掉在衣袖上。
天边日暮一寸寸向下推移,落日逐渐变得很远,她沉浸在自己的痛苦中,完全没注意到有辆车从她面前开过去,又在下一秒驶回。
来人甚至连车门都来不及关上,一向沉稳的脚步声仓促,温意还未来得及抬头,便已被男人一手拥入怀中。
熟悉的温暖清苦的气息瞬间笼罩她全身。
他的掌心隐隐在颤抖,紧紧实实的一个拥抱,温意怔然抬头,男人下颌贴近她清晰瘦弱的锁骨,肌肤温热,他的心跳声如擂。
“温意。”顾连洲嗓音带着沙哑的压抑,“你吓死我了。”
第54章 长昼
男人的怀抱很紧, 像要把她嵌入怀中,力道有种失而复得的珍惜,温意怔怔的, 一动未动。
他身上有很重的清苦烟味, 胸膛是温暖的,紧按在她后颈发丝上的掌心却是冰凉的。
心跳很快, 她甚至都察觉到他的心慌。
夕阳在顾连洲身后渐渐沉入地平线,温意动了动睫毛, 渐渐缓过神来, 轻声问:“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怀里的身躯微凉柔软,顾连洲闭了闭眼,抚着她的发丝,心悸渐渐褪去。
怎么找到她的。
他看遍了医院的监控, 问了护士和急诊科的人,全都茫然不知,最后在大厅的监控中, 看到她撞到别人之后木然站在原地。
监控一路找过去,只看到她上了地铁3号线。
而后, 他开车沿着三号线一路找过来。
时间推移, 他无法得知她去了哪里,这座城市她生于此长于此,亲朋却不多, 他甚至不知道她因何而难过。
直到韩木打来电话,说查到了监控里那个异样的男人的身份,是她的生父, 他才想到,她有可能会来这里。
幸好, 幸好,她安然无恙。
一切都不重要了。
未完成的工地四周尘土飞扬,天色渐暗,顾连洲把人更紧地抱住,嗓音微哑吐出三个字:“不重要。”
温意睫毛扑簌。
他抱了很久,心跳渐渐平复,松开她,看到她漆黑长睫上未干的泪花,抬手轻轻抹去:“怎么哭了。”
“没有。”温意垂眸,眼眶周围还是红的,袖子上泪痕氤氲,一眼便知撒谎。
“谁欺负你了?”
她安静着不说话。
顾连洲静静地看着眼前的姑娘,把她外套衣襟拢好:“以后不能这样了,家人和朋友都会担心你。”
听到这句话,一直没有动作的温意忽然抬手,按住他的手,定定地看着他轻声问:“顾连洲,你不是我的家人,也不是我的朋友,你为什么要担心我?”
她碰上来的手指冰凉,顾连洲敛眸,片刻后视线又回到她脸上,把她的手握到掌心。
暖意汲汲,温意睫毛一颤。
男人腾出一只手,骨节分明的手指轻轻去拨她挡在眼前的发丝,目光落在她额头上,手背轻贴她的脸颊。
暮色已经完全沉落,周围一盏路灯亮起昏黄的光,二人的影子在水泥地面上交叠拉长。
一条街之隔是攘来熙往的热闹人间,身后是工未至半孤零灰沉的大楼,红尘世俗此刻都不相关,光晕里只有他们二人。
“温意。”顾连洲的语气轻描淡写又认真,一边帮她整理头发一边说,“因为我喜欢你,所以担心你的安危。”
空气好像在某刻停止流动,周围一切都变得寂静,空旷的心跳声震耳欲聋。
温意低下头,拉下他的手,时间仿佛被无限拉长,她轻轻动唇,说出“抱歉”两个字。
“不用说抱歉。”顾连洲指腹摩挲她的侧脸,瞳孔中落下路灯深深浅浅的温柔光线,他声音很低,凝视着她,“我心甘情愿。”
简简单单的四个字,却如海浪拍打礁石,一层层的涨潮漫入心底。
又酸又涩,甚至淹没她的呼吸。
“回家吗?”他紧握她的手。
微凉的手被捂热,温意安静很久,缓缓启唇:“好。”
坐进宽大柔软的座椅中,积攒了一天的疲乏感瞬间四散,温意头往后靠,只觉得每一根神经都松懈下来。
顾连洲拿了个毯子盖到她身上,低眸凝视她合拢的睫毛,轻轻拨去她脸上的碎发。
车里还有未散的淡淡尼古丁气息,夜风吹过,像城市森林。
她好像每一次坐他的车都想睡觉。
思绪放空,温意混混沌沌地想。
周六晚上交通偏拥堵,顾连洲在长长的车流后踩下刹车,拿起手机拨通一个餐馆的电话,顺口问她:“想吃什么?”
旁边的人并没有给他回应,顾连洲侧眸,见她的眼皮已经沉沉合拢,脸颊有些红,好似是睡得不太踏实,秀致的眉头浅浅蹙起。
“温意?”他倾身,轻轻喊她的名字,抬手拨去她颊边扰人的碎发。
温意迷迷糊糊中睁开眼,视线朦胧,心头有些难受,说不上的异样感,她不自觉出声呢喃:“好热……”
“热?”顾连洲皱眉,去碰她的手,仍然是冰凉的,再用手背去碰她的额头,高于体温的烫度。
“你发烧了?”他语气一沉,握着她的手。
“可能是有点。”温意出声,嗓音干哑。
“别动。”顾连洲眉眼微暗,把她身上的毛毯拉好,“我带你去医院。”
“我不去医院。”温意摇头,她碰自己的额头,不算特别烫,应该只是吹风起了些低烧。
“我想回家。”她睫毛微微颤着,眼睛很红,望着他,哀求般的目光。
顾连洲沉默,握着她手的力道收紧,半晌后,才缓缓道:“好。”
车开进小区的时候,天边已然完全垂下夜幕。
顾连洲下车,绕到副驾驶,弯腰去解开温意身上的安全带,把人从车里抱了出来。
她身上的裙子很长,小腿伶仃纤细,发了烧,柔弱地躺在他怀里,好像没什么力气反抗。
他抱着她上楼,到门前的时候,用她之前说的密码,轻而易举地开了门。
“你还真相信我。”
顾连洲低头,温热的气息交织,怀里的姑娘半睁睫毛,额头若有若无擦过他的下巴,嗓音干哑:“什么?”
“没什么。”他轻声问,“难受吗?”
温意慢腾腾地摇摇头,声音喃喃:“想睡觉。”
顾连洲把她放到沙发上,落地的那一刻,身体有些轻飘飘的,温意头脑混沌,搂着他的脖颈,缓了一会儿才松手。
“温度计在哪里?”他就这么俯身迁就她,额头几乎要贴上她的额头。
这样亲密的距离,温意毫无察觉,她茫然想了想,用手指一个方位,“那儿。”
她指的是电视柜,顾连洲把人放下,在电视柜下面找到一个小药箱,里面有外伤会用到的碘伏棉签等物,也有体温计和一些常用药品。
找到耳温枪,他坐到温意旁边,打算给她测个体温。
谁知道刚一坐下,那姑娘脑袋便靠了过来。
呼吸一滞,顾连洲顿了三秒,才伸手扶稳她的脑袋,在她耳蜗处测温。
好在温度并不高。她这么昏昏沉沉的应当不止是发烧的原因,也有一天没吃饭加上情绪起伏过大。
每天提醒别人注意身体,到了她自己这,反倒成了最弱不禁风的那一个。
“吃点东西?”量好体温,顾连洲任由她靠在自己肩头,低声问她。
温意没说话,只是摇了摇头,原本淡红的唇色因为发烧变得有些苍白,黑漆漆的睫毛垂着。
“去卧室睡吧。”顾连洲收回自己的视线,把人抱去卧室。
卧室里窗帘还未拉,淡白的月光落进来,灯打开,属于女孩子温柔简约的布置映入眼帘。
把人放在床上,被子拉好。顾连洲关掉顶灯,只留了床头夜灯柔和的光。
他从医药箱中找出退烧冲剂,用热水冲开,搅凉了才端进去。
温意的睡相很安静,发烧了也不会闹,他走时给她盖的被子是什么样子,回来还是那般整齐。
顾连洲单手扶起她的肩,坐到床头,让她靠在他的怀里,动作之间温意迷迷糊糊醒来,近在咫尺是男人低哄的声音:“喝药。”
光线太暗,她动作迟缓地侧脸,视线里男人低垂的睫毛离她不过咫尺之距。
半明半昧的光影里,他的神情格外温柔。
温意顿了一下,抬手,抱住递到自己唇边的玻璃杯,小口小口地喝完。
这种时候她格外听话,柔顺的长发随意散在身上,皮肤很白,热水润过唇,唇息拂过他的手指,有一种被催发过的香气。
顾连洲的呼吸隐隐不稳,耐着性子等她慢吞吞喝完。
好不容易喝完之后,温意松开手,困顿之际,还不忘呢喃说一声,“谢谢你。”
耳边落下一声很轻的叹息,随后是男人三分无奈三分消沉的嗓音:
“你什么时候能不说这三个字……”
温意裹着被子沉沉睡去。
她睡得不甚安稳,因为发烧的原因,脸颊红扑扑的,呼吸也不太顺畅。
顾连洲用温水浸湿毛巾,擦拭她的额头和耳朵。温意的唇干燥苍白,嘟囔说渴,他又把人抱起来,喂她喝了两杯热水。
一直折腾到下半夜,她的烧才渐渐褪去,眉眼逐渐舒展,睡得安稳。
顾连洲在床边,光影昏昧,他凝视着熟睡中的人,眸光沉沉。
良久,男人收回目光,起身轻轻关上卧室的门。
凌晨四点,万籁俱寂,街道上除了刚刚开始起床打扫马路的工人之外,几乎看不到行人和车辆。
顾连洲按照韩木给的地址,驱车到了华安新庭小区,这里是几年前刚刚落成的小区,里面住的多是来自云行路拆迁区的居民。
天色尚早,夜幕渐淡,天边的月亮已经垂落,朝阳尚未升起,街边的路灯光芒微弱,还没有刚开门的早餐店门头灯亮。
顾连洲熄火停车,开了半个车窗,点起一支烟安安静静等着。
烟灰积落,五点一过,天边泛起微弱的白色,晨练的老人陆续从小区中出来,远处传来狗的叫声。
一夜未眠,顾连洲等了一小时,掐灭不知第几支烟,在看到一个身影走进早餐店之后,开门下车。
店主在门口炸油条,见有人来,头也不抬地招呼:“您里面坐。”
顾连洲停在他面前,单手抄兜,冲里面微抬下巴:“他的早餐我结。”
店主停下手里的动作,总算抬头看眼前的男人,他神色里透着淡淡的疲倦,身上气势却很正,不知道是什么身份。
“哦哦好。”店主讷讷,冲里面喊了一声,“老温,有人找。”
塑料透明帘子微微晃动,被人掀起。时间太早,早餐店里只有温莫林一人。他穿着一身蓝色工装坐在桌前,桌上豆浆和油条还散发着袅袅热气,闻声抬头,一愣:“你是……”
“您好。”顾连洲淡淡颔首,经夜之后嗓音微哑,“我是温意的朋友。”
白瓷勺子啪嗒一声掉在桌上,温莫林的神色肉眼可见地一慌,喃喃:“小意……”
顾连洲静静看着他,神色平淡,半晌之后才敛眸出声:“在她来看您之前,我想,先替她确认一些事。”
上半夜睡得不太好,温意一直觉得有人在擦拭她的额头,喂她喝热水,下半夜退了烧,困顿上头,她一夜无梦,醒来时顿觉神清气爽。
窗帘拉着,天鹅绒的材质,透不进一丝光。温意伸手按开床头的灯,摸索着不小心碰掉了什么东西,砸在地板上“哐当”一声。
光线亮起,温意眯着眼,发现掉下去的是一块凉透的毛巾和空的玻璃杯。
她捡起东西,揉着脑袋下床,身上发烧出汗黏黏腻腻的,温意径直去卫生间洗了个澡。
洗完澡,她擦着头发,才想起来捞起手机看一眼几点了。
时间刚过七点一刻。
肚子空空,饿了一天一夜,温意随意地把头发擦至半干,推开卧室的门想去吃点东西。
门一推开,她的脚步停在原地。
客厅餐桌上摆着已经凉透的晚餐,早餐似乎是刚买回来的,还残留着些许余温。而她的目光,却落在一旁的沙发上。
顾连洲半靠在单人沙发里,单手撑额,长睫合着,不知是不是睡着了,眉眼之间有几分倦色。
他背对着阳台,熹微晨光稀稀落落散在他身后,男人一身黑衣,棱角分明的五官逆在斑驳侧影中,仿佛有几分虚幻。
温意怔在门边,一颗心莫名起起伏伏,点滴墨水在心间划开,晕得她久久没晃过神。
她记得是他一直在照顾她。
也记得昨夜的茫然,亲密和暗昧。
温意长长吐出一口气,转身折返,从衣柜中抱出一条灰色长绒毛毯。
毛毯展开,温意走过去,俯身给顾连洲盖上。
离得近了,她不免屏住呼吸,视线不自觉描过男人的下颌,鼻梁,眼下的乌青和额前散落的黑发。
她轻轻地把毛毯搭在他身上,又往上拉了拉,眼神触及顾连洲锁骨和喉结的弧度,有些慌乱地避开。
他的锁骨下好像有一颗淡灰色的小痣,位置隐蔽,平时衣服好好地穿着,不太容易看得到。
这么一紧张,呼吸就乱了,刚想离开时,手腕被人从身后拽住,温意被力道拉着转身,膝盖碰上男人的小腿,整个人天旋地转般跌进他的怀里。
心跳刹那间紊乱,偏偏顾连洲一手摩挲着她手腕,一手碰了碰她额头,嗓音疲倦沙哑:“还烧吗?”
