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Chapter 41
搬家对钟晚来讲是个大工程, 当时来港岛时,几乎把全部家当都带过来了,加上这两年添置的, 杂七杂八全都在这间酒店。
好在她最近没有其他事忙,专注整理行李,两天不到的时间,就全部打包好了。
钟晚原以为收拾东西会是件伤感的事,毕竟大学毕业搬离宿舍、高中毕业从魏阿姨家搬去学校, 过程中无不带着些许怅惘的心绪。
没想到,这两天倒是少有那样类似的感受。
若真要找个词来形容她的心情, 似乎只有“空”能概括一二。
随着酒店一点点被她清空, 恢复刚搬进来时简洁、统一的布置,她的心也仿佛一点点空下去, 尘埃落定般的空。
钟晚联系了她当初从内地寄行李过来时的那家物流公司, 加钱让师傅上门取货。
师傅一上楼,看到满地堆着的巨大纸箱, 人都惊了好一会儿:“…这么多, 我一天估计搬不完,车也装不下。先搬个两三箱, 明天我叫年轻人过来帮忙,一趟给你带走。”
“好。”钟晚说:“也没那么着急。”
她在万泰影业签的合约也是两年,昨日就到期了,大概只有公司法务想起这事, 让阿白问她的意思, 或是梁序之的意思, 如果她还挂在万泰名下,需要再续个合同。
钟晚只跟阿白答复说, 不续了。
阿白还得通过秦助理征询梁序之的意见,但秦助理也跟着去了英国出差,大抵那边的工作真的很棘手,暂时还管不上钟晚续约与否这种小到不能再小的事,几天都没收到秦助理回复的信息。
钟晚在港岛似乎没有太多需要告别的人,拍戏时认识的几个导演和演员,交情也跟戏似的,散戏后就自然而然淡下来。
思来想去,她还是给纪为南打了通电话,问他这几天是否有空,请她吃顿饭。
纪为南百忙之中还是抽出时间,隔天中午就跟她约在了一家私密性很好的高档茶餐厅。
落座之后,纪为南问:“是发生什么事,需要帮忙吗?”
钟晚淡笑道:“没有。纪叔叔,我过两天准备回内地了,请您吃顿饭。”
纪为南也没反应过来,喝了口茶,问:“去拍戏?”
钟晚静了须臾,斟酌着道:“不是拍戏。就是…要回去了,我本来也不是港岛人,亲人朋友都不在这边,迟早是要回去的。”
纪为南这才回过神,点了点头:“也是,回去也好。”
顿了两秒,他抬头,还是问:“梁先生那边…”
钟晚垂下眼,只说:“也到该结束的时候了。”
“我知道这些我不该多问。”纪为南看向她,犹豫着开口:“是他提的,还是…”
钟晚也的确不想详说他们之间的关系,含糊答道:“谁提的,或者提不提,其实结果都是一样的吧…”
“您当时第一次约我喝茶,也说过的,我跟他不合适,也不是一路人。分开当然是迟早的。”
纪为南微蹙了蹙眉,未作声,眼神中闪过她看不懂的东西,好半晌后才恢复如常,笑了下,意有所指地说:“如果不是他提的,他可不一定同意你回去。”
钟晚:“…纪叔叔太瞧得起我了。”
她可不认为梁序之会不同意,原本他们就是交易关系,也没什么非彼此不可的感情基础。
没了她,还有千千万万个年轻漂亮的女孩,其中必定有跟他更登对的存在。
她既然这么说,纪为南笑笑,也没就刚才那句话再多言,生硬地转了话题:“还记得你父亲是深城人,你这次是回深城?”
钟晚摇头:“回杭市,我大学是在那边读的。”
纪为南点了点头,也没把今天这顿饭当做告别。
他总觉得,以梁序之的个性,不会就这样轻易放她回去.
