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Chapter 21
梁序之忙的这周, 钟晚日子倒过得十分清闲。
偶尔还是忍不住翻出卢文茵那些信,夜晚一个人时,坐在灯下一行一行重复阅读。或是在各种搜索引擎上查当年的新闻, 以及与卢文茵有关联的那些人和事。
两部戏的间隔,阿白基本每天都给她约了写真的拍摄。
一部分是棚拍,一部分是街拍,也会装作她在逛街、探店吃东西的样子,让摄影师抓拍一些图, 用作微博和ins的营业。
自从和万泰签了约,钟晚就没有登过自己的这些社交平台账号。
这几天闲暇时用游客号搜着看, 感觉顶着她大名的账号内容都有点陌生。
是她, 但又不完全是她。
除此之外,钟晚也有时间能跟吴邈邈煲一次电话粥。
前段时间就收到她的消息, 说是自媒体账号运营得很不错, 现在一条广告已经抵她本职工作一年的薪水。
于是,吴邈邈就把工作辞了, 重新回到她们上大学的杭市, 租了套小公寓,全职做视频博主。
电话里, 吴邈邈问:“晚晚,你前几个月拍的电影会在内地上映吗?我已经迫不及待想看了,到时候我包个巨幕场!”
钟晚笑:“顺利的话是会的,但好像还需要走一些审核程序。包场、巨幕什么的就算了吧, 想到我的脸到时候被放那么大, 还有点小尴尬。”
吴邈邈也笑:“那就是你还没进入角色了, 马上你就是电影明星了。别说电影院屏幕,说不定以后再接个什么代言, 我还能在商场楼顶的led屏上看见你的脸。”
几句话后,钟晚问起她:“你最近怎么样?杭市做自媒体的环境确实挺好的,你打算一直干这行吗?”
吴邈邈:“走一步看一步吧,总之先攒攒钱。”
“不过,你记得大学的时候我们话剧团的指导老师吗?”
钟晚:“当然记得。”
吴邈邈说:“刘老师去年退休了,闲不住,投资和老朋友在杭市新成立了一个剧团,这阵子正在招演员。我可能过几天会去面试一下,不然每天一个人待在家里拍视频、做视频,我也怕和社会脱节了。”
钟晚眼睛一亮,“做剧团,演话剧吗?”
吴邈邈:“好像是那种综合性质的,有招话剧演员,也有招讲脱口秀的,或者sketch。”
钟晚笑着说:“这也太好了,希望可以成功。等我回内地,也加入你们,如果刘老师不嫌弃。”
吴邈邈语气有些震惊,“…你在说什么啊未来女明星。你现在都是电影演员了,就算是想演话剧,也是只要你想,就能过来演着玩吧。不过,你还是打算以后回内地发展吗?”
片刻,钟晚说:“肯定会回去的,而且,我也没想在娱乐圈里待太久…”
吴邈邈更震惊了,“为什么啊?当时大戏节获奖聚餐的时候,我们不是还说,这辈子如果有机会能演个电影就好了。你现在都做到了,而且发展得挺好,怎么又不想待了?”
“呵,女人,难道是得到的太轻松,就会不珍惜吗?”
钟晚没跟她提过有关梁序之的事,站起身,去厨房拿了瓶水,“也不是吧。很奇怪,就是感觉我最近几个月过得特别…虚浮,像是借来的生活。打个比方,就是我好像在用一张名叫‘电影明星’的钟晚皮肤体验卡。”
吴邈邈笑:“你可能只是不太适应。如果是体验卡,那都是有时效的,你这张有吗?”
钟晚也半开玩笑道:“有吧。也许,两年?”
她给自己定的时效。
不论是出于任何目的,这种不属于自己的生活,至多也会在跟万泰的两年合约到期时结束。
上次从元朗回来的夜晚,她就反复思考过。
如果卢文茵知道她看过那些信后,会来港岛,会一个人迷茫地在她或许生活过的地方探查、游荡,会踏入这个原本她不会踏进的染缸,也许,她也宁愿她从未看到过。
但跟当时的想法一样,钟晚也不甘心就此放弃。
那么,最多两年,无论结果如何。
吴邈邈不知道她来港岛的真实目的,还停留在刚才的话题上,说:“好吧,其实我也能理解一点点。”
“上个月那条护肤品的推广,我直接入账八万多块。你记得吧,我以前说过,等我哪天有钱,我肯定网购不凑单、买盲盒直接端盒、点外卖不领券。结果我最近才觉得,真这么操作了,反而没意思了…”
最后,笑着感叹一句,人可真是奇怪的生物啊,得不到的时候拼命想要,得到了又觉得不过如此。
也许,人的快乐本身就源自对未知美好的幻想,或是求而乍得的满足。
钟晚垂眼,看到桌上的《放生》剧本,还有旁边那枚金属打火机。
她也笑了下,“应该是。”.
几日后的晚上,梁序之发来了信息,通知她次日出发去深城的时间。
当时,钟晚正坐在窗边的沙发上,看《放生》的原著小说。
她要演的角色是杀人犯的帮凶,在前期只有零星几个片段提起。
上初中时父母双亡,在学校里遭遇霸凌,形成了扭曲的性格,长大后找了一份护士的工作,却对医院里的生死都看得很淡。
某天工作时,遇到了曾经霸凌她的女生,女生现在是一名高中老师,拥有无比幸福的生活。
在此之后,一颗怨恨的种子在心里生根发芽。
钟晚并不是很能与这个角色共情,而且原著中的描写更为细腻,她只能尝试去理解。
《放生》只看了一半,隔天上午,林叔接她和梁序之一起前往深城。
临出门前,钟晚想起了那条领带,去卧室的衣橱里取出来,将礼盒装进包里。
她拎着小行李箱下楼,林叔帮她搁在了后备箱。
钟晚上车时,看到梁序之已经坐在后排。
车子发动,她看向他问:“我们这次去几天?”
梁序之平声说:“不一定。”
钟晚也没再多问。
以往他们一同乘车的次数很多,但今天,不知是外头天色太亮,还是有将近一周的时间没见面,钟晚坐在那里,莫名就是难以静下心。
尤其,闻到他身上清淡又熟悉的木质香。
车子驶到路上,钟晚想了想,从包里拿出礼盒,因为紧张,做了个献宝似的动作,递到他面前,“…礼物。”
梁序之没伸手去拿,只是问:“就这样给我?”
钟晚视线落在他西装里衬衫的领口,上面已经系着有一条纯黑的领带。
她不太确定地笑问:“要帮您换上吗?”
“其实我买的跟您现在这条差不多。”
参照他平时的穿衣风格,也是黑色带暗纹的,但打眼去看,也是纯黑色。
梁序之未作声,抬手让她过去。
靠近的时候,钟晚俯了下身,额头正好在他下巴附近,头顶的发丝因为他的呼吸而微微晃动。
一时间,他的气息也更近了。
钟晚先抬手,去解他脖颈间的领带。
对她来说是完全陌生的动作,但太像是要做些什么的前奏。
钟晚低着头,心跳也不自觉快了几拍,以至于把她买的那条领带从盒子里拿出来,绕在他衬衫衣领下方之后,她才想起来:“…我不会系。”
梁序之看着她刚才似乎很专业的动作,募地笑了,把她挂在脖子上的半成品抽下来。
他瞧了眼手中的领带,搁在一边。
钟晚轻声问:“你不用自己系上吗?”
她不知道,他到深城之后是否马上就有工作。
如果有,肯定不能维持现在这样衣冠不整的样子。
看见梁序之掀起眼皮,吩咐林叔把前后排的挡板升上去。
而后,他低头,吻住她的唇。
中途,声音极低沉地贴着她唇畔说,他更想看见那条领带绑在她手腕上的样子。
钟晚耳根发红,去推他,但被他把双手反剪在身后。
原以为车上还有林叔在,梁序之不会做别的什么。
但确实没做太过分,只是注视她几秒,松开她,从侧面取了酒精湿巾,慢条斯理地擦手。
下一刻,又将她拉回来,放在他腿上,触碰到她的反应后,轻笑一声,调侃她好容易有感觉,他好像什么都没做。
不知这挡板隔不隔音,钟晚紧蹙着眉,把脸埋进他胸口。
整个人都被他身上清冷的香味包裹,她强行克制住想出声的冲动,却意外获得了新奇的体验。
……
车子已经快到口岸,梁序之没将她放下去,开了窗通风。
十一月的深城气候正好,钟晚呼吸很沉,靠在他怀里,感受到带着湿气的海风拂过她微湿的头发。
思维好像也随着风和行驶的车辆,也有些摇晃。
因为就坐在他的腿上,钟晚很明显感觉到了他的不适,这会儿胆子大了些,嗔怪的语气道:“你折腾我,现在自食恶果。”
梁序之眸色微沉,修长的手指绕着她的发丝,笑了,“还怕没时间让你还回来?”
“……”
于是钟晚就不说话了。
等过了口岸,早有另一部车等着接应。
而下车时,钟晚腿还有点软,挽着他,几乎将整个人的重量都压在他身上。
梁序之动作顿了下,看她一眼。
今日在集团也没用轮椅,董办那些人虽然不会多嘴问什么,但仍是处处小心的样子,连他偶尔多走几步路,都惶惶然叮嘱他休息。
虽然,他们也都是出于好意。
但确实没人敢像她这样。
几步之后,梁序之将她捞起来一些,揽着她的腰继续走。
钟晚抬眸看他。
这次,两人的视线只有极短的交汇。
他淡声道:“看路,别看我。”
“…噢。”.
进入深城,林叔开着车载他们去主城区的酒店。
钟晚看到窗外闪过的无比熟悉的景致和楼宇,生出一些难以言说的感觉。
如果用个不恰当的比喻,就是戏里的角色突然闯入了她真实的生活。
这个角色是梁序之,她原本生活中不可能接触到的,遥不可及的存在。
不远处是先前魏阿姨看病的医院,再往西的两条街,是她小学时曾经住过的小区。
那段时间钟重临工厂的效益不错,一年级送她来上主城区学费高昂的双语小学,在旁边租了套学区房。
钟晚还记得,那时,附近这一片没这么多商场和酒店,而是老旧的商业街,街道两边都是低矮的门面房,开着各种小铺子。
放学早时,她会跟同学一起去街上的精品店,用攒下的零花钱买点好看的头饰,或者精致的贴纸。
都是她曾经生活的记忆。
在港岛时,就算住在梁序之安排的酒店,让他随叫随到,但也没有过类似私生活被侵扰的感觉。
大概,港岛对她来说,也是陌生的。
而现在周遭的一切,都是她原本熟悉的,相较而言,梁序之反而成了陌生的存在。
虚幻的人,乍然出现在了实景中。
钟晚胳膊撑在车窗沿上看了一会儿,转了下头,问:“你待会儿有安排吗?”
忘了从何时起,她和他之间的边界线稍稍模糊了一点。
偶尔,他也没起初那样介意跟她透露行程。
梁序之正在看手机上的一份文件,语气漫不经心的,“嗯。”
“晚上有个应酬,可以带你一起。”
车子正在商圈,很快,又经过了魏司莹上班的写字楼。
钟晚手指微僵,默了会儿,没什么底气地问:“我必须要去吗?”
梁序之移开视线,看她一眼。
钟晚笑了下,而后装模作样打了个哈欠,“有点困了,想回去补觉。”
片刻后,梁序之语气淡淡的,“随你。”
钟晚心里松下一口气。
她想,刚到深城,她可能还需要一段时间适应与他同行.
落脚的地方还是万泰酒店顶层的套房,装潢和布局跟港岛那间差不多。
都是冷冰冰的色调,空荡荡的屋子。
来深城前,钟晚原本打算寻了空荡就去探望魏阿姨她们,但真正到了,却打消了这个念头。
不然她前段时间刚回来过,魏阿姨再问起她,她得解释说这次过来是工作原因。
但又不是什么正经工作。
钟晚冲了个澡,就披着酒店浴袍,在沙发靠窗的位置看书。
还是那本《放生》,她装包里带着过来的。
临近十点,玄关那边“滴”地一声响,梁序之回来了。
他一进屋,抬手熄灭了房间里大多数的灯,几乎只留了角落暖黄的阅读灯。
梁序之到客厅的时候,就看见钟晚整个人窝在沙发角落,抱着一本黑色封皮的书,一身素白的绒料浴袍,长发披垂在肩侧,很安静的样子,让他的思绪也沉静下来。
他走过去,垂眼,而后眉头微皱了下。
“这是在做什么?”
钟晚合上书,顺着他的视线看,回答:“充电。”
她顿了下,补充:“用线充充电宝然后充电宝充耳机和手机。应该…不会爆炸吧?我已经充了有一段时间了。”
梁序之显然没遇到过这种问题,沉默两秒,安全起见,直接把那几根线都拔了。
“为什么要这样充?”
钟晚眨了下眼,“因为我只带了一根线。”
“打电话让人送上来。”
“一开始手机也没电了,固定电话离得太远,在书房,我也懒得动。”
“……”
梁序之彻底无言以对,扔下一句让她现在给管家打电话,脱了西装外套,进屋去洗澡.
钟晚打完电话,挂断时,客厅里又只剩下她一个人。
独自承揽这个“最受欢迎”的沙发角落。
等充电线送过来,她再次给手机插上电时。
这时,她脑中浮现出刚才梁序之脸上难得一见的复杂表情,莫名抿着唇笑了一会儿。
乐完,钟晚斜靠在沙发上,看着窗外昏沉的夜色。
这面窗户也靠近海湾,只是跟港岛的角度不同。远处的瞭望塔泛出点点亮光,越过这边海,隐约还能看到港岛方向蜿蜒的几座山,虽然只有极淡的影子。
钟晚也无法否认,在和梁序之独处时,抛去其他,一切仿佛都日渐融洽的。
可只要掺杂了任何多余的人事物,他们之间的距离又是天堑一般的遥远,中间隔着的也是无法跨越的高山。
但至少当下,他们之间是没任何阻隔的。
钟晚倏地站起身,往浴室走去,轻扭开把手,推开那扇门。
看见男人身上只松松披了条浴巾,正在镜前用电动剃须刀挂胡子。
梁序之从镜子里瞥她一眼,带着些危险的语气,但被剃须刀嗡嗡运转的声音冲散了许多。
“我看你胆子是越来越大了。”
钟晚朝他笑,还没来得及开口,听到嗡嗡声消失。
他将剃须刀扔到一边,转身,很轻易就将她横抱起来,走出去,扔在床上。
梁序之睨着她,时间好像都静止了。
他钳着她肩膀将她翻了个身,扯过一条什么东西,覆在她眼睛的位置,环了一圈。
钟晚的视野刚被黑暗笼罩,与他之间的距离就毫无预兆地趋近负数。
应该是他额前的发丝,滑下冰凉的水珠,滴落在她的背上。
许久,梁序之看见面前的女孩转过头,一只手攀上他的脖子,吻住他。
在她意识最模糊,什么都看不见的时候,短暂分开,贴着他鼻尖,轻声唤了他的名字。
那时,他也有一刹那的失神。
第22章 Chapter 22
本来今晚气氛很好, 但没想到会被她一句随口的话打破。
钟晚猜测梁序之明早没有工作,两次结束,已经到凌晨。
以往这种程度, 她都是累得直接昏睡过去,可今天就没那么空,和他一起从浴室出来后,去厨房拿了两瓶矿泉水,又到靠窗的沙发上坐着。
他们都喜欢的位置。
梁序之打开电脑, 在看集团工作相关的文件资料。
钟晚就拿起茶几上那本《放生》,把结尾最后几页情节看完。
截至此时, 一切都还是融洽的。
她甚至挺享受这种时刻, 事后,他们没有各自去睡觉, 虽然也没有过多言语上的交谈, 但同处在一个空间,空气中弥漫着微微潮湿的沐浴液香味。
今晚, 连沐浴液都是同款的味道。
直到钟晚靠在沙发上, 翻阅《放生》结局处复盘和回溯的情节,眉头越拧越深。
梁序之恰好抬了下头, 去拿茶几上的打火机和金属烟盒,余光看见她这幅苦大仇深的表情。
他点燃一支烟,扫了眼她手中的书,“看的什么?”
钟晚正好看完了最后一页, 合上书, 平复了下心绪, 解释道:“就是下部要拍的电视剧,我在看它的原著小说。”
梁序之声音有些漫不经心地, “写得不好吗。”
钟晚想了想,回答道:“倒也不是。就是我这个角色的行为逻辑我不是很能理解。”
既然他问了,应该就是有点兴趣听的意思,她继续说下去,大概叙述了一遍与她角色有关的情节。
最后,那个护士为了报复上学时霸凌过她的女人,和书中另一个男人串通,在给女人的注射液中加入了安定类的药物,然后将证据销毁。
但她最终还是没有逃脱法律的制裁,作为帮助犯,也被判了长达二十年的刑罚。
钟晚叹声道:“我主要还是不能理解,为什么非要报这个仇。人生是自己的,她这种报复的做法,反而是再一次为了曾经伤害过她的人付出代价。”
梁序之看着她,声线偏凉,“那如果是你,你会怎么做?”
钟晚不假思索道:“当然是重新开始,过好自己的生活。再去为已经过去的事、不值得的人纠结,才是真的失败吧。”
话毕,空气就陷入了久久的沉寂。
虽然梁序之平时也不一定对她的每句话都有回应,但她这次明显感觉到,周围的气压似乎都低了一些。
片刻,梁序之似是笑了声,站起身,没有给她任何眼神,背影消失在通往起居室的拐角。
剩下钟晚一个人在空荡荡的客厅。
也许是受某种情绪影响,好像连沙发角落靠窗的位置突然都没那么舒适了。
钟晚事后回想,才觉得刚才对角色的评价有失偏颇。
就像是有句话说的,“未经他人苦,莫劝他人善。”
她要演的角色所经历过的痛苦,绝大部分都是她未曾体验过的,所以她说得轻松,想当然就去套用自己的处世哲学。
……只是,不知道莫名其妙又触到了梁序之的哪根弦。
横隔在他们之间那座巍峨的山,也忽然就这样浮现出来.
梁序之回屋,看到手机上梁承安发来的信息。
像是给他下最后通牒的语气,让他把两个同父异母的弟弟接回来。
东南亚那两处分公司早已入不敷出,上个月集团的董事一致决定,没必要再追加任何投资去填这个无底洞,直接走当地的破产清算程序。
但两处分公司都拖欠着员工工资,最近一个月的时间,梁昱丰和梁泽毅被他们围追堵截要债。
当然,这还不是最严重的。
那两家公司都是做贸易,还拖欠着上游供应商的货款,既然走了破产清算,集团总部也不会立刻替他们借款。
供应商都是当地人,民风彪悍,加上梁昱丰和梁泽毅本身就是外国人,担心他们跑路一走了之,每天都在催债,扬言再不还钱就打断他们的腿。
当然,梁昱丰也确实已经被那些人打过一顿,最近在他们国内四处逃窜躲债。
两个纨绔公子哥从小就养尊处优,连逃债时的花销用度也不肯减少,雇了很多保镖,住在乡下的小别墅里,花得全是梁承安偷偷给他们的钱。
但这么一直藏下去也不是办法,梁承安也不能供他们在国外飘一辈子。
信息里,梁承安自认为已经作出让步,说如果梁序之担心他们回来在集团闹事,可以送他们去澳城,或者内地,或者英国,任何地方都行,往后所有花费他来负担。
梁序之将手机扔到一边,视线划过书桌边缘那根手杖。
当年,他被绑匪截走时,梁承安担心的都是怎么能少出一点赎金,以及,别让他两个弟弟受伤。
梁昱丰和梁泽毅才是老爷子看中的人,他只是个上不了台面的私生子,留一条命在就行。
梁序之无声笑了,一会儿后,听到屋外很轻的脚步声。
他偏过头,顿了一秒。
钟晚只是从他门前经过,而后,愈来愈远,开了另一扇房间的门。
…….