“不烧了。”温意偏头,身体略微往后仰避免碰到他的脸,她舔了舔干涩的唇,脱口而出,“多亏了你昨晚的照顾。”
“不客气。”他看着她,眼里染上很淡的笑意。
沙发柔软深陷,他胳膊撑在她腰后,温意刚洗完澡,长发湿漉漉披着,满身干净芳香。她的睡衣长裤布料很薄,坐在顾连洲腿上,隔着一层薄毯,几乎能清晰地感受到他腿面紧实的肌肉纹理。
“你昨晚肯定没休息好吧,要不然你现在好好休息一下。”温意眼神都不知道该往哪看,“还是你有什么别的事,要不然我……”
话还没说完,顾连洲忽然倾身,手臂收拢,把她抱进怀里。
温意心跳骤停,张了张嘴,余下的话淹没在温亮的日光中。
她手也不知道往哪搁,空落落的,视线越过阳台,屋外一片晴空郎朗。
“顾连洲……”
“嗯。”明明已经天亮,他嗓音还像是浸着夜晚的沙哑。
“你……”
“我是混蛋,我知道。”他替她补足未完的话,肩胛相贴,他似乎有些沉默,不愿多说话,只是下颌抵在她发间,轻声道,
“抱会儿。”
第55章 长昼
日光亮得像一捧浸着暖玉的池水, 池水漫上她的胸膛,温意唇微微张着,无措的双手渐渐下垂, 落在顾连洲的后背上。
她视线也随着自然下垂, 落在皮质的沙发上,沙发是黑色的, 皮质细腻柔软,温意不懂沙发的品牌, 刚搬进来的时候薛幼仪说这沙发估计能买她们大半年工资。
她也不知道自己在胡思乱想些什么。
顾连洲说抱一会, 当真就是在抱着她,温热的鼻息扑在她颈边,温意觉得自己耳垂的温度随着渐渐上升。
“顾连洲……”她轻推一下,提醒他越界。
男人慢慢松开了手, 但还是拦着她的腰,他往后靠,手背试探她额头的温度, 放下心来。
温意不知自己为啥脸色倏然一红,她挣扎着从男人的身上下来, 顾连洲这次没有拦她, 敞开手扶着她。
落地几步踉跄,脚底有些轻飘飘的,温意别过脸去, 平缓自己迭起的心跳。
身后传来衣物微微摩挲的声音,顾连洲从沙发上起来:“给你买了早饭,吃点东西?”
温意点头, 没说话。
顾连洲去把剩五分余温的早饭放进微波炉加热,温意转身看到沙发角他落下的烟盒, 她弯腰拾起来,靠着沙发玻璃门边:“你又抽烟?”
顾连洲在微波炉旋转的嗡嗡声中回头,目光落到她纤细手指上的被捏扁的空烟盒:“我伤早就好了。”
温意怀疑地上下打量他。
“要再亲自检查一下吗?”顾连洲打开微波炉,在晨光里看过来,眉眼噙着微微上挑的笑意。
“不用了。”温意偏过头,转身坐到餐桌前。
餐桌上还摆着一桌未动的晚餐,各色菜式装在精致的食盒里,温意想夹一筷子尝尝,被顾连洲按住手。
“过夜了还吃。”
“你订了餐昨晚怎么不喊我起来吃?”
顾连洲瞥她一眼,早餐放到她面前。
温意脑海中模模糊糊闪过他让自己吃点东西的场景。
她默不作声地咽下一口豆浆,垂眸开始吃早餐。
实在太饿了,一天没吃饭,发烧又消耗人体机能,温意吃完了一碗小馄饨,一笼生煎,一份甜豆花,最后啜着豆浆的吸管,隐隐觉得有点撑。
顾连洲坐在一旁,原本沉默地看着她吃饭,最后支着脸觉得有几分好笑,抽了张纸递给她:“慢点。”
“谢谢。”她含混不清地咬着吸管。
豆浆见底,温意抬眸:“你今天上班吗?”
顾连洲摇头。
“那你快点回去休息吧。”温意想了想,“昨天,麻烦你了,本来说请你看画展的,实在抱歉,下次请你吃饭。”
顾连洲没出声,默不作声地看着她。
温意视线划过他眼眸,淡淡垂下。
他又抽了一张纸,伸手轻轻擦去她唇角的一点豆浆浮沫,轻声问:“昨天是因为什么不开心?”
温意垂眸看着他清晰微凸的骨节和淡青色的血管脉络,不说话。
二人陷入沉默。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半晌后,椅子被挪动,温意视线里出现男人的衣角。
她听到他叹了口气,随后轻轻地抚了下她的头发:“那就等你愿意说的时候,我再听,今天好好休息吧。”
温意慢慢仰头,头发飘到顾连洲掌心,她和他对视片刻,这是一个很适合接吻的姿势。顾连洲忽然掌着她的后脑勺低下头,虚虚地抱了她一下,脸颊擦过她的发丝。
“温意。”他说,“无论你想不想说,我都陪着你。”
她下巴垫在他肩上,眼眶中渐渐漫起酸楚,她又重复了一遍昨天没得到答案的问题:“顾连洲,你怎么找到我的,你怎么猜到我会在那里?”
“我不想瞒你。”他闭上眼睛,声音嘶哑,“但我更不想你难过。”
“我没有那么难过。”温意有些失神,“你能猜到我在那里,一定是因为知道我见到了谁……你看监控了……所以你才能猜到我在哪里。”
她太聪明。
聪明到实在不必对她遮掩什么。
顾连洲唇角扬起无奈叹息的笑。
他松开她,坐回一旁椅子上。怀抱突然消失,温意的指尖被男人的衣袖掠过,她垂眸,一时觉得有些空落。
不过片刻,她很快从这种短暂的戒断反应中抽离,语气和表情染上微微的自嘲:“我昨天在急诊室见到了我爸,但他应该是不想见我的,不然也不会那样躲着我。”
顾连洲手搭在餐桌边缘,咫尺之距看着她的脸听她说话,胸口隐隐冒出窒息的痛感。
温意出神,回忆起高考之后和温莫林见的最后一面:“他说让我不要再回来了,我如他的愿。他这些年往我卡里打的钱,我一分都没有动过,我只是想找个机会还给他。”
父女做到这个份上,何必再有金钱牵扯,不如恩断义绝。
温意说着仰头闭了闭眼,眼眶泛着红,睫毛都在微微颤抖。
空气仿佛在一瞬间停止了流动,漂浮着的灰尘都化作细小的利刃,刺向顾连洲的每一根血管,狠狠剜着血肉。
他不敢想,当年尚且年幼的她,听到那些话是何等感受。
又是怎么,自己咽下所有的委屈。
他缓缓地,握上她的手,喉咙沙哑:“你想见他吗?”
“谁?”温意说完便反应过来,怔怔地看着顾连洲。
男人抬手,轻轻抚上她的脸颊,她第一次看到他的眼睛里仿佛有血丝,子弹擦身过尚且面不改色的男人,此刻却为她眼底泛红。
“你爸爸。”他语气听上去还是很平静,“我早上去见过他了。”
温意一瞬间僵住。
……
早餐店里热气袅袅,春日晨寒尤在,天地之间仍然很寂静,门口热油时不时滋滋作响。
温莫林颤巍巍捡起勺子,皮肤上布满了苍老的痕迹,他足足沉默了一分钟,才看向对面的男人:“小意……她,过得怎么样。”
“您也在医院看到了,她现在是医生。”顾连洲的表情和语气都很淡,注视着对面五官和温意有三分相似的人,“只是昨天她看到您后,不太好。”
“小意怎么了?”温莫林身体不由得向前,布满皱纹的脸上写满了担忧。
顾连洲无声地看着他,温莫林渐渐后退,腰背微弯,喃喃道:“怪我,都怪我,我对不起小意……”
“我来,还是想了解一件事。”顾连洲敛眸,手里的调查资料拿上来,“据我所知,您一直在还赌债?”
闻言,温莫林麻木地点了点头,像是受到了什么重大打击:“是……已经还完了,年轻的时候犯的错……”
想到什么,他猛地抬头:“这件事小意也知道吗?”
顾连洲缓缓摇头:“我还没有告诉她。”
“那就好那就好。”温莫林似乎长松下一口气,“我自己的债,不会牵连小意的。当初,当初,我就是怕他们找上小意,才让她离开的,她不知道就好。”
“什么?”顾连洲眉头一皱。
温莫林抬起混沌的眼睛看了他一眼,回忆起从前事,整个人仿佛在顷刻间又苍老了十岁,他陷入回忆,眼神中满是不可追的悔恨和自责:
“当年……当年小意妈妈去世之后,我整个人就糊涂了,喝酒,赌钱,那几年,很对不起小意。”
骤然失去朝夕相处的妻子,温莫林一时根本无法接受,不可控制地把气撒到了女儿身上。
他过得混混沌沌的,工作也丢了,到处借钱为生,整日在外面喝酒打牌,成日成日不回家,生怕一回家就勾起伤心的回忆。
更怕看到听话乖巧的女儿,会从心底涌上不可抑制的愧疚。
于是他渐渐不回家,用酒精麻痹自己。
直到有一天,他宿醉之后在家里睡觉,温意上学去了,欠钱的债主找上门,威胁他还钱,否则下次就挑他女儿在的时候来。
多年的醉酒一瞬间被当头一棒呵醒,他想到温意,想到她的成绩单,想到她认真学习的样子。
她的人生决不能就这么被拖累了。
“所以,她一高考完,我就找亲戚借了点钱,存在一张卡里都给她,让她去北城别再回来了。”
温莫林手里握着杯子,声音颤抖:“只要我不联系她,那群人就找不到她。他们只能逼我还钱,又不能把我杀了。”
“也不知道,我给小意汇的那些钱,够不够用,小女孩长大了,要花钱的地方多。后来家里拆迁,赔了房子和钱,房子写的是她的名字,钱拿来装修用了,我原本想着,等房子装修好了,就去把房子给她。结果昨天,昨天搬东西的时候划伤了手……”
温莫林喃喃着,忽然想起什么,一把抓住顾连洲的手:“你刚才说小意不太好,她怎么了?”
“发了一点低烧。”顾连洲沉默片刻后才说,“烧已经退了,她应该醒了,我回去看看她。”
“等一下。”温莫林眉头都是皱纹,试探问道,“你是小意的?”
顾连洲敛眸,唇角无奈地叹笑:“暂时还只是……朋友。”
被顾连洲开车带到华安新庭小区的时候,温意还有些恍恍惚惚的。
她本来一直以为,和温莫林这辈子都不太会遇到了。
“你确定是这?”沉默了一会儿,温意仰头看着眼前新建的居民楼小区。
“是。”顾连洲单手搭在方向盘上,侧头,“要我陪你上去吗?”
“不用。”温意怔怔的,深吸一口气,解开安全带。
下车走了两步,她脚步一顿,回头,驾驶座的车窗正在缓缓下降,顾连洲眉眼分明,“怎么了?”
温意摇摇头,走到车前,轻声:“谢谢你。”
车里的人伸出一只手,揉了揉她的脑袋:“谢什么,去吧,我在楼下等你。”
“好。”温意点点头,最后看了他一眼,转身上楼。
她按照顾连洲给的地址乘电梯在6楼下,站到门前,温意低头,长长舒一口气,伸手敲门。
里面的人很快来开门。
温意手抖了一下。
相隔多年,岁月爬上温莫林的脸,从前在她记忆中小时爽朗帅气后来酗酒的爸爸,全然不复往昔模样,头发丝丝缕缕夹杂着白色。
家里打扫得干净整洁,温莫林身上那套衣服是新买的,穿上去倒显得人没那么沧桑。
“小意来了,进来坐。”温莫林看到已经亭亭玉立的女儿时,刹那便红了眼眶,但还是挤出笑,“快进来。”
“要换鞋吗?”温意停在门口。
“不用不同。”他殷勤地接过她手里的包,“这房子,这房子本来就是你的,就是还没装修好,我去把房产证拿给你。”
温莫林说着就去卧室拿房产证,温意都没拦得住他。
她沉默地在这套一百平左右的两室一厅转了一圈,涂墙都是米白色,家具还不全,风格是时下最流行的简单耐看纯色风,虽然简约,造价看着却不便宜。
温莫林从次卧拿房产证出来,看她在出神,连忙解释道:“我这不大懂装修,你王叔女儿是设计师,就请她帮忙设计的,她说现在小姑娘都喜欢这样的,我觉得有点素了,你要是不喜欢就打掉重装。”
“不用。”温意低头,冷淡道,“就这样,你住着挺好的。”
温莫林有些呆滞,房产证往她手上塞:“我不住,给你住,我可以,可以搬出去的。”
温意把房产证放在餐桌上,同时从包里掏出一张银行卡也压在上面:“这些年,你给我汇的钱都在这里了。高考完刚去北城的时候我花了一些,后来补上了。”
“小意……”温莫林双手隐隐颤抖,“你这是什么意思……你恨我,我能理解,但是你没花这些钱,你这些年怎么过来的。你不能这么亏待自己。”
“我有奖学金、助学金、勤工俭学还有兼职工资。”温意抬头,手握紧自己的包带,“我过得挺好的。”
温莫林愣在原地:“小意……”
温意沉默地别过脸。
她眼眶逐渐湿润,身后同样传来啜泣的声音,温莫林身形微微一晃,扶着椅子坐下,声音苍老哽咽:“小意……我对不起你,你怪我,应该的。”
温意仰头,抬手抹掉眼泪:“我不恨你,你也不用再考虑到我来装修了。这房子是你的,睡次卧不合适,回主卧睡吧。”
“这是我的电话。”她掏出自己写好的名片,放在银行卡旁边,低头控制自己声音平稳,“有事可以给我打电话。”
温莫林听到这句话,不可置信地抬起头,他擦掉眼泪想起身,温意已经先一步离开,她走得很快,甚至都没留给他开口挽留的机会。
电梯开合,六楼短暂,再开门不过眨眼间的事情,电梯外,穿着黑色夹克的男人正松松抄兜等着她。
压抑的情绪瞬间破口,温意走出电梯,泛红的眼角挡也挡不住,一开口泄出些微的哽咽:“你怎么不在车里等?”