全部行李都寄走后,钟晚在空荡荡的酒店房间转了一圈,检查是否有遗落的物品。
空下来之后,时隔两年,她再次意识到这间套房面积原来这么大。
她返回客厅,坐在沙发上,跟吴邈邈联系。
对面接起来之后,钟晚说:“邈邈,我后天回去,票已经订好了。”
前阵子钟晚就通过微信拜托她帮忙看同小区有无其他房源在出租,说来也是巧,吴邈邈找了她当时的中介一问,她隔壁那套就在出租。
于是迅速就交了定金,等着钟晚回来签合同。
这下等钟晚回杭市,两人能迅速做上邻居。
最好的朋友马上就要会面,吴邈邈很激动,电话里语气都兴高采烈的:“你把机票信息发给我吧!我去机场接你!”
“那太好了。”
钟晚:“上次没来得及问,你们剧团…现在还能有我的位置吗。剧团最近怎么样啊?”
吴邈邈扬声:“当然有啊,而且我们最近在排新戏了,前几天还跟张老师说起你,有个角色很适合你演,正好你回来能赶上。”
“对了,你现在可是拿了新人奖的电影明星,张老师担心不够付你的出场费呢。”
钟晚摸了下鼻子:“什么电影明星啊…最多算是昙花一现,以后也不会再有电影可拍。出场费按正常演员的标准我就很满意了,还有你的视频账号,我回去还能一起做吗?”
在港岛拍戏虽然赚得多,但也是镜花水月,往后日子长着,她得先为自己的生计考虑。
吴邈邈:“可以啊!你人先回来再说,自媒体赚得其实本来就该有一半是你的,你又不肯要,等你回来我们一起拍,或者多做一个账号,然后一起剪视频,赚得钱我们五五分就行!”
钟晚沉默一会儿,由衷说:“邈邈…谢谢你啊。”
吴邈邈:“害…这有什么的,你回杭市我是最开心的。别想那么多了,你是不是因为要跟那位梁先生分开了,这几天心情不太好啊?”
钟晚笑了下:“还好,暂时还没太大感觉,可能我心理建设做得早。不过…也有可能是还没走吧。谁知道呢。”.
钟晚订的航班是在下午。
当天她很早就醒了,把房间里最后几件衣服和洗漱用品装进行李箱。
兴许是梁序之这趟出差的行程太忙,也兴许是他也想起两年期限已经到了,一周的时间,他没联系过她。
钟晚提前将之前拍卖会他买给她的粉钻首饰、带着他名字的蓝钻项链,还有这两年他买给她的各种昂贵物件都装进单独的小纸箱里,往里写了张字条,将纸箱封好,让管家过来取。
她叮嘱道:“你先存着就是,暂时也不用打扰梁先生,等他回港岛的时候找个方便的时间交还给他或者林叔就好。”
管家秉持不多言不多问的专业态度,只郑重承诺了句:“好的,放心,我会替您好好保管,交到他们手上的。”
钟晚没叫梁序之先前安排给她的那些司机或保镖,戴上口罩和帽子,下楼打了辆的士去机场。
候机的时候,她查了前年银行卡的转账记录,把当时为了给魏阿姨治病,问梁序之要的那一大笔钱也都转回给他。
虽然这些钱也是靠他给的电影资源赚的,算是羊毛出在羊身上,但钟晚还是想还。
当初跟他在一起时,商定好就是最纯粹庸俗的交易。
但临到结束,钟晚心底却不想用“利益”交换来定义他们之间的关系。
就当是曾经问他借过这笔钱救急。
就当是他们谈了一场有期限、又不完全平等的恋爱。
另一张手机卡收到短信,提示网上银行转账成功。
钟晚登陆网站,将在港岛使用的手机号也注销。
也许,以后除了给卢文茵扫墓,她都不会再回来了。
飞机起飞,钟晚坐在临窗的位置,一直看着外边的景色。