隔天一早,钟晚醒来时,房间里依然只有她自己。
梁序之不知什么时候就出门了,也没有给她留消息,或是让林叔通知她什么行程。
钟晚也很奇怪地,心里有些空落落。
如果放在以前,梁序之不找她,她正好贪个清闲,自己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可今早起来,她还又琢磨了一会儿昨晚他们之间那不投机的几句交流。
钟晚在房间里吃过早餐,决定不能再这样下去,于是换衣服出门,戴上口罩,打算去附近的商场逛逛,或是到书店买几本表演类的书籍。
如果梁序之晚上也没联系她,她还能在网上订张话剧或者脱口秀的票,自己去看看演出。
果然,快一整天过去,她还是没收到任何消息,于是按照计划去一家位于商场内的小剧院看了场话剧。
只是,从检票前,钟晚就隐约感觉有什么人在跟着她。
但每次回头去找,又发现身后什么都没有,都是些陌生的人,各自做着自己的事。
话剧演出的水准不高,剧院也很小。
售票的人笑着说:“这里原本是在儿童活动区域里设置的,为了给小孩子们演一些儿童剧看。但现在的小孩都不喜欢看演出了,喜欢在家里玩手机或平板上的电子游戏。”
久而久之,儿童剧的票也卖不出去,就被一家新成立的小剧团承包了。
音乐和灯光效果都一般,演员的台词功底也不好,甚至主角有过两三次的忘词,又被他们圆回去了。
整体水平还不如她以前参加大学生戏剧节时看到的那些展演。
一场话剧看得钟晚几乎要睡着。
散场的钟声响起时,她居然产生一种如释重负之感,但还是秉持专业态度,等所有演员谢幕后才立场。
自电梯下楼,到商场门口,钟晚拿起手机,看到现在已经是十点半。
刚才剧院里没信号,现在才收到林叔的两条短信,和五个未接来电。
第一条是问她在哪,第二条是让她回电话。
钟晚刚准备回拨,对面的电话就打进来了。
“钟小姐,您在哪?”
她报了个地址,问:“怎么了?”
林叔道:“您晚上也没在酒店,梁先生让我问问。那您稍等一下,我们也就在附近,现在过去接您。”.
夜晚的风还是有些凉,挂断电话,钟晚将披肩裹紧了下,站在路边,望着往来穿梭的车辆。
商场已经下班,车子都在路上疾驰,马路两边的楼宇上亮着各色广告牌和logo,映出一座冰冷的城市。
深城的发展日新月异,商业繁华之后,人口数量较以往增多,可城市的温度和生活气息反而下降了。
今天不是周末,刚从商场下班的人都行色匆匆,奔往不知在何处的家。
钟晚附近已经没什么人,摘了口罩,正在路边吹风,视线随着车辆靠近,再望远,忽然听到身后传来陌生又熟悉的声音。
“晚晚,真的是你!”
钟晚一回头,看到了一张这辈子都不想再看到,也以为她不会再看到的脸。
钟重临。
她眉头一蹙,当年他卷走家里所有存款,甚至趁她们睡觉时把家里值钱电器都搬走的画面浮现出来。
“我认识你吗。”
钟重临比八年前还要苍老,身形消瘦,肤色黝黑,头发蓬乱。
他惊喜道:“怎么连爸爸都认不出来了?我前几天还在手机上看到你,晚晚现在出息了,跟你妈一样,都去港岛拍电影了。”
钟晚真是强压住想拎起包扔到他脸上的冲动,“你还好意思提我妈?我现在干什么跟你有关系吗?你欠的那一屁股赌债还清了?趁我还没给高利贷的人打电话,赶紧滚。”
钟重临看着她,厚脸皮道:“我找你也是为了这事,晚上在路边看到你我还没敢认。其实我也挺想回家跟你们团聚的,但那帮不要脸催债的天天盯着我啊,害得我有家都回不成。你是我女儿,现在有钱了,过上好日子了,拍着大导演的电影,背得这也是名牌包,帮爸爸还这个钱,对你来说也很轻松吧?”
“当年欠的都是闹着玩的钱,二十来万,谁知道这帮人到现在都追着我不放。利息滚了这些年,总共一百多万吧,你眨眨眼也就帮我还了。”
“………”
钟晚真不知道不要脸的人究竟是谁,扬声道:“自己的烂摊子自己收拾去,你欠一辈子我都不会管你。”
说着,就快步往另一个方向走。
却不想钟重临也是无赖惯了,八年雨打风吹,脸皮的厚度只增不减,几步追过去,把她胳膊一拽。
还记得小时候女儿就爱面子,冲着远处的几个人就开始大喊:“没天理啊,生了个不孝女,自己在外面赚大钱,亲爹要死了都不管——”
钟晚本来就瘦,细胳膊细腿的,被他这么一拽完全就走不了,拼命挣扎着想挣脱,却被拉扯着摔倒在地。
另一边有停车场的保安亭,她扬声大喊救命,可也没见里边有保安要出来的样子,甚至不知道看没看见他们。
纠缠片刻,一辆黑色的宾利缓缓停到路边,后边还跟着另一辆黑色的商务车。
后排的门打开,梁序之下车,神色极为冷峻,走到钟晚面前,将她拉起来,扫了一眼身边的钟重临,以为是哪来的醉汉,冷声道:“活腻了?什么人都敢动。”
与此同时,跟着的那辆商务车也停下,上面下来三个身形魁梧的黑衣保镖,刚才应酬时随行的,快步过来,把钟重临拉去一边。
林叔也从驾驶位上下来。
钟重临看到眼前男人明显矜贵的气质,还有路边那辆车的车标,竟然还笑了,看着梁序之说:“你是我女儿傍上的老板?她还欠着我一百多万没还,现在怎么个说法啊?”
钟晚膝盖和手肘都擦破皮了,但这会儿更气,完全顾不上,指着他骂:“你放什么狗屁,那是你自己的赌债,跟我有半毛钱的关系吗!”
钟重临一副无赖样,也想挣开保镖的束缚,一边挣扎一边说:“父债女偿,天经地义啊。”
他看向梁序之,比了个“2”的手势,“老板,我这女儿长得是不是有点姿色,就看她这张脸,我跟你要两百万不过分吧?以后你想把她怎么办,我半个不字都不会说。”
梁序之看了眼钟晚。
钟晚知道钟重临就是想趁机讹一笔钱,只想结束这场闹剧,艰难出声,“…不管他了,我们回去吧。”
梁序之未作声,带她上车,关了车门。
林叔在外边交代保安,将这人送去附近的派出所,抬头看了看,不远处的交通牌上有监控,应该能拍到这边。
这时,钟重临意识到今晚遇到钟晚却一分钱都没要到,也破罐破摔了,照着路边那辆宾利破口大骂:“你跟你妈一样,也是个要钱不要脸的破烂货!没心肝的东西,什么样妈生什么样女儿,看看你现在这个样——”
林叔已经回来,发动车子驶向夜色中,身后不堪入耳的骂声也越来越小。
钟晚有整整八年都没见过钟重临了,没想到今晚意外的见面,会是这样的场景。
前段时间总是想到卢文茵,也顺带想起小时候他们一家三口和和美美的画面。
而画面中,钟重临那张脸和刚才的样子重合,让她有些生理性的恶心。
连记忆中那些美好的画面都在刚才让他尽数毁掉。
刚才随风吹散的几句骂声,句句却好像往她心里吹,每个字都像是石头一样,砸得她生痛。
尽管早看出钟重临已经变成了一个烂人,一时间,钟晚的内心还是无法强大到,能听她生物学上的父亲这样的咒骂。
钟晚深呼吸好几次,靠在座椅上,无神地看着前方路灯和车辆,眸色也随着路灯的光时暗时明。
许久,她都没说出一句话。
跟她同样安静的人还有梁序之。
他没有问她任何,因为他都知道。
感觉身边一只微凉的手,覆上她的后脑,将她压进他的怀抱。
钟晚的脸颊贴在他的西装衣料上,硬质的触感,冰冷的温度,阻隔着他们的体温。
她很不情愿、很反感,同样也觉得很不应该地,阖上眼,还是有泪水夺眶而出。
如果是她一个人在路边,与钟重临对峙吵骂,她是绝不会这样的。
但现在却不是。
有人来帮她,她却反而更加脆弱。
钟晚再次深吸一口气,闻到的全是梁序之身上清淡的木质香。
她伸手,抱住他的腰,试图再靠近些,从他身上索取更多的温度。
虽然,这也并不应该。
那一刻,钟晚想起了曾经看到的,关于杜鹃鸟的科普。
杜鹃一生都不会筑巢,而是将蛋产在其他鸟的巢穴中。
雏鸟孵化长成的地方,也只是它借来的巢穴。
而等它们长大,又飞走,再去借别的巢。
如她所愿,她此刻的确感受到了不属于她的体温。
而这也只是她新借来的一处栖息地,她终归是要离开的。
这时,梁序之的手轻摸了下她的头,声线低沉,比昨晚,甚至平时都要温和一些。
他说:“没事了。”
第23章 Chapter 23
回去的路上, 不远处的十字路口发生了小型的交通事故,也将这一段原本短暂的路程拉长了些。
钟晚从毫无心理准备撞到钟重临的情绪中抽离出来,才渐渐感觉到贴在脸上那一片被她浸湿的衣料。
尤其在梁序之用简单的言语安慰她之后, 心底生出的那点依赖感让她无法忽视。
她提前知道,他会来接她。
也知道,如果他没及时到,附近的行人、车辆,远处的保安也迟早能发现制止。
钟重临只想要钱, 在公共场所做不出更过分伤害她的事。
但如果是其他人碰巧帮了她一把,她也会产生这样的依赖感吗?
前方的十字路口来了交警, 指挥着让那两辆相撞的车先去路边停靠, 他们的车子也终于能顺利行驶。
但没走多远,又停在了红灯处。
这时, 钟晚听到梁序之的声音。
语气慢些, 声线也没有平时那样冷,“怎么这么晚出门?也没给林叔发个信息。”
钟晚能想象到自己现在红着眼眶惨兮兮的模样, 不准备让他看到, 仍然没抬头,保持刚才的姿势靠在他胸口。
她声音钝钝的, 先回答第一个问题:“一个人在酒店也没什么事做,就想着出来转转,晚上看到有附近有场话剧,顺便买票过去看了。”
然后是第二个问题, 她停顿两秒才答:“…林叔也没问我。”
驾驶位上被点名的林叔抬了下头, 通过车内后视镜观察了下梁序之的表情, 没主动出声。
梁序之摸了下她的头顶,似是很平静的语气, “以后要去哪儿,提前说一声。还有,带上保镖。”
“不只是今天这种事,等你拍的电影上映,一个人出门会更危险。”
钟晚明白他的意思。
也更理解了为什么梁序之去哪都是乌泱泱一群人跟着的排场。
到这时一直在前排做透明人的林叔才开口,询问安排保镖的规格和数量,以及刚才钟重临事件的处理方式。
提到钟重临,钟晚又有一瞬的失神,过了片刻,才很低声地开口,声音小到像是在自言自语。
“我还是不明白,人真的会变得这么彻底吗…”
也许是前段时间想到了太多小时候的回忆,那个出差回来会给她带礼物、工作清闲时会接她上下学、睡前会跟卢文茵一起跟她讲故事的慈爱父亲形象又回来了些。
经历了工厂破产、邻居同事员工传闲话、染上赌瘾和酒瘾、婚姻破裂一系列之后,钟重临就变成了这样。
见到她也只会想着怎么从她身上讨到钱的吸血虫,做事不经大脑思考的流氓混混。
车内的空气安静了很久。
不知梁序之在想些什么,只感觉到他的手掌划过她的头发.
回到酒店,钟晚的情绪依然没能恢复。
困扰她童年和青春期的阴影猝不及防忽然涌上来,滋味并不好受。
梁序之今晚似乎也没有做什么的心情,两人各自洗过澡,他接了几个工作相关的电话,似乎都与东南亚的什么公司有关,听着有点奇怪。
终于没电话再进来,他坐在沙发上看电脑上的文件。
隔得很远,梁序之坐在中间的位置,而钟晚一个人独自在窗边的角落。
太静了,偌大的房间,只有开了除湿功能的中央空调低低的运转声。
钟晚想跳出那些不堪回首的记忆,寻找一些有温度的东西。
她移开看向窗外的视线,偏过头,正好对上他正在看她的目光,一如既往的沉静。
对视几秒,响起敲门声。
梁序之站起身,缓步过去,回来时,手上多了瓶受伤后消毒用的碘伏。
“去涂一下。”
钟晚也起身,去他那边拿。
也不知道他什么时候让人准备的…跟上次治淤伤的药一样,都让她没想到。
其实手肘和膝盖的擦伤都并不严重,只是破皮的程度,她又已经洗过澡,应该涂不涂都没关系。
但她还是坐在沙发上,拧开,用棉签伸进去蘸了些,俯身去涂膝盖。
空气中多了一股苦涩的药味,淡淡的,弥漫在他们周围。
梁序之的手机又响了,他扫了眼,接起来。
钟晚听到了他手机里传来林叔的声音,在汇报保镖在派出所的处理结果。
监控都调出来了,他先动手生事,但钟晚没怎么伤着,最多也就是三天以内的拘留,或者金钱赔偿。
当然,介于他跟钟晚的父女关系,如果她不追究,这三天的拘留或赔款也是可以免了的。
梁序之看她一眼,“你来决定。”
钟晚几乎没思考就回答:“拘留,赔钱他估计一分也拿不出来。”
梁序之似是笑了声,确定那边林叔也听到了,挂断电话。
钟晚还在慢吞吞涂那瓶无意义的药水,涂完膝盖,又用很别扭的姿势去涂手肘。
梁序之看着她,片刻后,缓慢道:“也有其他办法,能让他永远不会再有机会出现。需要吗。”
钟晚涂药的动作顿了一下,而后,摇头:“不用。就这样就可以。”
甚至不用梁序之,她只需要给催债的那帮人打个电话,告诉他们钟重临被拘留的事,保准他被放出来那天,在门口就会被拖走。
追债的那些混混从他身上虽然榨不出钱,但不会让他好过。
梁序之凝视她几秒,没再作声,目光回到电脑屏幕上,从金属烟盒中取了支烟点燃。
一会儿后,钟晚搁了装碘伏的药瓶。
她倏地转头,将他指尖燃了一小截的烟夺走。
梁序之抬眼,唇边带着没什么温度的笑意,“做什么。”
钟晚太需要做些什么,强行让自己的思绪从那些破烂事中抽离。
而眼下,孤男寡女,本就是不正当的关系,有最合适现在做的事。
她张了张口,只溢出一个字。
眼前烟雾缭绕,她没能完全睁开眼,眼尾也因此带了自己都没意识到的媚态,加上前不久哭过,眼眶有些红,显得整个人有些委屈和破碎。
梁序之看她片刻,眸色微沉,声线仍然清冷,笑说,让她想要什么就自己来。
钟晚帮他熄灭那支烟,转身,坐在他的腿上。
……
在沙发上能多点新鲜感,但到底不方便。
后来去了卧室,过程中,钟晚仍然有点心不在焉的。
倒没在想什么,就是什么都没想,在放空,也没有想他,所以眼神也是空的。
梁序之不会由她处在这样的状态。
房间里光线昏暗,只有一盏床头柜上的阅读灯,发出朦朦胧胧的光亮。
连续三次,他都在她即将坠落时戛然而止,掌控着一切她的感受。
明明也身在其中,却看似冷静的表情,注视着她,问她想要什么、怎么继续…以及类似的,让她难以启齿却不得不说的话。
钟晚终于离开过去的漩涡,但也因此坠进另一个,属于他的、现实的深渊。
不知是因为她开始时状态不佳,还是梁序之也在借此转移注意力。
虽然一开始是她主动,但他后来也迟迟不放过她。
结束时,她已经筋疲力尽,脑中也只剩下他。
如她所愿,又非她所愿.
钟晚先从浴室出来,躺在床上,听见浴室的水声,想到了《放生》的剧本。
悬疑犯罪剧情,但里面涉及很小一段有关死者的爱情故事,设计得很不走心。
那两人是大学时认识,但地位相差悬殊,对彼此都有好感,犹豫要不要确定关系。最后,女人说:如果明天是世界末日,你还会顾虑那么多吗?
钟晚这会儿才又思考这段剧情,更觉得它不合理。
这两人在一起是因为冲动,又做了一个“明天是世界末日”的假设,去排除顾虑。
但问题就在于,明天不可能是世界末日,所以任何顾虑都不会随着末日消失。后续在一起的剧情也深刻反应出了这一点。
那她和梁序之呢?
他们之间的“末日”不是早就确定了吗,又还有多少可顾虑的。
浴室的门开了,带着沐浴液香味的水汽蔓延过来。
钟晚累得不想动,听到朝门外去的脚步声,转了下脖子,没经过思考就先出声:“欸…你…”
梁序之脚步顿了下,看向她。
整个人缩在被子里,下巴都盖住,几乎只露出眼睛在外面,欲言又止的样子。
有时亲密的时候,或者她没那么设防的时候,她会不用“您”这个称呼。
钟晚抿了下唇,又把脸转回去,“没事。”
梁序之像是知道她想说什么一样,结束之后,刚才过程中的压迫和掌控感也消散了几分,声音带着些疲惫,淡笑了下,“抽根烟就回来。”
今晚的气氛要好很多,十多分钟后,他回到卧室。
没多余的言语,但躺上床,将她揽进怀里,关了灯。
梁序之刚从外面回来,一开始,身上的睡衣布料也是冰凉的。
然后逐渐,有了些温度,拥着她都让她感到温暖的温度。
钟晚缓缓沉出一口气,感觉她在饮鸩止渴。
或者说,饮鸩解毒。
她想象过这样的场景,但不知为什么会在今晚发生。可能是他看她今晚比较可怜,也可能是刚才后来的体验确实极佳。
安静了一会儿,梁序之出声,毫无波澜的声线,问:“你不会恨他吗。”
根据他拿到的资料,钟晚前十多年的人生,基本都是被那个叫钟重临的男人毁掉的,也是她的父亲。
钟晚知道他在说谁,默了下,低声说:“会。比如今天。”
“但我不想。我恨他,就证明还在意他,我一点也不想在意他。而且,他现在过得这么惨,算是他罪有应得,报应也够了。”
闻言,梁序之阖着眼,漫不经心地问:“那你在意什么。”
钟晚笑,理所当然地回答:“在意对我好的人啊,还有让我开心的事。”
“你呢?”
她没想到能听到答案,但确实一直觉得,梁序之好像没什么在意的人或事,对什么都是冷冷淡淡的态度。
如果说他在意万泰的生意、梁家的财产,但他似乎也没有因为新项目落地或是市值增高这种事高兴过。
果然,梁序之未再作声,空气陷入久久的沉寂,久到她都以为他睡着了。
钟晚正准备翻了身去看看时,感觉到他摸了一下她的头发,淡淡说:“睡吧。”
“明天我还有事,你想去哪让林叔先安排,别一个人乱跑。”
“嗯。”钟晚犹豫片刻,还是翻了个身,“…你不会睡不着吗?”
之前他说的,身边有人,睡不着。
梁序之:“本来也睡不着。”
这天晚上钟晚也几乎没睡着,烦心事都被她强行压过去,所以一合眼,梦里又是小时候的事,再不然就是今晚钟重临在商场门口拉着她不让她走的画面。
到夜晚,她总是比她想象中脆弱一些。
每次惊醒时,睁眼,就能看到身边有个人,同样没睡的样子。
虽然没再有交流,但也给了她几分慰藉。
窗外天色蒙蒙亮时,钟晚偏过头,看到他冷峻的眉眼,不禁破罐破摔般地想,管那么多做什么,也只剩下一年多的时间了,她人生中的几十分之一而已。
所以,随它去吧.
