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第 61 章

    ……还要亲?

    一股热意直冲而上, 少年莹白而薄的肌肤沁出红晕,仿佛烂熟到极致、轻轻一掐就会流出鲜美汁水的水蜜桃。

    黑色的睫羽颤了又颤,郁慈咬住唇瓣, 唇珠被迫呈现出更艳的糜红。热意让他的脑子晕乎乎, 一时间没有说出拒绝的话。

    “阿慈, 这是同意了吗?”贺月寻的形貌慢慢显现, 芒芒灯晕下,从眉眼到锁骨, 每一处都是水墨般的清雅、素淡。

    修长分明的指骨轻轻撬开少年的唇,让可怜的唇珠重新立起,冷白与嫣红交织在一起,形成强烈的色彩对比。

    “阿慈,我可以亲你吗?”

    明明依少年温吞害羞的性子,只要不明确拒绝,就是委婉同意的意思了。但偏偏男人又问了一次, 口吻轻柔, 好像真的在询问少年的意见。

    柔软的唇肉被指腹细致地来回摩挲, 指尖很冷, 但唇瓣是热的, 郁慈被刺激得圆眸中波光盈盈, 很小声地说:

    “……可、可以的。”

    话音刚落,少年的眼睛好像更湿润了一点。他不明白为什么一定要他亲口答应,强烈的羞耻意味让他下意识想抿唇。

    但下一秒,一点硬物顺着滑进了湿热的口腔中。

    ——愣了几秒, 郁慈才反应过来那是贺月寻的指尖。

    轻轻笑了一声, 好像很满意少年的举动一样,贺月寻脸上多了几分生气, 指尖在少年唇齿中停留了一会儿,他有些贪念那份温软。

    直到少年鼻尖嫣红、眼中的水波似乎要溢出来,他才从容抽出指尖,轻声夸道:“好乖。”

    在少年有点呆没有反应过来时,他的唇已经覆了上去。

    不像之前的任何一次,强势地勾着那尾湿软的舌尖不肯放过,连每一寸软肉都细细描摹过。而是交换了一个很轻柔、很平和的吻。

    甚至让少年都有点沉溺其中。

    在浑身酥软,脚底像踩着棉花时,另一半却突然退了出去,郁慈有点懵地睁开眼睛,脸蛋浮着粉。

    不知不觉中,少年已经陷在沙发中,贺月寻停在离少年脸一尺的距离,只要轻轻一抬头都能吻到的地方。

    “阿慈,我可以亲你其他地方吗?”男人轻声发问,眉骨清雅、唇形好看。

    在最能顺水推舟的时刻停下,再次把选择权交给少年。

    却绝不是出于风度或者教养,而是为了满足心底最难言的渴欲。

    ——他要少年亲口应允他所做的一切,他要他落下每一个痕迹、交换的每一次滚烫,都有少年的印记。

    发丝从瓷白的面颊滑落,郁慈仰面看着贺月寻的脸,他瘪了下嘴,泪珠坠在睫羽上欲落不落。

    很小声、带着一点轻微的泣音说:“……可不可以别问了。”

    真的太羞耻了。他从来没有觉得脸上这么烫过,好像下一刻就要昏过去一样。

    可等了半天,郁慈依旧没有从男人眼底看到任何的动摇,他咬住下唇,唇瓣上印下不深不浅的齿痕。

    ……可他真的想让贺月寻亲他。

    于是,男人就看见少年闭上眼睛,飞快地抬头在他嘴角轻轻碰了一下,睫羽紧张地颤个不停,委屈巴巴道:

    “可以亲我的。”

    在这个空气都胶粘在一起的时刻,少年的吻意外地显得纯情,连唇瓣都没有擦过,却足够地动人心魄。

    ——如果贺月寻还有心跳的话,一定会让少年听出端倪,但他现在是鬼,只会勾出他心底更粘稠的心绪。

    他抬手指腹轻轻压过少年颤动个不停的睫羽,露出一丝笑,好像这代替了原本该属于他的心跳一样。

    这个吻也的确很符合少年的性子,毕竟少年是个想亲别人、却要别人先亲他的笨蛋。连索吻都会忍不住露出一点委屈的笨蛋。

    直到那抹凉意落在颈侧,郁慈下意识瑟缩了一下,胸口喧嚣的心跳却渐渐缓和了几分。

    ……明明是男人要亲他,为什么他会感到紧张?

    问题还没想出原因,原本就乱成浆糊的脑子更晕了。

    ——男人的吻已经往下了。

    在某个连心跳和呼吸都失去了秩序的时刻,郁慈又听到了熟悉的问句。

    “我可以继续吗?”

    “……”

    “……可、可以。”

    *

    床头的锦鲤在水罐中静静悬停,尾鳍似乎更加艳丽了几分,连鳞片都闪着细碎的光。

    快要入夏的时节,郁慈穿着一件高领,那截细白的脖颈被遮住,窝在床上抱着双膝,小小一团。

    他今天一天都没有出门,一日三餐都是让侍者送上来的。

    期间沈清越敲过房门,但郁慈一律都装听不见没有开门。

    但这一招并没有奏效太久,看着从阳台走进来的高大男人,郁慈眼睛都睁圆了几分,磕磕绊绊道:

    “你、你怎么进来了……?”

    每一间客房的阳台是挨在一起的,但中间有着不小的空隙,而且这里是五楼,一不小心跌下了……

    “你干嘛要翻阳台,要是掉下去怎么办?!”郁慈气得眼尾都红了几分。

    说话间,沈清越已经仗着身高几步跨到床边,先大致扫了一眼床上的少年,才蹲下身语气沉沉道:

    “你一天都不出房门,我很担心……”

    他眉头微皱,想去牵少年的手,却被郁慈啪的一下打掉,“那也不可以翻阳台!”

    郁慈真的有点生气了,就算男人平日里再如何厉害,也是人,是人就会受伤,就会流血,也会疼。

    轻轻吸了下鼻尖,郁慈红着眼圈后知后觉到,自己之所以生气其实是因为后怕。

    ——他不想沈清越受伤。

    这次,他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清楚地认识到这一点。

    以为少年被自己先翻窗后翻阳台的无耻行径给气哭了,沈清越眉头皱得更深,语气有几分细微的急躁:

    “别哭,阿慈你别哭。我给你认错,我以后再也不翻了……”

    当然,少年没发现的除外。

    他抬起手试探性地去擦少年眼角上晶莹的泪珠,这次少年没有躲开。他松了口气,将少年的眼泪擦干净,语气更加轻柔:

    “我是担心你一直关在房间里出了什么事情。”

    当然也不排除和贺月寻一起私奔了的可能。

    刚说完,他目光就瞥到少年的高领,顿了下,问:“阿慈你是身体不舒服吗?”

    一只掌刚伸出去,却见少年立马往里滚了一圈,圆眸紧张地盯着他,抿了抿唇,小声解释说:“没有,只是有点冷。”

    但这样的天气说冷好像不太可信,郁慈又加了一句:“你不可以随便伸手动我的衣服。”

    那只掌在空中僵了片刻放下去,沈清越说:“我只是想量下你的额头。”只是担心少年在发烧。

    他垂下眸,不想再看少年警惕的眼神,心口的钝痛却无法忽视。

    他这一辈子生下来就站在大多数难以企及的起点,性子也不驯惯了,唯有在少年身上,一再尝到落寞的滋味。

    一只柔软的手忽然钻进男人是大掌里,沈清越抬眸,少年牵起他的掌往自己额头按去,脸蛋瓷白,尾调很轻。

    像在撒娇一样说:“你摸摸,真的没有发烧,只是有一点冷而已。”

    男人黑眸一错不错地看着他,郁慈有点不安,他知道自己紧张过度错怪了沈清越。

    沈清越垂眸的那一瞬间,眼底闪过的落寞他也注意到了。但无论如何,比起得知真相现在这个局面更能接受一点。

    ……他真的很为沈清越考虑了。

    少年拉着他的掌,他不动,少年就像只猫一样自己往他掌心蹭。沈清越动了下头,刚想露出笑容,就听到三声叩门声。

    “叩、叩、叩。”

    如今已经不止郁慈听到这熟悉的叩门声就知道来人是谁,沈清越也知道。

    他第一反应就是晦气。少年明明摆明了不想见他,怎么还能厚着脸皮来敲门。

    “嘘!不要出声。”轻柔的呼吸在耳边撒下,还夹杂着一点勾人的馥郁香气。沈清越偏过头,少年附过来小声说,整个人几乎都趴在他身上。

    郁慈此刻有点紧张,他不想让贺衡进来,毕竟他没有把握像哄住沈清越一样骗住贺衡。

    少年柔软的发丝蹭过下颌,有些痒,但更痒的是心尖。沈清越长臂一搂,少年整个人就窝进了他怀里。

    房间很安静,像是无人般。

    等了一会儿,以为贺衡已经离去的郁慈刚想从男人怀里离开,却听到了清脆的开锁声。

    脑中一懵,郁慈圆眸乌润与门口进来的贺衡对上目光。

    ……为什么贺衡会有他房间的钥匙?

    这个问题只在脑中存在了一小会儿,就在男人冷淡的眼神中荡然无存。郁慈这才意识到自己现在和沈清越的姿势。

    怎么看都不太清白。虽然他们关系本来也不清白。

    刚想撑起身从男人怀里退出去,背上却蓦然多了一只掌,没怎么用力,郁慈就被重新锁进怀里。

    “这家旅馆竟然提供客人房间的钥匙,看来也没有必要继续在柳城开下去了。”头顶传来沈清越发冷的嗓音。

    军靴踩着木质地板,贺衡脸色也称不上平静:“我订的房间,我为什么不能有钥匙。”

    他一步步走近道:“还不松开手吗?”

    第62章 第 62 章

    面对质问的郁慈脸蛋都快被烧熟了, 连忙推了下男人的胸膛。

    嗯?没推动。再推一下男人,还是没推动,甚至还被抱得更紧了。郁慈有点懵地眨了下眼睛, 唇瓣嫣红。

    ……脸呢?

    但显然沈清越并不认为这是一件丢脸的事情, 他搂着少年, 面色不佳地看向贺衡, 语气森冷道:

    “你有什么资格让我松开?”

    顿了下,他勾起唇角道:“我和阿慈是自由恋爱, 你怎么也算是阿慈的小叔子,到时候婚礼你坐主桌。”

    他十分自然地把自己身份从见不得光的“情人”转换为两厢情愿的“恋人”。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沈清越从来就没有认可过他的情人身份。毕竟,贺月寻都死了,他光明正大地追求少年有什么错。

    对于这种言语上的挑衅,贺衡向来面不改色,目光在少年的高领上落了落, 眸色冷了冷, 才嗓音冰冷道:

    “还二婚?你怎么不问问他脖子上痕迹的主人是谁?”

    说到这, 贺衡的语气愈发讥讽:“人家两人情深意切, 怕是轮不到你了。”

    沈清越身体微不可察地一僵, 低头看向怀中少年的细颈。因为窝着的动作, 衣领微微下滑,那截雪白的颈子上印着明显的红痕。

    甚至密密麻麻地一路往下。

    ……不是发烧,也不是冷,而是因为少年刚和别的野男人厮混完怕被他发现。

    在男人薄唇绷成一条直线看过来时, 郁慈下意识抓紧衣领, 鸦黑的睫羽紧张地颤个不停。

    ……贺衡果然发现了,但更糟糕的是沈清越也发现了。

    他不安地抿住唇, 唇色嫣红,如同烂熟的深红浆果色。

    就在郁慈以为男人会生气时,沈清越却蓦然闭了下眼,再睁开时除了绷紧的下颌,神色勉强算得上是平静。

    “是我力道重了些留下印子,但这些用不着和你汇报。”

    许久,贺衡冷笑一声,几乎是被气笑了,口吻荒缪道:“沈清越,你是疯了吗?”