顾连洲低眸看她:“怕你难过的时候第一眼看不到我。”
“我不难过。”
“是吗?”顾连洲俯身,拇指抚过她眼角,“嘴硬。”
温意咬着唇,眼中湿润,垂睫不说话。
顾连洲上前一步,叹了口气把她按在怀里,轻抚她的后背:“想哭就哭吧。”
男人的胸膛很宽阔,夹克里面是一件面料柔软的衬衫,温意揪着他的衣服,眼泪逐渐泛滥。
她连哭都是没有声音的。
只是温热的眼泪逐渐浸湿他的衣襟,衣角被攥皱,他拥着怀里的姑娘,无声安慰着。
旁边路过牵着狗回家的居民,投来异样好奇的目光,狗叫声唤回了温意的理智,她松开顾连洲,自己抬袖子擦眼泪,嗡声:“走吧。”
坐上车,顾连洲递给她湿巾,温意对着镜子一言不发地擦脸。
顾连洲没出声,想留给她足够冷静的空间。
温意把脸擦干净,她哭得眼睫湿润,唇色鲜红,想到刚才,不免觉得丢人。
“你怎么不拦着我。”她嘟囔,“来车上哭也比在大庭广众下哭好点。”
顾连洲开着车,又心疼又觉得好笑:“这么会诬陷人呢温医生。”
温意不说话。
“那下次?”他看过来,眉眼带着几分笑,“下次我一定记得把你带回家哭。”
“没有下次了。”温意叠手里的纸巾,“就算有,也不会让你看见。”
“那你打算让谁看见?”
“我自己待着不行吗?”
“不行。”顾连洲在高架上堵着的车流后缓缓停下车,侧身看着她说,“不舍得让你难过的时候一个人。”
温意一愣,手里叠好的湿巾都忘了扔,她偏开视线,抿抿唇:“顾连洲,你还不是我男朋友呢。”
“是啊。”耳边传来男人慢悠悠的叹气。
周日车流量大,工作了一周的人们想去放松的地方都差不多。堵了将近半小时后,二人到达苏门河附近商圈,天边已经隐隐有暮色。
餐厅风景很好,恰巧遇上了室外景观位,日落和粼粼水面都近在眼前,晚上微微凉风吹过,沁人心脾。
老板端上来热气腾腾的寿喜锅,蘑菇和牛肉煮得清淡入味。温意本来胃口不太好,被这香气勾得多吃了几口。
天边日色徐徐落幕,华灯渐次亮起,吃完饭,二人去河边散步。
夜晚让人的心也无端沉下来,苏门河边依旧有卖卡通氢气球的小贩,温意停下脚步,想起上次来的时候,顾连洲把氢气球系在她手腕上,说换我们温意天天开心。
一转眼再过来,身边还是他。
温意侧眸看了他一眼,顾连洲显然也想起了上次的事,他淡笑摇头道:“怎么每次带你来这里,都是你心情不好的时候。”
温意没有否认,或许是夜色沉寂,白天情绪大起大落,她此刻有些恍然:“我小的时候和妈妈逛街,她喜欢给我买这个,说我以后也要像气球一样飞得高高的,但记得留一根线给她,让她能看到我的身影。”
顾连洲安静地听着:“你没有让她失望。”
“可是她已经看不到了。”温意垂睫。
顾连洲弯腰,扶着她的肩膀:“就是因为这样,所以你才要好好对自己,替她多爱你一份。”
温意一怔。
说话间,那卖气球的人来到他们面前,笑吟吟地招呼:“姑娘,要不要买个气球啊。”
“要。”顾连洲松开她,先一步替她开口。
“好嘞。”老板笑着说,“今晚有个活动,原价买呢是35一个,但是也可以10块钱参加一个抽奖活动,两个纸团二选一,选中了有‘奖’字的纸团我就送一个气球给你们。”
“款式任挑吗?”温意出声。
“当然。”老板挑眉。
“那来吧。”温意在老板掌心的两个纸团中犹豫,挑来挑去,她选中了看起来更大的那一个。
打开来看,上面果然空空如也。
“好可惜。”老板叹了口气,随口狡黠问道,“那要不要再来一次或者原价买一个?”
“不要。”温意拉上顾连洲就走。
“既然喜欢,怎么不买一个?”顾连洲看着她拉着自己的手腕,放慢脚步,“我去给你买。”
温意摇头:“既然没选中,那我就不想要了。”
她仰头望天:“我从小的运气就很差,数学题二选一从来没选对过,所以我不爱做有风险的事,例如抽奖什么的。刚才就是想试试,果然,还是没有好运。”
顾连洲眸光微动。
男人久久不出声,温意疑惑地回头,这才发现自己还攥着他的手。
她陡然松开,心一跳,双手无意识在衣服上揉了下。
二人走到江边,靠着栏杆吹风,晚风清凉,柔柔地拂过心房,能让人静下来疏离白天纷乱的思绪。
温意闭上眼睛,心绪沉沉,脑海中纷乱地闪过很多事。
在见到温莫林之前,她本以为自己会怨,会恨,但真正看到他之后,心头只涌起无穷无尽的酸涩。
她的本能先心灵一步原谅了温莫林。
又或许她本来就不恨他。
其实温莫林这些年并没有亏待她,大学时每月初生活费准时打来,即便她毕业后,也一月不落,金额也随着时间越推越多。
只是她心里堵着一口气,从来没有用过那些钱,偶尔应急用一下,也很快补上去。
在听顾连洲转述那些话时,她五味杂陈,情绪复杂难解。想起陈老师以前评价她的话,说幸亏她做了医生医术又好,才能让她长到这个年纪才保持单纯执拗。
很多事原就没有是非黑白,只是她太执着,总想分个对错。
沉沉吐出一口气,温意睁开眼,漆黑的水面被对岸灯光染成深蓝,倒映着五光十色的建筑,她转头,周遭散步的人仍然热闹闲适,她身边却空无一人。
顾连洲呢?
他不会是抛下她自己离开的人。
温意有些茫然,掏出手机想给他打电话,还没来得及在通讯录中找到他,一个小男孩蹦蹦跳跳地跑了过来。
“姐姐。”小男孩手里拿了两个卡通氢气球,笑眯眯地递给她一根,“这个给你,另一个给我。”
温意被小男孩硬塞了一个多啦A梦的氢气球,一脸懵,俯身摸摸小男孩的头:“为什么要给我呀?”
“因为姐姐幸运啊。”小男孩露出笑容,唇红齿白,挥挥手和温意说再见。
还没等温意反应过来,陆陆续续又有几个小孩子过来,都是手里拿着两根氢气球,一个给她,一个留给自己。
“因为姐姐幸运啊。”
温意抓住其中一个看起来很乖巧听话的小女孩,问是谁教她这么说的,小女孩犹犹豫豫,涨红了脸支支吾吾:“是一个,长得很帅的大哥哥。”
“你能带我去找他吗?”温意温声。
小女孩纠结了半天,才小声说:“那你不可以说是我带过去的哦。”
“好。”温意和她拉钩。
小女孩带她穿过广场中的人群,伸手朝环形广场的入口处遥遥一指:“喏,就是那个穿黑衣服的大哥哥,说可以送我一个气球,但要帮他一个忙。”
小女孩手指落向的尽头,模样英俊的男人坐在路灯下的石阶上,坐姿懒懒散散的,不甚正经,手里握着一大把氢气球线,像是把刚才卖气球的摊子直接买下来了一样。
他面前还站着两个小男孩,正从他那里,得来两个气球。
他给他们指路,长指一伸,越过夜色看到了不远处的温意。
温意手指随意地绕着红色线绳,定定地看着顾连洲。
他怔了一下,起身朝她走过来。
温意也抬脚,沿着路灯落在地上的光影往前走。
她的影子越来越短,顾连洲的影子被越拉越长,他们手中牵着的卡通气球在天上摇摇晃晃,最终碰到一起。
“幸运小姑娘。”顾连洲漆黑的眸中落进点点星光般的笑意,“心情有好一点吗?”
“我要说没有怎么办?”
他笑了下,思忖道:“那我再想想别的办法,让我们温意开心一点儿。”
“你怎么两次都说一样的话。”
“所以这次。”顾连洲微微俯身,看着她的眼睛,温柔宠溺,“也有让你心情好起来吗?”
啪嗒——
温意听到自己心里清晰的弦断声。
那是困扰了她多日的郁结,她蓦然在此刻听到它支离破碎后的答案。
她盯着顾连洲的眼睛,苏门河对岸的璀璨灯光遥遥落进他眸中里,化作她十六岁那年,看到的自己的倒影。
她久久沉默不语。
“怎么了?”顾连洲微微收敛笑意。
话音刚落,光线倏尔消失,眼前的姑娘忽然踮起脚,睫毛合拢扑簌,轻颤如蝉翼的吻落在他唇上。
第56章 长昼
顾连洲身体一僵, 顿在原地。
耳边路人聊天散步的笑声刹那间远去,周围一切都变成轰隆隆的寂静,视线所及之处只有女孩子纤长的睫毛和小巧精致的鼻尖, 她柔软的唇则切切实实贴在他的肌肤上。
转瞬即逝的一个吻, 温意很快慢慢放下脚,睁开眼睛离开。
她心脏止不住地狂跳。
大脑一片空白, 脸红得想要滴血,温意后知后觉反应过来自己刚才干了什么, 转身就想逃跑。
脚尖尚还未来得及转过半个角度, 手腕被人从身后攥住,长发扬起,她被拽进了顾连洲怀里。
肩头撞上男人坚硬的胸膛,他低哑的声音随即贴着她耳边落下:“亲完了就想跑, 嗯?”
这话一出,温意觉得自己的心好像要跳出来,脸颊旁是顾连洲微凉的衬衫, 她的脸却很烫。
“我没有。”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被抱得太紧,温意觉得自己喘不上气, 说话断断续续的, “而且,而且,也不是我先亲的, 上次你……”
上次他醉酒后,明明是他先亲的。
“是吗?”顾连洲慢悠悠地说着,他的心跳和呼吸声在温意耳边格外明显, 没一会儿,他微微松开一些, 低下头,“那,我不跑,再给你一个亲回来的机会。”
“……”
“不要。”温意手推在他胸膛前,妄图拉开一些距离,拽在手中的气球在头顶轨迹紊乱。
“不想以牙还牙吗?”他低一些头看她。
“不要。”温意咬了咬牙,快要呼吸不畅,“你先松开我。”
男人微微挑眉,像没听见一样。
周围越来越多人的视线看过来,温意越发羞赧,横在身前的手轻轻拉了拉顾连洲的衣领:“人太多了,你先放开我。”
他领口本就解了一颗扣子,被她一拉,翻折过来,露出的一截锁骨锋利又清晰。
温意别开眼,眼神仓皇。
耳边落下一声低笑,随后腰间一松,温意连忙后退了两步。
她松一口气,抚平自己的头发,扭头对上男人微深的目光。
顾连洲就站在她面前,唇间不知何时咬了一根烟,单手来回转着打火机,黑眸扬着浅浅的弧度。
“你别这么看着我。”温意总觉得他的目光好像有热度一样,看得她脸热。
顾连洲挑眉笑了下,偏要弯腰去平视她的眼睛,口气懒散蛊惑:“真不打算负责啊?”
温意目光飘到男人英俊的脸上,顿了顿,突然抬手摘掉了他唇间未燃的烟。
“作为医生。我先对顾队长的身体健康负责。”她一本正经,避重就轻。
顾连洲虎口后冒出打火机深蓝的火焰,很快又灭回去,他看着她扬唇,轻轻一丢,把打火机也丢到她手上:
“既然要负责,那就把这个也拿走。”
金属材质的机身还带着男人掌心的热度,温意一愣,眼睛不自觉瞪大:“真的?”
“我骗过你吗?”
温意好奇地低头,顾连洲的打火机很好看,纯黑色泛着微微亮光的金属,沉稳低调又不乏质感,她经常看他随手拨动,一簇鲜亮的火焰便窜出。
她学着他的样子,拇指轻拨,火苗亮起,照得她眼睛微亮。
顾连洲看着,眉骨动了动。
“那……我就先替你收起来了。”温意随手把打火机放回随身的包里。
“好。”顾连洲抬脚,仿佛思考之后缓缓道,“这个解决了,我们是不是该谈谈别的需要负责的事?”
“什么别的?”她装傻。
“想反悔?”