也许是人与人在相处时真的有某种感应,深城之旅,除了说起《放生》剧情那次梁序之莫名其妙冷了脸,其他时候,他们的关系融洽到了新的高度。
高到钟晚偶尔都能忘记梁序之对她而言是什么样的存在,甚至短暂忘记他的身份。
聊得话题多了些,钟晚逐渐发现,梁序之跟她起初认知中的商人形象似乎不太一样。
当然,他也绝不像热衷文学的文艺青年或是富有学术气息的老学究。
至于像什么,钟晚又很难找到一个特定的标签给他贴上,但确实多了几分真实感。
钟晚也还是抽空去看了一趟魏阿姨。
那天是周末,魏司莹也在,两人照例对她很客气,可能有她付出高额治疗费用的缘故,比小时候还要客气周到。
魏司莹特意去超市买了她爱吃的菜,和魏阿姨一起,在厨房忙活着给她做,还不让她插手。
钟晚被赶出来几次,就像个客人一样,在客厅喝茶看电视。
有时会听到厨房那边的动静。
魏阿姨这么温柔一个人,大病初愈,还是会跟魏司莹着急,对话充满了亲人间的生活气息——
“这个肉要先焯水,直接放进锅里会有腥味。”
“我煎的时候放姜就可以啊…”
“里面的血水出不来,你就知道图省事。你别做了,去洗菜。”
钟晚斜靠在沙发上,看到这种画面时,就会觉得自己格格不入。
魏阿姨对她很好,但不会这样跟她讲话。
连小时候跟她吵吵闹闹的魏司莹,现在长大了,对她也很客气。自从她大学拿到网络剧的片酬,借了她一笔钱出国交流,就成这样了。
钟晚甚至觉得,她跟梁序之相处时都要更有归属感一些。
至少他们之间更加纯粹,至少他对其他人的态度也都很冷淡。
吃完饭,钟晚就离开了,出门前叮嘱她们:“最近钟重临好像在深城,你们出门小心点,别让他给缠上。”
魏阿姨先是愣了一下,而后才说:“…放心吧,他知道我们俩的情况,拿出不钱给他,所以也不会找我们。”
钟晚眼神中有些愧疚,魏阿姨看出来了,马上说:“晚晚,从小就跟你说,别把别人的错误往自己身上揽。而且,当时我和阿莹的生活本来也没多好,孤儿寡母的,遇没遇上钟重临,都是一样的结果。”
钟晚抿了下唇,“嗯…你们自己照顾好自己,有事给我打电话。您记得定期去医院复查,别耽误。”
**
回到港岛,《放生》也要开始拍摄。
虽然钟晚演的不是主角,但毕竟电视剧的集数比电影多,她的戏份不比在朱粉壁画中少。
开始拍《放生》,钟晚才发现自己演技上的局限。
这种太贴近生活,又充满苦难的角色,她塑造起来很困难。
总是以代入角色的方式去入戏,她就一定会有代入不了的时候。
比如这个内心阴暗,人前恃强凌弱,人后满脑子愤世嫉俗,想着怎么报仇的护士。
因为角色的挑战性太强,刚进组的一段时间,钟晚都短暂将卢文茵的事先搁置,梁序之也搁置,专心分析人设、对着镜子练习表情和台词,把戏先拍好。
虽然演起来很难,但钟晚其实挺喜欢这种挑战自我的感觉。
她以前演过的话剧角色是未来仿生机器人、法国著名剧作家,演过的网剧角色是有点玛丽苏的贵族高中校花,上部电影是身为卧底的歌女…
都离现实生活太遥远了,反而没那么锻炼演技。
进组已经一周多,这天下午,钟晚要演的这场戏是女护士在医院里霸凌刚入职的小护士。
欺负人的桥段,但难度很大。
因为她演的女护士乔静在学生时代也被霸凌过,而且对此有严重的心理阴影,她现在长大,却反过来霸凌别人,精神状态也很癫。
情绪变化和各种动作、反应、台词都很考验人。
导演跟她讨论了半天,试着演了几次,化妆师过来给她补了一次妆,终于开始拍,场景在医院住院部楼下的花园。
乔静看到新来的小护士在和患者家属说说笑笑,停住脚步,微眯眼看了她一会儿。
等患者家属离开,她踢了一脚路上的石子,缓步靠近小护士。
她冷笑一声,一改往日在领导和同事面前温柔懦弱的模样,走过去。
“看起来,你很闲啊?”
小护士正坐在石桌前吃泡面,很茫然地抬了下头:“乔姐…现在是午休时间,我上午的工作是加班做完的,食堂已经没饭了,我就去便利店买了泡面。等吃完就继续回去上班。”
乔静看着她,嘲讽的语气,慢悠悠说:“哦,你是在邀功?”
“别以为我没看见,刚才你聊天的家属是十床的?十床好像是我管的吧。”
小护士更茫然了,“我不知道是几床的啊,他就是来问我最近的便利店怎么走。乔姐,你什么意思啊…如果是你管的床,别人都不能跟他家属说话吗?”
乔静笑了一声:“我有这么说吗?”
她靠近,“你这新来的怎么回事,怎么曲解我的意思呢?”
小护士拿着泡面桶准备走,乔静知道这处花园附近的监控坏了,笑着走过去,很敷衍地装了下她要看看是什么牌子的泡面,举起来,“不小心”淋了小护士一头。
淋完,又装作惊慌的样子,“诶哟,对不起啊,我没拿稳。”
说完,乔静转身,露出了掺杂着得意、窃喜、满足、不屑的复杂笑容,很高兴地离开花园。
导演喊了声“卡”。
这种纯靠技巧演出来的形象,钟晚出戏很快,赶忙去帮小护士的演员清理满头的泡面,“没事吧?先擦擦,别进眼睛里了。道具组为什么非要买香辣味的…”
她转身去抽安妍递过来的纸巾,就这么一回头,看到不远处停了辆黑色的商务车,车窗降了一半。
隔着这段距离,钟晚看到一张熟悉的冷峻面容,正看着她这边。
钟晚在原地凝滞几秒,交代安妍帮她处理,自己快步过去。
梁序之从来没探过她的班,之前朱粉壁画那么大投资的电影他都没来过,怎么恰好在她演反派浇人小姑娘一头泡面这场过来了…
而且,这镜头的第一个冷脸,她学的就是梁序之的表情。
此时,车里,林叔坐在驾驶位上,忍不住开口:“没想到钟小姐演技这么好。我刚才看得都想冲下车打人了,太坏了。”
离得近,钟晚已经过来了,还带着刚才飞溅到她身上的泡面味。
她打开车门,坐在了梁序之旁边的空位上,眨了眨眼:“你怎么来了?”
第24章 Chapter 24
在港岛, 梁序之这种家庭出身的人耳濡目染,都不怎么把演员、歌手之类的当成正经职业来看。
他之前看过钟晚的资料,知道她获过什么大学生话剧的奖, 知道她演过什么剧、什么角色,但这也是第一次看见她演戏的样子。
表情和语气跟平时完全不同,演出来一种有点变态的坏劲。
不仅如此,明明是在演戏,她的状态却比跟他在一起的大多数时候要真实鲜活。
有点像第二次见面时, 她在他窗外对着电话骂人的样子。
挺新鲜的。
梁序之看着面前的人,抬手捏住她的下巴, 将她的头抬起来, 好似平静地端详着。
钟晚就这样与他对视,她对这个姿势和视角其实还有点阴影, 穿着一身浅蓝色的护士服, 睫毛微微颤动,心虚地张了张口, 小声问:“怎么了…”
梁序之忽地笑了下, 松开手,漫不经心地问:“杨白是怎么给你找的剧本, 接这么个角色。”
钟晚在心里松一口气。
原本清淡的车载香薰被她身上的泡面味污染,融合成一种不太舒适的气味。
她从旁边抽了张纸,担心梁序之误会阿白糊弄事,垂着眼, 一边擦身上的污渍, 一边解释道:“阿白跟我商量过的, 我也想接挑战性大点的角色,趁着现在锻炼演技, 以后…”
接下来的话,她没好往下说。
逐渐适应和他之间的关系,她也能敏锐意识到,有些话是实话,但说出来就是扫兴的,而且没必要。
钟晚原本想说,以后离开他了,她或许也能有机会凭实力接到戏,或是在话剧剧场当个顶梁柱。
梁序之今天似乎心情不错,看着她,笑问:“以后什么?”
钟晚擦干净衣服,把纸巾团成团扔进侧面的篓里,抬起头,露出一个腼腆的笑,改口道:“以后说不定能拿个奖什么的。”
梁序之还以为她要说什么,没想到就这种小事,有些不屑的语气道:“随你演成什么样,也能买个奖过来。”
“不用乱花钱,能有戏拍我就很满足了,奖不奖的随缘就行。”
钟晚笑笑,观念不和时,也早都养成习惯尽量不同他争辩。
他砸钱养她、捧她都是为了开心,就算换位思考,哪有人想花钱给自己找不自在。
这次演得网剧会后期加比较重的滤镜,所以钟晚脸上底妆也很厚,像是戴着一层面具。
钟晚往车窗外看了眼,道具组的人在搬来搬去,准备下一镜的拍摄场景,依然是她的戏。
不太敢明着提醒,生怕他又提孰轻孰重的问题。
她转回头,犹豫着,又问道:“您是顺路过来吗?”
梁序之看着她,没什么表情地平声说:“我要去英国考察,时间会比较久。顺路过来一趟。”
钟晚听到他低沉缓慢的声线,心脏不受控制地向下沉了一分。
还记得上次他出国前,甚至没让林叔跟她知会一声,而这次亲自来告诉她,虽然是顺路。
钟晚语气也不自觉软了些,靠过去,“什么时候出发?”
梁序之说:“待会。”
她这身戏服有个护士帽,靠在他肩上并不是很方便,但想到接下来有段时间不会见面,这个亲昵的动作几乎是下意识的。
梁序之今天仍是一身黑色的西装,袖口卷起来一截,用袖扣卡住,小臂肌肉线条流畅清晰,腕上有只银扣黑色表盘的手表。
也许是下飞机就有工作行程,衣着上商务气息比往日重些。
梁序之看了眼时间,抬手碰了碰她的脸颊,“你回去拍戏吧。”
“好。”
钟晚拉开车门后,动作又顿住,转头,微倾了下身,抬头,也不顾驾驶位上还有林叔在,她抬头,出于情人身份的自觉,也在他唇上很轻地碰了一下,几分留恋的语气。
“等你回来。”
而后,钟晚下车,回到拍摄场地的花园后,看见他那辆商务车还没走,又隔着漆黑的车窗,朝他朝了下手。
此时,商务车里,林叔发动车子。
梁序之勾了下唇,偏头,余光看见他肩膀位置的衣料被她的粉底蹭到。
很突兀的一片白色。
他坐起身,将西装外套脱了,随手放到一边。
车子驶到路上,林叔笑道:“您和钟小姐感情越来越好了。我之前就觉得,这姑娘性格挺好的,跟您也合适。”
梁序之阖上眼,靠在座椅上小憩。
“你少说两句,专心开车。”
林叔跟在梁序之身边太多年,虽然不能全然猜透他的心思,但也能从他的语气中听出情绪好坏。
他应了一声,片刻后又说:“这次我也跟着您去英国,钟小姐那边,让秦助理多照顾点?”
梁序之没睁眼,淡淡地说:“你安排就是。”
机场和这家用作拍摄地的医院并不顺路,甚至是相反方向。
至于为什么绕路跑着一趟,梁序之没深思,认为只是心血来潮。
可这段时间内,对她心血来潮的次数似乎有些多,忘了是从什么时候开始。
好像,是从上次他没乘轮椅出席的那场酒会。
梁序之这时扫了眼丢在身边的西装外套。
**
也许是前段时间见得频繁,同床而眠的次数也不少。
梁序之乍一出差,钟晚偶尔想到他,竟还有些空落落的滋味。
她能说服自己珍惜这短暂的一年半时间,却还是无法说服自己投入过多的感情,尤其是不跟他在一起的时候。
偶尔的依赖和沉浸让她在情感上更能自洽,像是演员已经入戏的状态。
可如果无法抽离,她又陷入了另一种自责和痛苦。
这种明知不对等的关系中,她可能永远会矛盾。
她想,如果现在让她重演一遍朱粉壁画里的感情戏,她的表现说不定能更好。
梁序之出国的当天晚上,林叔给她打电话,交代了许多琐事,还给了她一个姓秦的助理的电话。
让她不拍戏时想去哪就联系他,秦助理会替她安排。
钟晚一一应下,挂断电话,情绪并没有多高,只觉得她并不需要这些安排。
甚至有时有种不太自由的感觉。
她的一应行程举动,梁序之都了如指掌。
钟晚突然笑了笑。
她这笔买卖做得挺不划算,起初接近他的目的有一半都不一定能达到,还要成天担心别把自己彻底赔进去.
梁序之出差的这段时间,钟晚基本每天都在剧组拍戏,她的戏份已经快要杀青。
阿白最近替她接了几个新的本子,电影电视剧都有。
钟晚也没着急打开,存在手机里,打算拍完这部再挨个去看。
眼看着,圣诞节就要到了。
历史原因,港岛这边圣诞的节日气氛更浓重一些,导演也破天荒给全组人放两天假。
港岛不怎么下雪,平安夜的前一天,要拍的正好是一场雪景,钟晚演的角色有个跟死者擦身而过的镜头。
道具组准备了仿造的雪花,纷纷然从空中落下,倒也是应景。
道具组在布置准备的时间,主演们明天就放假,也都归心似箭,围坐成一圈,在折叠桌前有说有笑地吃果盘。
这部戏的演员基本也都有过合作,又都是港岛人,能聊的话题多。
钟晚象征性跟他们坐了一会儿,站起身说要活动活动,寻了个安静的角落自己看剧本。
她不是不喜欢热闹,但也许是成长经历的缘故,大部分时候看到这种其乐融融的热闹场景,她总觉得自己是个局外人,更适合旁观这一切,而不是融入。
一会儿后,有个穿着运动服的小姑娘突然小跑到她身边,惊喜道:“晚晚姐,今天终于看到你了!”
钟晚盯着她看了几秒才想起来,这小姑娘是她上个月在元朗遇见过的,好像是她的粉丝,在读大学生,跟她在茶餐厅里聊过几句,还拍了合影。
可今天也没有安排粉丝探班的活动,用作拍摄场地的街道也都是被围起来的。
钟晚不太确定地问:“欸,你…是怎么进来的?”
女孩笑起来:“哇,您真的记得我!”
她从运动服里揪出工作牌,“我是过来实习的,做灯光助理。我大学专业就是摄影,今年大四了,正好缺个实习的机会。不过剧组确实难进,让我爸爸找了点关系,才把我安排过来的。”
钟晚看到工作牌上贴了她的照片,也印了名字,叫徐承悦。
她笑了下:“原来如此,你今天是第一天上班?”
徐承悦摇头,解释道:“我来了一周多了,但之前都在B组,今天A组更需要人手,我刚被调过来。”
钟晚看到她,第一个想起的其实是上次听她说过,她父亲在元朗区当刑警,疑惑道:“你父亲的关系…他不是警察吗?”
“我随便问问,不方便的话也可以不告诉我。”
附近没其他人,安妍也跟着其他演员的助理去外面包平安果。
徐承悦明显很开心,只有过一面之缘的偶像连这种细枝末节都记得,压低声音道:“对,他是警察。但早年办过三个跟影视这行有点关系的案子,所以也认识点人,还兼职当过几次动作指导。”
钟晚:“跟影视这行有关?”
也都不是什么需要保密的,徐承悦接着道:“对。去年有个剧组摄影器材被盗的案子,还有前几年一个男演员被跟踪尾随,再早年…还有一个挺红的女演员自杀。”
钟晚正准备端水杯的手一顿,抬起头:“哪个女演员?”
徐承悦撑着下巴:“好早了,我想想…叫卢什么,卢文燕?差不多是这个名字,他办这个案子的时候我还在上小学。”
钟晚喝了半杯水,知道再追问有点越界,但犹豫许久,还是忍不住开口试探:“自杀…也需要警察介入吗?”
确实年头久了,徐承悦想了好久才似是而非地说:“需要的。而且我记得,那个女演员的案子一开始好像不确定到底是不是自杀,后来是和我爸搭档的警察在她手机里发现的录音。”
放在十多年前,这些事是要保密的,她家门口每天都有娱乐记者蹲守。父亲偶尔跟母亲说起案子,也叮嘱她们不能将信息外传。
但这么多年过去,早都没有人关心当年的案情了,更何况,她知道和记得的也不多。
徐承悦说:“好像是说,她在内地有亲人?但是被亲人抛弃了,很痛苦,所以才自杀。”
钟晚深吸一口气,控制好表情,坐在折叠椅上许久都没说话。
如果徐承悦说的是真的,那自杀前的录音跟她收到的信中的内容截然相反。
从信中的内容看,卢文茵知道她是被钟重临带走的,而且从没放弃过寻找她的下落,甚至提过等拍完《茶园》那部戏,就回内地去找她。
道具组那边都准备好了,导演喊他们回去拍摄。
钟晚只能先收拾心情,站起身,快步过去。
本来以为走到死胡同的事,突然总会在不经意间看到了可能的出口,让她无法轻易放弃。
也许这就是命运.
这天的拍摄结束,时间还不算晚。
剧组里相熟的演员约了聚会,也邀钟晚一起参加。
她实在没什么心情,连刚才那一镜拍摄时情绪都很难到位,好在是远景,导演也没要求表情和眼神。
其他演员和工作人员吵嚷着散了,明晚就是平安夜,放假两天,众人心情都不错,各自手里还拎着导演送的苹果。
钟晚跟他们道过别,让安妍也先回去陪家人,一个人漫无目的在街道上走着。
隔两条街就有商场,为了应景,门口摆着巨大的圣诞树,五光十色的彩灯在黑夜中闪烁,充满了节日氛围。
港岛市区的建筑大多拥挤,商场后面就都是居民区,才刚过九点,每扇窗户里的灯大多亮着。
万家灯火,却没有一盏是她的归处。
她想起小时候,卢文茵也喜欢过圣诞节,每次一到十二月,就会开始准备铃铛、彩灯和礼物盒,等差不多月底的时候,带着她一起布置屋子。
钟晚戴着口罩,抬头看了一会儿,沉出一口气,还是没有继续逛,用手机叫了辆的士,站在路边等车。
她现在只想回酒店,洗个澡,然后躺在床上踏踏实实睡一觉,等明天头脑清醒些再做打算。
可事与愿违,刚坐上的士没几分钟,手机就响了。
来电显示:梁序之。
钟晚接起来,听到他清淡的声音。
“在哪。”
钟晚说:“刚下戏,还在外面。”
梁序之简短交代:“待会秦助理会联系你,接你去澳城,两三天之后回来。”
他现在应该还在英国,钟晚不知道他要她去澳城做什么,但左右应该不是什么大事。
钟晚偏头,看着车窗外的行人和车流,抿了下唇,“…一定要今晚去吗。”
她随意找了个理由:“剧组的人约了聚餐,可能会挺晚才结束。”
梁序之没多言,语气不容置喙的:“推了。”
钟晚静了两秒,呼出一口气:“…好。”
电话那边传来林叔跟他汇报什么工作的声音,梁序之将电话挂断。
钟晚对着前排的司机扬声道:“您好,麻烦再开回去吧,把我送回刚才下车的位置。”
司机大约四十多岁的模样,难得好脾气的的士司机,应了声“好”,掉头的时候,从车内后视镜中看到她情绪不高,笑问:“家里人的电话?”
钟晚默了默,说:“…老板的。”
司机:“欸,那这个点叫人回去加班,是挺没人性的,给开的工资高吗?”
钟晚被噎了一下,“…算是,很高的吧。”
司机笑:“那就不算太没人性,没办法,钱难赚啊,忍忍就过去了。现在好多刚上班的白领,深更半夜才下班,老板也不给加班费。”
钟晚抱着手臂,一时间不知道还能说些什么,自嘲般地笑了笑.
没多久,秦助理打了个电话过来,问过她的位置,很快就到了。
钟晚最近跟这位秦助理有过基础,跟林叔不同,年轻人,沉默寡言,对她也是恭敬有礼,但多余的话一句都不会说,尤其是涉及梁序之的。
秦助理开车接她,从拍摄场地直接去了澳城,一路畅通无阻,一小时就过了关。
钟晚今天也懒得问她的目的地在哪,左右都已经被安排了,靠在座椅上闭目养神,除了过关的时候从包里取了一下证件,感觉车子停稳时,她再睁眼,已经到了上次陪梁序之来过的那栋别墅。
澳城虽然全年温差不大,但进入冬季,夜晚也还是有些凉的。
钟晚下车后,裹了裹身上的大衣,跟秦助理打过招呼,穿过院子。
她还没迈进门,上次见过的陈妈就迎了出来:“欸,钟小姐到了,我刚才在楼上收拾,没看到您。”
钟晚笑笑:“没事,我自己也认得路。”
陈妈说:“快进来吧,庄小姐也在等您了。”
钟晚看向她,“庄小姐?”