    明明知道是谁在少年身上留下的痕迹,居然还能将这些认了下来。除了发疯,贺衡想不到第二个解释。

    郁慈也愣住了。

    他以为沈清越会很生气自己骗他的……

    但其实初得知一切的沈清越的确生气,他以为少年生病时的担心和着急都显得那么荒诞可笑。

    但看见少年眸底的紧张不安时,他突然决定帮少年掩饰过去。

    刚戴上这顶绿帽时,沈清越的确觉得心绪不佳,似乎心底在被名为嫉妒的火焰灼烧一般,但少年那双水润润的圆眸看过来时,他突然就冷静了下来。

    ……几个吻痕而已,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他认识到自己对少年的心思时,少年还是正儿八经的贺夫人呢。

    只要能让少年慢慢信任他,他都能忍。

    “我看你才是疯了,贺衡,不要一而再、再而三地挑战我的底线。你手下那支的军队可并没有全带回柳城。”

    他意有所指地警告到。

    心甘情愿戴上绿帽是一回事,跟贺衡在这里耗时间是另一回事。他已经没这个耐心了。

    贺衡的确在北方有着不小的权势,可这里是在南方,是在柳城,能跟他抗衡的人可早已经死了。

    那双浅色的瞳孔没有情绪地盯了半响,贺衡淡声道:“你不要后悔。”

    他转身离开,即将跨出房门时,身后传来一道嗓音:“把钥匙留下。”

    有了房间钥匙,贺衡保不齐会半夜进来,沈清越必须防患于未然。

    回应他的,是一声清脆的金属落地声。

    接着,房门被合上。

    心底刚松了口气,却又立即涌上另一股怪异的情绪。郁慈仰起头,从这个角度只能看见男人流畅的下颌分割。

    ……明明是很凶的人,却能够说出这样的话。好像为了他,连一点颜面都可以不顾了一样。

    心口的那股怪异情绪更加明显了,郁慈抿了下唇,不知道该讲些什么。

    ……好像说什么都会很奇怪,都会显得虚情假意。毕竟,他脖颈上的新鲜吻痕都还没有褪下去。

    最终还是沈清越先一步打破沉默。

    “怎么,知道自己做了亏心事,所以连话都不敢跟我讲了,是吗?”

    男人语气说不上很好,但也没有很差,带着一点点生气的意味,和很大的商讨余地。

    敏锐地察觉到这一点,郁慈立即顺着杆往上爬,点点头,嗓调又轻又软,像掺了蜜一般小声道:

    “……对不起,我做错了,你原谅我好不好?”

    少年睫羽细密纤长,时不时颤一下,脸蛋又白又软,如同轻软的一捧云,偏偏眼尾、唇瓣都是嫣红的,纯与色同时杂糅在一起,勾着沈清越的心尖。

    这让他怎么能不心软。

    抬手拉了下少年的衣服,沈清越有些无奈地开口:“换了吧,不用遮了,这个天气怎么能穿高领。”

    有时候,连他都会好奇少年脑中到底在想些什么。

    哪知少年紧紧抓着衣领,小心翼翼地从他怀里退出来滚到床的另一边,红着脸小声说:“不用、我真的不热……”

    他身上各种乱七八糟的痕迹都有,要是沈清越都看见了……

    不敢想象到时候男人的脸色,郁慈下意识将衣领抓得更紧了些。

    少年将心事都写在脸上,沈清越用舌尖顶了下后齿,将郁气努力压下去,却仍旧额头青筋直跳,黑着脸想。

    这种事果然不是一般人能忍的。

    好说歹说哄着少年换了一件正常衣裳后,看着少年露在外面雪白的颈子、胳膊上都布满了密密麻麻的红痕。

    更不用说被衣裳遮住的地方,只会更加放肆。

    大大小小的,仿佛盛开在雪地里的樱花一般,艳而绮丽。

    ……但前提是这樱花不是他种下的。

    想到这,沈清越沉沉吐了口气,冷着脸还要努力放缓声音道:“过来,我帮你上药。”

    “……不用了,已经上过了。”站在离男人几步远的位置,郁慈又试探性地补了一句:“谢谢你……?”

    刚压下去的不满心情又有要上涌的趋势,沈清越只能提起另一件事来转移自己的注意力。

    “柳城的收尾工作已经做完了,我们可以动身前往北方了。”

    至少在这件答应过男人的事情上,郁慈并没有想过要赖账。于是,他乖乖问道:“都准备好了吗?我的东西都收拾好了吗?”

    他重点强调到:“我的那盏小夜灯呢?”

    听少年提到这些,沈清越脸色好转了一些,道:“你的东西都是我亲自帮你收好的,不会有落下的。”

    顿了下,他顺着少年的话说道:“包括阿慈的小夜灯也放好了。”

    可即将要走了,郁慈忽然开始担心窗台的绿萝会有人浇水吗?水池里的锦鲤也会有人喂吗?还有花花呢,以后还可以进入公馆玩吗?

    很零碎的一些小事情,郁慈后知后觉到,其实他是有一些舍不得公馆的。也许,他的确在公馆度过了一段还算愉快的时光。

    听到男人问“明天可以吗?我派车在旅馆下来接阿慈”,郁慈愣了下,慢吞吞地点点头。

    次日一早,黑色轿车就已经在楼下等候了。

    旅馆里并没有什么行李可收拾的,郁慈只抱着鱼罐坐进车厢后座,沈清越就坐在他旁边,长腿曲着,道:

    “阿慈不用担心,公馆这边一切都有人照料。北边的住处也都收拾好了,我保证跟公馆一样让阿慈喜欢。”

    少年昨天圆眸里露出的不舍他都看在眼底,舍不得少年有任何低落情绪,沈清越捏着少年的指尖哄道。

    男人神色算得上是愉悦,眉眼间的冷戾都淡了几分。毕竟好歹摆脱了少年的过往,他也能名正言顺地站在少年身边了。

    该有一个新的开始了。

    水罐中的锦鲤静静悬停,很久都不摆一下尾鳍,郁慈有些担心,轻轻碰了碰玻璃。

    以往他一动,锦鲤就会靠近玻璃,但现在水罐中依旧没有什么动静,似乎连鱼鳞上的光泽都黯淡了几分。

    郁慈更担心了,微微蹙起眉尖,目光将锦鲤仔仔细细看了一圈,试图找出原因来。

    将一切尽收眼底,沈清越挑了下眉,故作不知地问道:“怎么?鱼不动了,不会出什么问题了吧?”

    其实他更想说是死了,但考虑到少年一定会生气,他稍微换了个委婉点的说法。但幸灾乐祸的意味都是一样的。

    “……没有问题!”郁慈小声嘟囔了一句,正要继续反驳下去,耳边忽然响起一道熟悉的嗓音:

    “阿慈,别担心,我只是伤快要养好了。”

    他化形为锦鲤,本来就只是为了养伤,有诸多不便,如今他伤快要好了,自然也无需这般了。

    ……毕竟,那晚他透过玻璃看到的事情还历历在目。

    悬着的心放下,郁慈乖乖抱着水罐不说话了。虽然这是一件好事,他心底却悄悄缠绕上几分不舍。

    ……属于他的“美人鱼”要没有了。

    轿车启动前,郁慈落在窗外的目光忽然顿了下。旅馆五楼的一件房前,阳台上投下一道颀长的身影。

    是贺衡。

    抱着水罐的手指慢慢收紧,郁慈抿了抿唇瓣。北边那么大,不像柳城,若非有心,他们应该不会再见了吧……?

    第63章 第 63 章

    离开柳城后, 车队一路时走时停。悟生从未坐过轿车不怎么适应,每经过城镇便会停下来修整。

    不过郁慈倒是很喜欢这样,他从来没有出过柳城, 自然也不知道原来每个地域的景色有这么大的差别, 连同物候、吃食也不一样。

    北方较南方气候更加干燥, 沈清越担心少年会不适应, 特意寻了些润肤的雪花膏来。

    “来,阿慈过来, 我给你擦。”沈清越眼里笑意晏晏,手里捏着一盒小小的雪花膏,指腹上还沾着些,作势要往少年脸蛋上抹。

    男人生得高大,眉弓高挺,眉色也是那种很深的颜色,明明是一副很凶的长相, 但偏偏却对这些女孩子的东西很有研究。

    这盒雪花膏也是沈清越精挑细选、对比了好几家才选出来的牌子。

    郁慈仰着脸蛋, 乖乖地任他往脸上擦。虽然他也不太懂, 为什么这种自己就可以完成的事情, 男人非得帮忙。

    虽然每日都有帮少年擦雪花膏, 可男人指腹的薄茧没有一点软化的趋势, 有点刺,好像这些东西天生就对他没有用一样。

    少年脸蛋饱满而水嫩,擦了一层淡淡的雪花膏后,又白又软, 仿佛一捧香香软软的棉花, 连空气都带上了几分甜滋滋的味道。

    喉结不受控制地滚动了下,沈清越难以抑制心中翻涌的情绪, 低头在少年脸蛋上轻轻印了一下。

    “唔。”郁慈皱起鼻尖,往旁边躲了一下,细声细气地说:“有雪花膏。”

    “没事,我不嫌弃。”沈清越勾起嘴角,试图再印一下。

    毫不犹豫地从男人身下钻出去,郁慈蹙起眉尖走出房门。

    ……是他嫌弃好不好。

    悟生住的房间就在隔壁,郁慈敲响后房门很快就被打开,悟生朝他露出一个笑容,开心叫道:“阿慈哥哥。”

    小孩子脸上好不容易养出来的几分软肉都消瘦了下去,眼睛显得更大,稚气也褪去了几分。

    明明答应过净空主持会照顾好悟生,却没有做到。郁慈忍不住愧疚起来,抬手摸摸他的脑袋,小声道:

    “悟生你还是很不舒服吗?我们可以在这里多待几天的……”

    悟生脑袋上新长出来的头发短短的一茬,遮住了青色的头皮,有点硬,有有些刺手。

    之前跟悟生提起过还俗的事情后,小孩答应得很顺利,留起了头发,也接受了荤食,只是单单留下了“悟生”这个名字。

    他知道师父并不是真的想让他做一个小和尚,只是将他短暂地留在寺庙里收养一段时间。师父说过“万念俱断,方可入道”,又说“你一个小孩没有念”。

    于是时机到了,也就将他还给世间了。

    但“悟生”是师父留给他的一点念,他不想割舍。而郁慈也十分尊重他的想法。

    像是看穿了郁慈心底的愧疚情绪,悟生摇摇头说:“不用了,阿慈哥哥我已经修养好了,而且江津也快到了。”

    江津便是他们此行的目的地,在战乱不休的北边,江津勉强算得上是安定,也是经济最为繁盛的一个城市。

    以此为据点,然后逐渐向周围城市扩张,这是沈家父子早就商讨出的计划。

    其实是难受的,但悟生不想再因为他耽搁行程了。

    郁慈也看出了他的想法,心底软得一塌糊涂,蹲下来平视着他的眼睛,认真道:

    “可我想在这里待几天,我带你去尝尝之前没吃过的新鲜点心,好不好呀?”

    唇边轻轻露出笑容,悟生乖乖点点头,他知道阿慈哥哥是为他好。

    其实自从他从医书上学到,摄入太多糖分会损失牙齿后,他已经不怎么吃点心了,但阿慈哥哥买的不一样。

    后半截行程中,郁慈的新鲜劲也渐渐褪了下去。

    越靠近北边中心地带,所见之处就愈萧条。街上显得很空荡,商店大都闭门不开,也没什么行人,就是有,也都衣衫褴褛。

    轿车驶过时,一位年轻母亲抱着孩子,身形瘦得如同纸片,孩子也显得头大身小,在她怀中吸着手指。

    ……她们可能活不了多久了。郁慈茫然地从窗户收回视线,得出这个结论。

    他忽然觉得,如果沈清越他们真的能统一南北,会是一件好事。

    至少在柳城,大部分人除了穷一些,但还是能勉强填饱肚子。

    鸦黑的睫羽垂下,在眼睑上投下一层淡淡的阴影,衬得少年面颊有几分透明的白,唇色也是浅浅的粉。

    “别看了,阿慈,到了江津情况会好很多。”一只宽大的掌心攥住他的手,郁慈偏过头,睫羽轻轻眨了下,低声问:

    “你以后会让这里变好吗?”