温意不说话了,她的眼睛仿佛还保留着刚才火焰的余温,亮得动人。
呼吸浅浅交织几秒之后,她扬起脸瞥他:“才不呢。”
“这可是你说的。”顾连洲凑近,眉眼在她眼前放大,距离差点让温意误以为他要直接吻上来。
她轻轻一声“嗯”,紧接着空的那只手很快被男人牵到手里。
下意识挣脱一秒,随即对上顾连洲的目光,温意抿抿唇,大胆地去回握他干燥宽大的掌心。
反正又不是第一次和他握手,怕什么。
心里这么想着,下一秒温意却颤了颤睫毛。
顾连洲动了动手,十指穿过她的指间,合拢,从普通的牵手改成亲密无间的十指相交。
手背的血管好像在瞬间升温,紧张浮上心头,她被他牵着手,跟着他的脚步往前走。
二人无声地走出人群,手里的气球太多,车里放不下,于是大部分送给了路边的小朋友,温意只留了几个自己特别喜欢的卡通人物。
顾连洲一直牵着她的手没放开,到了地下车库,温意把气球放到车后座。
掌心出了一层薄薄的汗,坐进车里,温意心跳仍然惴惴,一进去便低下头掩耳盗铃地玩手机。
刷到薛幼仪的朋友圈,温意习惯性点了个赞。
下一秒,薛幼仪的信息便如轰炸般出现在手机上方。
薛幼仪:【救命,我终于把我妈送走了。】
薛幼仪:【她来一天,我觉得我耳边的茧子多了十万八千层。】
薛幼仪:【烦死了,人和人之间果然是距离产生亲情和想念。】
这几条信息顺利解救了温意的无措,她顺理成章和薛幼仪聊起来,对方有一肚子的苦水向她倒,而她恰好擅长倾听。
她和薛幼仪聊得投入,身体便放松下来,靠在座椅上,时不时被薛幼仪逗笑,眉眼弯弯。
顾连洲看了她几眼,副驾驶座的姑娘笑容明媚甜甜的,但完全没有要理他的意思。
返程一路交通顺畅,薛幼仪意犹未尽地吐槽完和温意说要去洗澡的时候,温意抬起头,才发现已经快到家了。
她合上手机坐直了些,手一指:“前面那个面包房能停一下吗?”
“聊完了?”顾连洲声音闲适地问,但听在耳朵里,却莫名听出几分揶揄的意味。
温意侧身看他:“嗯。”
她脸上还残留着笑容,眉眼都生动鲜活,看上去心情很不错,灯光照下来,肌肤质感如同触手升温的玉。
顾连洲靠边停车,手指在方向盘上摩挲几下,没忍住倾身轻轻捏了下温意的脸。
温意一呆,嘴唇微张。
唇色淡红,像玫瑰味的果冻。
顾连洲微微眯眼,指背一时不舍得离开她温润的脸颊:“还不去买吗?”
“哦哦哦。”温意恍然回神,脸颊升温,颇有些仓皇地打开车门想下车。
身后男人慢条斯理地靠近,帮她解开忘记的安全带。
温意逃一般地下车,没敢回头。
时间有些晚了,面包房里大部分现烤面包都在白天卖完,温意拿了一袋吐司,老板认识她,结账的时候说今天烤的黄油曲奇还剩一罐,因为时间关系折价出售,问她要不要。
“要。”温意冲老板笑笑。
“一共32。”老板温柔细心地打包好,递给温意。
身后有人先一步替她付了钱。
温意回头,顾连洲已经走到她身边,接过面包店的袋子:“谢谢。”
“这是你男朋友?”老板眼睛一亮,诚心夸赞打趣,“好帅哦,你们好配。”
顾连洲没应答,目光落在温意身上。
温意还不太适应这个称呼,强压着不自然,镇定地“嗯”了一声。
“慢走哈。”
顾连洲冲老板笑了笑,一手拎着袋子,另一手自然地牵过温意的手。
温意觉得,他好像有些愉悦。
这个季节,悬铃木的叶片舒展开来,逐渐变得鲜亮宽厚,陵江随处可见法国梧桐,温意随着顾连洲走出去,一片新叶刚好被晚风晃晃悠悠地吹到她肩上。
她随手拨下来,不知道为什么,脚下也像这叶片一样轻飘飘的。
春天的夜风过分舒适,两侧高大悬铃木遮云避月,月光细碎而温柔。二人在树下停步,顾连洲从袋子里取出那罐黄油曲奇递给她,他眉眼含笑,悠悠说道:“感谢老板,终于有名分了。”
温意接过来,无知无觉地递了一片在嘴里,现烤的曲奇酥脆浓郁,丝丝缕缕芝士黄油香气在唇齿间化开。
她没回应这话,只是捻了一片曲奇饼干:“你要吃吗?”
她嘴里还咀嚼着东西,含混不清,顾连洲唇角挑了下,弯腰轻握住她的手,咬下一小口。
唇若有若无擦过她的指尖。
温意心一跳,手下意识一缩,把剩下的半块放到顾连洲手上,脱口而出问道:“好吃吗?”
顾连洲原本想说好吃,话快出口又顿了下,熟悉的味道唤起不久之前的记忆,他看向温意:“这个曲奇,怎么和你做的味道一模一样?”
……
温意咀嚼的动作一停。
化开的曲奇顺滑但艰难地咽下去,她忽然想起之前,她端着在这家面包房买的曲奇去找顾连洲,当时为了显得不突兀,于是说是她自己烤的。
“就是你骗我去相亲那次?”
他善意地提醒。
温意沉默,有些尴尬地合上曲奇盖子,顿几秒说:“全天下的黄油曲奇味道都一样。”
“这样啊。”顾连洲看着她,尾音微微拉长。
温意舔了下唇,拉着顾连洲的手上前一步,仰头看他,一脸诚恳:“那要是我说,我跟老板学的,你信吗?”
顾连洲眼里有细碎的笑意,故意想了想说:“我信。”
温意忍不住弯了弯眸。
顾连洲低头,轻轻捏她的鼻子:“我们温意这么聪明,学什么都一点即通,我凭什么不信?”
温意垂睫笑,睫毛弯弯像月牙,淡红的唇也染上同样的弧度。
“顾队长平时办案也这么盲目吗,别人说什么都信?”
月色盈盈,穿过梧桐叶的罅隙,如雾朦胧,温意故意眨了下眼这么问。
顾连洲拉了她一下,让她离自己更近一步,视线一寸寸扫过她的五官,指腹轻轻碰着她的唇。
“你猜。”
呼吸变慢,温意忘记自己刚才说了什么,怔怔盯着男人的眉眼,像被那只手按住了心跳。
他靠近,偏头,却没有吻她,微热的气息落在她耳畔,勾得人酥麻心痒。
语气却是慢而柔——
“只相信你。”
第57章 长昼
热气轻轻撩着她耳畔的发丝, 温意一动不敢动,生怕自己稍微动一下,滚烫的耳垂就会碰上男人的唇。
心头像有人在缓慢拨动琴丝, 她呼吸随着那频率放慢, 直到顾连洲离开她耳畔,才蓦地一松。
“走吧。”顾连洲眉眼含笑看着她, 指骨随手勾起她一缕发丝放到耳后,牵起她的手往回走。
温意飞快地眨了几下眼, 一直怦怦跳的心脏总算回落, 不知道是松了口气还是失望。
她怎么回事,温意在后面拍拍自己的脸,告诉自己要冷静下来。
后面在电梯里的路,顾连洲也一直牵着她的手, 不想松开一样,送她到门前,揉了揉她的头发说晚安。
温意勉强回过神来, 仓促点点头。
顾连洲勾起笑,见她这一副说什么都点头的样子:“明天送你上班?”
温意潦草说好。
他俯下身:“晚上一起吃饭。”
温意还是敷衍地点点头。
点完头她才反应过来, 愣了一下:“不行, 我有可能加班。”
顾连洲笑出声:“知道了,明天再说,早点休息。”
温意“嗯”一声, 抬眸又看了他一眼,垂下眼去开门。
门合上的最后间隙,她还能看见男人黑色的衣角转瞬即逝。
顾连洲又在门口站了一会儿, 低头笑了笑,转身回自己家。
回到家洗完澡, 顾连洲习惯性去外套口袋里摸烟盒,却摸出空的烟盒,这才想起来最后一根在苏门河边的时候被温意摘下了。
她还一并拿走了他的打火机。
怔神几秒,顾连洲低眸笑了起来。
茶几上还有一盒旧的烟,不知道放了多久,他随手从抽屉里捞出一个打火机点上,第一口便把他呛得直咳嗽。
在弥漫的烟雾里,他咬着烟,懒洋洋地给温意发信息,问她在干什么。
过了一分钟,温意才回信息,给他拍了一张花的照片,意思是自己在浇花。
顾连洲随手放下擦头发的毛巾,坐在沙发上懒散地和她聊天:【怎么还不睡?】
温意:【才十点,我平时一般十一点再睡。】
顾连洲挑眉:【那不如来聊会天?】
温意:【我们不是正在聊吗?】
他唇角上扬逗她:【我的意思,你过来或者我过去。我们面对面聊。】
这一次,等了很久,对面都没有回复。
顾连洲摘下自己唇间有些发霉的烟,按灭在玻璃缸中,又呛又想笑。
他把手机丢在沙发上,正准备起身,手机突然响起铃声。
顾连洲扫了一眼,不得不弯腰再拿起来:“妈,这么晚了怎么还没睡?”
“你到家了吗?”电话那头的南琼却是一上来就问这个。
“到了。”顾连洲不解,“找我有事吗?”
南琼轻哼一声:“你今晚去哪了?”
“和朋友出去吃饭。”
“朋友?”南琼口气一扬,“不是女朋友吗?”
顾连洲一顿。
南琼继续说:“你少在这瞒我,今天要不是小絮在苏门河边看到你跟一个女孩抱一起给我打了电话,你还打算瞒我到什么时候?”
顾连洲微微皱眉:“宋絮?”
“是啊,小絮一眼就认出你了。”南琼听他没有否认,语气一下变得有些愉悦,“是真的吗?”
“嗯。”顾连洲没有否认,散漫坦荡,“我之前不是跟您说过,我有喜欢的人吗?”
“妈妈还以为你胡说八道的呢,居然还真有。”南琼又惊又喜,“哪家姑娘啊,我认不认识,什么时候带回家吃个饭?”
“妈。”顾连洲无奈,“人姑娘这才刚答应我,您电话就追过来了,您也不怕吓到人家。”
“刚在一起啊。”南琼略有些失望,随即又振奋,“没事,不急,你好好对人家,有机会带回家吃个饭让妈妈认识认识。”
又聊了几句,顾连洲挂掉电话,转身从阳台回客厅,手里的手机忽然震动了一下,跳出一条信息。
温意:【不聊,睡了。】
他看了一眼时间,刚好接近十一点,离他刚才发的那条信息已经过去了十几分钟。
这姑娘真是会礼貌地敷衍人。
顾连洲勾唇笑了笑,回她一句【晚安】。
次日清晨,温意早早醒来。
一夜无梦,她睡得很好,于是醒得也比平时早,洗漱完之后,还有半小时才到她平时出门的时间。
于是她给顾连洲发了条信息,说不用他送,自己便提前出门了。
医院楼下的咖啡厅刚刚开门,店员正在店里忙碌,温意在门店里坐下,等待着自己用手机点的二十几杯咖啡。
咖啡快做好的时候,玻璃门被人推开,薛幼仪打着哈欠进来:“让我来咖啡店干什么啊?”
“帮我拎咖啡。”温意递给她。
薛幼仪的瞌睡一下子醒了,大吃一惊:“怎么买这么多咖啡,你疯了?”
“请大家喝。”温意淡定道。
“什么?”薛幼仪瞪大眼睛,“你发财了?”
“你喝不喝?”
“喝,免费的当然喝。”薛幼仪心甘情愿地去拎咖啡,路上还是好奇,“什么喜事啊今天这么大方。”
“没什么喜事,就是想请大家喝咖啡。”二人一路拎着袋子上电梯,电梯门打开之后,温意一把把沉重的袋子放在护士台,“严静,一会儿给大家分分。”
“好。”严静立刻笑着接下来,“今天有口福上。”
薛幼仪随手拿上一杯热拿铁,搭上温意的肩膀:“不是吧你,肯定有什么好事,让我猜猜……你跟顾连洲在一起了?”
温意不说话。
“我猜对了吧!”薛幼仪注意到她含笑的眉眼,“你瞧瞧你,瞧瞧你这样子,用得着这么开心吗?”
“我哪有很开心。”温意镇定自若推开值班室的门,“就是请大家喝杯咖啡而已。”
薛幼仪嘁她一声,伸手捏脸:“小样儿。”
温意换上白大褂,对镜扣扣子,扣完掏出手机看了一眼信息,上面有二十分钟前顾连洲给她回的信息:【怎么醒这么早?】
顾连洲:【你已经走了?】
温意扬唇,低眸打字:【我已经到医院了。】
回完,她把手机丢回口袋,拿上记录本去查房。
一整天都在忙,上午门诊下午做手术,胸外的工作强度一贯如此,温意早已经习惯,下午从手术室出来,她才抽出时间看一眼手机。
两小时之前,顾连洲给她发信息,问要不要晚上一起吃饭。
温意刚想回一句好,薛幼仪从她身后走过来,懒洋洋地伸了个腰缓解疲惫:“晚上一起吃饭去温意。”
“我……”温意手里的屏幕还亮着。
“怎么了?”薛幼仪轻捶着自己的腰,“刚时雨在群里发了信息,她今天也不加班,大家一起吃饭去,好久没聚了。”
温意想了想:“好。”
“那我先去洗个脸昂。”薛幼仪说着走远。
温意停在原地,走到窗边,给顾连洲拨去一个电话。
铃声响了十几秒后便被接起,那头男人的声音带着笑,懒懒散散的:“喂,下班了吗?”