陈妈笑:“是啊,庄小姐昨天刚回来,假期也没几天,听说您要过来,也可高兴了。”
钟晚确实没想到她这次匆忙过来是见庄伊禾的,也不知道梁序之为什么会这么安排,让她陪他的家人一起过圣诞。
她对庄伊禾印象倒不错,加快步速进屋。
上次虽然在视频里见过,但也没看太清,进门,看到庄伊禾也刚从楼上下来,个子不高,很白,很瘦,半长的卷发,穿着素白色的睡裙,整个人都好像轻飘飘的,说话的声音也很空灵。
“钟晚姐,你这么快就到了,我还在楼上帮你挑香薰。我自己调的,果木调,很适合冬天,也适合圣诞。哇,你真人比电视剧和视频里还要好看很多!”
钟晚走过去,两人站在客厅,庄伊禾牵了下她的手,转头轻声道:“陈妈,把空调再调高一点吧。”
钟晚笑:“不用这么麻烦的。”
只在视频里见过一面的人,乍然对她这样热情,还有些不习惯。
钟晚被牵着去沙发上坐下,她问:“你是昨天回国的?”
庄伊禾笑着点头:“对,正好我哥前阵子也在英国考察,捎我回来的。圣诞假期也不长,我在澳城待三天就要回去上课了。”
客厅应该也被她精心布置过,壁炉上多了几个戴小红帽的圣诞老人和麋鹿造型的摆件,刚进门的时候就有颗小松树,上面挂了各种颜色的盒子和圣诞袜。
空气里的香薰味道也跟之前不同,换成了很温暖清新的果香调。
钟晚从她的话中捕捉到信息,“梁先生,他也回来了?”
庄伊禾笑:“是啊,昨天到的,不过他在港岛还有事,回老宅去了,脱得开身的话,应该今晚会过来找我们。”
她顿了下问,“他没跟你说吗?”
钟晚笑笑:“没有。”
庄伊禾倒也没多诧异,只是笑道:“他这人就这样,你没问他,他也不会主动说。”
钟晚只是“嗯”了声,不好再说什么了。
她本来也没什么立场问他的行程,而且,起先梁序之就给她定了规矩的,只是庄伊禾大概不知道这些。
庄伊禾又道:“其实梁家老一辈也挺看重圣诞节的,老爷子就是基督教徒,平安夜这种时候,我哥也得跟他们一起过。但这两年好了,他不想去,梁家也没人能管得了他。”
钟晚只觉得她不适合听这么多梁序之的私事,站起身,看了眼门口那颗圣诞树,将话题岔开。
“那些袜子里是空的吗?”
庄伊禾也起身,带着她过去看,“当然不是,我装了小饼干,味道还不错,也不太甜,你要试试吗?”
两个年轻女孩一起站在圣诞树下,去捣鼓上面那些摆件。
还有好多装饰品庄伊禾没挂上去,她抱了个小箱子过来,钟晚帮她一起挂。
庄伊禾对她的态度太亲切热情,也不像是装出来的,就是很纯粹地显露好感。
钟晚猜有一部分是那部网剧带给她的滤镜,另一部分来源于善意友好的性格和习惯。
真的跟梁序之完全不同.
接近零点时,两人坐在沙发上一边吃水果,一边看一部爱情文艺片。
男主是纯情人设,长相也是典型的日系清秀挂帅哥,她们都看得很入迷。
莫名的,来澳城之后,她今晚那些茫然和怅惘的情绪反而被冲散了些。
因为这屋子里的节日气氛,因为庄伊禾的热情。
大概看了一半,钟晚听到院子里传来车子引擎的声音,逐渐靠近,而后停住。
庄伊禾还看得很专注,她先分了神,转过头。
没多久,看见梁序之进来,一身黑色的长款风衣,视线落在她们这边时,停顿一瞬,才过来。
钟晚戳戳庄伊禾的胳膊提醒,先站起身,走过去。
“你回来了。”
两人在离沙发有段距离的位置相汇。
时隔半个月,再闻到他身上冷清的木质香,已经有些陌生。
梁序之低头看她两秒,而后抬手,没应声,抚了下她的头发。
不知是不是错觉,这个动作,让她感受到几分缱绻意味。
钟晚咬了下唇,看到他今天系的,好像是她上次送给他的领带。
还没见他戴过,只是用来绑过她的手,那种时候。
梁序之似是察觉到她看他领带的目光,修长的手指缓慢下移,摩挲她耳后的皮肤,淡笑了下,有些明知故问地:“在看什么。”
后面庄伊禾还在,已经暂停了电影走过来了。
“还以为你要明天才能到。”
钟晚耳朵发烫,别开脸,立刻拨掉他的手。
第25章 Chapter 25
庄伊禾走到两人面前, 看向梁序之,问:“梁家的事都处理好了吗?”
钟晚站在旁边不说话。
她上次只听陈妈说过,庄伊禾是梁序之的妹妹, 猜测他们既然不同姓,应该是表亲。
但庄伊禾的称呼很生疏——梁家,像是那个家跟她没什么关系的样子。
梁序之看起来不愿细讲,不知是不是她在场的缘故,只“嗯”了声, 看向沙发那边,随口问:“在看什么。”
庄伊禾靠近一步, 挽住钟晚的胳膊, 笑道:“找了个日本的电影。我们原本打算,如果这部电影看完你还没回来, 就不等你了, 先上楼去睡觉。”
梁序之也难得露出了带着几分轻松的笑,声音仍清淡沉缓:“继续看吧, 我先上楼回个电话。”
他最后一个目光落在钟晚身上, 停了须臾,但没说什么。
庄伊禾叫住他:“欸, 哥,你晚饭吃了吗?陈妈今天多包了点虾肉云吞,没吃的话让她帮你煮上。”
梁序之已经往升降梯的方向走,没回身, 只淡声道:“不用。”
于是, 庄伊禾拉着钟晚又回到沙发, 拿起遥控器将播放键按下,笑说:“好了, 我们先不用管他了,把电影看完吧。钟晚姐你困了吗?”
钟晚笑着摇摇头:“还没,先看吧。”
梁序之上楼之后就没再下来,大概他刚回国,要处理的不止梁家那些事。
庄伊禾也像是习惯了他忙忙碌碌的样子,没多问他忙什么,将注意力再次全部集中在电影上。
电影后半段,青梅竹马的男女主为生活所迫,大吵一架后分隔两地,庄伊禾完全沉浸进剧情里,眼眶都看红了。
钟晚看电影看书时共情能力也强,看着男女主角强迫自己去过没有对方的生活,跟其他人约会恋爱,心里也一揪一揪的。
直到一年之后,两人又在男主父亲的葬礼上相遇,夜晚在无人的路边聊天时冰释前嫌,她们的情绪才跟着稍微缓和些。
于是梁序之处理完工作上的电话,洗完澡,穿着浴袍下楼时,就看见两个女孩歪七扭八地靠在沙发上,眼角都弯得像月牙,唇边带着一种很难形容的笑容。
梁序之脚步顿了下,没打扰她们,自酒柜里取出一支威士忌和杯子,去不远处的小餐桌前坐下。
他对电影没有任何兴趣,但不介意等她们看完。
另一边,剧情已经发展到男女主互相试探心意告白,在春天的樱花树下喝着果味汽水散步。
庄伊禾靠在钟晚身上,忍不住感叹:“唉,真的好甜啊,好羡慕这种感情。现实里的恋爱肯定没电影里这么好,我没体验过,估计也遇不到,只能隔着屏幕羡慕羡慕。”
钟晚也沉浸在这唯美纯爱的氛围中无法自拔,无暇想别的,跟着她叹声说:“是啊,我也是…”
梁序之抬了下眼,面无表情地看她两秒。
而后,视线划过电视屏幕,心中莫名生出几分燥意。
什么叫她也是。
电影就在男女主互相告白的那一霎那结束,最后一个场景定格在樱花树下拥吻的两人,而后,开始播放滚动字幕和浪漫唯美的片尾曲。
庄伊禾还在抱怨这剧情怎么不往后再多一部分,钟晚跟她解释,要的就是这种意犹未尽的感觉。
这时,听到不远处传来一道淡漠的声线:“很晚了,伊禾,上楼去睡觉。”
庄伊禾转头,看向梁序之,站起身,撇了撇嘴,“好吧,正好也看完了。”
她站起身,对着钟晚道声晚安,约她明天有空跟她一起捏小陶人。
“哥,钟晚姐,你们也早点休息。”
钟晚将电视关掉,笑了下,“嗯,晚安。”
待庄伊禾的身影消失在二楼走廊的尽头,钟晚转身,看到梁序之已经过来了。
不知是不是错觉,他的神情比刚回来时要冷上许多,没说话,但只站在她身边,就有十足的压迫感。
钟晚不自觉也收了笑容,抬头看他两秒,轻声问:“…您还有事要处理吗,没有的话,我们也…”
‘上楼’两个字还没说出口,梁序之就低头,先是将手掌覆在她的后脑上,而后用力摁过来,咬住她的唇,气息中有淡淡的酒味。
他的吻向来没有什么循序渐进的节奏,但这次明显比以往要更强横没有章法,以至于她舌根都有些发麻。
钟晚蹙着眉,半睁开眼,看到男人深沉的眼眸,像冰冷的潭水,没带分毫的情欲。
但贴得近,他身上又只有一层单薄的浴袍布料,能清晰感觉到变化。
钟晚思绪回笼,用了些力才勉强推开他,声音很小,提醒他:“…先上楼。”
陈妈就住在一楼的保姆房,庄伊禾也不知会不会再下来。
梁序之似是笑了下,但毫无温度,忽地松开她,转身先一步走向升降梯的方向。
钟晚抿抿唇,紧跟过去。
很明显,他这会儿情绪不好,但她也不知是什么造成的。
大概是梁家的事,再不然就是集团的工作,或是什么得罪他的人。总之,不会是因为她.
屋子是下午来之前庄伊禾重新布置过的,如她所说,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果木味熏香,像杜松混着香草,也像冬天路边的用糖炒出的板栗。
床头柜上的夜灯换成了麋鹿造型的,桌上铺了棕红色格子的布,窗边也多了几株深绿色的盆栽。
进门不久,钟晚身上的睡裙就到了地上,梁序之没开灯,横抱起她,扔在临窗的小沙发上。
上次过来时,这沙发上铺了一条毯子,大概为了配色协调,那条毯子被撤走了,露出深棕色的皮质。
屋里温度低,钟晚在接触沙发的一瞬间,被冰得身子一僵,下颌线也紧绷住。
而后,面前被一道颀长的阴影笼罩。
本以为和梁序之半个月未见,刚才在楼下时他又那样急切,今天也会折腾到很晚。
没想到只一次就算结束,甚至没玩什么花样。
他的心思似乎也没有全然在这件事上。
钟晚从浴室出来时,看见梁序之开了窗,坐在刚才他们待过的沙发上抽烟,床头的夜灯已经打开,冷白的光将他的身影映得更加孤寂凉薄。
听到脚步,他偏头,淡漠地看她一眼。
等那根烟差不多燃尽,他最后抽了一口,灭在陶瓷的烟灰缸中,站起身,拢了拢浴袍的衣领,往门外走。
钟晚站在原地,不知她是否要说些什么,或是做些什么。
梁序之经过她身边时,声音微沉,淡道:“你先睡。”
钟晚也拿出对这份“职业”最后的一分耐心,看向他,张了张口:“…您今天,心情不好吗?”
大概这些天真的是烦心事太多,梁序之返回去想,也觉得今晚的脾气挺没来由。
小姑娘看电影随口一说,他有什么可跟人计较的。
梁序之脚步顿了下,看向她,语气和缓了些,“不关你的事。”
钟晚再次沉默。
她就多嘴问这一句,他心情好坏,确实不关她的事。
钟晚很勉强地扯出一抹笑。
梁序之此时靠近一步,手掌抚过她的微湿的长发,低下头,在她发顶轻吻了下,低声说:“睡吧。明天我不一定在,等空了陪你。”
钟晚:“…晚安。”
梁序之出门后,钟晚先下意识想去窗边坐会儿,马上回忆到一些画面,又转身,丢了个抱枕靠坐在床头。
床头的麋鹿夜灯还亮着,房间中有他刚才留下的淡淡烟味,混杂着那果木调的香薰、潮湿的沐浴液香味,让她愈加心烦意乱。
梁序之这人优点不少,出手大方、那方面没有过于变态的爱好、样貌身材具佳、素质也高,但缺点就是,情绪过于阴晴不定,让人摸不透。
这一晚上,钟晚的心情也随着他起起伏伏。
尤其刚才,前一秒还冷着脸,又疏离地说与她无关,后一秒又好像暧昧期的恋人,跟她说等有空再陪她。
她又不得不承接这些情绪,不能指责,也不能跟他发泄自己的不满。
钟晚阖上眼,深吸一口气。
她不否认,在他这次出差前,他们的关系曾经稳定融洽过,也曾让她在夜半忍不住将那些碎片的记忆拿出来回味揣摩,期待在往后的一年多也能维持这样的状态。
但有期待就会有落空,有美好就会有幻灭。
…她恨不得自己是个没有七情六欲的机器人.
隔天钟晚起床,下楼跟庄伊禾一起吃早餐,听她说,梁序之天不亮就走了,回了港岛。
既然这么忙,昨晚还非要跑这一趟。
钟晚当然不会自作多情以为是过来看她的,他肯定是来看庄伊禾。
庄伊禾咬着一只蛋挞,笑道:“我哥其实还蛮贴心的,早上脸色都不太好,一看就是熬了差不多通宵。他肯定是怕吵着你,自己去另一间睡得。”
钟晚笑笑,不知道该说什么。
庄伊禾一看就是被保护得很好,对成年男女这些交易可能都不清楚,所以对她和梁序之的关系有错误的认知。
过了会儿,庄伊禾又忿忿道:“我哥那两个人渣弟弟也是真烦,会挑时间闹事的,赶在平安夜前回来。要是世界上真有圣诞老人,都不稀得给他们送礼物。”
钟晚抬了下头,欲言又止好半晌,还是开口:“…伊禾,其实我不太知道梁先生家里这些事的。”
庄伊禾也没什么大反应,而是说:“我也没太清楚,我哥也不爱跟我说梁家那些糟心事,他这人就这样,什么事都喜欢自己去扛。”
钟晚笑了下,放弃了。
感觉她们的对话都没在一个频道。
梁序之不跟庄伊禾说,是报喜不报忧;但不跟她说,是出于戒备。
两码事。
钟晚考虑过分寸,说:“因为你们感情好吧,亲人之间难免这样。”
庄伊禾这次倒是敏锐察觉到了什么,看向她说:“钟晚姐,我哥他…对你不好吗?”
钟晚想了想,笑说:“挺好的。”
庄伊禾松一口气的样子,“我想也是…”
她也一副为难要不要继续说下去的样子,把盘中另一块松饼吃完,还是开口:“你记得上次你来澳城的时候吗,当时我哥还不太想让我跟你认识,但前几天是他主动提,说把你接过来,让我们一起过圣诞节。”
钟晚抬头,默了两秒,“这样的吗…”
“是啊。”庄伊禾说:“虽然严格意义上,我也算是梁家的人,毕竟我跟他是亲兄妹。但这么多年过来,从他在梁家能说上话开始,就没让我再接触过梁家的任何人。”
她笑道:“我也知道,那些人都一肚子心眼,虚情假意的,我应付不来。唉,但我哥他没办法,不想应付也得应付,不然就得受欺负。”
钟晚甚至是这时才知道,庄伊禾跟梁序之是亲兄妹,只是没用同一个姓氏而已。
一顿早餐吃得她更加茫然。
她跟庄伊禾认识的好像不是同一个梁序之。
以他的身家地位,谁欺负得了他,他不欺负别人就不错了。
至于梁序之为什么会放心她接触庄伊禾,也肯定不是因为信任她。
以他们的关系,谈‘信任’这个词不合适,也差得太远。
大概,是知道她没能力掀起什么风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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庄伊禾午睡时,钟晚收到阿白的信息,问她考不考虑参加商务活动。另外,《放生》她的戏份也快杀青了,让她尽量早点看下一部戏的剧本。
虽然有梁序之的关系在,她不可能接不到戏,但总是临时进组当空降兵,难免圈里那些人背后有怨言,对她日后的发展也不利。
钟晚明白他的意思,翻出那些文档。
除去两部她没兴趣的流量古偶,还有经典武侠的翻拍,剩下一部和美国一家影视公司联合投资的科幻片,能给她的角色是演未来仿生机器人。
大概是阿白看过她大学时戏剧节的获奖视频,才给她递这个本子。
角色重合度太高,钟晚对这部戏兴趣不大。
剩下一个,是爱情文艺电影,破镜重圆的戏码,和内地的公司联合投资的,男主角已经定了,是这几年当红的偶像,清秀的日系帅哥长相。
剧本写得很好,烘焙师和咖啡店女老板的爱情故事。
钟晚没尝试过这种接地气的爱情片,回复阿白,替她谈这部。
阿白又问:“发给您的商务合作要接吗?不接也没事,报价其实都不算太高。”
她的作品没上映,也基本没名气,文档里的商务活动其实就是去商场参加线下产品的展销会。
钟晚将文档往下划,意外看到有款新品vr眼镜的投资方是卢家的公司,在活动流程中,有投资方代表发言的环节。
卢家派去发言的人叫卢文卓。
跟上次卢闻达不同,根据钟晚先前在网上搜索过的资料,这个卢文卓是卢文茵的亲弟弟。
钟晚没犹豫太久,回复阿白:“去这个vr眼镜的吧,反正活动时间在《放生》杀青之后,那段时间我暂时也没安排。蚊子再小也是肉。”
阿白笑着回了语音:“对您来说这点钱确实是蚊子。行,那我去帮谈。”
没想到的是,当天傍晚,阿白又打电话过来,抱歉的语气:“姐,爱情片估计是接不了了…”
钟晚没多想,只是随口问:“女主角已经定好了吗。”
阿白静了下才说:“那倒不是,是梁先生那边…不太同意。”
“您看过剧本也知道,里面初步确定了有三段吻戏,一段床戏。床戏倒还好,尺度不大,而且可以找替身。但吻戏应该不行,那个导演不太好说话,要是强行让他借位拍,他可能要罢工不干…”
钟晚蹙了下眉:“不同意?只是拍戏而已啊。”
阿白也是听吩咐做事,爱莫能助的语气,委婉道:“那您亲自跟梁先生商量一下?”
钟晚沉出一口气,“好,我知道了。你先忙别的吧。”.
跟庄伊禾捏了一下午陶偶,天色沉下来,钟晚坐在餐桌上,还是有些郁闷。
起初跟梁序之确定开始这段关系时,他也没说过会干涉她演什么戏。
但转念,又想起他让她听话。
快半年过去,钟晚愈发觉得她像个提线木偶。
傍晚刷朋友圈的时候,看见吴邈邈已经加入了剧团,第一场话剧的演出很顺利,一群人在烧烤店庆功。
钟晚想起她大学演话剧时,每场结束,也会有这样的庆功宴。
那时,她不会有融入不了的感觉。
这样一对比,她才发现,也许是因为现在的一切都不是她经努力得来的,而是梁序之给的,所以她才会时刻感到自己是局外人。
晚上,过了零点,梁序之还没回来。
钟晚上楼回房间,猜吴邈邈这个点应该还没睡,给她发了条消息。
对面马上回复:[怎么啦?天,我喝得好多,明晚还有一场演出,好怕我明天说台词的时候嗓子哑。]
钟晚:[剧团还缺人吗?]
吴邈邈虽然喝了酒,但神智还清醒,发了个语音过来,诧异道:“你真要回来演不怎么赚钱的话剧啊?”
钟晚:“嗯…但不会马上回去。”
吴邈邈:“今天张老师还提到你了,他到现在都在夸你当年那场获奖的话剧演得很好。”
“你随时回来,他肯定随时欢迎!”
钟晚终于笑了下,回复:[那太好了,等我。]
吴邈邈:[你大概什么时候回来,明年吗?]