    很过分的要求,郁慈也觉得自己有点无理取闹,但他莫名觉得沈清越不会拒绝他。

    “会的,我向阿慈保证。”那只掌心微微用力,彼此的体温交融在一起,他听见沈清越说:“只要阿慈相信我。”

    原本有些空的心突然安定下来,郁慈动了动被握住的指尖,不再说话。

    在到达江津的前一晚,水罐中的锦鲤消失不见,贺月寻的伤彻底养好了。

    虽然已经做好了准备,但一觉醒来面对只剩下水的玻璃罐时,郁慈还是有些愣,好像那条漂亮的锦鲤,只是他一个人绮丽的梦一样。

    梦醒了,贺月寻也就不见了。

    眼皮上蓦然传来一点凉意,“阿慈,我在。”

    心底的不安和怅惘顿时消失殆尽,郁慈唇边轻轻抿出一抹笑,两个梨窝也露了出来,轻声道:“嗯,我知道。”

    他知道的,贺月寻不会离开他,无论以何种形式。

    但临走时,面对沈清越的发问,郁慈还是有些呆,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阿慈,你的宝贝锦鲤呢?”

    上天作证,郁慈真的听出了“宝贝”两个字的阴阳怪气。

    抿了下唇,郁慈才小声说道:“换水时,不小心从漏水口游走了……”

    很奇葩的理由,说完郁慈自己都忍不住脸蛋发烫。可不编出一点借口的话,男人又会一直问……

    少年从乌黑发丝冒出来的发红耳尖真的很显眼,沈清越只扫了一眼,就猜到事情原委了。

    多半是贺月寻的伤养好了,无法忍受继续以一条锦鲤的身份在少年身边待下去了。

    毕竟,很多人能做的事,鱼可做不了。

    就这样走走停停,历时一个半月,他们终于到达了江津。

    沈清越之前说的话没错,江津的确与其他城市的情况完全不一样。高楼林立,街道宽阔,甚至有几分大都市的繁华。

    镂空的大门向两侧打开,轿车缓缓穿过。庭院中,花草可爱,喷泉清澈,两层的白色小洋楼显得十分温馨精致。

    林管家比他们先一步到达,将各方面都打理得井井有条,甚至餐厅中已经准备好了丰盛的午餐。

    坐在明净的餐厅里,咖啡的香气弥漫在鼻尖,郁慈忽然觉得这里一切,好像跟在公馆时没有什么区别。

    ……沈清越真的没有骗他。

    用完餐后,考虑到舟车劳顿,林管家建议大家午睡一会儿。郁慈一觉醒来,浅金色的暮光落在洁白的窗帘上。

    他轻轻眨了下眼睛,已经黄昏了呀。

    推开房门走出去,经过书房时,没有合紧的门缝中透出几道交谈声。

    郁慈脚步微微停顿了下。刚到江津,沈清越便马不停蹄地开始处理公务,没有一点休息。

    想起之前男人答应过他的承诺,郁慈心里有种说不出的情绪。

    ……明明是他耽搁了男人时间,还脑子一热向男人提出很过分的要求,但沈清越依旧很温柔地答应了他。

    好像一点脾气也没有一样。

    院子里搭了秋千,郁慈坐在上面,慢悠悠地晃着自己。晚风吹动他的发丝,少年细白的手腕上重新戴上了那支绯红的玉镯。

    哪怕他知道贺月寻一直都在他身边,但没有实物,那种虚无缥缈的存在仍旧让他感到心慌,所以他希望能依靠玉镯再度建立起联系。

    只要玉镯微凉,他便知道贺月寻在他身边。

    但当他提出来时,贺月寻沉默了片刻才答应他,还说了句奇怪的话。

    “日后有机会,我想给阿慈换个镯子。”

    哪怕不太明白,但郁慈依旧乖乖应下了。

    脚尖一下一下地点着地,郁慈自己给自己荡的幅度不大,贺月寻的嗓音在耳边轻柔地响起:“要我帮阿慈摇秋千吗?”

    点地的脚尖停住了,秋千也随之顿住,郁慈坐在上面轻轻扇了下纤长的睫羽,有点期待又有些紧张,他其实挺想荡高一点的……

    “那你不要荡太高呀……”少年软着嗓音开口。

    其实少年是想说不要荡太高,他怕会掉下来,可这样说好像显得他胆子很小,有点丢脸的样子。

    可贺月寻却说:“阿慈放心,我绝不会让阿慈摔下来的。”

    他看穿了少年的紧张与不安,没有点破,只是语气温和地安慰。

    背后突然传来一道适宜的力道,秋千重新荡了起来,高度比之前高,风将少年细软的发丝扬起来。

    紧张褪去后,郁慈眼底溢出星星点点的笑意,仿佛浮着一层流动的星光,眉眼弯弯。

    在又一次秋千落下后,郁慈下意识往后偏头,想分享自己的喜悦:“贺月寻,你看……”我好高。

    身后,空无一人。

    第64章 第 64 章

    那抹轻盈的笑意顿时停在唇边, 郁慈愣了下,乌润的圆眸中闪过一点茫然。

    ……他忘记了,贺月寻已经不是人了, 不会再一回头就看见那张含笑的脸了。

    哪怕贺月寻察觉到了, 立即出声, 少年眼底的笑意还是淡了下去。

    “嗯, 看见了,阿慈荡得好高。”

    郁慈低下头, 唇瓣抿在一起,黛色的细眉像含着江南的烟雨,轻轻嗯了一声。

    他觉得自己实在是太贪心了,明明一开始他只是希望贺月寻能够轮回而已,后来他却希望贺月寻能够一直留在他身边。

    可现在贺月寻明明一直陪着他,还帮他荡秋千,可他却仍旧觉得心底好像缺了一点什么, 空荡荡的。

    可他明白, 人死不能复生, 贺月寻再也不是那个一身病气却清雅从容的贺家主了。

    ……而且妈妈说过, 太贪心的孩子不会让人喜欢, 他应该学会满足了。

    郁慈重新扬起头, 脸蛋瓷白,除了眼角有一点湿润外,连眉梢上都挂着盈盈的笑意,连带着黄昏的天色都明媚了起来。

    “不够高, 还要再高一点。”少年这样说。

    如果真的有神灵, 那么希望神灵能够垂怜他这个虔诚的信徒,让他的愿望不会落空。

    走近大厅时, 林管家正好从二楼下来,见到他朝他露出一个温和的笑容,道:“郁少年,我正要去找你。”

    郁慈停下脚步,听见他说:“今晚有一个晚会,少爷的意思是希望您能和他一同前往,您现在需要挑选晚宴穿的礼服。”

    在少年露出无措的前一刻,林管家贴心开口道:“不会很正式,您可以放心,只是同这里的一些人见见面。”

    江津某种程度算得上是北方的政局中心,势力错综复杂,沈家想横插一脚,势必要与当地的地头蛇打交道。

    但郁慈放心不了,一想到他要在灯光璀璨的大厅里,站在沈清越身旁,接受各式各样目光的打量。

    郁.没见识土包子.慈就紧张得手心里一片濡湿。

    “我可以待会儿再选礼服吗?”

    在得到林管家点头后,郁慈噔噔噔跑上二楼。

    书房果然没有上锁,推门进去,沈清越在一张宽大的书桌后审批文件,五官优越,神色沉稳,流露出几分肃然的味道。

    略一抬头,沈清越随即露出笑容,温声道:“阿慈怎么来了?”

    他猜到少年是为了晚宴的事情才来找他,否则平时少年是绝对不会踏进书房一步。

    期期艾艾挪到书桌前,郁慈抿了抿唇瓣,小声问:“……我可不可以不去今晚的宴会呀?”

    他白软的脸蛋上流露出几分渴求,看见沈清越朝他伸出手,走过去,却被男人拉进怀里坐下。

    少年没有挣扎,他还在期待男人会答应他的请求。

    “为什么呢?”沈清越下颌轻轻蹭着少年的发丝,很软,跟少年这个人一样。

    “我想把你正式介绍给他们,不好吗?”男人磁性的嗓音从头顶传来。

    当然不好了。郁慈气得脸蛋都红了几分。

    到时候难道要跟所有人介绍他这个身份不清不楚的“情人”吗?还是个男的。

    那些难听的话他已经听够了,不想再听第二遍了。

    怀中的少年沉默半响都没说话,沈清越察觉不对,将人掰过来一看,少年眸中已经蓄了一层盈盈的水光了。

    “怎么了,阿慈?”沈清越拧起眉,思来想去也只能是少年还惦念着贺月寻,不想跟他扯上关系。

    心头的郁气堵在一起,又不好发作,沈清越极力压着烦躁,放缓语气询问:“能跟我说说为什么吗?”

    男人压着眉弓,直直地盯着少年的眼,显得十分执拗,他在等一个答案。

    等了一会儿,才听到少年委屈巴巴的声音:“……我的身份……”

    身份?沈清越极快地蹩了下眉,然后在脑中飞快地过滤一遍。少年在柳城的背景,应该没有几个人知道,更没有人会往外传……

    这时,少年慢吞吞地接上后半句:“……见不得光。”

    短暂愣了下,沈清越简直要被气笑了,咬牙切齿道:“你的身份怎么就见不得光了?”

    然后他就看见一边少年委屈地皱着脸蛋,一边将自己歪曲成情人的事实,“……有谁会在这种重要场合将情人带去呀?”

    还挺有理。

    沈清越彻底被气得笑出了声,“呵,是谁收了我沈家给儿媳的红包,这么快就忘了?”

    拿人手短的郁慈低下头,扣着手指,小声道:“可我是个男生,怎么能一样……”

    “哪里不一样?”沈清越将他换了个方向,正对着自己,认真道:“阿慈,自始自终我都没有将你放在情人的位置上。”

    也许在你眼里,我难缠又讨厌,脱不开手只能放在情人位置上。

    “正是因为阿慈是个男孩子,所以妻子、夫人这些称谓并不能完全概括你对我的意义,但只有一点我很清楚。”

    “我名字的旁边只能是你,是享有我所有法理权利的另一半。”

    即使法律并不认可,也只能是少年。

    猜到少年的顾虑从何而来,沈清越的语气从未这么温柔过。

    他说:“如果有人嘲笑阿慈的身份,那么只能证明我做得还不够多,阿慈没有任何错处。”

    只要他站得足够高,掌握的权利足够大,那些刺耳的声音自然会通通消失。

    眼泪是什么时候模糊了视线,郁慈并不记得,他只记得喉咙好像被什么堵住了,让他说话变得断断续续:

    “是、是男孩子也没有关系吗……?”

    不认识字也没有关系吗?有个赌鬼父亲也没有关系吗?脑子很笨挣不到钱也没有关系吗?这些都没有关系吗?

    少年哭从来都没有声音,好像一朵安静的蘑菇,哪怕有一点委屈,也不想引起任何人的注意,任由心脏被酸涩填满。

    只有在意的蘑菇的人才会发现,呐,这里有一朵蘑菇哭了。

    但这次,郁慈哭得鼻尖通红,细碎的小小的哭声一点点传出来,好像要将所有委屈都哭出来。

    郁慈自己都没有发现,细白的手指一直固执地抓着男人衣角,问:“真的、没有关系吗?”

    少年性子温吞,很少有这种时候。

    心口的郁气完全散去,取而代之的是另一种难言的情绪,让他整个人的棱角都卸了下来,沈清越搂着少年。

    低头,将少年哭得乱七八糟脸蛋上的泪珠一点点吻尽,最后在少年左眼睑上留下一个吻,不带任何情欲,道:

    “那些都是讨厌阿慈的人会在意的东西,我只在乎阿慈。”

    眼泪瞬间决堤,郁慈闭上眼睛,将头埋进男人怀中。

    ……他有人在乎。

    *

    由于哭得太久,就算擦了药膏,少年红肿的眼皮还是很显眼,但林管家就像没有看见一样,提着一套礼服问:

    “这两件都很适合您,您更倾向哪一件呢?”