“嗯。”温意不自觉小声,“我今天没办法跟你一起吃饭了。”
“哦?”
“几个同事要聚餐。”要拒绝人,温意有些不好意思,“所以可能……”
“要跟同事吃饭啊。”顾连洲听上去有些惋惜,“男生女生啊?”
“有男有女。”听到他问这个,温意忍俊不禁,“你还介意这个吗?”
电话那头低笑一声,语气宠溺:“行,去吧。待会儿地址发我,我处理完手上的事去接你。”
“你今天要加班啊?”
“嗯,有一点事情没处理完。”
“那你刚才还要找我吃饭?”温意疑惑。
“这冲突吗?”
“不冲突吗?”
顾连洲慢条斯理:“和你吃完饭,我再回来加班,不可以吗?”
温意愣住,心里觉得荒唐:“这——”
“逗你的。”他轻笑,散漫道,“临时来的事,去吃饭吧,多吃点。”
挂掉电话,温意怔了一会儿,一时又想气又想笑。
她也不知道顾连洲刚才说的哪句是真的,哪句是骗她玩的。
坏男人。
温意在心里偷偷暗骂一句,眉眼却染上淡淡的笑意。
回值班室脱了白大褂,温意和薛幼仪以及其他几个交好的同事,一起前往长宁路上的一家餐厅吃饭。
温意和时雨一起坐薛幼仪的车,其他的同事也都分别各自拼车前往。
时雨说长宁路新开了一家韩料餐厅,据说老板是韩国人,长相很帅,为此吸引了不少网红路人前去打卡拍照。
到店之后,果然人满为患,店是开在长宁路深处的,非常具有韩式风格的玻璃窗和木屋,里面透出暖融融的灯光。
几人一同进去,等了十分钟左右才等到位置坐下吃饭,老板拿着菜单上来道歉,薛幼仪和时雨连连摆手说没事,掏出手机和老板合照。
温意无心于此,上一天班她有些饿,自顾自吃着上来的土豆泥和海带等其它小菜。
烤肉和部队火锅很快端上来,店里气氛热热闹闹,几人边吃边聊天,不知不觉吃得有点撑。
温意起身去卫生间。
店员给她指路,卫生间在店里右转往前走的尽头。温意揿开水龙头,洗了洗手,对着镜子看到自己的脸被烤肉的热气熏得微红。
她用冰凉的手背轻轻拍脸,缓解燥热,同时搁在大理石台面上的手机响了起来。
看到来电人,温意微微扬唇,接起电话:“喂。”
“吃完了吗?”
“快结束了。”温意单手抽出一张纸巾在手里揉搓,“你下班了吗?”
“我也刚结束。”电话那头传来顾连洲推开门的声音,“去接你。”
“好。”温意点头,挂断之前又想起来,“你吃饭了顾连洲?”
他轻笑:“这么关心我?”
“你爱吃不吃。”温意不想再理他,抬手挂断了电话。
镜子里的女人眉眼还是笑盈盈的。
温意擦干手,理好自己的头发准备出去,却发现在她旁边洗手台的女人包包不知何时掉在了地上。
她弯腰,顺手给对方捡起来。
那女人穿得很漂亮,妆容精致,脸色微微苍白,温意喊了她两声,她才回过神来,从温意手中接过自己的包包,勉强说声谢谢。
“不客气。”温意颔首,发现对方自回过神后一直盯着自己,她略感不适地皱了皱眉,转身离开。
走出洗手间,温意总觉得她有些面熟,但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
他们那一桌的餐已经结过账,温意和其他人在群里A了钱之后,让其他人先走,自己留下来等顾连洲。
“有男朋友的人就是不一样昂。”薛幼仪酸溜溜的,“不像我们,孤家寡人。”
“温意谈恋爱了?”时雨惊讶。
“早上还请我们科室人喝了咖啡呢。”
“那我怎么没有,你偏心。”时雨不满。
“明天我亲自给你送过去。”温意和她们一起下楼梯,笑着说。
“那我可就等着了。”时雨打开车门上车,跟温意挥手,“再见。”
温意也挥挥手。
她拎着包向长宁路出口走,夜晚的空气总把人浸得轻飘飘的,街边有不少奶茶店,温意随手买了一杯椰子水,清凉解腻。
她晃晃悠悠走了没几分钟,迎面便看见了顾连洲的车。
车缓缓在她身边停下,温意弯腰,扣了扣驾驶座的车窗,玻璃下降,露出男人英俊的面庞。
“喝吗?”温意把椰子水递到他唇边,“专门给你买的。”
“真的吗?”顾连洲挑眉,目光落在已经没了一半的刻度上。
“当然是假的。”温意收回手,咬着吸管。
她今天穿了件黑色薄针织毛衣,很贴身的款式,下半身是浅色宽松的高腰牛仔裤。
微微蓬松的卷发落在被针织勾勒出轮廓的胸前,她站姿松松散散的,整个人被夜晚醺出几分柔和的妩媚。
顾连洲推开车门下车,右手轻轻一揽,把人揽到自己怀里。
薄针织显得温意腰越发细,她微微踉跄着上前,还没来得及脸红,便听到顾连洲皱着眉说:“怎么这么瘦?”
“有嘛?”
男人手指搁在她明显的腰窝上,意思不言而喻。
“最近有在努力多吃了。”温意头微微后仰,依旧咬着吸管,“今晚就吃了很多。”
“一顿有什么用,不许再吃便利店了。”
“你管得真多。”温意想推开他。
她那点力气简直微不足道,顾连洲捏住她纤白的指尖把玩,笑了一声:“这么不听话?”
他懒散地靠在车上,搂着她的腰,眉眼透露出隐约的倦意。
温意顿了一下,手松下去,声音放轻:“吃饭了吗,我陪你去吃饭。”
“你不是刚吃完吗?”顾连洲稍稍扬眉看她。
温意垂下睫毛,觉得耳朵有些烧:“可以陪你再吃点。”
她说这话时淡红的唇轻抿,纤细漂亮。
突然安静了几秒。
温意略疑惑地抬头,额头却被男人抵住,她瞳孔微微放大,他低眸,鼻尖轻轻相碰。
呼吸以毫厘之距交织,温意僵住,顾连洲扣着她的手腕,嗓音被夜晚的风浸出几分疲倦的哑意:
“不想吃饭,想亲你。”
第58章 长昼
话音落下的同时, 温意的心脏像被浅浅一戳。
他的吻像晚风一样落下,挟着几分街边梧桐的木质冷香,唇真正相贴, 却是柔软的, 温热的触感。
下巴被人轻勾着抬起来,温意腰间被揽着的力道紧了紧, 她睫毛一颤,呆呆地盯着眼前人英俊的眉眼。
他离她好近, 近到她不敢想的距离。
顾连洲垂睫看着她, 脸颊白玉攀红,唇色红润得勾人,偏偏一双眼睛清澈茫然。
他敛睫低笑,指骨轻刮温意的鼻尖, 气声淡而暗:“闭眼。”
她听话地闭上眼,视觉感官消失,触感便愈发明显。
唇被人温柔地吻着, 她刚喝过椰子水,清甜动人的香气勾着顾连洲慢慢撬开她的牙关, 舌尖探入唇齿之间。
令人窒息的体验感从身体深处涌上来, 温意朦朦胧胧,在越来越深的吻中逐渐下意识搂上男人肌理分明的腰身。
她的指间很凉,隔衣碰到温热的肌肤, 让她忍不住一缩。
这应当算不上是她第一次和顾连洲接吻,上次深夜里,他在门前堵住她, 吻得压抑强势,最后甚至被她咬破了唇。
那次她气喘吁吁, 浑身竖起尖刺,现在却是完全不同的体验,微妙的酥麻感慢慢从脊骨处攀升,她在这样温柔缱绻的吻中渐渐全身泛软。
春夜的月光落在身上,像一层朦胧的纱。她第一次清醒又迷糊地感知到,自己的意志正在沉沦。
耳边忽然驶过一辆汽车,引擎声唤回温意的理智,她慢慢睁开湿润的睫毛,眼睛里闪着几分茫然的无措。
顾连洲呼吸微暗,指腹捻过她水润柔软的唇,偏头又亲了几下唇角。
“你——”温意脸颊的热度层层攀升,她还抱着顾连洲的腰,径直把脸埋进他衣服里。
他下颌抵在她消瘦的颈窝中,气息如絮,拂着发烫的耳垂,而后是唇,轻轻地亲着她的耳廓。
温意觉得痒,下意识缩肩,他终于放过她,在她耳边低而慢地笑。
“流氓。”温意极小声地骂。
“多骂几句。”顾连洲在她耳边很受用地说。
他声音听上去一扫倦意,抱着她不松手,轻嗅她发间的香气,好像她能缓解他的疲惫一样。
虽然是夜晚,长宁路上虽灯光不显还有车挡着,但车另一侧到底人来人往,温意拽了拽顾连洲的衣角:“你不吃饭了吗?”
“你陪我吗?”他语气懒懒地问。
温意刚想说陪,包里的手机突然响起一阵不合时宜的铃声,打破此刻旖旎氛围。
顾连洲松开手,在瞥见来电人之后,皱了皱眉。
“喂,乔越。”温意接起电话,看了一眼顾连洲,示意他松开她的手。
“温意,很抱歉这么晚打扰你。”乔越的声音听上去有些累。
“没关系,我刚吃完饭。”温意接着电话,顺便也靠在车上,“有什么事吗?”
“想请你帮个忙,你现在有空吗,我一个朋友出了点事,能不能麻烦你过来一趟。”乔越显然很头疼,说出这番话十分愧疚。
“在哪?”温意问。
“在淮海路上。”乔越说,“方便的话我去接你。”
温意向右看了一眼,淮海路就在长宁路西侧,很近,倒挺巧的。
“不用了,”温意说,“我就在这附近,你地址发我就好。”
“好,真是麻烦你了。”
挂掉电话,温意看到乔越发来的地址,刚想说什么,抬头就看到顾连洲幽幽的目光。
“多大的事?”他语气算不上特别好,“要你现在跑一趟。”
“听他语气挺着急的。”温意突然想起来自己要陪他吃饭,顿了顿,眨眨眼睛笑,“离这不到一公里,要不你先找家店,我很快回来陪你。”
“你要一个人去?”顾连洲侧眸看她。
“挺近的。”温意没察觉出什么不对。
顾连洲无奈捏捏她的脸:“走吧,陪你过去。”
“诶——”温意被他拉到副驾驶,坐进去之前顾连洲用手护着她的头,她一脸茫然,“你不吃饭吗?”
“不差这一时半会儿。”顾连洲低头,视线里温意在昏暗车厢中的眼睛仍然清澈明亮,他眉心微动,抬手轻轻碰了碰她纤长浓密的睫毛。
转瞬即逝的触碰,温意甚至没反应过来,顾连洲已经收回手,从外面关上了车门。
穿过郁郁葱葱的一条街,乔越给的地址是一栋洋房别墅,爬山虎爬满砖红色的墙面。
乔越在门口等她,见到顾连洲从她身后慢悠悠走出了,怔了一怔,才看向温意:“温意,抱歉,这么突然麻烦你。”
“没事,我就在附近。”温意说,“怎么了?”
“喻宁她喝酒喝太多,说自己浑身都难受,喘不过气胃也痛。我要送她去医院她不肯去,情急之下只能劳烦你来看看。”
温意蹙蹙眉:“是不是酒精中毒,那要赶紧送医院。”
“你先进去看看她。”乔越也皱着眉。
推开门,喻宁整个人很难受般蜷缩在床上,皮质的短裙缩到大腿,春日尚不算暖,她雪白的长腿就那么裸-露着。
好在开门的只有温意和一个女佣人,乔越和顾连洲都在外面等着。
温意过去掰开喻宁的手,她脸色憋得涨红,闭着眼,嘴里一直嘟囔难受。
女佣人端着一杯水,温意接过那杯水,示意女佣人出去。
门从外面被关上,温意坐到床头问喻宁:“要喝水吗?”
喻宁不理睬她。
温意扬了下眉,靠着床头自顾自把那杯水喝完。
在她喝水的过程中,喻宁停止了折腾,抱着被子坐起来,很不爽地看她:“喂,有你这么照顾人的吗?”
温意笑了一下:“我不是来照顾人的,我是医生。”
“那有你这样的医生吗?”
温意把杯子放到一旁,支着脸:“喻小姐,装病可不是好习惯哦,你会吓死旁人的。”
喻宁差点炸毛:“你凭什么说我装病。”
“喻小姐体温正常,脸色白里透红,还有力气打滚,酒精中毒大约做不到这么活泼。”温意直白道。
被人揭穿,喻宁也丝毫不见脸红,她哼一声,随后上下打量温意,蹙着鼻子:“你,你是上次他的那个相亲对象,他居然喊了你来,还真是信任。”
语气酸溜溜的,温意无奈笑着说:“我男朋友送我过来的。”
“你有男朋友了?”喻宁眼前一亮。
“他就在外面。”
“那太好了。”喻宁瞬间觉得温意顺眼了许多,她上来抱住温意的手臂,“美女姐姐,你能不能帮我个忙,就说我现在不宜移动,只能躺着休息,这样乔越就不会赶我走了。”
“这……”
喻宁可怜巴巴的:“美女姐姐,这不会你的医德造成什么损害的,毕竟我现在真的需要休息不是吗?而且你还会收获我的感激之情哦。”
对着忽闪忽闪的大眼睛,温意一时觉得自己拒绝不了。
犹豫片刻之后,她还是答应了喻宁。
喻宁笑得眼睛弯弯:“我就知道美女姐姐人长得美,心也善!”