钟晚算了下时间,打字:[最迟后年夏天。]
吴邈邈:[好!那我翘首以盼了!你也别想那么多,在港岛待得不高兴了就回来,人活着不就是为了开心吗。]
钟晚回了个表情包,将手机熄屏。
很奇妙的,生活在这一刻才像是有了盼头。
只是,不知道卢文茵的事是否能有尘埃落定的结果.
这天晚上,钟晚睡得很好。
她梦到了当年在话剧团演出,第一场是在校内的礼堂,落幕时几乎全体观众都起立鼓掌。
谢幕后,她跟吴邈邈抱着哭成一团,她当时的室友全都冲到舞台上给她们送花,虽然挤得花都秃了头,场面既热闹又混乱。
在庆功宴上,她破天荒觉得啤酒没多难喝,跟指导老师、话剧团的其他人碰了一杯又一杯,后来晕头转向,吴邈邈还在笑说,看来南方人酒量真是差,八度的啤酒都能给她喝醉,然后开始替她喝。
夜半,钟晚迷迷糊糊醒来,听到屋里有动静。
还未醒过神,身侧的床垫就陷下去一块,她随即落入一个冷清又熟悉的怀抱。
钟晚半眯着眼,撑着胳膊想坐起来,“梁先生?”
梁序之嗓音透着疲惫,“以后都直接叫名字。”
说着,将她揽进怀里。
钟晚静了一会儿,彻底清醒,翻了个身,轻声问:“你怎么…这么晚还过来?明天还要早起吗?”
梁序之阖着眼,连熬了近三夜,今天在梁家被闹了一整天,这会儿实在不太想讲话。
自己都不知道大半夜的,为何没直接就近回太平山的别墅睡觉,而是让司机把他送过来。
平白多了一个小时的车程。
梁序之身上有好闻的沐浴液香味,声音很沉,“我很累了,别吵。明天的事明天再说。”
钟晚静了一会儿,听到他平缓的呼吸声。
她小幅度调整了一下姿势,胳膊贴在他的胸口,以便躺得更舒服些。
眼睛适应黑暗之后,这个角度,看到他精致锋利的下颌线,硬挺的鼻梁,轻抿着的薄唇。
胸腔随着呼吸的频率微微起伏,气息落在她耳畔的碎发上。
许久,钟晚才又合上眼。
像是刚从一个旧梦出来,又猝不及防地,坠入另一个,现实的梦。
今晚是平安夜。
第26章 Chapter 26
第一次这样入睡, 后半夜,钟晚几乎没怎么睡着,或者说睡眠很浅, 被他的气息完全包围笼罩,一直半梦半醒的。
于是隔天清早,她难得比梁序之醒得还早。
睁眼,看见咫尺间男人冷峻的五官,睡梦中眉头也微微蹙着, 大概睡得也不安生。
钟晚透过窗帘看到外面天蒙蒙亮了,从他怀里挪出来, 拿着洗漱用品, 去二楼外面的卫生间收拾。
她不知道该怎样面对这样的清晨,更何况她心里还藏着事。
今天是圣诞节, 天不亮, 陈妈就在厨房张罗忙活。
偌大的流理台几乎都被摆满了,有正在研制的火鸡、切碎的各类水果、活好面正在发酵的馅饼饼皮、待烤的布丁。
时差没完全调过来的原因, 庄伊禾也起床了, 穿了身很有节日氛围的红连衣裙,专心致志修剪醒在花筒里的鲜切花。
两人听到动静转头, 几乎同时出声:“钟小姐/钟晚姐,你怎么这么早就起了。”
陈妈立刻洗干净手,忙忙叨叨转身,“我还想着还有一会儿呢, 那我先上去收拾您那间卧室。”
“先不着急。”钟晚拦下她, 轻描淡写地说:“梁先生还在睡, 等他醒了再去收拾吧。”
昨晚梁序之回来得太晚,又吩咐过别墅的保安别弄出动静。
庄伊禾愣了下, 问:“我哥昨晚回来了?什么时候啊?”
钟晚回忆着道:“可能,三四点,或者两三点。太晚了,我也没注意时间。”
庄伊禾笑了笑,没再多问,和陈妈一起把动作放轻了些。
平时这别墅只有陈妈一个人时,每天只有日常的清扫整理工作。这人忽然多起来,又要准备节日的正餐,就有点应接不暇。
钟晚让她别忙活,自己去冰箱里拿了面包,磨了杯咖啡,坐在餐桌上一边喝,一边看庄伊禾插花。
她是学美术的,审美很在线。
乱七八糟的花花草草按顺序往瓶里一插,再调整过位置和高矮,没多久,那瓶花就精致得像油画里一样。
钟晚不太会做饭,对插花和室内布置也不如庄伊禾有研究,索性不给她们添乱,一个人在角落看电子版的剧本。
早上七点多,梁序之也下楼了。
他只穿了黑色的衬衫和西裤,神色清淡,衬衫的扣子松了两颗,跟平时全套西装的摸样相比,多了几分散漫和慵懒。
刚到餐厅,他的视线先划过钟晚,停留两秒,还未出声,陈妈就先开口:“梁先生起了,您喝咖啡还是红茶,早餐按老样子准备?”
梁序之看了眼满满当当的厨房,淡声应道:“都行,简单点,我也没什么胃口。”
“伊禾呢?”
陈妈笑:“庄小姐让司机送去花店取花了。圣诞节那家店缺人手,本来说下午送来,庄小姐等不及,想亲自过去一趟,也好看看有没有别的花材。”
钟晚原本坐在离餐桌有段距离的位置,想了想,还是起身走过来,到梁序之身边。
两人视线交汇了一瞬间,她转过脸,去冰箱里拿鲜榨的果汁。
陈妈又问:“梁先生,您今天在家用午餐和晚餐吗?您不出门的话,我正好再多准备一些。”
梁序之安静两秒,平声道:“不出门。但不用再多准备,已经够多了。”
陈妈笑着说:“平时这栋房子冷清惯了,难得今天一家人都在,又过节,多做点也是应该的,显得热闹。”
闻言,钟晚自动把自己排除在陈妈说的“一家人”范畴之外。
她更像是顺带来蹭饭、蹭节日的。
等又好几盘早餐和咖啡上桌,陈妈转身回去烤布丁。
梁序之抬手,不动声色地在钟晚腰上揽了一下,声音更低些,距离又近,像是在耳语,“今天起这么早?”
钟晚手指顿了下,扯扯唇,“我昨晚睡得也早。”
安静一会儿,梁序之主动提起,“杨白说你明天下午还有一场戏,这部剧就快杀青了。”
钟晚去他盘里捏起一块小蛋糕,心不在焉地轻“嗯”了声。
梁序之:“伊禾的假期还有两天。明早你跟我一起,先回去。”
钟晚张了张口,欲言又止,还是笑了下,只应道:“好。”
跟上次相比,直接同意她回去拍戏,对她而言已经是意外之喜。
他让她过来是陪庄伊禾过圣诞节的,庄伊禾又难得回国一趟,还以为他会安排让她明天下午的拍摄延后。
梁序之没再说什么,起身去拿了台平板,传了几份文件过去,一边吃早餐一边看.
有庄伊禾在,下午气氛格外融洽。
她想自己动手做姜饼人,占了陈妈的厨房,把钟晚也拉过去,像是小朋友玩橡皮泥一样,捏了面团擀平,用模具切成小人的形状,再烤出来。
庄伊禾调了各种颜色的糖霜,给姜饼人画上各种造型,弄得比艺术品还精致。
她做到一半,问陈妈:“准备热红酒的材料了吗?”
陈妈摇摇头,看了眼客厅梁序之的方向,“梁先生应该不让您喝酒。”
庄伊禾抿抿嘴:“我在国外上学的时候都喝过了,而且也没什么度数。算了,我自己去超市买吧。”
钟晚看向她面前一堆半成品的小饼干,主动去洗手,“还是我去买吧,我去网上搜一下需要哪些材料。你先画饼干。”
话毕,去楼上换了身衣服,出门去超市。
她回来时,好几道前菜都已经摆上桌了。
庄伊禾沉迷画饼干,烤了一盘又一盘,彻底画上头。
陈妈不得不制止,叫她先去洗手准备吃饭,剩下的可以晚饭后再画。
长条的八人桌摆得满满当当,正中央一排是各色的鲜花,餐垫也被换成了手绘的圣诞风。
梁序之收了平板过来,很自然地坐在钟晚旁边的位置。
热红酒来不及煮,除了他面前是威士忌,其余人都将就着先喝果汁。
庄伊禾很真诚地邀请陈妈跟他们一起,但陈妈不肯,很有分寸地不掺和主人家的节日聚会,端着几盘食物上楼去。
晚餐时,梁序之一如既往地沉默寡言,基本都是庄伊禾挑起话题,钟晚陪她聊。
起先在说电影和电视剧,后来过渡到大学生活。
庄伊禾笑说:“我上学期参加了社团,做动画的,但大家都太忙,一整个学期过去,总共就有过两次社团活动,其中一次还是聚餐。”
“我哥大学的时候什么社团都没参加,我原本以为他们文学专业的,会有那种诗歌社团,像《死亡诗社》里一样,因而找个山洞打着马灯一起读诗。有吗?”
梁序之掀起眼皮,淡声:“嗯,好像是有。”
一群追崇浪漫主义的年轻人,他没心思加入。
庄伊禾笑:“但你没参加。”
她又看向钟晚:“钟晚姐,你大学的时候参加了什么社团吗?应该不会像我哥一样,什么都没参加吧…”
钟晚放下和烤火鸡作斗争的刀叉,应道:“我参加过话剧团。”
“哇。”庄伊禾也是这时才知道,很感兴趣的样子:“原来你大学的时候就开始演戏了。你演过什么角色啊,还有视频吗?”
钟晚犹豫片刻,还是拿出手机,找到她戏剧节那场表演的录像,划到中间的一段,递过去。
“有。”
庄伊禾拿着她的手机看了几分钟,笑着说:“你演的是机器人啊,造型好好看,好科幻的感觉。”
钟晚将手机拿回来时,还是礼貌性给身边的男人也递过去。
梁序之没接,低头看了十多秒,勾了下唇,但未作声。
钟晚抿抿唇,将手机熄屏搁一边。
满桌子的餐品,三个人吃了连十分之一都不到。
后来梁序之的手机响起,他挂断一次,对面又打过来,他便起身,让她们先吃,上楼去处理工作。
庄伊禾叹了声气:“我哥总是这么忙。”
钟晚笑了笑,随口道:“在其位谋其职吧,没办法的。”
庄伊禾给她递了一块馅饼,“还好钟晚姐你理解他,一般人真受不了他这样。之前他一年来澳城看不了我几次,十顿饭里还有八顿饭都提前走。”
钟晚不知道能说什么,埋头去咬那款百果馅饼。
她哪敢有意见,何况普通亲人、情侣间介意的,诸如工作忙、吃饭提前离席这类,对他们而言压根都不能算事.
晚餐后,陈妈整理了厨房和餐桌,庄伊禾又拉着钟晚开始煮热红酒。
两人都是第一次捣鼓这个,庄伊禾又不让陈妈插手,宣称要享受diy的乐趣,做成什么样算什么样。
钟晚买的材料不少,最后做出了一大锅外加一小锅,满屋都是馥郁的果香和酒香。
庄伊禾先尝了一口,抬起头:“味道不错诶,感觉比我同学煮得还好喝。”
钟晚也试了试,点头认可:“我也觉得不错。”
庄伊禾把单独的小锅放进托盘,又搁了两只玻璃杯进去,推推她,轻声道:“钟晚姐,不然你给我哥也送上去吧,让他也尝尝?”
钟晚愣了下才说:“好。但也不用端一锅吧…”
庄伊禾靠在流理台边,笑道:“喝热红酒,就是享受这种从冒着热气的锅里盛到杯子里的感觉。”
说着,打了个哈欠,“我今天起太早,也差不多要睡了。圣诞节还没结束,你们也好好过会儿二人世界吧。”
庄伊禾的好意,钟晚不知该感谢还是该无奈,只好端着那托盘上楼。
梁序之房间的门虚掩着,她经过时就看到有光透出来,不用再猜他在哪间屋子。
钟晚背对门进去,转身,看到他正在桌前,深灰色的笔记本电脑打开着,房间灯光依然很暗,屏幕白亮的光将他的面容映得更具冷感。
闻声,梁序之也抬头。
钟晚将托盘放在他书桌的空位,从善如流笑道:“我和伊禾煮的,已经试过了,还行,你要尝尝吗?”
“你都拿过来了。”
他拿起金属勺,慢条斯理地盛出两杯,没像庄伊禾那样,装杯也讲究美观,各种水果香料也要盛进去一样。
现在桌上这两杯,只有暗红色的酒液,晶莹剔透,在台灯下腾着热气,周围也逐渐弥漫开酒香。
梁序之端起来,抿了一口,眉头微蹙,问她:“用什么酒煮的。”
钟晚顿了一下,才出声:“…没看牌子,在超市买的,圣诞折扣,399五瓶。”
梁序之倏地笑了,看着她说:“上次给你的卡,陈妈说你没拿。地下室里应该也有不少现成的红酒。”
钟晚知道他的意思,慢吞吞解释:“不是我要省钱。网上的教程说,新手做这种热红酒不适合用名贵的酒,就要平价一些的最好,不然一加热酒精挥发,再用这么多水果香料调味,味道反而容易怪。”
梁序之没再说什么,唇畔仍有很淡的笑意,朝她招了下手。
钟晚绕到书桌后面。
椅子只有一把,他也没有让她再去搬的意思,她斟酌两秒,让他手牵着坐在他腿上。
梁序之把电脑位置挪了几寸,放在侧面一些,不会让她挡住视线的位置,而后将另一杯红酒推到她面前。
“等我一会,快看完了。”
钟晚轻“嗯”一声。
梁序之也没介意她399五瓶买来的平价酒,一手划着电脑触控板,另一手端起玻璃杯。
她干坐着也是无聊,也喝完面前那杯,用金属勺从锅里再舀,给两只玻璃杯添满。
网上的教程说这种热红酒的度数不会高,因为酒精在煮沸的过程中基本都挥发了,但钟晚忘记自己是个喝八度的啤酒也会醉的酒量。
三杯喝完,她头就有些晕了。
梁序之电脑屏幕上那些密密麻麻的字在她眼里就像是浮在半空一样。
钟晚皱眉,小幅度回了下头,“…我好像喝醉了。”
梁序之再次笑了声,看完文档的最后一行字,抬手将电脑屏幕合上。
“你以后在外面别喝酒。”
钟晚头重脚轻地嘟囔:“我知道。本来也不怎么喝的。”
钟重临酗酒,染上赌瘾之后更是成天酒不离手。
她这差到过分的酒量大概是遗传了卢文茵,小时候好像从没看见过卢文茵喝酒。
钟晚偏头,又发现书桌旁边有个小书架。
也许是大学那文学专业给她留下的后遗症,看到房间里有书架,总会去先关注有哪些书。
她看到了一本英文原版的莎士比亚十四行诗全集,抽出来。
钟晚刚翻过扉页,想起晚餐时庄伊禾提过的电影,《死亡诗社》。
那也是她的心头好之一。
借着醉意,钟晚翻到其中一篇,将书摊在桌上,问他能不能读给她听。
梁序之难得依着她,在圣诞夜朦胧的灯光下,念了她手指指着的那段诗。
“When I consider every thing that grows,
Holds in perfection but a little moment,
That this huge stage presenteth nought but shows,
Whereon the stars in secret influence comment.”
(当我默察一切活泼泼的生机/保持它们的芳菲都不过一瞬/宇宙的舞台只搬弄一些把戏/被上苍的星宿在冥冥中牵引)
钟晚靠在他身上,感受到他的体温,合上眼,耳边只有他沉缓清冷的嗓音,标准的英音顿挫而有韵律,胸腔也随之微微震动,贴着她的后背。
她想,即使他们的关系结束,她也会永远记得这一年的圣诞节,记得莎士比亚十四行诗的第十五首,记得他读诗的声音,记得那几杯热红酒。
梁序之以为她睡着了,只读了这一段,停下来,将她抱起来。
钟晚大学时为了应付期末背过前二十首,本以为隔了几年肯定全忘了,但记忆就是这样奇妙,她很小声地,往后接了后一句,
“When I perceive that men as plants increase,
Cheered and cheque'd even by the self-same sky.”
她睁眼,朝他笑了下,眸中映着吊灯的光,像是盛了一汪破碎的星河。
梁序之目光逐渐幽深,将她放在床上,安静看着她,许久后,和衣躺下。
……
那天晚上,他们没做别的。
第27章 Chapter 27
返程是在次日上午, 吃过早餐之后。
庄伊禾听说钟晚昨天喝了三杯热红酒就醉倒,也觉得不可思议,跟他们道别时还笑着说:“钟晚姐以后还是别喝带酒精的东西了, 明年圣诞节我跟同学约好了要去芬兰,等后年,我们用鲜榨的葡萄汁煮来试试。”
后年,钟晚肯定不会继续待在港岛,跟梁序之的关系大概也已经结束了。
她看向梁序之, 而后转回头笑着说:“等后年看情况。”
庄伊禾送她们出去,给钟晚装了一大袋她们昨天diy的姜饼人, 还有几个她先前自己做的小装饰摆件, 拉着她又说了好一会儿话。
梁序之抬腕看了眼时间,将她的腰一揽, 语气比平时温和些:“以后还有的是机会聊, 不差这一会儿,我们下午都有事。”
庄伊禾这才依依不舍道:“好, 那你们快上车吧, 别耽误了。”
林叔替他们拉开车门,梁序之最后转头, 平声嘱咐她:“后天出发前跟我说。”
上车后,钟晚看着外边明媚晴朗的天色,还有点不习惯。
在她的印象里,似乎, 她跟梁序之见面大多是在夜晚。
钟晚靠在座椅上, 闻到他身上冷清的香味, 昨晚的许多画面都浮现出来。
她应该问他要来那本十四行诗全集的。
那是这两年中,她能留下的为数不多的美好。
昨晚他们之间的好气氛大概也延续到了今天, 车子驶向路上,梁序之将她揽过来,按她的头,让她靠在他肩上。
钟晚也还记得她昨晚的“放肆”举动,起先要求他读诗给她听,后来躺在床上,好像还跟他有一句没一句的聊起那首诗的译文。
她不认可他的译法,还说他那样翻译过来的中文版本是粤语语序,用普通话读就不怎么通顺。
但有点想不起来他一开始是怎么译的。
钟晚正回忆着,手机的消息提示响了好几声。
她拿起来看,是阿白发来的消息,问她剧本看好了没有,并告诉她其中有个角色导演现在已经有了心仪的人选,让她尽量抓紧点选。
最后,又给她发来一份新剧本,80集大长篇现代背景的狗血伦理剧。
她能演的角色有两个,傻白甜富家千金,还有心机绿茶的女主角妹妹。
钟晚偏头,看了眼梁序之,犹豫好久,还是开口:“梁先生。”
梁序之看向她。
钟晚说:“我还是更想演那部爱情片,您可能也没太看它的剧本,其实是偏文艺类型的,尺度不大,就只有三段吻戏,不是那种限制级的片子。”
梁序之没什么表情,语气不容置辩的,“不行。如果实在想演,让导演把吻戏删了。”
钟晚:“…就只是演戏而已。”
梁序之昨天收到过杨白发来的资料,潦草看过一遍,爱情片,跟内地的流量男艺人搭戏,那人长得还有点像她跟庄伊禾看的那部日本电影里的男主演。
虽然算不上什么大事,但他做过的决定不会随意更改,何况他对此本来就有定夺的权力。
梁序之看着她,声音比刚才沉了几分,“说过了,不行。”
意料之内的结果,钟晚也没太失望,又从手机里打开另一份备选的剧本。
万泰和美国的影视公司联合投资的那部科幻片。
这次她跟梁序之在一块,也不用多走一道让阿白去汇报请示的流程。
钟晚用商量的语气问:“那我去演这部?是科幻片,里面连感情线都没有。”
梁序之扫了一眼屏幕上的文档,开头几行就写着,拍摄地洛杉矶,拍摄周期一个月。
他收回视线,淡声道:“杨白做事越来越不懂规矩。”
钟晚这次也能猜到他不同意的原因。
太远,时间太久。
他们的关系是不对等的,他可以去国外出差半个月都不联系她,但她却不能。
钟晚彻底不抱什么希望,安慰自己这些资源都是她白拿的,没道理挑剔,有得演就很不错。
她扯唇笑了下,“他只是先发给我看看,也不止这两部。还有个在港岛拍摄的,拍五个多月。”
而后,简单介绍了角色和剧情。
梁序之“嗯”了一声,“让杨白去谈。”
终于把钟晚认为的‘正事’谈妥,她在心中沉出一口气,歪着脑袋看向窗外。
此时,梁序之也没作声。
记得起初他是完全懒得去看她这些剧本的,几个月前,给她的第一部电影资源,全程都是杨白和秦助理沟通,本子递到他面前,他也没过目。
但前些天,杨白通过秦助理跟他汇报时,他还多问了几句。
梁序之看向靠在他肩膀上的女孩。
阳光透过车窗落在她脸上,她没化妆,半眯着眼出神,皮肤很白,纤长的睫毛微微颤动,唇色是自然的粉红,精致下巴斜向一边扬起。
他抬手,揉了下她的发顶。
“想什么?”