    郁慈站在落地镜前,耳尖微红,有些不适应地抿了抿唇瓣。

    之前已经试过很多套了,选出了这两套。他身上这件,腰收得很紧,腿上也是绷着的,好像将他整个人都勾了出来。

    “我也不知道……”少年一向很难作出抉择,面色犹豫。

    “这身上这件吧。”

    郁慈受惊回过头,沈清越不知何时出现在衣帽间门口,抄着手倚在门框上,笑意晏晏地看着他。

    “很漂亮,也很适合阿慈。”

    林管家带着礼服退出去。沈清越走近,搂住少年的腰,带着他看向镜中,“阿慈觉得呢?”

    男人没说谎。礼服特意收口做得小,衬得少年腰细腿长,肩颈线条流丽,仿佛是一只矜贵的小天鹅。

    与镜中的自己对视了一会儿,郁慈的耳尖红得更厉害,偏开头羞赧道:“那就这件吧。”

    沈清越也已经换上了正式的西装,肌肉线条将西装撑起来,头发完全梳上去,一张五官优越的脸没有任何遮挡。

    足足比少年高了一个多头,站在少年身后,高大的身形能少年完全笼住,如同随时狩猎的捕食者。

    但郁慈并不害怕。

    因为没有捕食者会单膝跪下,为他亲手穿鞋。

    宴会的场地前停了很多的车辆,很显然他们来得不算早。

    单脚点地下车后,沈清越转身伸手将少年牵下车,两只手十指相扣,没有一丝缝隙。

    在即将跨进大厅的前一刻,沈清越停住脚步,低头看向身侧的人。

    少年这一路都很紧张,此刻也是,鼻尖微红,圆眸里水润润的,看着让人心软。

    沈清越也的确心软了,他转身朝后面的下属交代道:“将阿慈由后门领上二楼,我待会儿来找你们。”

    “我不用跟着你进去了吗?”郁慈有点愣,乌黑的睫羽眨了下。

    轻嗯一声,沈清越站在原地,看着少年高兴的背影远去。

    他的确无比渴望少年能站在他的身边,也希望的少年名字能和他捆绑在一起,好像只有这样才能稍微使他的贪欲得到一点满足。

    但少年还不习惯,他总得给担心的少年一点适应的时间,他不想将蜗牛一样的少年刚往外试探的触角吓回去。

    况且,他的身边也还不够安全。

    他不想少年有一丁点受到伤害的可能。

    第65章 第 65 章

    大厅内, 灯光明璨,宾客手上的高脚杯折射出动人的光线。

    这场晚宴是由一个叫唐白英的商人牵的头,他做进口药品的生意南北方皆混得开, 战乱年代, 药品紧缺得很, 谁也不想得罪他。

    沈清越刚踏进大厅, 唐白英就看见了他,朝他举起酒杯示意道:“沈大少, 好久不见,幸得您的赏脸。”

    他带着副眼镜,面相温和斯文,没有商人的市侩像,反而带着几分书生气,笑道:“大少这一身不知道要迷倒多少姑娘。”

    此话不假,今晚到场的还有许多官眷, 沈清越一露面就有众多目光向他投去。

    不过, 除了他那张脸, 更吸引人的是他沈泰独子的身份。

    “唐先生说笑了。”沈清越随手从侍者托盘中捏起一只高脚杯, 转而道:“我已经有了家室, 内子管的严, 怕是听不得这些。”

    唐白英顿了下,镜片后的眼睛眸光微动,他从未收到半点相关的消息,这位妻子可藏得真深呐……

    他笑容依旧, 道:“哦?这是什么时候的事?怎么不见沈太太一同前来?”

    高脚杯里装得是白葡萄酒, 微酸,一点甜, 还有些橡木桶风味,沈清越咽下喉中的酒液,回道:

    “新婚不久,他胆子小不适应这种场合,我便没有带他前来。”

    提到妻子时,高大男人的眼底流露出几分温柔,仿佛仅仅想到那个人心就软了一片。唐白英若有所思,随即笑道:

    “我太太最近得了两张歌舞剧院的门票,我忙不得闲,正愁没人陪她一起去看,不知沈太太是否有空呢?”

    “我会转告我太太,去不去得看他。”

    男人没有一口答应下来,唐白英也不失望,转头将他介绍给其他几位人物。

    江津没有哪家势力独大,反而是几派军阀分庭抗礼,但要说最大的军阀头子……唐白英转头道:

    “还有一位贵客未到,没有介绍给你,应该快到了……”

    突然一道冷淡的嗓音打断他,“唐先生,好久不见。”

    听见熟悉的声音,沈清越转过身,看见从人群从走近的人,眯起了眼睛。

    ……真是阴魂不散呐。

    贺衡同样看向他,两人目光在半空中短暂擦过一瞬,彼此眼底都划过一抹冷意。

    简单寒暄后,唐白英正想将两人介绍给对方,贺衡却率先一步伸出手,淡声道:“大少到的时间比我预想的要晚一些。”

    他早就知道这场宴会的主角是谁。

    那只手在半空中停在半空,沈清越垂眸看了一会儿,才伸出手握住,皮笑肉不笑地说:“内子受不了舟车劳顿之哭,便多耽搁了几天。”

    被握住的那只手,关节似乎都能听到微弱的挤压声,贺衡面不改色,对于男人的话也没有什么反应。

    毕竟,只有假货才会急于证明自己是正牌。

    两人之间的暗流涌动全都落在了唐白英眼中,他笑意未达眼底,如果两人不合,那里面可大有文章了……

    “二位可是旧识?”他装作没看出隔阂,笑着问了一句。

    旧认?贺衡抬起浅色的眸,显出一种无机质的冷意,道:“我族宅在柳城。”

    看来不只是旧识了,唐白英笑道:“这么说来,两位竟是同乡了,真的缘分呐!”

    如果是指互相都想弄死对方的默契,那的确也算是缘分了。

    沈清越在心底冷笑一声。江津这些军阀自持傲物,根本就成了气候,收拾起来除了要耗些时间也算不上棘手。

    但有贺衡插手,绝不会让他的目的轻易达成。

    既然如此,那就看谁算计得过谁了。

    寻了个借口抽身上了二楼,推开房门,少年正盯着挂钟看,圆眸有些呆。

    “怎么?阿慈想走了吗?”

    闻声侧过头,郁慈眨了下眼睛,他在这儿待着是有些无聊,但他不想耽搁正事,于是便说:“还好,只是那个挂钟有点可爱。”

    挂钟是猫头鹰样式的,钟面正中有两只乌黑的眼睛,一想到少年刚才与猫头鹰圆眸瞪黑眼得瞪了半天,沈清越就想笑。

    心脏也仿佛化成了一滩软水,“阿慈再坐一会儿,我们就可以回家了。”

    提到“回家”二字,沈清越眼底都温柔了几分。他梦寐以求的事,便是能和少年能在一个屋檐下相伴到老。

    如今,抛开过程不提,他和少年勉强也算是有一个家了。

    郁慈点点头,白软的脸蛋在暖色的灯芒下晕着一层轻柔的光,乌眸中也是清亮亮的一片。

    沈清越瞧着,心尖愈发发软,正想说些什么,却见少年的脸蛋慢慢变粉,仿佛春日枝头上新生的娇艳嫩桃。

    “怎么了。”他语气温和,低头凑近,距离近到能看见少年面颊上细小的绒毛。

    嗯,还是个小毛桃。

    嫣红的唇瓣轻轻抿在一起,郁慈不大好意思地瞥了男人一眼,才小声开口:“……我有点饿了。”

    之前来的时候太紧张了,晚餐根本就没吃几口,现在放松下来才慢慢觉得饿了。

    轻笑一声,在少年脸上要烧得更厉害的前一刻,沈清越收敛起笑意,轻声道:“楼下有些点心,我让人拿上来给你垫垫肚子。”

    “回去洋楼里,林伯也给你准备了吃食的。”

    晚餐时,见少年没动多少,他便猜到会有这么一遭,林管家也早就留心备下了。

    正要让人去一楼,房门却被敲响,下属垂首道:“少爷,韩督军说有事找您商量。”

    韩督军便是那几个小军阀之一,找他无非是为了试探南方政府的态度。沈清越蹩了下眉,转头冲少年温声道:

    “阿慈等我回来,便带你回洋楼。”

    见少年乖乖点头,他才放心离开。

    再次踏上二楼时,沈清越的脸色极为难看。一个小小的军阀头目,在北方龟缩久了便真以为自己多了不得了。

    投诚竟敢提出要副总理的位置,简直痴心妄想。沈清越黑眸深不见底,淡淡冲属下吩咐了几句。

    没记错的话,韩振近日花大价钱从外国买了一批军火,若是此时被人截走,元气大伤,其他几个军派可不会任由这个机会错失。

    “办得利落些。”沈清越最后淡声吩咐了一句。

    既然这一个不合心意,那么下一个总要学乖些。

    推开房门的那一刻,沈清越身体一顿,猛然回头,蹙眉厉声问:“人呢?”

    房间里空荡荡的一片,哪里有少年的半分影子。

    下属被他的语气吓得立即埋下头,这时原本守在门口的人也回来了,见状隐隐察觉到不对,白着脸想要解释:

    “少爷,刚才有人说你找我……”

    最后几个字在男人骇人的目光中咽了下去。沈清越阴森地盯着他,下颌收紧,几乎是从牙缝中挤出来的声音:

    “废物。”

    刚才的韩振也不过是被推出来转移他目光的蠢货,趁他不在时,再将门口的人引走。

    他们初来江津不久,能将主意打到少年身上,除了那一个人不做他想。

    “贺衡。”短短两个字几乎要被沈清越咬碎。

    *

    “你确定只要我吃这些点心,你就会放我走吗?”

    少年鸦黑的睫羽轻轻颤动着,似乎沾了些晶莹的泪珠,不安地抿了抿唇,试图得到一点保证:“你真的不会骗我吗?”

    坐在他对面的男人军装挺括,漆黑的军靴折射出与它主人一样冷淡的光线,骨节修长的掌搭在一起。

    “如果我骗了你,你又能怎么样?”

    贺衡语气平静,帽檐下的那张脸也窥探不出情绪,他是真的有些想知道,少年眼尾的那滴欲落不落的泪珠究竟会不会滴下来。

    被小小噎了下,有脾气的郁慈立即反抗道:“那我不吃了。”

    少年的眼尾的确更红了些,仿佛沾了些最艳丽最娇秾的芍药花汁,每一次自认为清白的转眸都带着数不尽的勾子。

    况且这点反抗放在贺衡眼里,最多算是情调。心情莫名好了不少,贺衡浅色的眼瞳攫住他,道:

    “不吃你就走不出这个房间。”

    那点微末的骨气啪的一下消失了,郁慈决定不吃眼前亏,而是吃起了点心。

    点心很大,还是上下两层,外面是一层白色的膏,里面是淡黄色。郁慈从没有见过,但味道他很喜欢。

    像解答少年疑惑一样,贺衡的嗓音同时响起:“这是国外传进来的,叫蛋糕。”

    他隐去了前两个字。

    但蛋糕再好吃,也抵不住它大。

    当上面那层凹下去一半时,少年的眉尖也蹙得越来越紧,那滴刚才未落下的泪珠最终现在落了下来。

    吃个蛋糕竟然将少年吃得委屈哭了。

    贺衡几不可察地蹩了下眉,“你怎么了?”

    刚才还一副很有小性子的样子,现在又巴巴变成那个受气包了。一戳就控制不住地掉眼泪。

    他想了很多可能,也许少年真的不想跟他待在一起,也许他刚才态度不好吓到少年了,又或者蛋糕不符合少年的口味。

    但没想到,憋了半天,少年委屈巴巴来了一句:“我吃不完……”

    贺衡罕见愣了下,思绪停止。

    他什么时候要求少年吃完了?

    而少年委屈得鼻尖通红,就是因为不满意蛋糕的尺寸吗?