“叫我温意就好了。”
“好好听的名字。”喻宁彩虹屁像不要钱一样。
出去之后,温意对乔越委婉表示喻宁没什么大碍,只是需要休息。
乔越这才松了一口气,按按额头向温意道谢。
顾连洲坐在一旁的单人沙发里,乔越招待人的礼数满分,他的手边放着泡好的清茶,正垂着睫,一下一下摩挲着。
听到声音,顾连洲半掀眼皮,刚好看到温意正在和乔越讲话。
她对谁都温和客气,茶几上的琉璃灯盏照得她眼眸中流光柔柔。
长睫稍敛,顾连洲不动声色地端起手边的茶喝了一口。
温意和乔越嘱咐完喻宁的情况之后,走到顾连洲身边,去牵他的手:“走了。”
沙发上等候多时的男人抬眸盯她一眼,眸色深黑,看上去心情一般,但还是牵上她的手。
温意愣了一下,扬唇跟上,贴着顾连洲的胳膊踮脚小声问:“你该不会是吃醋了吧。”
顾连洲置若罔闻。
温意弯眸,勾着他的手指:“我和乔越只是朋友而已,举手之劳别介意嘛。”
他瞥她一眼,还是不说话。
温意气馁:“好吧,那你自己消消气。”
话音说完,二人踏出乔家大门,女佣关上门,温意客气地和对方说再见。
车停在门口,见顾连洲还没有要跟她说话的意思,温意停步,偏头去追他的目光:“既然你这么不开心,那我自己打车走了,不碍你的眼。”
此言一出,顾连洲视线下落,对上她的眼睛。
她眸中明晃晃是清澈的无辜。
“那我走了。”温意踮脚,说话间幽微的香气拂过顾连洲鼻尖。
她转身欲走,下一瞬便被拉回,横在腰间的手力道强势,温意失去重心,仰面被人护着发顶按进宽大柔软的副驾驶座椅上。
唇堪堪擦过男人的脸颊,看上去像是她主动仰脸去亲顾连洲一样。
“咔哒”一声,安全带金属锁扣合上,顾连洲倾身,半个身子都覆在她身前。
他捏着她的下颌,眸色微深,低头却极克制地在她唇间印上一吻。
温意睁着眼,车厢寂静,心跳声咚咚。
她看着顾连洲,手指不自觉蜷起来。
男人的眉眼都沉着夜色,在她的注视下,缓缓化成无奈和温柔。
“你怎么回事。”他捏捏她的脸,“怎么见谁都笑。”
温意被困在座椅上无法动,只能眨眨眼:“那我不然,还能哭吗?”
“而且,”她顿了顿,“我也没笑啊。”
她其实不爱笑,只是今晚心情好,所以眉眼看上去不似平时清冷罢了。
温意扯了扯顾连洲的袖子:“你还不允许我心情好吗?”
顾连想到什么,轻轻扬唇,松开她,碰了碰她的脸。
他回到驾驶座,温意侧目,支着脸:“还吃饭吗?”
她一直记着他忙到现在没吃饭呢。
顾连洲衬衫袖子微折,语气听上去恢复几分:“你有什么想吃的。”
“我都行,我陪你。”温意弯唇,“就当报答你今晚来接我。”
因为时间已不算早,二人最后随便找了家苏式面店坐下。
温意不饿,点了碗汤慢慢搅着,最后不知不觉间竟然也喝完了。
晚上回去的时候才发觉有些撑,洗澡之前,温意翻出一片健胃消食片吃下。
接下来连着三天,温意都忙得抽不开身。
科室里来了一批新的实习生,人手多起来也乱起来,需要手把手教着,温意一连忙到周五,才初步安排好。
天气由凉转暖,每逢换季,温意都不太适应,加上连续几天的熬夜,她毫不意外地又感冒了。
周五下午,温意抱着热水坐门诊,前面的患者都相安无事,叫号到第27号的时候,推门进来一个穿着高跟鞋穿着漂亮的女人。
“宋絮是吧。”温意惯例询问,“哪里不舒服?”
来人久久不出声,温意皱眉看过去,看到颇为眼熟的面孔却是一怔。
正是前几天她在韩料店卫生间碰到的那个女人。
宋絮今天长发散着,一下勾起了温意的回忆,她之前的确见过宋絮,去年她刚搬去都云城的时候,宋絮曾经来给顾连洲送过汤,那时还是她给宋絮刷开的门禁。
她目光收敛,如常问:“哪不舒服吗?”
宋絮的口气称不上好,有些倨傲:“胸闷。”
“还有别的症状吗?”温意又多问了几句。
宋絮不耐烦:“你听不懂话吗,我都说了我胸闷。”
温意无言,开了张单子让她去拍胸部CT。
CT片子要过半小时才能出来,但温意电脑上可以直接看到电子版,她仔细观察,没发现什么问题,于是说:“你可能是最近太累了,注意休息就好。”
“没了?”宋絮皱眉。
温意有些无奈,但还是极耐心地解释:“从你的症状和X光结果来看,大概率是没有任何问题的。如果你感到胸闷,极有可能是熬夜或者劳累引起的。”
“你什么意思?”宋絮突然大怒,“你的意思是我无理取闹吗?”
连累三四天加上重感冒,温意没什么力气和她闹,下午的门诊时间已经结束,宋絮是最后一位患者,她起身淡淡道:“宋小姐,如果你不信任我的话,等片子出来您可以再挂一个专家号检查一下。”
“你就是这个态度?”宋絮一把把包摔在桌上,“你们主任在哪?我要投诉。”
“上七楼右手边最后一间办公室,医务处在一楼。”温意疲倦道,“请便。”
她这种无所谓的态度彻底激怒了宋絮,宋絮踩着高跟鞋追出去,从身后拽住温意的手臂:“你别走,你这么不负责任的医生,我一定要——”
温意耐心耗尽,甩开她的手,转身面色微冷:“宋小姐,该说的我已经说完了,您要重新检查还是投诉都请自便。”
宋絮脸色一青,握着包的指节发白,看着温意的脸,她怒上心头,扬起手狠狠扇上去。
霎那间,温意几乎反应不过来躲闪,凌厉的风近在眼前,身后一阵急促的高跟鞋哒哒声,随后一只染着红色美甲的手横拦住宋絮。
温意踉跄几步,被来人护在身后,喻宁一点不留情,抬手把宋絮推得跌跌撞撞。
“你疯了吧,我朋友你也敢打?”喻宁劈头盖脸就骂上来。
宋絮差点没站稳,错愕得手都颤抖:“你才疯了,喻宁,你什么时候跟她成朋友了?”
“要你管。”喻宁冷哼一声,转过头看温意,“美女姐姐,你没事吧。”
温意摇摇头:“谢谢你,你怎么过来了。”
“我过来谢你呀。”喻宁眨眨眼,“你那天帮了我大忙,我特地问了乔越你在哪工作,周五下班来请你吃饭。”
“你请她吃饭?”宋絮气得脸色发白,“你知道她是谁吗?”
喻宁扬脸回头,非常不耐烦:“怎么了?你也认识?我拜托你,你看个病就看,跟人家医生耍什么脾气,当全世界都要惯着你啊。”
这一连串的反唇相讥,宋絮扶着墙才勉强站稳,她胸前微微起伏,强忍怒气:“她是顾连洲的女朋友。”
此话一出,温意动了动眼皮,总算知道这位素昧平生的宋小姐为什么来找自己麻烦。
喻宁意外地瞪大眼,回头看看温意,眨巴两下睫毛,噗嗤笑出声讽刺:“絮儿,我还当你出息了敢直接在医院闹,原来是为了那个正眼都不看你的顾连洲。依我看他眼光倒是好得很,你在人家正牌女友面前,论样貌性情学识,你样样差了十万八千里,你轻狂什么?”
宋絮咬着牙:“你给我闭嘴!”
“还是你闭嘴吧。”喻宁扒了个鬼脸,“你要再不走,信不信我把这件事告诉你爸。”
“你敢!”
“你看我敢不敢喽。”
眼见着二人还要再吵,温意愈发头疼,拉着喻宁:“我们走吧。”
喻宁回头嗤了一声宋絮,乖乖跟着温意走了。
温意感冒,鼻腔不甚通气,她有些疲倦,一路上懒得说话,喻宁却以为她是不开心,叽叽喳喳地说着话:
“你不用不开心的啦,我们都知道宋絮只跟顾连洲见过一次面,还是她上赶着去的,你男朋友估计都没怎么搭理她。她现在自己妒忌闹到你面前,你直接跟顾连洲讲就好啦,他肯定会护着你的。要是你不好意思讲的话,你把他电话给我,我去帮你讲。”
温意猛地一下停步,混沌的头脑清醒过来:“喻宁,谢谢你一番好意,但是不用了。”
喻宁差点撞到她身上:“你打算自己跟他讲吗?”
温意摇摇头,医闹她见得多了,这点小波澜根本算不上什么,要不是因为跟顾连洲有关,她可能直接喊保安过来把人带走就行了。
何况上次宋絮送汤的时候,她亲眼见过顾连洲疏离拒绝,所以压根不放在心上。
喻宁却比她还着急:“不行!不能就这么大事化小小事化了。我最烦宋絮那个长辈面前扮乖背地里无法无天的样子,你一定得告诉顾连洲你受的委屈。”
温意哭笑不得:“真的没事喻宁,这点小打小闹不算什么,何况你不是替我骂回去了吗?她下次肯定不会再来了。”
喻宁十分不能理解:“你怎么这么宽容。”
温意拧开手里的保温杯,把余下的热水喝完,她嗓音还是夹杂着些鼻音:“你不是要请我吃饭吗,我们走吧,但是我有点感冒,可能吃不了口味太重的。”
“感冒了还吃什么饭,不差这一时,你快回家休息吧。”喻宁推她,“我们可以下次再约。”
“那也行。”温意今天的确是很不舒服。
她回值班室换脱了白大褂,拎上自己的包,喻宁在门口等着和她一起走,低头摆弄手机,从她哥那里要来了顾连洲的联系方式。
无辜地挑挑眉,喻宁合上手机,正好温意从值班室内出来,她跟上温意的脚步:“住哪,我开车送你回去啊。”
温意不想拂她好意,但顾连洲刚才来了信息,说他已经在楼下等她了。
喻宁察言观色的本领很强,立刻笑眯眯说:“你男朋友来接你的话我就不打扰了。”
温意扭头对她抱歉笑笑:“下次我请你吃饭。”
“不用这么客气啦。”
二人说着走出了医院,顾连洲的车依旧停在老位置,远远看见人过来,他开门下车。
喻宁眯着眼注视来人,忽然赞叹道:“百闻不如一见。温意,你男朋友真帅,难怪宋絮三番两次要贴上去。”
“那我就先走了。”暮春百花盛开,空气中都洋溢着花粉香。为了防止自己鼻子更敏感,温意戴上口罩,“再见。”
“拜拜。”喻宁笑眯眯的。
温意慢吞吞走到顾连洲面前,后者接过她手里的包,探探她额头的温度:“难受吗?”
“嗯。”蓝色口罩遮住温意大半张脸,只剩下一双被睫毛半遮住的眼睛,她踮起脚,伸手去抱顾连洲。
她难得主动投怀送抱,顾连洲眼尾微扬,扶着腰把人揽在怀里:“怎么了?”
“困。”温意枕着男人的肩膀,嗅到他身上熟悉的淡淡衣柜熏香,睫毛合拢,“好累。”
顾连洲心软得一塌糊涂。
“回去睡觉。”他微微侧脸,吻她的头发,“阿姨应该已经煮好晚饭了。”
温意从前大多是在医院或者便利店随便解决午餐晚餐,顾连洲不知道从哪请来个阿姨,手艺极好,每天去她家里做两顿饭,中午送到医院,晚上便在家里。
温意原本觉得不必这样麻烦,但尝过阿姨的手艺之后,又开始动摇。
她松开顾连洲的脖子:“好。”
回到家,阿姨知道她感冒,额外炖了一盏鹌鹑汤,鲜美可口。
温意恹恹的,没什么食欲,累了太久她只想睡觉,喝完汤就跑到沙发上打哈欠。
顾连洲半蹲到她面前,勾勾她手指,语气温柔:“别在这睡,去洗漱然后回卧室睡。”
温意睁开困顿的睫毛:“你要回去了吗?”
“不然呢?”他故意逗她,“留下来陪你吗?”
若换了之前,听到这种话温意必然炸毛转身就走,但今天她却一反常态,懒懒地把胳膊搭到他肩上,整个人眷恋地靠过来:“再陪我待一会儿。”
“不开心吗?”
“没有。”
顾连洲抚着温意浓密柔顺的头发,低眸喉咙里逸出一声笑:“那是怎么了,这么想我?”
“也没有。”温意松开他,瞥一眼,“自恋。”
说完她从沙发上下来,打着哈欠回卧室:“晚安,记得把门帮我关上。”
顾连洲敛睫,回到自己的房子,看着手机上刚加上的好友喻宁发来的信息,笑容渐渐淡去。
车钥匙随手搁在玄关上,静谧空间中沉闷一声,顾连洲从通讯录中找到一个电话,拨过去。
电话很快接通。
“宋叔叔,”他淡淡道,“我是连洲,打扰您了。”
第59章 长昼
宋絮踩着高跟鞋从车上下来, 她本就心情不好,和朋友一起玩到一半被叫回家,一脸的不爽:“我爸呢?”
“楼上书房。”佣人答。
“知道了。”她扔下包上楼, 脸上写满了烦躁, 推开门,“爸, 什么事这么着急让我回家——啊!”