“在想…”钟晚与他对视几秒,似是很没来由地说:“昨晚那本诗集,能送给我吗。”
梁序之笑了,手掌滑过她垂落的长发,嗓音低沉:“下次过来的时候,你带走就是。”
**
《放生》杀青后,离下次进组拍戏会有很长一段时间。
阿白替她谈好了那部狗血剧,最后确定了绿茶心机妹妹这个角色,这部戏缺点是剧本无脑、拍摄周期长,优点是因为集数多,片酬也相应高些,拍完会有一笔很可观的收入。
钟晚跟万泰影业签约的其他艺人完全不同,阿白作为她的经纪人,也不会替她规划长期的发展路线、商业价值、公司收益云云,就像是企业中老板塞进来的关系户。
年初正是梁序之忙的时候,回港岛后,见她的次数也不算多。
元旦的假期,钟晚去参加卢家有投资的那款vr眼镜展销会。
在旺角的商业区,他们品牌的门店。
跟她一同过去的还有其他艺人,除去那家公司的代言人外,其他都是像她一样没什么名气,但样貌出众的,有男有女,用来展示产品,和消费者做些适当的互动。
这种展销会的流程都差不多,开头有公司的ceo、产品工程师、投资方上去发言,紧接着播放概念视频,让他们上去试用展示。
钟晚后台,看到了发言环节压轴出场的卢文卓。
先前她只在网上的资料上见过他的名字和模糊的照片,这次见到本人,才发现这人的眉眼和卢文茵至少有六七成相似。
钟晚掌心都有些湿。
好不容易展示环节也结束,所有艺人和嘉宾都回了商场内的休息室,等待接下来的流程。
钟晚和其他几个艺人共用一个休息室,安妍和保镖跟着她过去。
中途,她想出去碰碰运气,看能否遇到卢文卓。
商场的休息室不如酒店或宴会厅,就几间,门都是紧闭着,上面也没贴着什么标识。
大部分工作人员都在外面进行引导工作,这片区域也没什么人。
钟晚经过一扇虚掩的门时,听到里面传来卢文卓的声音。
“方成,你女儿今天怎么也过来了,你让她来的?”
被称作方成的男人说:“我怎么可能让她过来。她就喜欢这种人多又露脸的场合,小女孩不懂事,穿得漂漂亮亮往台上一站,再听别人夸她几句,就高兴得不行。我也发愁呢,她这几天跟我吵架,非要去学什么表演,说是长大了想当明星。”
卢文卓:“那你可得好好劝着,老爷子不可能同意家里的孩子干这行。再说,演艺圈哪有她想得那么好混,卢家在港岛越来越没什么地位,也没往娱乐行业发展过,到时候也护不住她。”
“我也知道,劝不住啊,十六七岁的孩子,大人说什么都听不进去,还觉得我们思想古板、太守旧。”
“劝不住也得劝。你忘了吗,文茵当年不就是因为得罪了梁家的人,才…”
钟晚站在原地,深吸一口气。
听到卢方成立刻打断,压低声音:“欸,好好的,你提文茵做什么,老爷子听到都得生气。”
卢文卓叹了声气:“老爷子又不在这…我是刚才看到希凡站在台上,就想起文茵小时候。算了算了,还是不说了。”
钟晚听到脚步,手脚都是冰凉的,都不知道自己后来是怎么离开的那扇门。
后续的互动环节,连安妍都看出她状态不好,问了她很多次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钟晚都摇头,满脑子想得还是刚才那两人的对话。
原来,卢家的人是知道内情的。
卢文茵自杀的事真的另有蹊跷,得罪了梁家的人,是梁虹姗吗,还是其他的人?
卢家知情却没有行动,是因为卢文茵跟他们断绝了关系,还是也出于对梁家的忌惮。
一时间,她脑袋更乱。
互动结束后,主办方公司对接的pr过来逐一问他们,待会儿的晚餐聚会是否有空参加,除去合同中的酬金外,也算是额外表达他们的感谢。
顺便,在聚会时跟他们谈谈年初其他几场商务活动的档期。
钟晚毫不犹豫就答应了。
刚才卢文卓身边总是围着许多人,她连说句话的机会都没有。
今天身边的保镖是阿白安排的,都是万泰影业的人。
过不多久,她正在休息厅梳理思绪时,阿白的电话就打了过来:“钟小姐,听说您一会儿要去参加Wub科技他们组的局?”
钟晚有点心不在焉地应了声:“对,大家一起聚聚,刚才他们公司的pr说,年初可能还有几场类似的商务活动缺艺人。”
阿白笑了下,“这种应酬您完全没必要参加的。”
钟晚懂他的意思。
艺人参加这种商务活动都是为了赚钱,阿白认为她后面有梁序之撑腰,不缺这点钱,连这次的活动她也就是打酱油走过场的性质,纯粹因为最近无聊。
钟晚这会儿甚至没心思去想一个具有说服力的理由,只是说:“我刚都答应下来了,没事,就当体验生活,吃顿饭而已。”
阿白有些为难的语气,试图继续解释:“不会是吃顿饭那么简单,就算没什么见不得光的,但这种饭局,艺人被灌酒是难免的。您要真的想去体验……不然还是先问问梁先生的意思?”
钟晚知道他前几天刚因为递了那两个剧本被敲打过,拨了下头发,“不用。反正我已经决定去了,就这样吧,有保镖跟着,不会出什么事的。”
说完,她把电话挂了。
钟晚也感觉到最近梁序之对她的干涉好像有越来越多的趋势。
她如果去问,梁序之肯定不同意。
但不问,他说不定今天忙着,等这场饭局结束才会知道,那时他再不同意也晚了.
饭局在附近的一家高档餐厅,Wub科技的人订了包间,桌上总共就十几个人。
卢文卓也在场。
他们公司的代言人没来,参与饭局的大多是没什么名气的小演员、歌手,还有几个ins上的网红和科技博主。
钟晚在这饭桌上,漂亮得有些突兀。
在场的人里也没人知道她和梁序之的关系。
于是Wub的pr为了献殷勤,安排她坐在卢文卓旁边的位置。
卢文卓气质偏斯文儒雅,看起来比实际年龄更大,看到她过来,只是笑了笑,眼神没乱瞟。
还没上菜,钟晚的手机就振动起来,林叔打来的电话,用后脑勺猜也知道他要说什么。
钟晚挂断了三次。
十多分钟后,又一通电话进来,梁序之亲自打的。
事已至此,钟晚心一横,也直接给他挂了,将手机也关机。
pr张罗着给众人倒酒,钟晚拦了下,笑说:“抱歉,我酒精过敏。”
pr知道酒精过敏都是借口,也笑着劝道:“喝两杯应该不碍事,度数没多高。”
钟晚:“不了。”
pr眉头皱起来,又开口劝,卢文卓这时笑着出声,帮她说了句话:“不喝就不喝,都是客人,也没规定今晚来吃饭的必须喝酒,喝完小姑娘过敏了你们再把她送去医院吗?”
钟晚看向他,礼貌地笑了下,“谢谢您,我是真不能喝酒。”
卢文卓视线在她脸上停了两秒,若有所思的表情,但最后只是和蔼地提示:“以后这种饭局,还是少参与得好,你还年轻,机会多。”
完全对待晚辈的语气和态度。
钟晚点了点头。
上菜之后,先是Wub公司的人在跟卢文卓谈今年会推出的新产品,紧接着就是相关的商务活动。
饭桌上的艺人基本都跟他们敲定了近几年会保持长期合作关系。
后来,大部分人都喝得醉醺醺的,Wub的老板也楼上了他旁边的网红。
卢文卓对这些事完全没兴趣的样子,和钟晚也主动保持社交距离,没有丝毫越矩的动作。
正事差不多都谈妥,他站起身,跟众人告了辞。
钟晚这时跟出去,在包间门口叫住他:“卢总。”
卢文卓回了下头。
这不是适合谈事的地方,周围也人多眼杂,钟晚便问:“方便留您个联系方式吗?秘书或者助理的也可以。”
卢文卓淡笑道:“钟小姐,你可能找错人了。我有家室,跟太太感情也很好。”
钟晚知道他是误会了,忙说:“…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是有别的事找您。”
卢文卓:“工作的事吗?抱歉,我们也没有在娱乐行业投资的计划。”
钟晚看他要走的样子,想到之前他跟卢方成在贵宾室的对话,抱着万分之一的期待,压低声音径直说:“算是私事,跟卢文茵有关的…如果实在不方便,也没事,打扰您了。”
她攥了攥拳。
卢文卓听到这个名字,表情就滞了一瞬,带着审视的目光看着他,眼中似乎也有犹豫。
“你姓钟。”
“你是她什么人?”
钟晚没说话,正在纠结的时候,卢文卓还是拿出一张名片给她。
离开时,他什么都没说。
钟晚却是松一口气。
他听到卢文茵的名字,还是给了她他的联系方式,是超出她预料外更好的结果。
看来,他并不介意聊,又或许都猜出了她的身份.
卢文卓已经离席,钟晚也没有再留着的理由。
她本就醉翁之意不在酒,不怕得罪包间里那些人。
钟晚回去拿包,敷衍地打了声招呼,就往外走。
她将刚才卢文卓的名片放包里,下楼刚出饭店大门,看见不远处开过来一辆黑色的宾利,最后停在门口,后排的车窗降下来一半。
梁序之居然过来了。
钟晚也没想到他会亲自过来,站在原地,深吸一口气,裹了裹外套,慢吞吞走过去。
梁序之脸色比平时阴沉许多,冷得有些吓人。
钟晚拉开车门,忐忑地上车。
车内气压很低,仿佛让她呼吸都困难了。
林叔在前排也不说话,就这样安静着,不知过了多久,钟晚紧抿了下唇,很小声地:“梁先生。”
这时,她才真正感觉到害怕。
她差点忘了这个男人有多危险,这好像也是她第一次真正跟他对着干。
梁序之看向她,眼中寒意逼人。
他缓慢抬手,碰到她的脸颊,而后向下,微凉的指尖停在在她咽喉的位置摩挲,声音冷得没有一丝温度,语速极慢,笑了声:“长本事了?”
第28章 Chapter 28
车子已经驶离刚才的饭店, 在路上疾驰。林叔将后排的车窗关了,挡板也升上去。
除了路灯和相邻车辆的车灯映进来,后排没有其他光源, 空调温度极低,梁序之冷峻的面容在忽明忽暗的光线下更显森然。
钟晚手很凉,男人小指上的尾戒也是冰冷的,随着他的动作似有似无划过她脖颈的皮肤,像是利刃一般。
沉默良久, 钟晚下意识垂着眼,感受到极强烈的压迫感, 不敢与他对视。
她微张了张口, 声音都隐隐有些发颤:“对不起…”
梁序之指尖捏住她的脖子,猛地拉近。
这样鼻息可闻的距离, 她几乎无法再回避她的目光。
也知道他是收了力道的, 不然这一起掐能让她喘不过气。
梁序之冰凉的呼吸落在她鼻间,声音很沉, “对不起什么。”
钟晚不知这事该从何说起, 尤其经过上次他应该已经知道她跟卢文茵、跟卢家的关系,过分紧张忐忑的状态下, 半晌憋出一句:“不该挂您电话。”
梁序之盯她片刻,冷笑一声,松开她,坐了回去。
但钟晚能感觉到, 她身边的气息仍然是阴沉隐忍的, 他一点也没有消气。
安静的车内, 只有窗外车流穿行的声音和风声,与此同时, 她仿佛还能听到自己沉重的呼吸和心跳声。
梁序之微扬起头,将领带解了扔到一边,衬衫扣子也松开两颗,而后阖着眼,靠在座椅上似是在闭目养神。
钟晚也深深沉出一口气,看向窗外。
很快,林叔将车停到她住的那家万泰酒店门口。
梁序之从另一侧下车,径直向他的专用电梯走去。
不知是因为空调吹久了还是过于紧张,钟晚下车时,腿都有些发软。
林叔此时也降下了驾驶位的车窗,朝她拼命皱眉递眼色。
如果钟晚没有会错意,这眼神应该是告诉她梁序之生气了,让她说点好话低个头什么的,以及别再惹他。
这其实也不用林叔提醒,她看得出来,也明白。
钟晚今晚穿了高跟鞋,浅绿色的吊带连衣裙外面有件薄绒的罩衫,就是白天参加活动时的造型。
她快步去到专用电梯的位置,跟梁序之一同上电梯。
钟晚也是这次才知道这部专梯不仅可以通顶层,也能去其他楼层。
随着直梯高速上升,她的心也好像越悬越高。
电梯内空间不大,身边有她熟悉的木质香调,很淡,很冷。
进房间,梁序之把黑色的西装外套也脱了,随手丢到柜子上,没看她,拿出金属烟盒,点燃一支烟,去沙发的位置坐下。
钟晚也不知道她还应该说些什么做些什么,只开了一盏他平时习惯开的落地灯,缓慢跟着他过去。
那根烟抽完,幽黄色的灯光下有一层朦胧的雾气,梁序之转头睨着她,淡漠出声:“没其他想说的了?”
钟晚攥了下拳,低头看着沙发巾的布料,声音很低地重复说:“我不该不接林叔的电话,也不该挂您的电话,我去那个局是因为…因为有卢家的人在…”
“还有呢。”
“您想知道什么。”钟晚问。
梁序之静静看着她,没说话,眼中有隐忍的情绪。
事后钟晚再回忆,只觉得这种时候跟他讲道理不太应该,但她当时可能有点破罐破摔的意思,心一横就说了。
“梁先生,最初我们确定这样的交易,条件都是谈好的,您没有要求我不能参加别人的应酬…也没要求过我事无巨细都要跟您汇报。”
其实说完这句钟晚就后悔了,但显然为时已晚。
梁序之冷笑了声,站起身,靠近两步,忽地将她拉起来。
钟晚胳膊被拽得有些痛,一个踉跄,险些没站稳。
梁序之将她翻了个面,她背对他顺势倒在沙发上。
听到身后沉冷的声音,“行,不愿意说,那就做点你觉得在交易之内的事。”
他话音落下的一瞬,钟晚听到她身上那条裙子被撕碎的声音,腰间也随之一凉。
梁序之拉开旁边的抽屉,取出一盒东西。
……
经过这天晚上钟晚才知道,他之前都已经很克制。
后来,她全身几乎都被汗水浸透,声音也早就哑得不像话,头昏脑涨时,看到窗外天色都有些亮了。
大概是心里装着事,最后一次结束,钟晚也没有马上睡着,只是累得不太想睁开眼。
她感觉到,梁序之将她抱去浴室洗完澡,又把她放在卧室的大床上,盖上被子。
他没有马上离开,似乎在床边静静看了她一会儿,而后俯身,手掌缓慢划过她的头发。
钟晚也没心思去想他此举的含义,装作已经睡着,翻了个身,背对着他。
卧室空调的温度不知什么时候被他调高了,被子里也很暖,但心里好像还是死寂一样的冷。
她紧咬着牙,控制住鼻尖和眼眶不知是因疲惫还是别的什么生出的酸涩。
此时,又感觉额间一点冰凉的柔软。
钟晚心里的某根弦像是突然断了一样,再也没法控制,眼眶中溢出一行湿痕。
梁序之应该是看见了,静了几秒后,在床边坐下,将她揽过来一些,让她枕在他腿上。
钟晚居然还想听他这种时候还会说些什么。
意识到这个念头的一瞬间,她猜自己真的是疯了。
梁序之只是低头看着她,眸中似乎有许多她看不懂的情绪,许久,他都一言不发。
钟晚正要开口说她困了,找个借口让自己完全冷静一下时,梁序之出声了。
一夜未眠,他嗓音也透着疲惫,“要吃点东西吗。”
钟晚觉得她等了半天等来这句话也挺好笑的。
她从被子里伸出一只手,擦掉脸颊上的湿痕,闭上眼不看他。
梁序之这张脸太好看了,太具有蛊惑性。
“不用了,我睡醒了会吃。”
她已经刻意压制过,但声音还是带了些哽咽。
梁序之幽深的眼眸中有她的倒影。
她眼眶很红,嘴唇紧抿着,很委屈的样子。
听到梁序之似是叹了声气,顿了几秒,平声说:“我在问你卢家的事,你要提当时跟我谈过的条件和交易。如果单纯考虑那些,你要知道,其实有很多都已经超出我们的交易之外了。”
钟晚第一次听到他用这样语气说话,也是第一次听到他对他们关系的态度和定义,虽然,他也没说太明白,所以她还是不懂他的意思。
她不知是哪来的胆子,像是赌气一般,闭着眼把脸也别开,眼泪也掉下来,“那以后就不要那些超出的了,该怎么样就怎么样。”
越说越委屈,尤其代入那种情.色交易的身份后,她也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了,继续道:“以后您有需要的时候找我就行,要是觉得没意思腻了,就换一个,或者多找几个。”
钟晚看不到他的表情,只感觉周围的空气似乎都凝固了。
随后,梁序之抽走了揽在她肩侧的手,把她放回去,站起身。
这时他的手机响了。
钟晚又听到他接电话的声音,跟刚才同她说话的语气完全不同,带着凌厉的讥讽,没有分毫温度。
“他们也就这点本事。”
“让梁家逸先看着。”
“嗯,知道,我现在过去。”
“半小时内到。”
梁序之挂断电话,没再跟她说任何,只听到她渐远的脚步声。
最后,房间大门被打开又关上,他离开了。
钟晚睁开眼躺回原位,望着天花板出了好久的神。
她并没有因此松一口气,心情反而更加沉重。
**
二月,按理说港岛应该快要进入春天了,但最近的气温反而降了下来。
自那天之后,钟晚有一周多都没有再见过梁序之,林叔也没有联系过她。
如果说上次她以为这段关系要提前终止是她想多了,那这次肯定不是。
她最近没进组拍戏,每天的生活就是看书看电影休息,加上那晚她体力透支又着凉,为了避免感冒喝了几天中药。
清闲的时候,人就容易把说过的话和发生过的事反复翻出来想。
钟晚也多次意识到她最后跟梁序之说的那句话显得太不识抬举太过分。
她又何尝不知他说的“超出交易之外”的东西是什么。
钟晚原本就高估了自己的接受能力,如果没有那些,她可能早就崩溃或者先放弃。
她也不否认,他们之间有过很多温存的、值得留恋的时刻。
这段时间,钟晚也还没去约见卢文卓。主要是她摸不准这事会不会进一步惹怒梁序之,导致什么更严重的后果。
但不论如何,她离想要的答案都只有这一步之遥,她还不能离开港岛。
又等了几天,连阿白都没有找她时,钟晚给林叔发了信息。
这次问得更直白,不是借口还东西还试探。
信息是下午发过去的,晚上才收到回复。
都有点不符合林叔以往“有求必应”的人设。
林叔直接打电话过来。
“钟小姐您别担心。您怎么会这么想,是因为上次跟梁先生吵架了吗?”