    第66章 第 66 章

    目光在少年湿红的眼尾落了落, 贺衡侧了下头,以便能完全直视少年,嗓音里少见透出几分无奈:

    “我并没有想过要高估你的食量。”

    他不过记得少年喜欢吃些新鲜没见过的点心, 才买来蛋糕给少年尝尝。

    只是, 他倒忘了, 少年脑子里装的东西一向与常人不同。

    “那你的意思是, 我可以不用吃完吗?”郁慈小小吸了下鼻子,圆眸中有点呆又有点期待。

    见男人神色肯定, 郁慈立即提起另一件事:“那我是不是可以走了,你答应过我的……”

    说到最后一句,少年微微扇了下睫羽,嗓音也弱了下去,明显底气不足。

    回应他的是一阵沉默。男人眸色偏浅,不言不笑时便显得十分冷淡,配上一身苍蓝色军装更是不近人情。

    心底的委屈再次忍不住冒出头, 郁慈抿了抿唇瓣, 努力让自己情绪平静些, 但一开口还是带上些颤音:

    “你不可以说话不算话……”

    但男人就算真的说话不算话, 他好像也没有任何办法。郁慈再一次觉得自己脑子笨。

    当时房门被敲响, 他以为是沈清越拿着点心回来了, 没有一点怀疑就打开了房门,然后就对上了贺衡那张冷淡脸。

    早知道他应该死死抱着门不松手,说不定就可以拖到沈清越回来了……

    气氛十分安静,少年却仿佛从这种安静中读出了什么, 眼圈瞬间变红, 泪珠立即就要滚下来——

    “再坐一会儿,我就让你走。”

    男人听不出情绪的话及时止住了少年下一刻就要涌出的眼泪。郁慈愣了一秒, 随即十分警惕地问:

    “一会儿是多久?”

    万一贺衡到时候跟他玩文字游戏怎么办?他很清楚自己的脑子,绝对玩不过男人,所以他必须防着对方。

    沉默了片刻,贺衡抬眸看向墙上的挂钟,指针指向十点四十五分,不算早,但离他的预期还差些。

    骨节分明的手指在膝盖上轻敲了几下,布料绵软没有声响,贺衡道:“再待一个小时。”

    一个小时?郁慈的脸瞬间垮了下来,他不自觉蹩起眉尖,试图争取再减少一点时间,嗓音轻细说:

    “可是一个小时真的太多了。”

    他有理有据道:“你看,我们在这房间里什么都做不了,只能一直坐着,一个小时真的会很漫长……”

    可任由少年那张小嘴巴巴了半天,贺衡神色依旧没有什么变化,最后看着少年淡声说:“一个小时零一分钟。”

    意思是再辩驳下去,时间还会延长。郁慈深吸一口气憋下去,脸蛋微鼓,如同香香软软的白面团子。

    不过,白面团子此刻浮了层粉,显然少年气得不轻。

    ……专制独裁的男人!

    指针哒哒地转向下一格,郁慈十分有骨气地决定将男人当作空气,一句话也不跟他说,势必要将气撒回去。

    少年抱着手,微抬下巴,板着脸心思一清二楚。贺衡没有管他,只冲门口人说:“端杯水来。”

    蛋糕是面食类,刚才少年吃了一小半,猜到他应该会口渴。

    一杯清水很快送了上来,少年的目光也随之落在上面,贺衡装作没有察觉,将水杯推了过去。

    郁慈很快想通,人不是好人,但水是好水,他不能因为人而迁怒。而且,他真的有点渴了。

    经过水的浸润后,少年的唇瓣更加嫣红,随着少年抿唇的动作,湿红的肉受到挤压,仿佛轻轻一碰就会流汁的烂熟浆果。

    贺衡的目光浅浅落了一瞬,才离开。

    几声敲门声后,有人进来向贺衡汇报事情,声音故意压得很低,郁慈只模糊听见了“找来了”、“离开”几个字眼。

    但他潜意识觉得一定是沈清越在找他。

    人一离开,郁慈就迫不及待地发问:“沈清越是不是在找我?”

    少年的确没有猜错。短时间内,沈清越的人几乎就将整栋楼翻了一遍,找到这里只是时间问题。

    正常人也许该思索对策了,但贺衡看着少年着急得眉尖微蹙,却淡淡说了一句:“肯开口了?”

    男人并不焦急,毕竟能将少年带走一次,也能带走第二次。

    这里是江津不是柳城,哪怕沈家手伸得再长,也需要掂量掂量。

    沈泰已经合并了南方各个省城,此次来江津的野心昭然若揭。不是所有势力都肯束手就范,很大一部分人都在观望贺衡的态度。

    如果沈贺两派之间正式对峙,那么江津乃至整个北方都会开始动荡。

    没想到男人开口第一句会问是这个,郁慈眉尖蹙得更深了,试图将谈话拉到正事上,认真说:

    “如果你是想请我吃蛋糕,我也已经吃过了,你让我走吧。待会儿沈清越找来,你们多半会起冲突的。”

    饶是他对政事不怎么了解,也知道南北正处于一个敏感时期,稍有差池便会起战争。

    可等了一会儿,却听见贺衡平静道:“还有二十六分钟。”

    距离十一点四十六还有二十六分钟。

    油盐不进。

    郁慈觉得男人有些不可理喻,气得脸蛋粉白,眼底潋滟一片,站起来,大声说:“你为什么非得我待这么久?”

    “这一个小时零一分钟少算一些又不会有什么问题,难道到时候沈清越找来你还要我继续待下去吗?”

    少年说的不过是气话,但却从男人口里惊愕地听到了肯定答案。

    “是。”贺衡那双瞳孔冷了下去,“这一个小时一分钟少一秒也不算。就是沈清越找来,又能怎么样?”

    在江津,该有所顾虑的人不是他,而是姓沈的。

    男人站起身,颀长的身姿瞬间显得压迫感十足,他逼近少年,伸手抬起少年的脸,与其对视:

    “还有十九分钟。”

    两人距离骤然缩短,肌肤相贴,衣襟挨着衣襟。郁慈眼睫重重颤了下,面对男人很久都没有出现过的不安冒了出来。

    他咬了下唇肉,没有说话。

    贺衡却忽然松开手,背对着他立在窗前,冷淡的嗓音传了出来:

    “时间一到,我就放你走,不食言。”

    无论窗内窗外,都是一片璀璨的灯火。可再通明的灯光此刻也没有化开贺衡周身的孤寂,仿佛他只是一道沉默的剪影。

    万家灯火都与他无关。

    郁慈蓦然怔了下。

    ……他似乎在男人身上看出来了悲伤的意味。

    很淡,似乎只有那一瞬间的流露。转眼间,男人又是那个冷心冷肺的贺大军督。

    剩下的十九分钟,他一次也没有回头。

    直到指针指向十一点四十六,房门突然被打开,郁慈回过头,军官冲他低头道:“郁少爷,请跟我来。”

    ……他该走了。沈清越应该找他很久了。

    思绪转动,在即将跨出房门的那一刻,郁慈微微偏了下头。

    他想问,为什么今晚一定他待在这里。

    但直到踏上走廊,他依旧没有问出口。军官伸手将门合上,在最后的一丝缝隙里,郁慈似乎看到了贺衡回头。

    轻轻抿了抿唇瓣,郁慈脑中好像更混乱了。

    走廊很长,七拐八折的,郁慈每一步都如同踩在棉花上,没有实感。军官什么时候从他身旁消失,也毫无印象,直到落入一个宽大的怀抱。

    “阿慈,你没事吧?”

    沈清越的嗓音还微微带着些喘,郁慈眨了下睫羽,世界突然就清晰了起来。

    今晚的混乱也该到此为止了。

    被男人完全抱在怀中,少年很顺从,轻声说:“没有事,我困了想睡觉。”

    音调偏软,没什么精气,似乎的确是累了。

    “对不起,阿慈我们回家吧。”沈清越轻轻在少年头顶落下一吻。

    失而复得的强烈情绪冲击着他,连指尖都还在轻轻发着颤。少年重新入怀的那一刻,沈清越的心脏才重新跳动。

    他不再想其他事,只想带少年回家。

    楼上窗前,一道身影静静注视着下方,沈清越牵着少年走出大门。

    与此同时,指针指向十二点。

    旧的一天已经过去。

    也许是这次晚宴给沈清越留下了阴霾,之后再没有让少年参加过任何宴会。对此,郁慈乐得清闲。

    在林管家的精心调养下,悟生脸上的肉也重新养了回来。到江津后,他与孟澄的关系也愈发变好。

    时常看见两人凑在一起,抱着本医书研究。虽然郁慈一直不太理解,白森森的人骨头有什么可研究的。

    “小慈你不懂,这是一种最纯真的人体艺术,你缺乏欣赏的眼光。”孟澄懒洋洋地躺在沙发上辩驳道。

    郁.无欣赏目光.慈蹩了下眉,十分怀疑他是想说自己没有文化。想了想,他决定大人不记小人过走进厨房。

    “吴妈,你现在有空做点心吗?”

    吴妈双手在围裙上擦了擦,略有些圆润的脸笑得十分和蔼,“郁少爷想吃啥点心?我会做的种类可多嘞!”

    说话带着些亲切的乡音,郁慈唇边浮现出两个小梨窝,“是蛋糕。”

    他怕吴妈不知道蛋糕是什么样子的,还细致地描述了一遍。

    “哦,这个呀!我知道。”吴妈笑着转身取出两颗鸡蛋,“是他们外国人吃的,名字叫什么生日蛋糕。”

    “说是过生日那一天吃的,不过我们国人讲究那些做啥,想啥时候吃就啥时候吃。”

    吴妈之后还说了些什么,但郁慈都不记得了,他只听进去两个字。

    生日。

    第67章 第 67 章

    所以那晚贺衡莫名其妙将他抓去吃蛋糕, 非要自己和他待在一起,还非要待够一个小时零一分钟。

    ——是因为那天是他的生日?

    郁慈愣了下,忽然反应过来。

    他成为贺夫人不久后, 贺衡就离家北上了, 其实细数他们相处的时间并没有多少, 他不清楚贺衡的生日也是正常的……

    是正常的吧。郁慈努力劝说自己, 但心口那股异样的情绪怎么也忽略不了。他小小叹了口气。

    ……贺衡“好心”请他吃生日蛋糕,他还说了那么多过分的话, 还发了脾气。

    ……好吧,虽然也没有很好心,态度还有一点恶劣。但毕竟男人当天是寿星,郁慈决定勉为其难地原谅他了。

    跨出门的那一刻,玻璃上折射的绚丽光线晃了一下,郁慈抬手挡住眼睛,鸦黑的睫羽上挂着被刺出来的泪珠。

    ……他好像欠了一份生日礼物?

    悟生已经到了念学堂的年纪, 不能一直只跟着孟澄学些医书上的知识。江津有一所不错的学堂, 沈清越便安排悟生去那里读书。

    所以最近郁慈也多了一项新的任务, 接悟生放学。

    其实每日车接车送, 并不需要人专门去接。但沈清越不想少年每日都窝在家中, 而且少年也担心悟生刚开始上学堂会不适应。

    他可是正儿八经的家长, 必须要尽到家长的职责。

    今日出门比较早,还不到放学堂的时间,郁慈便让司机等在路边,下车走进一家百货大楼。

    大楼分好几层, 各种商品琳琅满目, 郁慈在卖珠宝的橱柜前停下脚步。

    玻璃折射的璀璨光线让宝石显得更加夺目,郁慈细白的手指扒着明净的玻璃, 圆眸被衬得亮闪闪的,瞧得格外认真。

    店员十分敬业地为少年介绍宝石的品种、色泽、产地。郁慈听得有些晕,最后还是决定以自己眼光挑选。

    挑了半天,他的目光落在了一对藏蓝色的袖口上。黑色丝绒面上,切割好的宝石湛着沉稳的光泽,一瞬间少年想起那个男人。

    轻轻抿了抿唇瓣,郁慈决定就买这个,抬头温声道:“我想买这对袖口。”

    店员却拿出另一对袖口向他展示,笑容满面道:“客人要不要选这对,也是蓝宝石,颜色是宝蓝,克拉大两倍,送人更好。”

    郁慈犹豫了一会儿,但还是决定买第一对。他始终觉得藏蓝色更符合男人的气质一些。而且,第二对价格是第一对价格的两倍多!