话还没说完,一盏茶迎面朝她飞来, 宋絮惊叫着退后一步, 后背撞上门,青瓷小杯在她脚下四分五裂。
“爸!”宋絮吓得浑身发抖,“你这是在干什么?”
书房中的中年男子坐在红木椅子上,冷哼一声:“我干什么, 我倒是要问问你干了什么?”
“我做什么了您要发这么大脾气?”宋絮一脸荒谬,她长一副清纯乖巧的样子,扮起委屈来得心应手, 说着话便泫然欲泣,“我刚到家就被您这么发脾气, 我要去告诉妈妈……”
“你还有脸去找你妈!”宋淮宗气得又把手里的茶盏重重放下, “我问你,你今天下午去哪了,去干什么了?”
宋絮的眼泪将掉不掉, 闻言心里咯噔一声,怯生生地抬眸看自己爸爸。
一看到这个眼神,宋淮宗有了七分数, 他猛地一拍桌子:“你还真去为难连洲女朋友了,宋絮, 你是嫌我的面子不够给你丢的是吗?”
“我没有……”宋絮弱弱。
“没有?你再说一句没有。我早就告诫过你,断了对顾连洲的念想。你能在他妈妈面前装一时乖巧,你能装一辈子吗?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平时都在干什么,小打小闹也就算了,这一次,你还闹到顾家面前去了,你真当人家不会计较吗?”
“我又没有真的打到她。”宋絮红了眼睛为自己辩解,“喻宁把我拦下来了,所以我就是去她那看了个病而已。”
“你有什么病非要去那看?”宋淮宗提高音量,“你居然还真动手了,是想把我的面子丢光了。你该庆幸喻家丫头拦着你,否则这事岂能善了。”
“爸您什么意思?”
“去给那医生道歉。”宋淮宗瞥她一眼,“否则我断了你的零花钱。”
“爸!”宋絮不可置信,“我绝对不可能去给她道歉!”
“再多说一句,我明天就把你送到你外婆那里,让她教教你什么是规矩。”
“我——”宋絮张了张嘴,全身颤抖,不甘地看了一眼,转身摔门离去。
劳累一周,第二天生物钟都没能叫醒温意。
她一觉睡到十点,日光幽幽从窗帘未拉实的缝隙中落进来,床头的电子时钟提醒她现在时间几何。
温意拍拍脑袋,下床去厨房,一杯热水进肚,她顿觉神清气爽,感冒都好了不少。
林阿姨一般十一点来做午饭,温意从冰箱里翻出两片吐司,自己煎鸡蛋热牛奶,端着餐盘在沙发上盘腿坐下。
打开微信,上面有几条信息,还有一个新的联系人申请。
昨天她给了喻宁联系方式,回来倒头就睡,现在才看到。
温意点了同意。
她转头咬吐司,下一秒喻宁的消息便跳了出来:【你终于同意了,我还以为你不想加我呢呜呜。】
温意一只手吃饭,另一只手腾空按住语音键:“抱歉喻宁,我刚醒,昨晚睡太早了没看到。”
这条信息发出去之后,过了几秒,喻宁的语音电话直接弹了过来。
温意吓一跳,咽下嘴里的面包丝,端起牛奶喝了两口,捋平呼吸才按下接听键。
“早啊温意。”喻宁终于不再喊那个让温意每次听到都一激灵的称呼“美女姐姐”,她嗓音明朗,“今天上班吗?”
“不上。”
“那跟你男朋友有安排吗?”
温意说没有,顾连洲今天去警队有事。
“那太棒了。”喻宁开心道,“你住哪,我去接你,我们出去吃饭。”
“啊?”温意一懵,这么突然吗?
“地址发我微信就好,我现在就过去接你。”电话那头喻宁高跟鞋噔噔噔下楼声,“待会见哦~”
耳边传来嘟嘟声,温意无奈笑了起来,把地址发给喻宁。
她自己性子内向,但不知道为什么,认识的朋友倒多是开朗活泼的性格。
解决掉早饭,温意给林阿姨发信息说不用来做午饭了,而后便去洗漱。
化了点淡妆,天气转暖,想到喻宁的性格,温意挑了件稍显活泼的无袖白色连衣裙,宽肩带方领,淡雅明亮。
为了防晒,又随手拿了件雪纺薄外套披上。
喻宁这次开的不是那天撞上过她和乔越的红色跑车,而是换了白色的,车身贴了一圈亮晶晶的钻石,倒也低调不到哪去。
见温意远远走来,她眼前一亮:“好美哦,你是因为要和我吃饭所以才特意打扮的吗?”
温意被逗笑,坦然承认:“当然了。”
“我好感动。”喻宁做势抹泪,“我太荣幸了,走,带你去吃大餐。”
温意系上安全带,喻宁车内还放着歌,她看起来很开心的样子:“走咯。”
“我们去吃什么?”
“意餐可以吗?”喻宁偏头眨眨眼,“吃什么不重要,重要的是今天有好戏看。”
“什么好戏?”温意迷惑。
“待会儿你就知道了。”
喻宁踩一脚油门,心情十分愉快。
车停在百年建筑群中的一间老洋房前,喻宁随手把车钥匙丢给泊车员,挽着温意的胳膊进店。
“待会儿可千万别眨眼。”喻宁附在温意耳边笑着说。
侍应生迎着二人左转向里,餐厅内装修走的也是意式复古风,一整面弧形雕花玻璃澄澈如月,透着窗外初夏的街景。
待看到座位上的人时,温意才明白喻宁说的好戏是什么意思。
宋絮一袭简单的收腰牛仔裙,波浪长发垂在胸前,翘着腿坐在花纹复古的椅子中,旁边还有一大捧花。
她表情一脸不耐,低头正拨弄着自己的指甲。
温意不解地看向喻宁。
喻宁低声,声音里带着笑意:“她来跟你道歉的,这场景可难得。”
果不其然,二人一坐下,对面的宋絮身体僵了僵,而后才慢慢抬头,目光在接触到温意之后有些逃避。
她深吸一口气,一脸不情愿的样子抱起身旁的花,抬手递到温意面前,口气生硬:“对不起。”
温意动动眸,轻轻推过去:“花就不用了。”
“我都买了。”宋絮瞪大眼睛,“你怎么能不要——”
她说着忽然止声,看到一旁躲在手机后面录得津津有味的喻宁,瞬间大发雷霆:“喻宁,你敢拍我!”
喻宁心满意足地按下结束键,晃晃手机:“录完了。我说宋大小姐,这场面都我都不给你记录下来,还等什么时候记录?”
“你——”宋絮气得脸色发白,碍于公众场合又不能发作。
喻宁倒是脸不红心不跳,翻开菜单随手点了几个,交还给侍应生,而后提醒拎包欲走的宋絮:“记得结账哦。”
宋絮剜了喻宁一眼,气冲冲地走了。
温意莫名其妙收到一束花,这其中纷纷扰扰她完全一脸懵:“喻宁,是你……”
“是我告诉顾连洲的。”喻宁用小银勺舀起一小口冰激凌放进口中,弯眸邀功,“我特地从我哥那要了他的联系方式,把你受委屈的事情说了。宋絮昨天大晚上找我帮忙约你,那样子一看就是被她爸骂过了。”
她冲温意挤挤眼:“不用夸我哦,我其实没做什么。我猜应该是顾连洲给宋叔叔打了电话。我早看不惯宋絮那副长辈面前扮乖巧,人后张扬娇纵的模样,就该好好挫挫她的锐气。”
温意又无奈又想笑,把花随手放到一旁:“我不是说没关系了吗?”
“受了委屈怎么可能没关系呢。”喻宁一脸不解,言之凿凿,“她都做得那么过分了,何必再给她留面子。温意,尊重和宽容是相互的,要留给也尊重你的人。”
温意怔了怔。
喻宁理所当然地看着她,眼神清澈。
有那么一瞬间,温意忽然觉得又想笑又想哭。
她也忘了自己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开始养成凡事习惯性退让的性子,或许是在第一次被病人指责反驳回去结果最后被批评时,又或许是天生的医生身份让她给自己的心理上了一重枷锁。
心头陡然一松,温意对喻宁笑了笑:“谢谢你。”
“谢我干嘛。”喻宁仍然笑着,“我就是递个话,你这句谢谢,还是留给顾连洲吧。”
白衬衫黑马甲的侍应生开始依次上菜,于是二人边吃边聊,喻宁表达欲很旺盛,温意简直是绝佳的倾听者。
吃完饭,二人又去附近的商场逛街,一个下午,温意见证喻宁无数次变装,也听完了她和乔越的感情经历。
晚餐温意被喻宁带去ritz58楼的露台酒廊。
逛得有点累,温意支着脸有一口没一口吃着奶油意面,在喻宁噼里啪啦又讲完一大堆后言简意赅地总结:“所以,你以前不懂事的时候甩过乔越,现在又觉得自己喜欢他?”
“哎呀那时候年纪小不懂事嘛。”喻宁为自己辩解,“而且也算不得我甩他,他那会儿也不见得多喜欢我,包括现在也是。”
温意似懂非懂地点点头,给予鼓励:“没关系,你这么可爱,他迟早会喜欢上你的。”
“我觉得也是。”喻宁眉眼弯弯。
吃完饭,喻宁招手结账,服务生过来,却说已经有人替她们结过账了。
“谁啊?”喻宁眨巴着大眼睛。
服务生指了个角落:“那位先生。”
顾连洲不知何时已经到了,一小时前温意告诉他吃饭的地址,他来了之后竟然没有打扰,只是安静地等着,面前随意点了些冷食。
“你男朋友。”喻宁转头,在温意耳边呵气,“我还是要说好帅哦,幸好我以前没见过他,否则可能就移情别恋了。”
她说完挑眉拎起包,踩着高跟鞋背对着温意挥手。
温意则悄悄走到顾连洲身后,原本想吓他一下,谁知还没靠近便被男人察觉,他回眸看见她,扬唇笑,伸手把她拉到自己旁边的座位上。
“什么时候来的?”温意问,“怎么不给我发个信息。”
“看你和喻宁聊得开心就没打扰。”顾连洲摩挲她纤细的手腕,“感冒好点了吗?”
“好多了。”
“这是真话吧?”顾连洲看着她的眸子问。
温意勾起丝丝笑容:“我说过假话吗?”
顾连洲挑挑眉。
“昨天不算。”温意无奈地笑,“我本来都觉得那不算什么事,又没对我造成什么影响,谁知道喻宁认识你。”
顾连洲摩挲她手腕的动作一停:“要是喻宁不在呢,你就不打算告诉我了吗?”
温意抿抿唇:“其实我真的都习惯了,比宋絮更无理取闹的多了去了,如果每个人都要生气,那我就不用当这个医生了。”
顾连洲捏捏她鼻子,语气不咸不淡:“你倒是宽容又大度。”
“那当然了。”温意弯眸,“难道你不是吗,你工作中遇见的离谱事肯定比我更多吧。”
顾连洲想了想,侧眸:“不要转移话题,这能一样吗?这次是因为我才给你惹来麻烦。”
“那倒是。”温意认同地点点头,随即想起什么,瞥了顾连洲一眼,“你还有多少桃花,不如先跟我说说,我好做个心理准备。”
顾连洲又气又想笑,伸手捏她的脸,语气正经:“温意,我不是在跟你开玩笑。以后有什么不开心的,受了委屈,不要自己憋着,要记得跟我说。”
他俯身靠近,把她的一缕发丝挂到耳后:“你现在不是自己一个人,有我给你撑腰,你不用那么懂事,开心或不开心都可以宣泄出来。”
“无论什么事,都有我在你身后。”
深沉夜色流转过男人的面庞,他的神情十分认真,定定地看着她说这句话。
温意睫毛微闪,心不可抑制地一动。
从小到大,她都是怕给人添麻烦的人。
因为知道,没有人站在她身后,高中时开家长会温莫林甚至都会觉得烦,觉得她上学怎么那么多麻烦。
后来她独身一人生活多年,更是习惯了什么事都自己消耗。
现在有个人告诉她,他想知道她所有的不开心和委屈。
方才吃的甜品仿佛此刻在喉咙里化开丝丝缕缕的酸甜,温意动动唇,轻轻说“嗯”。
稍顿片刻,她又说:“那你也是。”
顾连洲捏着她的手指,眸色微动,眉眼染上几分笑意:“我要是不开心,我们温医生打算怎么安慰我?”
温意很认真地想了想:“请你出去吃饭、散心或者旅游?”
顾连洲摇摇头。
“那还能有什么?”温意又想了一下,“好像也没有什么别的方式了。”
“当然有。”顾连洲懒懒地看着她,视线依次描摹过她的睫毛、鼻骨、唇珠。
露台酒吧光线黯淡,深蓝色灯光营造出暗昧旖旎氛围,温意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待回过神来时,恰好撞上男人微深的目光。
她心跳顷刻间漏了一拍。
“你过来一点。”他支着脸,嗓音散漫带笑,“我就告诉你。”
第60章 长昼
这句话带着微微的蛊惑, 温意不由自主地警惕起来:“过去干什么?”
“你不是想知道怎么安慰我吗?”
“我……”手被人握在手里把玩,温意想抽回来,却发现他握得更紧, 她抿抿唇, “我现在不想知道了。”
“真的?”
“真的。”温意略微不自然地把自己的头发拨到肩后,“下次再说吧。”
她没注意到的是, 因为她这个拨头发的动作,肩上本就轻薄的雪纺开衫半边滑落, 瘦削白皙的肩头暴露在空气中。
温意毫无所察, 视线扫过桌上的几碟冷食:“你吃晚饭了吗,要不要再吃点?”