钟晚不知道那能不能叫吵架,说:“算是吧。我可能,也说了点气话,所以…”
林叔声音也很疲倦的样子,笑了下:“这不是很正常吗,年轻男女在一块,哪有不吵架的,钟小姐您脾气都够好的了。”
“……”
钟晚是真没想到林叔还能替她说句话。
林叔叹声道:“这段时间实在太忙,梁家和集团都有一堆棘手的事需要梁先生处理,我也跟着跑。不过上次那件事啊,我也真要说您一句,可能我们年纪大的人就喜欢多嘴。”
钟晚:“…林叔你说,没事。”
林叔:“那天下午梁先生正在跟集团董事开一个紧急的会,听到秦助理来汇报,说您去跟Wub科技的赵总还有金达资本的卢总参加酒局。那个赵总吧,私生活很不检点,有病史,他又是刚从内地过来的,跟梁先生不认识,对港岛的情况也不熟。”
“女孩子一个人在港岛,凡事还是多小心。当时我给您打电话都被您挂了,后来还关机,您喝不了酒,万一出个什么事,我们也联系不上您…这谁都说不准的。”
也许是林叔这一段的语气太像是长辈说教,而且有点道理,钟晚一时间竟然也被他说愧疚了。
钟晚抿了抿唇:“…对不起林叔,我那时候也是着急。”
林叔:“没事,都过去这么久了,我就是唠叨几句。反正梁先生当时挺着急的,会议也提前结束了,他不放心,扔下一堆事亲自过去。”
于是钟晚听得更内疚了,顿了好半晌,轻声问:“梁先生现在…还在忙吗。”
林叔:“对,两天都没怎么合眼了。”
他笑说:“您安心吧,也别想吵架的事了,俗话都说‘床头吵架床尾和’,梁先生也就是看着性子冷,但不会太计较这些小事的。欸,我这边又有事…”
钟晚:“好的好的,林叔你去忙吧。对了…你们还是多注意休息。”
这通电话挂断,钟晚心里更不是滋味了,把手机一丢,站在客厅的落地窗边。
‘床头吵架床尾和’那是说夫妻的,她和梁序之什么关系,就算有超出交易的部分,那也八竿子都打不着呢。
她偏头,又看到上次被她收进储物盒里的,他落在这的金属打火机。
钟晚没想到那天梁序之去找她会是出于关心,而不是掌控。
她甚至都忘了,上一次得到这样的关心是在什么时候.
另一边,梁家别墅。
梁昱丰和梁泽毅回港岛,平安夜闹了好一通,赖在这不肯出国,去梁老爷子面前痛骂梁序之不顾兄弟情谊,想让他们死在东南亚。
好不容易处理得差不多,梁序之的继母和父亲也帮着那兄弟俩说话,圣诞节后又带着他们去老爷子那边哭诉。
虽然老爷子不再担任万泰的董事长,但辈分摆在那,他们试图借此压梁序之一头。
没想到,直接把老爷子闹得心脏病发作,家庭医生抢救才不至于当场病逝。
这几天兄弟俩不在家里出现了,在联系集团里先前被梁序之裁撤的老员工,弄得跟古代要起义似的。
梁序之从梁老爷子房间出来,刚关上门,继母黄静玲过来,看着他低声道:“我看,你是恨不得你爷爷早点死吧,到时候梁家和万泰就彻底是你一个人说了算。”
梁序之也真的累了,看她一眼,淡漠道:“现在已经是了。”
话毕,上楼去房间,关上门。
过不多久,林叔安排完照顾老爷子的值班医生,过来轻敲了敲门。
梁序之:“进。”
林叔扭开门把手,“刚才钟小姐来电话了。”
梁序之抬了下眼:“说什么。”
林叔也顶着两个乌青的眼圈,省略并加工了那通电话中的部分内容,淡笑道:“钟小姐担心您还生气,她说,上次跟您吵架的时候说了句气话。”
梁序之顿了下,点了支烟,语气中情绪不明,“气话,她这么说的?”
林叔笑:“是啊。”
这句他可没加工,钟晚原本说的就是“气话”两个字。
“我跟她说,吵架说点气话也是正常的,让她别担心。”
片刻,梁序之问:“还说什么了。”
林叔:“别的就没什么了。她问您最近是不是很忙,我说是,她让您注意休息。”
梁序之微颔首,摆摆手,让他也去歇两天,叫秦助理先过来接班.
梁序之处理了几封邮件就躺下了,到晚上才醒。
他半眯着眼拿起手机,看到有条短信,钟晚发来的。
[你睡了吗?]
梁序之目光在这四个字上停了几秒。
起先就知道她这人有点脾气,后来跟他在一起时又表现得都很乖很听话,到现在那点脾气藏不住了,像小猫要挠人一样,还边哭边冲他伸爪子。
胆子也大了,明明还怕他,倔起来又什么话都敢说。
梁序之没有用短信交流的习惯,处理完其他几件工作上的事,直接给她回了个电话过去。
对面过了一会儿才接起来。
钟晚声音很小,语气有点别别扭扭的,“你…还没睡啊。”
梁序之起身,打开窗点了支烟,轻笑了声,“你觉得呢。”
第29章 Chapter 29
夜里十二点半, 钟晚手机贴着耳朵,从沙发上站起身,去到落地窗边看着外面闪烁的灯光和漆黑的夜空, 轻抿着唇,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
她跟梁序之没像这样打过电话,一般都是他要见她时让林叔传达,偶尔他亲自打电话给她,也是说完事就挂断。
通话总时长甚至没有超过过一分钟。
钟晚拨了下头发, 慢吞吞出声:“…你刚忙完吗?”
电话里,梁序之声音沉缓, 听起来情绪似乎尚可。
“没在忙了, 刚睡醒。”
钟晚又挽了挽头发,还是不太自然的语气:“哦…也没什么事, 我就随便问问。”
她是觉得有点过意不去才发的那条信息, 接过梁序之回电话过来,她倒又说不出什么道歉或者让步的话。
那天起初是她不对, 但梁序之后来也吓到她了。
而且, 那一整夜他确实有点过分,虽然她歇了一天就没什么不适了。
但当时她出了一身汗, 客厅空调温度又低,很可能冻病,虽然她先一步喝了中药所以也没生病…
于是钟晚自己也绕不清楚了。
电话那边也安静下来,每一秒都好像被无限拉长。
因为任何声音都没有听到, 钟晚把手机拿下来, 确认了一下他还没有挂断。
同时, 看到这次的通话时长已经有一分三十多秒。
终于听到“砰”地一声,梁序之好像又点了支烟。
“钟晚。”他叫了她的名字, 语气平静道:“以后别再说那种话。”
钟晚又紧抿了下唇,知道他说的是什么。
她也很清楚的记得上次他离开前,她说以后就维持交易关系,让他腻了就换一个,或者多找几个……
也许是嗓音和气场的缘故,他说这种简短的陈述句总会有种不容置喙的感觉。
钟晚很轻地“嗯”了一声,而后张了张口,却还是什么都没说出来。
“挺晚了,你继续睡吗,还是还有事要忙?”
梁序之:“晚点吧,刚叫佣人送了夜宵过来。”
钟晚转了个身,后背靠在透明的玻璃窗上,整个人仿佛在百米高空中摇摇欲坠。
“夜宵…吃什么啊。”
钟晚一出口就想手动撤回。
她自己听起来都觉得这问题显得过于没话找话。
她跟梁序之从来没这样半夜打电话拉过家常,也并不合适…
电话那边,梁序之似是笑了声,但没回答她的问题。
钟晚又转身回来,看到今天夜色很晴,空中连片云都看不到,月光也很亮。
她赶在梁序之说话前改口,“你还要忙很久吗。”
“就…”钟晚顿了下,不知道这次说这种话怎么还变得艰难了,说话的音量都不自觉低了两格,继续道:“好久没见你了。”
梁序之笑问:“你想见我吗。”
钟晚往常跟他类似的话都没什么太大感觉,这次却僵了一会儿才回答:“…想。”
她想了下,又说:“还有上次的事,等见面我再跟你说…”
前些天左思右想都觉得,她没办法完全瞒着梁序之去找卢文卓,至少在当下是这样。
既然如此,他又大概率已经查过她,不如她自己告诉他一次。
至于他的态度如何,钟晚无法预料,但无论好坏,她都绕不开。
梁序之那边似乎有开门和佣人说话的声音,好像是夜宵送来了。
片刻,他开口,语气中听不出情绪,缓声道:“等再过几天。”
钟晚:“好。那你早点休息,其他见面再说吧。”
“嗯。”
等对面先挂断电话,钟晚沉出一口气,低头看了眼通话记录上显示的时长。
三分十五秒,有史以来最久的一次。
但好像…其实什么都没说.
钟晚也觉得茫然,梁序之对她的这点好可能在寻常人眼中算不得什么。
但她也许是从小到大得到的善意太少了,所以连这一点点也觉得珍贵。
曾经看到过一句话说,这世界上除了父母,其余所有的爱都不是无私的,所有的善意也是有代价的。
但钟晚想,该把“除了父母”这个前提也去掉。
尤其在没看到卢文茵的信时,在她的认知中,亲生母亲会连招呼都不打就扔下她,亲生父亲能为了还赌债把她卖给当地又老又丑的老板。
从小学到高中她转学多次,在学校里也没什么特别要好的朋友。
所以后来魏阿姨对她好,钟晚总觉得欠她很多情。
但这份情她有办法还,能把网剧的片酬借给魏司莹出国交流,也能替魏阿姨支付对普通人来说高昂的医药费和往后的赡养费。
如果她欠了梁序之的,她就不知道能怎么还。
他好像什么都不缺,唯一能从她身上得到的,也已经被他们的交易条件包含-
两天后,庄伊禾给她发了消息,说她正在巴黎看秀,拍了几张图过来,让她挑几套裙子,都是高定品牌。
钟晚回复:[我就不用了,你在巴黎吗?玩开心点,注意安全!]
庄伊禾说:[用的用的,我哥特别叮嘱的,所以才会放我来巴黎。我来都来了,买几套都是买,别有心理负担,反正都是刷他的卡。]
钟晚心想那她才有心理负担。
而且看到裙子,又想起那天晚上被他撕坏的那条。
如果她没误解,也许这是他对某些事的补偿。
钟晚叹了声气,回:[那你帮我挑就好了,我相信你的审美。]
庄伊禾:[好啊!那钟晚姐你把尺寸什么的也发我。除了衣服,我看到什么好玩的也都买双份,到时候让人一起带回国!]
庄伊禾:[激动.emoji]
钟晚回复完,又发信息跟梁序之道了声谢。
顺便,跟他提她这两天想去趟杭市。
吴邈邈他们这部开业的话剧还剩最后几场演出,她几乎天天都能在朋友圈看见剧照,最近既然没戏拍,梁序之也忙着,她不如赶回杭市去看一场。
也正好去散散心调节一下。
梁序之晚些回复了“可以”。
林叔的电话也马上打过来,替她安排飞机和保镖。
钟晚先拒绝了,“不用这么麻烦的,我在杭市上了四年大学,很熟,那边也没什么会找我麻烦的人。”
林叔委婉地说:“最近梁先生这边生事的人很多,怕您也受牵连才这样安排。我得保证您的安全,这样梁先生也才能放心。”
于是钟晚没再说什么,接受了林叔事无巨细的安排。
从飞机到跟她一同过去的保镖,再到落地接应的人员车辆,万泰的酒店套房和专属高级贵宾管家。
钟晚隔天看到林叔发来的那一长串信息,无奈笑了笑。
她的电影没上映,人也没什么名气,倒先是沾梁序之的“光”感受到女明星的出行待遇.
钟晚没提前跟吴邈邈打招呼,直接在剧团的公众号上买了当天晚上的票,前排正中央最高价的位置。
二月的杭市极湿冷,钟晚在这上了四年大学还是没能适应。
空气中的水汽将人包裹起来,裹着厚重的羽绒服都抵挡不了这种寒气。
上个月末杭市下过两场雪,此时车子驶在路上,钟晚向外看,还能看到路边行道树的顶端和灰黑色的屋檐上有薄薄一层雪。
像是一副只可远观的水墨图。
钟晚出机场,让司机直接送她去吴邈邈他们的剧团。
在杭市的老城区,市中心一座看起来几乎要荒废的商场,叫做某某商贸百货,从名字叫建筑外观到里头的品牌都很有年代感。
剧团的场地在负一层,听吴邈邈说是包下这里已经倒闭的电影院改的。
钟晚顺着电梯下楼。
这种小型的剧团,门口检票的工作人员一般也是剧团演员,很阳光年轻的小男生,一边验票,一边耐心提示观众开场的时间和座位的位置。
钟晚想到她大四那年因为补学分和赶毕业论文,没参加话剧团的演出,开场前也去像这样客串过检票员。
入座没多久,剧场的灯就熄了,注意事项的播报也响起,随后,是三声场钟,演出正式开始。
两个小时的话剧,主题是战争年代的爱情,偏群像,从男女主和朋友们上学的时候一直演到他们年老。
吴邈邈的角色是充满文艺气质的进步青年,大概女二号的位置,中途,和坐在第一排中间的钟晚有过眼神交汇。
话剧结束时,全场人几乎都哭得稀里哗啦,尤其背景音更换的间隙,剧场里全都是吸鼻子和揉纸巾团的声音。
泪点低的钟晚也不例外,到后来完全泪如雨下,一小包纸巾都用完了,还得问邻座的女生借纸。
她后悔今早出门前化了妆,这会儿全都被哭掉了。
演员谢幕时,吴邈邈站在台上照惯例说完一堆感谢地话,而后看着她说:“没想到今天我大学最好的朋友也来看我演出了,震惊得我差点忘词。”
她开着玩笑笑说:“在这里强烈谴责这种突然袭击的行为,也请这位朋友一会儿留一下别走,给我个解释。”
钟晚被她说得又哭又笑。
幕布拉下的一分钟内,她手机就震动了无数下,全是吴邈邈的消息。
[你怎么嗖得一下过来了!还坐在正中间!]
[你跟我说啊!我们第一排本来就定价高,一般卖不出去都是安排气氛组的!花什么冤枉钱!]
[诶,我服了,要是我真忘词,你这惊喜就变成惊吓了,张老师本来说好下一部让我演女主角来着,今天忘词这主角肯定得黄!]
[nmd,我一开始还以为认错人了,但长成你这样的也不多见啊,我当时看到你真懵逼了。]
钟晚笑着回复:[什么叫长成我这样的,我是卡西莫多吗?]
吴邈邈:[鄙视:/你懂我意思的。不扯了,你从散场通道出去,然后来员工通道b门。一会儿有聚餐,你晚上没什么事吧?陪我一起去?正好张老师也在,你好久都没见他了,来打个招呼?]
[ok~]
钟晚站起身,跟着其他观众一起出去-
从员工通道绕到后台的化妆间,吴邈邈见到她就给了她一个巨型的拥抱,差点让她栽倒过去。
片刻,钟晚笑着推开她:“你是想闷死我吗。”
吴邈邈捏捏她的胳膊,也笑:“我哪儿舍得。天,你现在也太瘦了,比大四通宵改论文终稿的时候还瘦。当了女明星是不是就要更注重身材管理啊,你减了多少斤?”
钟晚拍开她到处乱捏又企图往她腰上伸的手,“没减肥,就…前几天食欲不太好,多阵子应该肉又能长回来。而且,什么女明星啊,还差得远呢,当时拍完网剧你就这么叫,结果网剧挺糊,我现在严重怀疑是你的flag导致的。”
吴邈邈白眼:“屁吧,那我一天说十遍我不是大富婆,看看反向的有没有用。”
钟晚靠在堆满布景道具的沙发扶手上笑。
见到吴邈邈前,她好久都没跟人有过这么接地气的对话了。
吴邈邈脸上顶着腮红画的红二团,还要大概卸个妆,在旁边擦擦洗洗的时候,剧团里其他演员也热情地跟钟晚搭话。
“你真的好好看啊靠,刚才演戏的时候我就看见你了,第一排中间,看得我小心脏扑通扑通跳。”
“美女你单身吗?看我还有机会吗?”刚才演日本鬼子的男演员过来凑热闹。
“你有个毛的机会,先把你头上的绿帽子摘了再说话吧。”
“这特么叫钢盔!…虽然是塑料做的,但它绝不是一顶绿帽子,我说了n遍了——”
钟晚一句话没说,跟这群人也是第一次见面,却丝毫没觉得尴尬,甚至被这样热情洋溢的气氛感染。
真好啊,她想。
闹腾一会儿,吴邈邈也回来了,抱着手机戳了几个字,跟她说:“欸,张老师一会儿聚餐不过来了,好像被老婆骂了。那你还跟我们一起吗?”
钟晚:“那我想想。”
吴邈邈靠在墙边笑道:“看你心情,不想来也没关系。你刚到吗,还是早就到了,不然今天先回酒店休息,明后天我们再约?”
“这群人可疯了,聚会喝完酒更疯,年轻人真有精力啊…你敢信我居然是他们中间年纪最大的。”
钟晚愣了一下,笑:“完了,那我也是,我们同岁。”
吴邈邈等着她想,低头,手指飞快戳着屏幕回消息。
此时钟晚的手机也震动了下,她点开看,眼睛睁大了些。
梁序之发来的信息,问她在哪。
没一会儿功夫,化妆间的人都不知道去哪了,吴邈邈这时挽上她的胳膊,“先出去吧,这商场室内禁烟,上楼去门口。”
说着,从羽绒服口袋里掏出一盒韩国的女士香烟。
钟晚余光看到,“你什么时候开始抽烟的?”
吴邈邈笑:“上个月,被这帮人带的,其实这种带爆竹的味道还行。”
说着话,钟晚垂眼回信息:[在杭市,我今天下午刚到。]
梁序之发来一个定位。
[我问你具体在哪。]
钟晚看到他的定位就在这家贸易百货门口的停车场,脚步都顿了一瞬,差点没注意脚下的扶梯。
吴邈邈及时拉住她:“我的女明星,看路啊,把你摔了我现在还赔不起。”
“……”
等电梯到一层,钟晚低头回:[您什么时候过来的?]
她又打开定位放大看了眼,[我刚上楼,快出去了,您在停车场吗,我现在过去找你。]
打字太急,称呼都全是乱的。
钟晚将手机熄屏,抬头说:“邈邈,我今晚不跟你们一起聚餐了。”
吴邈邈也转头,“好啊,那我陪你打车回去吧。”
停车场本来就有司机等她,保镖也就在身后不远处跟着她走,现在梁序之也到了。
钟晚顿了两秒,“不用,没事,你去找其他人吧…有人来接我。”
闻言,吴邈邈愣了下,看向她:“谁啊?”
钟晚:“…你不认识的人。”
已经到百货大楼门口,吴邈邈熟练地点燃一支烟,对她投来审视的目光,“你在杭市还有我不认识的朋友?”
大学时她们太熟,朋友圈几乎是完全一致的。
钟晚皱了下眉,“诶,不是杭市的朋友。”
吴邈邈如梦初醒拍了下她:“靠,不会是男的吧!晚晚你背着我在港岛谈恋爱了?还是在深城?”
“……”
钟晚不知道怎么解释,一时间也无从说起:“也不算是谈恋爱。”
吴邈邈:“那就是追求者?还在暧昧期?”
又拍她一下,羽绒服“梆”地响一声,“可以啊,你怎么没跟我说,人都追到杭市来了!”
“都不是。”钟晚不敢让梁序之多等,转头看她,“改天再跟你说吧,我先走了!”
“…行吧。”吴邈邈一脸无语,几秒后对着她几步之外的背影扬声道:“那明天我们再约啊,我把我公寓地址发你。”
钟晚还不确定明天的安排,回了下头,“那个…明天再说。”
吴邈邈再次无语,笑着摇头,“见色忘义啊。”.
钟晚到停车场,给梁序之打电话,问他车停在哪个位置。
几秒后他接起来,“回头。”
钟晚回过身,看见不远处一道颀长的身影,在气温这样低的夜晚,梁序之只穿了身黑色长款的羊绒大衣,系了同色的围巾。
他没在车上,而是站在停车场靠边缘的位置,附近有一盏路灯,幽光的灯光映出他的轮廓,斜长的影子落在地上。
最近的位置,有一辆黑色的库里南,好像是沪市车牌。
钟晚加快脚步过去。
也许是刚才在后台,以及跟吴邈邈说话气氛太好,她见到人,唇角不自觉扬起很浅的弧度。
到了他面前,钟晚抬头看着他,带着些笑意问:“你怎么过来了?事情都忙完了吗?”