    他的小金库真的已经见底了!

    付完钱后,郁慈刚从店员手中接过袋子,一转身却不小心撞上了人,啪的一声有什么东西摔在了地上。

    与少年相撞的是位穿白色长裙的女士,形容漂亮纤细,而地上则躺着一条被跌断的宝石项链。

    郁慈没想到会发生这种事,一瞬间热气上涌,下意识道歉道:“对不起,我不是有意的,真的很抱歉……”

    在那位女士抬头看来时,郁慈脸烫得更厉害,指尖微微蜷缩,小声道:“对不起,我会赔给你的……”

    “不用了,也是我不小心撞的你。”女士微微露出笑意,气质更加清丽温柔,仿佛一株皎然的昙花。

    见对方没有生气,郁慈稍稍松了口气,但还是坚持道:“还是我赔给你。”

    那条宝石项链并不便宜,比袖口的价格高出很多,郁慈的小金库彻底告空。走出店门,郁慈还有些呆愣。

    他又变成穷光蛋了。

    轻轻眨了下眼睛,少年白软的脸蛋皱在一起,瘪着嘴,显得有几分可怜兮兮。

    “我请你去看剧吧。”

    耳边突然传来一道轻柔的嗓音。一回头,是秋琳,刚才那位女士,他们已经交换过彼此的名字了。

    秋琳依旧温温柔柔地笑着,轻声道:“毕竟你送了我一条宝石项链。”

    这么说也没错,那条项链她还未来得及买下来,是少年帮她付的款。

    郁慈不太好意思地抿了下唇瓣,正想拒绝她,秋琳却先一步开口道:“你如果拒绝我,那我也只能将项链还给你了。”

    可那条项链本来就是她要买的。犹豫了半响,郁慈还是没有找出拒绝的理由。

    接到悟生后,他们一起回到小洋楼。

    晚餐时,郁慈提起这件事,不太好意思说撞坏了别人的项链,只说自己在商场认识了一个人,约好要一起去看剧。

    闻言,沈清越蹩了下眉,抬眸看向少年,“认识了一个人?”

    江津不比柳城,这里并非都是沈家的地盘,各种势力错综复杂,有人盯上他身边的少年,实在再正常不过。

    无论是出于哪方面的考虑,沈清越都应该拒绝他,但看见少年眼睛亮晶晶地说道:“我还从来没有看过剧呢。”

    仿佛含着一层期待的光。

    男人突然默然。

    自从来到江津,他各种事务缠身,忙到几乎抽不出时间陪少年。甚至此刻,他仍旧说不出陪少年去看的话。

    因为他无法保证自己的行程会不会有所变动。

    “让孟澄陪着你一起去。”沉默半响,沈清越最后轻声开口。

    有孟澄在,他再多派几个人跟着,至少能保证少年的安全。

    看着少年乖乖点头,脸蛋粉白饱满,鸦黑的睫羽淡淡投下一层阴影,似乎并没有察觉到异样。沈清越心底的情绪更加明显。

    世人都说,鱼和熊掌不可兼得,但他皆要。

    秋琳送来到剧票是一场《烂柯山》,郁慈没有听过,倒是十分期待。

    等他们到剧院门口时,秋琳已经等在那儿了。今日她穿着一件浅蓝色的长袖裙,脖子上还系着一条同色的丝巾。

    只是站在那儿,便引得路人频频回头。无可否认,秋琳很漂亮,是一种纤细柔和的美,没有一点锋利的棱角。

    看见从车上下来的孟澄,秋琳并未露出疑惑,依旧温柔道:“我担心你们会找不到包间。”

    所以她等在这里。

    孟澄先一步介绍自己:“你好,我叫孟澄,是小慈的朋友,不请自来,希望你不会不高兴。”

    金丝框眼镜,气质温和,长相斯文俊秀,让秋琳并未生出反感,道:“如果你也对剧感兴趣,那么我会很高兴。”

    台上,一出《烂柯山》正演到精彩处,少年目光一错不错,看得十分认真。

    但孟澄此次前来可不是真的为了看剧,他偏头看向秋琳,笑容不变地试探道:“我记得这场剧的票很是难得,秋女士怎么会有多出来的?”

    他语气温和,似乎只是随口提起。秋琳也偏过头,回答道:“原本是要和我丈夫一起看的,只是他公务忙,没时间陪我来。”

    没有想到秋琳已经成婚了,孟澄讶然了下,立即顺着问下去:“哦,秋女士的丈夫不知从事什么?竟然这么忙。”

    “是位商人。”秋琳说,不待孟澄再次开口就将他想问的说了出来,“叫唐白英。”

    孟澄这次真真切切地感到了讶然。

    一场剧演完,秋琳从头到尾都没有问过关于他们的事情,似乎只是单纯还少年的情。

    但孟澄宁可相信百年之后医学可以移植人的大脑,也绝不相信世上会有这么巧的事。

    在剧院门口分别时,孟澄礼貌地问道:“需要我们送你回家吗?”

    他并未看见来接她的轿车。同样他也不相信,生意做到南北各地的唐白英,他的妻子会没有私家车接送。

    “不用。我的丈夫会来接我。”

    果然,这场剧不算白演,至少现在真正的主角该登场了。孟澄眼底划过一抹讥讽。

    而他们几乎刚说完,一辆轿车在路边停下,唐白英从上面下来,走到秋琳身边,笑着道:“不好意思来晚了。”

    然后他看向孟澄温声开口:“好久不见,孟先生,没想到是你陪我妻子看剧,真是有缘。”

    孟澄在沈清越身边做事,曾与他有过几面之缘。

    如果不是众多“巧合”,那倒也算得上是“有缘”了。孟澄伸手握住他伸出的手,同样微笑回应:

    “好久不见,这出剧十分不错,故而我才厚着脸皮前来蹭唐太太的光。”

    客套完,唐白英转向少年,镜片后的眼睛微不可察地闪了下,道:“这位是?”

    “是……”孟澄的话刚到嘴边,郁慈已经抢先一步开口了:“你好,我叫郁慈,是沈清越的弟弟。”

    弟弟?沈泰只有一个独子的事众人皆知。且唐白英对沈家了解得更多。沈泰对亡妻情根深种,绝不可能有私生子。

    少年微微仰着面,唇瓣嫣红,眉眼昳丽得不可方物。唐白英不得不往另一种可能上猜测。

    哪怕上次沈清越在宴会上表现得对妻子十分情深,但他从来不信在政局上大权在握的人,会有什么真心。

    “是姜夫人那边的亲戚。唐先生可能没见过。”孟澄适时接话道。

    他暗地里挑了下眉,弟弟这个答案,好像也不错?毕竟的确是情弟弟。

    而姜家早已经落没了,姜兰韵究竟有没有这个亲戚也无从查起了。

    唐白英的神情丝毫看不出他信了没有,依旧温和道:“原来如此,那我们不打扰了,先走一步。”

    他细心地为秋琳打开车门,等秋琳上去,才跟着坐进去。

    轿车启动。唐白英看向秋琳,语气愈发轻柔,夸道:“好乖。”

    秋琳面无表情,仿佛只是一座没有生气的漂亮人偶。

    第68章 第 68 章

    今天这一出并不意外。悟生对外是沈家收养的故人之子, 而少年日日去接送,稍微留心的人皆看在眼里,必然会好奇少年的身份。

    而到江津后, 无论是明面上的试探或是暗地里的把戏, 沈清越行事皆滴水不漏。自然而然, 少年也就成了这个突破口。

    不过唯一奇怪的是, 唐白英是做进口药品生意的,无论将来政治上究竟是谁独揽大权, 都不影响他,但他却是第一个行动的人。

    “不过,唐白英的那位夫人给我的感觉总有些不对。”孟澄回想着之间,眉头微蹩。

    客观上讲,秋琳外表柔弱美丽,言谈举止也从容优雅。但孟澄作为医生,对药品的气味十分敏感, 他确定秋琳身上有消毒液的味道。

    而且味道很重。

    一位锦衣玉食的富太太, 哪怕丈夫经营着药品生意, 也不该沾染上消毒液的味道。除非……身上有不少的伤口。

    那么, 这就有些耐人寻味了。

    一向上挑的眼眸收敛了笑意, 孟澄神情严肃道:“秋琳我暂时未试探出什么, 但让这样一个一身谜团的人接近小慈,你放得下心吗?”

    谁都知道,一旦有了第一回,那么后面秋琳再找少年便顺理成章了。无论是为了她丈夫的事业, 或是其他原因, 都是居心不良。

    书房里一时间陷入沉默。书桌后,沈清越抬眸, 眉目间尽是冷意,道:

    “他们夫妻我会让人着手调查。阿慈那里……这段时间让他不必再接悟生下学堂了。”

    以防万一,少年还是待在洋楼里,待在他的眼皮底下,他才能安心。

    接悟生放学堂这件任务是沈清越派给少年的,现在不让人去的也是他。郁慈听男人说完后,眉尖一蹙,开始诉控:

    “你怎么可以这样!明明是我的事情你却不跟我商量,自己一个人就决定了!你不觉得很过分吗!”

    他都已经习惯了,下午去接悟生,然后“顺路”买一些点心或者其他零嘴回来。

    少年伸出细白的指尖去戳男人的胸膛,手感有点硬,圆眸被水浸过更加乌润生动,有点生气地开口:

    “你说不去就不去?!”

    那岂不是显得他很没有脾气。

    大掌一合将少年指尖攥在掌心,沈清越将人拉到自己怀里,神情纵容,努力顺毛道:“只是这一段时间不去接悟生。”

    “为什么?”郁慈有点不解。

    “这段时间江津可能会有些不太平。”沈清越将勾在少年眼周的乌发拨开,脸蛋白软,他的心也跟着软了软。

    嗓音越发轻柔:“这里不是柳城,我难免会有疏漏的地方。但若是这些疏漏出现在你身上,阿慈,我接受不了。”

    也许有人认为少年是威胁他的三分筹码,但事实上,是十分。

    少年是他完全意义上的软肋。

    男人目光一错不错地攫住他,黑眸如同一池深不见底的潭水,但里面却清晰地映出了少年。郁慈抿了下唇瓣,安静下来。

    但与之相反的,是一声比一声震耳的心跳声。

    ……沈清越的目光让他清楚知道,他对男人真的很重要。

    而且事关政局,郁慈并不想给男人拖后腿。但这件事,不仅关于他,还关于悟生。郁慈有点犹豫地小声开口:

    “那悟生同意了吗?毕竟我都跟他说好要一直接他下学堂了……”

    哪怕悟生要比同龄小孩稳重很多,但每次看见他还是会很高兴。他也会在路上给悟生买糖糕吃。

    从某种意义上讲,小孩要比少年好哄很多。

    沈清越道:“已经提过了。而且,你不去接,悟生会回来得更早,你到时候再陪他也是一样的。”

    而之所以会回来得更早,就是因为少年之前每次都会在回程带着小孩去买点心,有时甚至要绕大半个城市。

    之前他怎么也没有想过,第一个沉迷于滥用零花钱的会是少年。沈清越极轻地叹了口气,委婉提醒道:

    “林伯说你最近每次晚餐都吃得不多。”

    郁慈愣了下,还未来得及反应,便听见男人依旧用最温柔的嗓音说出最无情的话:“阿慈你的零花钱可能要限额了。”

    自从上次赔完宝石项链后,小金库告终,郁慈便只剩下男人给的零花钱了。而现在,他最后的资金来源也被限额了。

    眼睫颤了又颤,郁慈不可置信地看向他,既委屈又惊愕地开口:

    “我只是买了一点点零嘴,没有很多,我保证我以后会好好吃饭的。好不好?”