天色昏暗,林立的楼宇逐渐缩小,变成米粒大小的幻影,闪烁着星星点点的灯光。
直到飞机越过海港,港岛的一切都消失在身后,被埋在云层中,钟晚才转回头。
她靠在座椅上,静静阖上眼。
这会儿,才后知后觉有了心里空出一块的感觉。
像是游园惊梦,现在正是将醒未醒之时。
***
到杭市三天,钟晚每天都被吴邈邈拉着参见各种聚会。
大学室友聚会、他们那级话剧团聚会、剧团迎新聚会、庆功聚会…
再不然,就是泡在排练厅和老师、其他演员们讨论新剧本的改编。
过得实在太充实,钟晚能抽出空想港岛那些人、事、物的时间其实很少。
尤其剧团那些成员,都是真的热爱话剧表演这个行业,大家关系也都很好,能在排练厅从中午泡到凌晨。
除此之外,另钟晚没想到的是,《朱粉壁画》在内地比港岛更受欢迎,吴邈邈在自媒体发了条日常vlog,有她出镜,那条视频很快就跃居今年她账号所有视频的播放量冠军,还上了微博热搜,评论区很多人都在问她会不会开粉丝见面会。
钟晚甚至不知道该怎么回复。
万泰影业的合约到期,她现在也没签任何影视娱乐公司,连经纪人都没有,甚至都决定退圈了,怎么开粉丝见面会…
这天晚上,剧团的人讨论完原著台词的改编,照例一起外出觅食。
钟晚也像前两天一样,带上黑色的口罩和帽子,在气温尚未降下来的秋天,把脑袋裹得像个烧焦的粽子,跟旁边奇装异服的剧团演员们格格不入。
不料,到了烧烤店门口,还是被影迷认出。
“欸欸——你好像那个…你是钟晚吗?”
钟晚:“……”
“我是。”
年轻影迷激动道:“天哪,你真的在杭市,居然真的能偶遇!”
“我好喜欢《朱粉壁画》,去电影院刷了三遍,还买了你的海报!我能跟你合张影吗?”
吴邈邈在一旁抱着臂,看热闹似的等着,剧团其他演员和张老师也是差不多的表情。
钟晚无奈地笑了下:“…好吧。”
今天没化妆,又被口罩帽子捂出一脸汗,但也没所谓了。
以后她就是自媒体博主加话剧演员,没什么包袱的。
钟晚摘下口罩,影迷激动地跟她合了好几张影,连声说要把照片打印出来贴在床头。
等送走影迷,进到烧烤店二楼的大包间,张老师看着她感叹:“晚晚,对你来说,我们这庙也太小了,完全容不下啊。”
钟晚:“…哪里的话。您愿意收我在剧团待着,我才要感谢您。”
张老师默了会儿,看着她未着粉黛却依然精致无死角的脸,叹了声气:“你肯来我这,我当然是开心。有你在,下部戏的上座率都不用愁了。”
“但毕竟我不是完全的商人,我说句真心话,你还是应该去拍电影。留在我这是浪费人才,我也是暴殄天物。”
吴邈邈将她肩膀一揽,替她笑说:“张老师,晚晚是我最好的朋友,她好不容易愿意回来,你可别再劝她走了。”
“人各有志,晚晚现在愿意演话剧,就且演着呗。也当时锻炼演技,等以后又想拍电影了,碰上好机会就再去拍,您就先别操心了。”
张老师退休前的专业就是戏剧影视艺术,对这行总有一种执着的使命感。
片刻后,他摇摇头:“罢了罢了,那既然在这,就好好给我排下部戏吧。”.
聚餐结束,吴邈邈去了隔壁钟晚那间公寓。
钟晚向来是爱整理东西的,从大学时就有这个习惯,东西虽多,但都摆放得井井有条。
可这次她回来也有三四天了,几箱东西都搁在客厅,除了装夏天衣物的那只,其余连箱子上封的胶带都没拆开。
吴邈邈疑惑道:“你看着不难受?”