“不用。”男人声音落下的同时,长指轻轻勾起她的衣角,把她的衣服拉了上去。
温意一僵, 反应过来之后脸瞬间涨红。
她内心慌乱表面镇定地拢自己的衣服,说了一声:“谢谢。”
顾连洲眯眼微笑:“不客气。”
说着,他还轻轻帮她抚平膝盖上微皱的裙角, 裙长刚刚过膝,坐下之后抻上去, 因此此刻布料盖在圆润的膝盖上, 裙下一截小腿雪白修长。
男人略带薄茧的手指好似碰到她的腿,又好似没有碰到,温意双腿向回退, 觉得和顾连洲之间隔着的空间都好烫。
顾连洲收回手。
不能再逗她了。
这姑娘耳垂通红,偏偏要强装镇定,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盯着他说谢谢。
再逗下去, 恐怕受折磨的就是他自己了。
“走吧。”顾连洲牵起温意的手,“回家。”
他每次都说回家, 总让温意生出一种,他们真的住在一起有一个家的错觉。
但其实只是恰好住在了一个小区的对面而已。
温意偶尔会觉得缘分真是奇妙,时隔那么多年,竟然让她和顾连洲住到了面对面。
陵江的夜景很好看,路中心一坛一坛五颜六色的花卉静静盛开,流线般的路灯渐次滑过,点缀着斑驳夜色。
上了电梯,到门口,两扇门面对面,坐了车温意困意泛上来,和顾连洲说晚安。
“就这么回去了?”他松松站在一旁,看着她用手指去按指纹。
“还有什么事吗?”温意揉眼睛,迷茫。
指纹按下去的前一秒,手被人横拦住,顾连洲牵着她的手,从口袋中掏出了个微亮的东西。
温意眼睛里落进一根睫毛,她颇为不适地眨着眼,在看不清的情况下感觉到顾连洲往自己手腕上戴了个冰冰凉凉的东西。
睁开眼,是一条玫瑰金色的圆环双链手链。
温意一怔。
顾连洲细细摩挲着她的手链和腕骨,低眸没说话。
“这是你之前送我的那条生日礼物吗?”温意有片刻的迟疑,她还记得那条手链她在医院的时候,因为当时心冷,褪下来还给了他。
“嗯。”顾连洲抬起头,捧着她的脸颊,在额头上轻轻印下一吻,“物归原主。”
温意低头,稍稍动一下手链,细链便闪烁出微光,她之前都没注意到,它原来这么美。
“温意。”顾连洲突然出声喊她。
温意仰头,眸光清亮:“嗯?”
他极认真地看着她,收起所有懒散神情:“谢谢你原谅我。”
血管里像浸入了汩汩热流,温意有些不习惯这样的场面,她垂下睫毛,看到顾连洲还勾着自己的长指,突然想到:“我是不是也该送你个礼物。”
她记得之前收下鞋子的时候就说要回礼来着,只是工作忙,总忘记这件事。
“你想要什么?”温意抬眸,偏头问顾连洲。
雪纺的布料薄如蝉翼,楼道暖光灯打在她身上,更是照得肌肤若隐若现近乎透明。
她眼睛亮晶晶的,唇红齿白。顾连洲眸色微深,指腹轻轻蹭过她唇角。
“都行。”他口气随意地回答。
温意却被他的动作挑走困意,对上男人的目光,她隐约察觉到什么,小腿不自觉绷紧。
两扇门都关着,周遭环境静谧无声,心跳声格外明显。
顾连洲不说话,温意也觉得有些呼吸困难。
片刻后,声控灯暗下来。
温意心一横,在陡然降临的黑暗中,踮脚亲了顾连洲一下,也不管亲到的是唇角还是脸颊,留下一句“晚安”飞快转身回房。
徒留门外一池被搅乱的春水。
温意心绪不稳,草草洗完澡就把自己扔进床上,用被子盖住脸。
直到快把自己闷得喘不过来气,她才拉下被子,拍拍自己的脸。
冷静下来之后,温意打开手机,打算给顾连洲挑个礼物。
她在社交平台看了许多帖子,挑来挑去也没看到满意的,最后索性先把这事放一放,打算等周一上班的时候问问薛幼仪。
一夜迷迷糊糊睡过去,梦里飘飘忽忽她也在睡觉,然而翻了个身,却碰到另一股温热的气息。
温意睁开眼,先触及到男人随着呼吸微微起伏的喉结,而后是弧度锋利的下颌和鼻梁。
夜色朦胧,她呆呆地看着近在咫尺的男人,气息笼罩她全身。
静了几秒,她竟鬼迷心窍地吻了上去。
而后——温意倏然从梦中惊醒。
她凭空坐起来,喘着气,初夏的夜晚有些热,一夜过去浑身出了些密密麻麻的薄汗。
梦里的场景还历历在目,温意连忙掀开被子下床,跑到卫生间用凉水洗了一把脸。
她是疯了吗?
怎么会做这样的梦。
温意心跳砰砰,看着镜子中的女人,恨不得抱头质问自己。
因为这个莫名其妙的梦,温意周日拒绝了和顾连洲一起出去吃饭,她待在家里,心神不宁地反思自己。
直到周一去上班,温意的心才稍微静下去一些。
薛幼仪拎着咖啡推开门,递给温意一杯,冰拿铁入口直接让全身神经都清醒起来,温意也想起来给顾连洲买礼物的事情,征求薛幼仪的意见。
“送男人礼物?”薛幼仪挑眉,笑容瞬间意味难辨。
温意点头:“我昨天看了看,没挑到什么合适的,你有什么意见吗?”
“我没什么意见。”薛幼仪擦干杯上冰雾,凑到温意耳边笑着说,“我的意见都太少儿不宜了,不忍心跟你说。”
温意懵了几秒才反应过来,推开薛幼仪:“你——”
“你怎么这么单纯啊宝贝。”薛幼仪笑眯眯地捏捏她的脸,“你男朋友这么帅,你难道不想睡他吗?”
她这么一说温意就想起来自己的梦,她偏头,故作镇定地用文件夹打薛幼仪:“懒得理你。”
薛幼仪边躲边笑,捞上自己的咖啡蹿到门边,最后轻佻地勾一下温意的耳朵:“不过要我说,你这么漂亮天天在顾连洲面前晃着,他倒是挺能忍的。”
说完,薛幼仪便关上门跑了。
这话题无疾而终,接下来一整天的忙碌也让温意无心再想起这件事。
快下班时,温意在洗手间碰到薛幼仪,薛幼仪晚上还要值班,洗完手伸了个懒腰,问她想好了什么礼物没有。
“没有。”温意挤出洗手液,“周末去商场看看吧。”
“我陪你?”
“好 ,我请你吃饭。”温意偏头。
薛幼仪擦干净手,挑了挑眉,忽然靠近温意,往她牛仔裤口袋里塞了个东西。
“送你个礼物。”
“什么?”温意低头,只看到自己的牛仔裤布料被撑起一小块方形,她猜测,“巧克力吗?”
“回去再看吧。”薛幼仪笑得神秘兮兮,拍拍她的肩膀,顺眼瞟了眼她搁在洗手台上的手机,“你男朋友来接你了,我先走了。”
“明天见。”温意洗完手,捞起手机给顾连洲回信息说自己这就下去。
车依旧停在老位置等她,温意拎着包下去,刚想打开副驾驶的门,后座的车窗玻璃忽然降下,里面探出一个熟悉的小脑袋:“温姐姐!”
“明朗。”温意吃惊。
副驾驶的车窗也降下来,顾连洲单手撑着额头说:“他外婆生病了,林潜和盛清去医院照顾老人去了。他今晚在我家住。”
原来是这样,温意关心:“情况严重吗?”
“不是很严重。”
温意放下心,坐进后座,明朗旁边还搁着书包,手里还捧着一本童话书。
温意一坐进去,明朗就过来抱着她蹭蹭胳膊:“温姐姐,我都想你了。”
温意忍不住捏捏明朗的脸:“真的吗?”
“当然。”明朗大眼睛一眨一眨,撇着嘴,“妈妈说你和顾叔叔谈恋爱了,我难过了好久。”
温意笑出声,歪头问道:“你难过什么?”
“因为我长大想和温姐姐结婚啊。”明朗义正辞严。
前方驾驶座传来一声嗤笑,温意也觉得好笑,颇为耐心地跟明朗说:“不可以的,你长大了我也老了。”
明朗不知道从哪学的嘴甜像蜜:“温姐姐老了也漂亮。”
二人在后面你一言我一语地聊着,很快到家,林阿姨也已经准备好晚饭。明朗很乖,知道不是在自己家。自己坐在椅子上乖乖地吃饭。
小孩子嘴吃得鼓鼓的,好奇问道:“姐姐,你们住这么近,为什么不干脆住一起啊。”
温意正在喝水,闻言被呛到,顾连洲轻拍她的后背,抽了一张纸递给他。
“谢谢。”她视线从顾连洲脸上滑过,回过头严肃地跟明朗说,“明朗,不是所有谈恋爱的人都要住一起的,等你长大就知道了。”
“可是我爸爸妈妈就住一起啊。”明朗天真疑惑。
“那是因为他们结婚了。”
明朗似懂非懂,语出惊人:“那你们什么时候结婚。”
温意甚至不敢去看顾连洲的表情,用糖醋排骨去堵明朗的嘴。
谁知一抬头,撞上对面男人的目光,他一手拿着筷子,一手撑着脸扬唇笑。
一顿饭好不容易吃完,明朗非要留在温意家睡,顾连洲懒得跟他废话,直接单手把人拎走。
温意跟在后面,看到顾连洲从明朗书包里掏出洗漱用品,言简意赅:“去刷牙洗脸睡觉。”
明朗撇撇嘴,可怜巴巴地看向温意:“温姐姐晚安。”
“晚安。”温意摸摸他的头,“早点睡觉。”
明朗听话地点点头。
盛清把他教育得非常好,他自己踩在小板凳上刷牙洗脸,洗完之后乖乖上床睡觉。
温意陪明朗看了一会儿故事书,小孩子困意来得快,没过一会儿便睡着了,她关上台灯,悄悄出去,连关门都是轻轻的。
顾连洲懒散地靠在门边,看着她的动作:“早知道让韩木把他带回家了。”
“嗯?”温意注意力回到顾连洲身上,“怎么了?”
他刚洗过澡,换了一身黑色的家居服,伸手搂着她的腰把人往前带了两步,丢出两个字:“烦人。”
男人身上萦绕着潮湿的佛手柑气息,温柔舒缓,温意顺势踮脚搂上他的脖子,脸靠着他的肩膀轻嗅那清冽的气息放松。
这动作像小猫一样。
怀里的姑娘全身都是柔软的,顾连洲微微弯腰,把人抱了起来。
身体陡然一轻,失重感让温意更紧地搂住顾连洲的脖子,她愣了愣:“顾——”
余下的声音被尽数封缄在突如其来的吻中。
她被放到皮质沙发柔软的角落中,吻落下的那一刻,温意就下意识闭上了眼睛,视觉尽消,男人身上的气息和扣住她手腕的力道越发无孔不入地占据所有感官。
她聪明,学什么都快,接吻也是,已经不像第一次无措。被动承受的同时,也试着仰脸去回应顾连洲。
捕捉到一秒微不足道的回应,顾连洲扣住她手腕的力道更紧,十指相交,深深陷入沙发中。
温意呼吸加重,感受到唇舌被人含住,温柔缱绻地描绘,意识逐渐迷离,她长发在黑色沙发上散开,雪白锁骨之下的轮廓随呼吸起伏着。
他离开她的唇,气息从颊畔掠至耳际,温意喘着气,轻缓又灼热的吻撩起她耳廓至肩膀一阵颤栗。
她说不出话,视线朦胧,意识破碎成一片一片,无力拼凑。
顾连洲低头,额头相抵,他眼底暗色明显。
温意稍微动了动身子,碰到什么,瞬间僵住。
耳边响起薛幼仪的话。
顾连洲抱起她,轻轻吻她的睫毛,嗓音低哑克制:“别动。”
她听话地不敢动,耳垂灼烧,他下颌抵在她发间,似乎是在平复着气息。
温意也在平稳着自己的气息,墙上挂着的指针秒表一下一下走着,从未像此刻一般停在耳中如此清楚。
她浑身都有些热,脸颊、耳朵、锁骨,每一处被亲过的地方都像被撩起小小的心火,在心头烧出陌生的异样感。
抱着她的人的身躯也很热,甚至较她更甚。
“你。”温意小声,伸出一根手指戳戳男人的腹肌,“你要不要……”
其实她也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头脑一片混乱,甚至蹦出一个念头:其实也不是不可以。
但同时脑海中又出现另一个小人:不可以,太快了。
温意红着脸,在顾连洲看不到的地方眼底天人交战,因此没注意到,从她的牛仔裤口袋中掉出了一个蓝色的方形薄盒子。
顾连洲睁开眼,视线随意一瞥,定格。
箍在她腰间的胳膊松了力道,温意连忙从顾连洲腿上下去,坐回沙发上,低头胡乱整理着自己的头发。
“这是什么?”顾连洲伸手,从她衣角盖住的地方抽出一个东西。
温意摸摸自己的口袋:“是薛幼仪给我的,应该是巧克力吧。”
“是吗?”男人的语气带着笑。
温意不解地抬头,伸手准备拿回来,手却在距离一寸的时候蓦然停住。
顾连洲指间夹着的蓝色长方形小盒子,上面清晰地写着一个英文品牌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