    但事实上,少年每次回来都是大包小盒的,实在跟“一点点”搭不上关系。而且,少年胃口小,大部分点心都是悟生解决。

    连带着悟生都无法好好吃饭了。

    总总原因,让沈清越只能冷下心拒绝了他。

    万万没想到,接悟生下学堂一事还牵扯出他的零花钱被减少,郁慈气得脸蛋布满红晕,哼了一声扭头跑走。

    ……堂堂总理之子竟然养不起他!他又没有花很多!

    委委屈屈在自己房间坐了一会儿,郁慈抱着膝团成一团,目光忽然落在腕上的红翡玉镯上。

    他轻轻眨了下眼睛,突然回想起之前贺月寻的所有私产都在他名下,但他为了让贺衡不生气都给了贺衡。

    而现在,他穷得叮当响,贺衡却富裕得能养活一大支军队。

    ……他之前有这么不慕名利吗?居然一丁点都没有给自己留下?

    越想越委屈,将那对袖扣翻出来放在床上,郁慈决定十天之内送不出去,他就把袖扣卖了换钱。

    “这是送给贺衡的?”一只修长分明的掌越过少年的肩头,将那对袖扣拾起来。

    怔了下,郁慈回过头,贺月寻不知何时站在他背后,冷白的指尖捏着藏蓝色的袖扣,神色平淡,眉目清雅。

    之前买这对袖扣的时候,郁慈并未说过是给谁,但贺月寻却能精准地猜出袖扣的主人。

    心底莫名慌了下,郁慈总觉得他就这样承认男人一定会生气。既不能说是送给贺衡,又不能说是沈清越,两人都没有区别。

    也不能说是送给贺月寻的,先不提贺月寻生前从未穿过西装,问题是没有那只鬼会戴一对藏蓝色的宝石袖扣。

    面对男人那双清凌无波的眼眸,郁慈一紧张突然小声冒出一句:“……买给我自己的。”

    话一出口,郁慈就后悔了,他应该说送给孟澄的才对。

    可已经说出来了,郁慈只能硬着头皮问:“我已经是悟生的家长了,所有想气质看起来成熟一些……”

    少年水润的乌眸根本不敢跟男人对视。贺月寻语气平静地重复了一遍:“阿慈想变得成熟些吗?”

    心虚地嗯了一声,声音低到差点听不见,郁慈飞快地瞄了一眼男人的神色,还试图给他扣一顶帽子。

    “怎么,你觉得我的眼光很差劲吗?”

    沉默半响,在少年睫羽忍不住不安地轻颤时,贺月寻的嗓音终于响起:“没有,阿慈的眼光很好。”

    的确很好,能在众多珠宝中一眼选中最适合他弟弟的。

    *

    晚餐时,零花钱大大折扣的少年吃得格外乖,试图用自己的态度换得男人一丝的回心转意。

    其实少年是有些挑食的,不吃羊肉鸭肉,不吃黄瓜茄子青椒,和大部分味道刺激的蔬菜。但今晚,盘子里的食物他都蹙着眉尖吃完了。

    将少年的举动尽收眼底,沈清越眼底划过一抹笑意,将水杯推到他面前,勾唇道:“我想了想,克扣阿慈的零花钱的确很过分。”

    当然过分了。郁慈看似捧着水杯乖乖喝水,实则一直在悄悄观察男人的神色。听到这句话,少年心口忍不住砰砰跳了起来。

    嘴角也翘了起来,脸蛋红扑扑的,仿佛一只尝到甜头的猫。

    “所以我决定让吴妈每日的餐后点心多做一些。”

    不待少年的脸蛋拉下来,沈清越又立即“贴心”地解释道:“毕竟阿慈那些零花钱都用来买点心了,让吴妈做也是一样的,还更加干净。”

    家花没有野花香。点心也是一个道理。郁慈始终都觉得吴妈做的点心没有外面的好吃,但有悟生在场,郁慈不太好意思反驳。

    只能委屈巴巴地将话咽下去。

    当晚,郁慈就将送袖扣的期限缩短为七天。如果七天内他没有遇到贺衡,那么袖扣就将被他无情地卖掉。

    在洋楼里窝了四天后,实在是有点无聊了,郁慈便在院子外转了转。

    洋楼附近种了许多绿植,景色宜人,逛了一会儿,郁慈转过一个路拐,便看见长椅上坐着一个人。

    及脚踝的素色长裙,脖子上依旧系着条同色的丝巾,发丝轻柔地顺着肩垂落,女子闻声偏过头。

    是秋琳。

    心底忍不住小小惊讶了下,但毕竟一起看过剧,郁慈还是礼貌道:“你好,我们竟然在这里遇见了。”

    少年尾音轻轻上挑,有些轻快的样子,眉眼间也只有淡淡的讶然,并无反感。秋琳重新偏回头,轻轻弯起唇角:

    “我也住在这里。”

    这里是一片洋楼群,江津的富人大都住在这里,秋琳住在这里也很正常。

    她的嗓音很轻,仿佛下一秒就要散在风中,脸色也有些苍白。郁慈莫名觉得秋琳现在很想要独处,便没有多待。

    转身那一刻,他闻到了一股浓重的生涩的气息,从秋琳身上传来。

    郁慈觉得有些熟悉,直到走回洋楼他才想起,自己曾在孟澄身上闻到。

    是消毒液的味道。

    第69章 第 69 章

    在附近漫步是郁慈新养成的爱好。不过令他感到惊奇的是, 他总是遇上一个人独处的秋琳。短短三天,就碰见过两次。

    “你也喜欢在长椅上坐着吹风吗?”

    见过几次面之后,郁慈心底面对陌生人的局促感褪去几分, 想了想也在长椅上坐下, 偏过头, 圆眸很认真地看着人。

    木椅很长, 两人之间依旧有一段距离,不会让人感受到冒犯。

    “是, 这里很安静。”秋琳轻声回答道。她没有看向少年,风将她的发丝勾过白皙的脸颊,她伸手拨了拨。

    “安静的地方总能让人想清楚很多事情。”

    顺着她勾动头发的指尖,郁慈目光落在她脖子上的丝巾上。是很淡的蓝色,系着一个漂亮的节,衬得脖子细细一截。

    在此之前,郁慈从未见过有谁能将丝巾戴得如此有韵味。于是他十分真诚地夸赞道:“你的丝巾很好看。”

    少年夸人时, 眼睛总是亮晶晶的, 以至于被夸的人总是能一样识别出他的喜爱。秋琳侧头, 目光轻轻落在了他身上。

    却并未开口讲话, 唇色浅淡, 发丝衬得她的脸有一种通透的白。秋琳外表纤细柔弱, 仿佛一株菟丝子,需要依附在旁人身上。

    可现在给人的感觉却很清冷,如同泠泠的细雪。以为是自己夸得方式不对,郁慈连忙道歉:“对不起, 我的意思是丝巾戴在你身上很好看!”

    也许过了几秒钟, 秋琳微微弯起唇角,整个人的气质重新变得柔和, 仿佛刚才只是错觉一样,温声道:

    “谢谢。我习惯了用丝巾搭配衣服。”

    她最不缺的就是丝巾,各种颜色、各种材质、各种长度。

    她看着少年的眼道:“剧院又排了一出《牡丹亭》,你想和我和我一起去看吗?时间在今天下午。”

    上次少年在剧院里表达出的喜爱明眼人都能看出来。郁慈的确心动了,但沈清越最近并不怎么同意他出门。

    看出少年的迟疑,也猜到他迟疑的原因,秋琳直接道:“你依旧可以让上次的朋友陪着你一起。”

    心底的天秤倒向一边,郁慈没抵住心动同意了。

    “那我依旧在剧院门口等你。”秋琳说完起身离开。

    浅蓝色的裙边及至脚踝,随着她的走动轻轻摇晃,幅度不大,在脚边勾出优雅的弧度。

    目光追随着裙摆一会儿,郁慈忽然发现,他从未见过秋琳穿过裙子以外的任何衣服。哪怕是裙子,也是各种各样的长裙。

    回到小洋楼,悟生去学堂了,沈清越忙公务一早便出门了,转了一圈,才发现孟澄居然也不在。

    林管家贴心地端上一杯蜂蜜水,解释说:“孟先生也随着少爷一同外出了。”

    温热的水温透过玻璃杯壁一点点传到指尖,郁慈眨了下细密的眼睫,所以他要一个人去看剧了?

    下午四点,轿车在剧院门口停下,透过车窗玻璃,能看见准时等在那里的秋琳,长裙丝巾都换成了青色。

    “等久了吗?”郁慈眉眼弯弯,语气有些轻快。

    “没有。”秋琳说,“戏要开始了,我们进去吧。”

    江津是北方最繁荣的都市,而能开在江津的剧院,排的戏自然也是整个北方最出众的。戏角扮相清丽,一回眸一抬袖皆是风情。

    戏台上,柳梦梅正一声声哀切地唤着杜丽娘的小名,包间内,郁慈目光专注,眸底波光闪动,白软的脸蛋微皱。

    正为这对苦命鸳鸯感动得眼泪汪汪时,耳边忽然响起一句问话:“沈清越是你的表哥吗?”

    郁慈不假思索地脱口而出:“不是。”

    反应过来说了什么,郁慈随即一僵,偏过头,秋琳正看着她,神色却仿佛洞穿了什么一样。

    “我的意思是……沈哥对我很好,不仅给我住洋楼,还给我零花钱,所以他不但是我的表哥,还是我的亲哥。”

    绞尽脑汁辩出几句,郁慈瓷白的脸蛋都憋红了些,最后还小声说了一句:“……不是亲哥却胜似亲哥。”

    借口真的很糟糕,郁慈羞耻得几乎想闭上眼睛。

    但出乎意料的是,秋琳并未继续追问他们之间关系是否属实,而是轻声道:“他对你好吗?”

    不是疑问,她语气很轻,是那种已经有了答案而发出的问话,似乎只是想再确认一遍。

    ……应该算吧?郁慈认真思考了一下这个问题。他甚至还想掰着手指算,除了以上两条,沈清越会哄他,会买糖糕给他吃。

    会帮他系扣子、穿拖鞋,帮他养的绿萝浇水,也会读外报给他听……数了一条又一条出来后,郁慈确定了,沈清越的确对他很好。

    他抬起圆眸,刚想告诉秋琳答案,秋琳却似乎已经从他的沉默中得到了自己肯定的答案,偏过头重新看向戏台。

    不好打扰人家看剧,郁慈默默闭上嘴。

    但经过这一出,剧已经演到了末尾,郁慈也没有刚才的心情继续看下去了。

    本以为接下来戏角便要下台了,可一个戴圆帽的男子忽然跑近台子,交代了什么,胡琴声便咿咿呀呀地再度响起。

    可按理来说,剧院一次只会演一出戏才对。

    与此同时,包间门被敲响,管事恭恭敬敬地进来说:“有位客人包下了咱们剧院,两位客人可以再看一出。”

    在江津开下去的剧院本就有些人脉,而能包下剧院的,便绝不是一般的权和贵。

    但能白得一场戏看,郁慈没有任何意见,秋琳也未出声。可管事并没有立即退出去,而是捧上一本戏本,递到少年跟前,道:

    “请这位客人挑一出合眼的。”

    这意思便是,那位客人不仅请他们看戏,甚至还让他们点戏,准确来说是让少年点戏。

    郁慈愣了下,随即眼睛睁得很圆,语气十分困惑道:“……我吗?”

    管家道了声“是”,戏本一直递在他跟前,郁慈不好意思不接过,但他心里很懵,没有心思仔细看,便随便指了一个。

    戏本递了下去,台上的戏也再度唱了起来。

    一偏头,秋琳正定定瞧着他,眉眼间看不出情绪,郁慈心脏不受控制地跳了一下,底气不足地小声问:

    “……怎么了吗?”

    少年鸦黑的睫羽颤个不停,有点怔又有点委屈,他的确不知道为什么要让他点戏呀。

    想了半天,郁慈只想到一个可能,那就是那位客人认识他,或者说是认识沈清越。

    瞧了少年一会儿,秋琳开口:“没什么,看戏吧。”

    心不在焉地看完一场戏后,郁慈几乎不记得演了什么。两人刚走出房间,刚才那位管家却又拦住少年。

    “那位客人想邀您见一面。”

    眨了下眼睫,郁慈问:“不去可以吗?”