梁序之看到她身上白色的羽绒服,很蓬,刚才加快脚步过来时像是一团小雪球。
脖子上围了像毛领一样的围巾,也是纯白色,毛茸茸的。
有十多天都没见,上次也是不欢而散。
梁序之抚了下她的头发,简短道:“暂时忙完。正好要去沪市谈事,顺便过来。”
可沪市离杭市也有两个多小时的车程吧。
钟晚眨了眨眼,“好冷,我们先上车?”
“好。”
梁序之抬手揽她过去。
“刚才的人是你朋友?”他平声问。
钟晚帮他拉开一侧车门,自己绕到另一侧上去,这样待会不用再挪位置。
车上的暖气确实开得太足,怪不得他刚才下车。
钟晚一边解围脖和羽绒服拉链,一边说:“对,我大学室友,关系很好,这次就是来看她演出的。”
等她把身上厚重的羽绒服脱掉,剩下里边白色的毛衣。
车内安静下来,前排的司机是个陌生面孔,车子发动,他问过目的地,很自觉地将前后排的挡板升上去。
窗外此时又开始飘小雪,老城区的建筑许多都保留了江南水乡原本的风格,青瓦白墙,在夜晚影影绰绰。
路上穿行的车流亮着灯,忽明忽暗的,给这幅水墨画添上了颜色。
钟晚垂着眼,看见梁序之骨节分明的手放在座椅上,手指自然微屈,恰到好处的经络线条向腕间延伸。
她犹豫几秒,探向那只手。
梁序之偏头,忽地握住她只慢吞吞移动的手,将她整个人拽过去。
“做什么?”
“我…”
钟晚抿抿唇,被拉进他怀里,闻到熟悉好闻的木质香味,抬起头看着他,有些低声地,“那您又做什么。”
第30章 Chapter 30
适应了车内的暖气后, 隔着车窗,感觉不到湿寒的天气,只剩下窗外朦胧的雪景和撩人的夜色。
梁序之未作声, 轻笑了下,微凉的掌心向上移,停在她的后颈,拇指摩挲片刻,低头吻她。
钟晚闻到他呼吸间熟悉好闻的气息, 阖上眼,本能回应他, 不自觉胳膊也抬起来, 拥住男人劲瘦的腰。
这个久违的吻并没有持续太久,大概因为回酒店还有好一段车程, 把火点起来只会让人难熬, 前排还有司机,再怎么样也不能尽兴, 最多隔靴搔痒。
梁序之退开后, 摸了下她的头发,另一只手没松, 依然揽在她腰间。
大部分时候,他们在车上都不会交流过多,除非钟晚主动挑起话题。
但隔了这么久没见,她又总还记得上次的事, 乍然不知该说点什么, 也安静着, 头靠在他胸口。
离得太近,他的呼吸就在她发顶, 一下又一下,几根发丝也随之轻轻晃动。
过了会儿,钟晚的手机接连振动好几声。
她摸过来点开看,是吴邈邈发来的消息。
[刚才的小日本鬼子弟弟问我要你的微信。]
[还是老三样?告诉他,你平时没空、你不想谈恋爱、你社恐所以微信不加陌生人?]
[诶,不对不对,现在是不是能有新理由?直接跟他说你名花有主了?坏笑:/坏笑:/]
身后梁序之完全能看清她的手机屏幕。
钟晚看到最后那条消息,耳根莫名一热,匆忙将手机熄屏的同时,听到头顶传来沉缓的声音。
“什么日本人?”
紧挨在一起,她还能感觉到他说话时胸腔微微的震动。
钟晚攥了攥衣角:“…不是日本人,就是我朋友他们剧团的演员,刚才那场戏他演的日本兵。”
就像是担心他误会一样,说完,钟晚还又多补了句,“搭讪而已,或者就是闹着玩的。”
梁序之似乎也没介意,修长的手指绕着她垂落在肋骨侧边的头发。
“‘名花有主’又是怎么回事。”
语速很慢,但钟晚听不出其中是什么情绪。
她呼吸滞了一瞬,转过头,对上他幽深的眼眸。
钟晚直觉她没必要解释其中的弯弯绕绕,比如他们之间本质的关系,再比如吴邈邈产生的错误猜测和认知。
她声音小了些,加上耳根还微微泛红,用手肘轻推他一下,看起来像是在忸怩地撒娇,“还能是怎么回事…”
梁序之也顿了下,两秒后,倏然笑了下,缓慢抬手,将她的那缕垂落的头发挽在耳后.
回到酒店,之前的司机已经把钟晚的行李交给管家,送进了房间。
她打开行李箱,去翻带来的睡衣和洗漱用品。
钟晚动作慢吞吞的,主要是万泰高端线酒店的套房长得都差不多。
虽然她在港岛住的那间重新布置过,但基本的地板材质、硬装色调、空间布局和这间都几乎是一模一样的。
熟悉的环境,不免让她想到上次。
上次全程都是在客厅,沙发、落地窗边、茶几旁边的毛绒地毯上…
听到身后不远处,梁序之脱了大衣和围巾,朝起居室的方向走。
窗外仍在飘雪。
钟晚正要松口气顺便平复调节一下情绪,听到浴室门口传来他低沉的声音。
“晚晚。”
闻声,钟晚就愣了好几秒。
印象里,梁序之叫她全名的次数都屈指可数,更别提这样亲昵的称呼,迄今为止是第一次。
钟晚有种陌生的恍惚感,迟疑着应了一声,走过去。
梁序之单手解着衬衫扣子,瞥她一眼。
“一起。”
钟晚静了一秒,又往回走:“我去拿一下沐浴液,酒店的味道不习惯…”
片刻后,淋浴间水汽氤氲,梁序之环着她吻下来。
应该不是钟晚的错觉,今晚没什么特别的花样,他很温柔,也很慢,像是顾忌什么似的。
她小臂撑在墙上,分神在猜这是不是他对上次的弥补。
但两人其实都不太适应,钟晚甚至这种时候还能分心走神。
放在以往都是不可能的。
相处几个月,他们最熟悉了解彼此莫过于是这件事。
所以没过多久,她听到梁序之轻笑了声,短暂离开,问:“是不是也不喜欢这样。”
花洒仍有水流落下,覆盖了他一部分声音,在这种情境下却更显旖旎。
钟晚有点明知故问,气息错乱地出声:“哪样…”
他用行动告诉她。
钟晚微皱起眉,在心里先暗暗给出肯定的答案。
如果非要去形容,现在的感觉就像是北方刚入春时,将融但未融的冰,气温在零度上下,冰融化一点又被冻回去,或者结成水滴形状悬在半空。
梁序之再次停下,声音沉了几分,有了以往这种时候类似的感觉。
“说话。”
钟晚咬咬唇,断断续续承认:“还是以前那样…更好。”
梁序之笑了下,关水,扯过旁边的浴巾,将她一裹,横抱起来出去。
后来在卧室,硬质的皮带扣住脚踝。
温度终于升起来了,冰层也从外部向内完全融化,甚至蒸腾成水汽.
结束时不算太晚,这样有分寸又带有刺激感的体验,钟晚不否认她有些沉迷。
洗完澡出来,梁序之在窗边抽烟,听到响动,回了下头。
临近的另一栋高楼也亮着灯,他背光而立,像是一道冷清的剪影。
钟晚想了想,还是不打算在今晚提卢文茵的事。
暴风雨之后的晴天更显得珍贵,她不知道提这件事会得到怎样的结果,但左右不急于这一夜,她想多留住这样温存融洽的气氛,哪怕没有意义。
梁序之熄灭手中快要燃尽的烟,嗓音清淡,“困了吗。”
“还没。”
钟晚走过去,穿着纯白色宽松的吊带睡裙,站在他旁边的位置,也往窗外看。
这样并肩临窗而立的画面在他们相处时很常见,大多是在夜晚,有马场、楼宇顶层的餐厅、酒店,也有去年的台风天。
太多次了…这个画面也许会刻在她的脑海里。
不多时,钟晚说:“我大学是在杭市读的,四年里只有快毕业那年的冬天看到过下雪,在深城就更不用说了,我出生到现在都没下过雪。不过,南方下雪好像也不会太大,不能像北方一样堆雪人。”
梁序之偏头看她,抬手,微凉的手背碰了碰她脸颊。
难得会同她闲谈,他声线也是淡漠冷清的,“英国冬天雪会大些,下雪天景色很好。”
在英国读大学的那几年,也是他被带去梁家后少有的平静时光。
钟晚笑了下,“没去过,只在哈利波特里看到过,应该是很好看的。”
梁序之看着她,“明年带你去。”
钟晚抿了下唇,没作声。
他可能忘了,他们不会一起过明年的冬天。
**
次日天刚亮,梁序之就动身去了杭市,钟晚在他出门前醒过一次,他让她继续睡。
再睡醒吃过早餐,钟晚就发消息联系吴邈邈。
[你在哪,我去找你,你今天空吗?]
吴邈邈:[白眼.jpg]
吴邈邈:[高傲.jpg]
钟晚:[?]
吴邈邈发了个定位,[好吧,那你来看看我新租的这个公寓!]
吴邈邈:[我今天只有剪视频这一个计划,正好我有两台电脑,正好你来给我当苦力~害羞:/]
钟晚原本习惯性打开网约车的软件,想起林叔安排的保镖和司机,又关掉,去打司机的电话。
吴邈邈的公寓位置很好,安全性也不错,门卫反复跟她确认了访客信息才放行。
钟晚在想,等明年她过来,应该也能租在这边。
她刚进门,吴邈邈就忍不住了,一边给她拿拖鞋一边质问:“到底是什么情况,快告诉我吧,你那个暧昧对象或者追求者或者准男朋友是什么时候开始的啊。”
钟晚看她片刻,沉出一口气,警告的语气道:“那你得保密。也…别judge我。”
吴邈邈举起四根手指,“当然,我接受度奇高好吗!而且我什么时候跟人乱说过你的事!”
钟晚被她拉去沙发上坐着,吴邈邈以为她会听到一段坎坷但有趣的爱情故事,甚至开了一包瓜子一包花生。
钟晚略过了大多数细节,也略过了与卢文茵相关的部分,从头简单概括了一遍她跟梁序之的始末。
“怪不得你不想继续在港岛演电影了…”吴邈邈听完,第一个问题:“他这么有钱的吗,多大年纪啊?”
钟晚想了想,“二十八,二十九?好像。”
“丑吗?”
“…挺好看的,我摸着良心说,不是滤镜。”
吴邈邈笑了,“哦,那就赚大了啊!”
钟晚:“……”
吴邈邈像是自己琢磨了下,又问:“他老婆知不知道你们的事啊?”
钟晚:“…他没老婆。”
听到这个问题,她是真切感受到吴邈邈说的她‘接受度高’是什么意思了。
吴邈邈拍了下沙发:“那也太好了吧。”
钟晚一言难尽地看着她,“哪里好。”
“你觉得有哪里不好吗?”吴邈邈反问完,说:“那就当正常谈恋爱处呗,他长得好看又这么有钱,就算是有点缺点、有点脾气什么的,也都太正常了。”
钟晚一时间有些无言以对,半晌后低声说:“就是…有时候感觉不对,就像是在谈恋爱,做得有些事也都是情侣会做的,但我心里又清楚我跟他不是那种关系,而且肯定不会有结果。”
吴邈邈刚上大学的时候男朋友没断过,这一级的帅哥一个接一个换,算得上是感情经验丰富,很快就发现问题。
“所以,你是觉得少个名正言顺的身份,比如男朋友女朋友之类的,还是想要个结果?”
钟晚被她问住了,思忖着说:“这都不是我能决定的啊…”
吴邈邈:“不说能不能决定,就只考虑你的想法呢?”
钟晚再次沉默。
吴邈邈往她手里塞了包花生,笑着道:“要我说啊,其实这两个问题都没那么重要。你要是觉得跟他在一起挺开心的,或者开心大于不开心,那就继续呗,管它是什么关系呢,时代是进步的,再倒退一百年,只要不是夫妻,孤男寡女住一块那都叫非法同居,现在都没这词了,所以男女朋友也就只是个象征性的关系。”
“至于结果,那就更不需要考虑了啊,大部分爱情其实都是没有结果的,现在去大街上随便拉一群人问问,谁还没几个前男友前女友,没谈过几段无疾而终的恋爱。”
钟晚想了想,“你说的也没错,但好像不是这个问题。我跟他在一起的时候,我们的关系就不平等,我没办法去要求他什么,一般情况也只能顺着他的意思说话。”
“…有时候会感觉,我跟他本质还是最俗的那种,钱.色交易。”
吴邈邈挑了下眉,“好吧,你如果这样说,确实是个问题。”
“所以你才打算最迟明年夏天前,就离开港岛?”
虽然也不全是梁序之的原因,但钟晚点了点头。
吴邈邈叹了声气,从桌上拿起烟盒,笑说:“都行,反正你回来我当然是举双手双脚赞同的,我巴不得你一辈子都别找对象,就跟着我混!”
钟晚也笑,“那正好,你也别找,三十年后我们组团养老。”
“那既然你都决定了,就好好过剩下这一年多吧。尤其感情的事,最忌讳的就是往远想,比如考虑结果。珍惜当下、珍惜眼前人就好,真的。”
吴邈邈站起身,拉着她往书房走,把她按在电脑椅上,打开待剪辑的视频素材,“行了,走吧走吧,今天也别想他的事了,我们去赚养老经费。”
钟晚原本就是这么想的,吴邈邈的话更明确了她的想法。
珍惜当下,好聚好散。
只是,在此之前还需要解决一件横隔在他们之间,不可能绕开的事.
两天后梁序之联系她,说沪市的事忙完,带她一起回港岛。
钟晚问:“那你还来杭市吗?还想请你去吃一家不错的餐厅。”
梁序之笑了:“你请我?”
钟晚抿抿唇,“是啊…那家店我也请得起。”
虽然现在卡里的钱都是拍戏赚的片酬,那两部戏也都是他给的资源。
梁序之:“地方吵吗。”
“不吵。”钟晚说:“环境挺安静的,我提前打电话让老板闭店,只接待我们一桌。”
按他一贯的排场和作风。
梁序之没拒绝,让她把位置发给林叔。
隔天,钟晚在湖边那家餐厅二楼的包间等他。
这餐厅是她和吴邈邈上大学时发现的,在沿湖的建筑群,外观也是青瓦白墙,春夏时墙角还有青苔和藤蔓延伸上去,颇有江南古韵。
二楼有两个包间能看到湖景,窗外就是一座桥,也是单面玻璃,既能看到风景,又保留了隐私性。
餐厅老板年轻时也当过一段时间话剧演员,当年算是个文艺青年,钟晚他们大学演出后的庆功宴在这里办过几次,一来二去跟老板也熟了。
钟晚等了没多久,老板轻敲门进来,笑着提醒她,客人到了。
她站起身,朝门外望过去,包间门两侧已经站了几个她眼熟的黑衣保镖。
梁序之进门时就看到这样一幕。
钟晚今天穿了珍珠白色的改良款旗袍,领口有薄薄一圈绒毛,长发在脑后完成一个发髻,用简约款式的发簪固定,坠下几颗珍珠饰品,斜着身子看向他。
梁序之搁下手杖,将围巾摘了挂在一边,抬手揽过她的肩,“怎么会想约在这。”
钟晚和他并肩进去,让老板先关门,顺着他胳膊的力道,跟他去窗边的位置,替他沏了盏茶。
她笑说:“装修布置蛮特别的,菜也是改良过的杭帮菜,味道都不错。”
梁序之扫了眼周围,伸了下手,拉她坐在他腿上,声音有些散漫,“倒更像是个谈生意的地方。”
钟晚转头看他,眉梢微抬,“梁先生经常这样跟人谈生意的吗?”
说着,轻握了下他搭在她腰际的指尖。
“你觉得呢。”
梁序之轻笑一声,看着她。
事实是从未有过,港岛跟他常来往的那些人大都知道他的脾气爱好,没人敢给他安排那些莺莺燕燕的。
大概因为在钟晚熟悉的场所,她整个人都表现得更放松些,别有一番味道。
从沪市再过来一趟平白又多两个多小时的车程,但好像不虚此行。
“那我可不知道。”
钟晚松开他的手,跳下来,坐在旁边的椅子上。
老板带着侍应生敲门进来上菜,都是钟晚原先试过觉得味道不错的菜色,改良过的西湖醋鱼、东坡肉、牛肉羹、蟹黄豆腐、龙井虾仁,还替他点了壶手工酿造的古法桂花酒。
梁序之吃饭时举止一向斯文,动作慢条斯理的,每样菜都试过后,搁了筷子评价:“还可以。”
钟晚笑:“那我就理解成非常好了。”
后来桂花酒一倒,周围弥漫着醇厚的酒香和清甜的桂花味。
梁序之对这种低度数的风味酒不感冒,但钟晚闻着有些馋,犹豫着看了半天,问他要来杯子抿了一小口。
等吃得差不多,钟晚偏头看他,酝酿了很久才开口。
“那个…上次我去见卢文卓的事。”
梁序之取了支烟点燃,无声看着她,等她的下文。
钟晚继续道:“其实我最开始来港岛,是因为收到了我妈妈,就是卢文茵,十多年前寄给我的信…”
“之前我爸一直骗我,说我妈是在外面有人了,才抛下我们回港岛的。但我看到那些信才,再回忆当年的事,才知道他说的是假话。他先带着我到处搬家,没多久就找到人要再结婚。反而是我妈妈,一直在打听我的下落,还说拍完戏就要来内地找我…但离最后那封信寄出后的没几天,她就因为抑郁症自杀了。”
“我不太相信她真的会是自杀。”
有点相似的过往经历让梁序之的眸色也微有动容。
递到他手中的资料上有她刚说到的大部分内容,但听到她亲自叙述却是另一种感觉。
钟晚也没想到时隔近一年,她已经可以平静简短地将这一段概括出来,甚至是说给他听。
她顿了下,继续道:“所以我才想查一查,真实的情况是怎样…可以吗。”
梁序之静了须臾,平声问:“如果我说不可以呢?”
言外之意,无论他同意与否,她不都已经到处找人查问了这么久。
但钟晚没听出这层意思,泄气一般的表情,垂着头,不吭声了。
她在想,如果他真的阻止,她没能力去对抗,继续在港岛留着好像也没什么意义。
甚至原以为余下的一年多时间也没必要。毕竟这种情况下,她很难再心平气和地和他维持现在的关系。
片刻,梁序之将烟熄灭在桌上那只造型独特的中式陶制烟灰缸中,声音就在她耳边,却仿佛很遥远。
“你想要什么样的结果。”
钟晚有一瞬的恍惚,想到此事可能涉及梁家,有所保留地回答:“只要知道答案就好。”
梁序之看到了她眼中一闪而过的掩饰。
钟晚说:“卢文卓这个人好像挺正派的,我想去问他试试……”
梁序之站起身,将窗户开了一条缝。
带着湿意的冷风钻进来,让钟晚不自觉颤了一下。
梁序之背对她,看向窗外那座桥。
钟晚看不到他的表情,就更猜不出态度,于是她也起身过去。
不知过了多久,梁序之缓慢偏头,伸手,将她的下巴抬起来些,力道很轻,似乎只是让她同他对视。
“你自己可以?这种事可没那么容易让你问到。”
他语气很平静,声音也没带一丝温度。
如果钟晚没猜错,他这应该是同意了,可能还给了她开口让他帮忙的机会。
钟晚默了两秒,咬咬唇,“嗯…我碰碰运气吧。”
即便真的超出她的预料,梁序之不但不反对还愿意帮她去查,钟晚也不想再欠他更多了。
片刻,梁序之关了窗,伸手将她带进怀里。
钟晚听到他很淡地说了个“行”。
她扬起头看他,眨眨眼确认:“真的?”
梁序之抚过她的头发,小指上的尾戒碰到她发簪上的坠饰,发出很轻的响声。
他未置可否,语气似乎有些漫不经心的,“你早跟我说,不就没上回的事了。”
“我…不敢啊。”
钟晚越说声音越小,又觉得好像不应该这么说,琢磨如何再圆得更好听,眉头微微皱起来。
梁序之笑了,轻嗤道:“我看你现在胆子可大得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