    “客人,只是见一面。”管家笑容不变。

    悄悄后悔自己一个人出来了,郁慈细白的指尖蹭着衣角,眉尖微蹙有些犹豫。秋琳也在一旁蹩眉。

    管家却赶在她开口前说:“那位客人说,您和他认识。”

    思索了片刻后,郁慈安慰秋琳别担心,让她先离开,然后跟在管家身后,然后两人在刚才包间隔壁停下。

    ……所以说,那人一直只跟他们隔了一面墙。

    管家拧开房门,郁慈控制不住心底的紧张,深吸一口气走进去,一抬头与一双沉稳的眼对上目光。

    依旧是那身苍蓝色军装,军帽也依旧一丝不苟,贺衡立在看台前,微微侧过身,光将他线条分明的侧脸轮廓勾勒出来。

    而在对视的短短一瞬间,郁慈却立即想到了他口袋中的袖扣。

    ……今天刚好是第七天,郁慈都已经准备好看完戏回去途中将袖扣卖了换钱了。可现在,袖扣主人就明明白白站在他眼前。

    他即将到手的零花钱就这么飞走了。

    少年只短暂地愣了一瞬,反应过来扇了睫羽,嫣红的唇瓣轻轻抿在一起,委屈得肉眼可见。

    可上次两人分别时的情形的确好看不到哪里,贺衡并不意外,只是绕过花几坐下,语气平静:

    “怎么?我请你看剧还不好吗?”

    前提是这出戏并没有价值他半个小金库!

    从衣兜中摸到装有袖扣的丝绒盒子,郁慈板着脸,弯腰放在桌上,很冷漠地只吐出两个字:

    “给你。”

    少年的举动完全不在贺衡的意料之中,他罕见有些意外,打卡盒子,藏蓝色的宝石袖扣在黑色丝绒盒中,流转着沉静的光线。

    只一眼,贺衡就猜到了什么,嗓音不易察觉地发涩:“……是什么?”

    他想听少年亲口说出。

    “生日礼物。”郁慈将他之前丢掉的骨气重新捡起来,很有底气地说:“我不白吃你的生日蛋糕。”

    可男人定定地看了一会儿后,却突然将盒子合上,两面盒盖碰在一起发出沉闷的一声“嗒”,郁慈的心也跟着蹦了下。

    “阿慈,你还欠我一句话。”

    郁慈当然知道欠的是哪句,可他总觉得过了生日那天再说“生日快乐”已经没有意义了。他将自己的理由说了出来。

    然后就看见男人忽然轻笑一声,道:“其实还有一个办法。”

    第70章 第 70 章

    有什么办法能代替一句晚到的生日祝福吗?郁慈圆眸有点呆地望着贺衡。

    两人的目光对视,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被拉长,男人一向冷淡的浅色瞳孔却仿佛流动着细金,如同疏雪初融。

    郁慈有点确认, 那应该是笑意。

    下一秒, 贺衡起身几步拉近两人间的距离, 郁慈也随之仰起头看向他, 下巴细细,眼睑饱满, 粉意从薄皮下沁出。

    一张漂亮的毫无保留的脸蛋,一张令他无时无刻心动的脸。

    “阿慈,我想听你叫我一声观堂。”郁慈清晰地听到男人这么说,嗓音略低,似乎包含着某种情绪。

    贺衡,字观堂。男人想让少年念他的小字。

    可在郁慈的一贯认知中,小字只能由最亲近的人才能叫。他和贺衡的关系已经到这个这个地步了吗?

    脑中的热意一股接着一股往上涌, 郁慈鸦黑的睫羽一颤一颤的, 他轻咬了下柔软的唇瓣, 红意几乎要凝出来。

    下意识避开那双令他心慌的浅瞳, 郁慈努力让自己看起来镇定些, 可嗓音还是又小又轻, 磕磕绊绊道:

    “我、我想了想,觉得其实‘生日快乐’的祝福更好一点,我已经说得出口了……”

    少年鼻尖细翘,浅浅的粉意在他的软腮、下巴、锁骨晕染开, 乌眸中雾蒙蒙的一片, 看人时只敢轻轻掠过一下。

    事实上,比起那对宝石袖扣, 少年才更像是男人渴求已久的生日礼物。

    还是自己送上门的那种。

    贺衡的吐息几不可察地烫了几分,第一次觉得衣领的扣子有些紧,他看出少年的无措羞赧,没有再靠近一步。

    这些年的军旅经历的确让他的耐力更加出众。再开口时,男人的嗓音已经平稳听不出异样:

    “但阿慈刚才已经做出了选择不是吗?只有小孩子才有后悔的机会。”贺衡骨节分明的手指解开衬衣第一颗纽扣,露出一小截锁骨。

    “阿慈已经成年了,不是小孩子了,所以没有后悔的机会。”

    男人的意思很清楚,他想听见少年亲口唤他的小字。

    不太明白为什么自己搭进去了小半个金库买礼物,连零花钱也大大折扣后,还要被要求唤男人的小字。

    后知后觉反应过来亏了很多的郁慈蹙起细细的眉尖,想让自己模样看起来强势些道:“那你把袖扣还给我!”

    送什么珠宝,早知道他说一声“生日快乐”就够了。要知道,那个生日蛋糕他也只吃了一小部分。

    少年决定他必须及时止损。

    面对条件,贺衡很轻易地同意了,他将黑色丝绒盒子放在少年手心,而作为交换,郁慈也应该唤他的小字。

    于是,在心脏的跳动达到某个异常频率的时刻,贺衡如愿以偿地听见一声低不可闻的轻细嗓音。

    “……观堂。”

    胸口的跳动蓦然停止了一刹那,贺衡知道他现在的血液流速一定要比正常时候快好几倍,但面上他只是轻嗯了一声。

    而明明只是唤了一句小字的少年,却连白珍珠一样的耳垂都红了个彻底。连他也有些不确定,念出的那一刻究竟是何种情绪占据了心神。

    但唯一他能确定的事,是那种情绪并不是反感。

    指尖不自觉用力收紧,丝绒盒子的边沿有些硌,郁慈飞快地瞄了一眼男人,小声开口:“我要回去了。”

    其实,此时此刻他并不能确定贺衡是否会放他离开。

    但贺衡至始至终神色平静,只是看着他,并未流露出反对的意思。于是,郁慈试探性地往门边走去。

    在离门很近的距离,郁慈听见男人的声音从背后传来,平稳却透出几分胜券在握。

    “我可以用两倍价格买下那对袖扣。”

    指尖刚挨上门把手,郁慈顿住,轻轻眨了下眼睛,他心动了。

    但至于后来怎么演变成心平气和男人地坐下来一起吃茶点,郁慈只记得男人说他身上并没有那么多的钱,需要派人去取。

    这毕竟是一场稳赚不赔的买卖,郁慈觉得可以耐心一些。而且茶点味道他很喜欢。

    不过,“这是什么?好苦呀!”

    被入口的茶苦得微微皱起脸蛋,郁慈看向对面刚刚放下瓷盏的男人,眉目冷冽,神色没有一丝波动。

    少年有点怀疑男人那杯茶和他的不一样。

    “老曼峨古树茶。”贺衡回答道,看出少年的怀疑他并未做出解释,只是将茶盏轻轻推过去。

    在看见少年再一次被苦得皱起脸蛋,连一截湿红的舌尖都探出来时,贺衡终于几不可察地勾了下嘴角。

    一样又苦又涩的茶水,男人却能做到面不改色地喝下去,郁慈唯一能得出的结论便是他味觉失灵。

    “苦吗?”贺衡将点心也推过去,道:“我只记得回甘。”

    无论是茶,还是人都一样。

    但惦记着还要回小洋楼吃晚餐,郁慈并未吃太多点心。

    好不容易小金库重新鼓了起来,郁慈心情十分不错,脸蛋粉白,圆眸亮闪,很有礼貌地和男人道别后才拧开门把手。

    “如果之后想来这里看剧,不用门票,也不必找人做伴。”

    少年两次和一个女人来剧院看戏的事情,贺衡一清二楚。秋琳的身份他很清楚,也知道女人怀有目的。

    郁慈刚想问贺衡为什么可以不要门票,但他还未来得及开口,门外走廊突然传来交谈声。其中一道十分熟悉的嗓音让郁慈愣了下。

    “沈大少能同意我的邀约,真是让我格外惊喜呀。”唐白英衣冠楚楚,戴着眼镜笑容温和。

    明眼人都能看出沈清越未来的地位,想搭上沈家这艘大船的人数不胜数,可成功的人少之又少。

    初到江津,沈清越被各种事务缠得不能抽身,极少有人能将他约出来,但他不过提了一句那个少年正在和秋琳看剧,沈清越竟同意了他的邀约。

    这也证明了他的方向没有错。哪怕少年身份不明,但对沈清越极为重要这一点就已经足够了。

    “唐先生,客气了。”沈清越道。眸底微不耐烦,但又不得不应付。

    用少年作为借口将他约出来,但到剧院时才说两人已经离开,而接下来却正好顺理成章地谈其他事。

    这种商人惯用的把戏,他已经厌倦到了极点。

    越过一道包间门口时,沈清越并未注意到刚打开一条缝的房门又蓦然合上了。

    看着少年突然将门用力关上,然后背靠在门上,细细喘了口气,瓷白脸蛋上透出几分惊吓后的意味。

    “怎么了?”贺衡微微挑眉问,但心底大抵已经猜到了几分。

    果然,少年颤声道:“沈清越也在这里。”

    但下一秒,郁慈就后知后觉他似乎做错了。要是刚才他直接出去了,还可以理直气壮地解释自己出现在这里的原因。

    毕竟他和贺衡只是纯粹的交易关系。但慌乱之下他选择了躲藏,如果再被发现,怎么看现下情形都有些不清不白。

    果然,他下意识的举动只会将他带向更糟糕的境界。

    偏偏贺衡也在此时出声,“阿慈,我以为我们之间的关系并没有到不能见人的地步。”

    他看向少年,眼底的笑意更清晰了几分,“看来阿慈并不是这么想的。”

    男人话里的指示意味十分明显,郁慈脸蛋蹭的一下羞红了,随之又有点恼意,然后不太有威慑力地瞪了男人一眼。

    确定时间已经足够沈清越走进包间后,郁慈决定悄悄溜走,那么这次偶遇就可以当做从来没有发生过。

    房门刚打开,郁慈便迫不接待地探出头,然后就与正好从对面包间出来的沈清越目光相接。

    脊梁一僵,郁慈不太明白为什么包间都定得这么近。难到剧院就没有其他房间了吗?

    “阿慈?”借口出来的沈清越看着眼前的少年,语气有些不敢相信,“你怎么还在这里?”

    按道理来说,少年一个小时前就应该已经离开剧院了。

    敏锐地察觉到其中有隐秘的沈清越,大步走向少年,期间抬眸看了一眼包间的房间号。与此同时,唐白英也走出问:

    “怎么了,沈大少?”

    沈清越身姿高大,以至于他并未在第一时间看清少年的脸,只看见了一个大概的身形,并且确定两人认识。

    沈清越已经逼至身前,而唐白英的发问也一字不落地传进少年耳中。郁慈一急,忽然攥住男人衣角,软着嗓音唤了一句:

    “沈哥。”

    少年眼底浮动着一层波光,鼻尖红红,唇瓣紧张地抿在一起,明显是做了坏事后的心虚。而那裹了蜜的两个字将沈清越打个措不及防。

    脚步停下,沈清越反应过来身后还有人,无论发生何事也不该在这里问,于是他配合地开口:

    “阿慈还未回去吗?”

    此时此刻,他仍旧有些未从少年那句“沈哥”中回过神,心跳快了好几个频率。

    “我多看了一场戏。”郁慈解释说。他知道自己说谎很容易被看穿,便只挑些真话说。

    而此时唐白英也终于看清少年的脸,而他第一反应便想起了秋琳。

    她把事情搞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