记得大学的时候,她们返校当天经常懒得收拾行李箱,但钟晚每次都是一到校就跑来跑去开始收拾,睡前必须把所有物品归置妥当。
“还好吧。”钟晚抿了下唇:“也没什么着急用的,先放着。”
所谓睹物思人,她现在才切实感受到这个词的意思。
刚到杭市那天,她从箱子里取睡衣,看到一条浅蓝色的裙子,想起她跟梁序之在一起时穿过那件。
是在太平山的别墅,院子里,佣人往石桌上放了冰桶和威士忌,梁序之抱她坐在腿上,修长的手指绕着肩膀位置那几根系带。
每一件在港岛穿过的衣服、用过的物品,似乎都能让她联想到与梁序之有关的画面。
那场梦还没醒,后劲居然也比她想象中要大。
但记忆总是会随着时间的流逝淡去,钟晚想,兴许过几日、或是几周、亦或几个月,她就不会再想起他了。
就算想起,或许也不会像现在这么清晰,直勾勾地刺到她心口,但又不触及皮肉,所以连痛感都是闷的。
“那就放着吧,也不着急,懒得收的话,过两天叫个家政过来也行。”
吴邈邈没多问,打开她客厅的窗户,点了一支烟。
钟晚听到“砰”地那声响,眉头又微微蹙起来。
不知吴邈邈从什么时候开始用这种金属的打火机,发出的声音跟梁序之用过的那几支很像。
随着那声响,金属盒子中冒出跳动的火苗,底端是浅蓝色,尖端是橙红的,被窗外钻进来的风吹得来回晃荡。
隔着那层火光,钟晚脑中又浮现出梁序之抽烟的样子,那张淡薄又冷清的面容。
她阖上眼,靠在沙发背上,轻轻呼出一口气。
***
另一边,港岛。
梁序之这些日子的确忙,英国的工作还没处理完,梁家又出了事。
先前故意撞他车子的司机招了供,说是受梁昱丰和梁泽毅指使,他们许给他老婆孩子两百万美金,给了他梁序之的车牌号。
他老婆在生病,孩子读书也要花钱,之前做生意亏得血本无归,现在也是走投无路,抱着同归于尽的想法做的那件事。
安排在法国那边的人又费了好一番功夫,才把梁昱丰和梁泽毅带回港岛,送去警察局,按法律程序立案定罪。
梁穆远自今年年初就卧床不起,医生都说他时日无多。
原本这件事是瞒着他的,没想到梁承安也突然回国,给梁穆远去告状。
气得梁穆远心脏病再次发作,住进icu,靠各种医疗器械吊着一条命。
梁序之回港岛,去到医院时,梁穆远召来了梁家所有人和先前交好的朋友,逼迫梁序之不追究两个弟弟,想办法让警察局把他们放出来。
一揽子事接连发生,梁序之也被闹得心烦意乱。
回港岛没几天,梁穆远的病情又重了,再次昏迷不醒。
对梁序之而言倒算是好事,老爷子昏着总比醒着好,不会再叫来一群人瞎折腾。
只是,如果梁穆远一条命这样交代过去,跟他也算是脱不开干系,传出去不好听。
但梁序之也早不在乎这点名声。
好容易能暂时歇下,明早集团还有个必须出席的会议,梁序之离开梁家老宅,让林叔先送他去酒店,明早也方便过去。
没成想,车子刚停在酒店门口,钟晚那间套房的管家就抱着个东西,从大厅迎出来。
梁序之将车窗降下一半,面色疲惫,了无生趣地看向他,淡声:“有事?”
管家颔首,托着小纸箱,毕恭毕敬道:“梁先生,这是钟小姐委托我交给您的。”
这段时间梁序之还真没顾上她,杂七杂八事情太多,几乎连睡觉都抽不出时间。
他掀起眼皮,没什么情绪地问:“委托你?她人呢。”
管家说:“钟小姐离开有七八天了…”
梁序之微蹙眉:“离开?”
他拉开车门,伸手,接过管家递来的纸箱。
梁序之低头,将封箱的胶带一扯,看见最上面放着的一张字条。
字迹娟秀,写得一笔一划的,出自钟晚之手。
[梁先生,两年了。
想来想去,还是不应该收您的东西,这些太过贵重,还是物归原主。
钟晚]
第42章 Chapter 42
梁序之看完那张纸条上的内容, 折回去丢一边。
他打开纸箱中最上方的那只盒子,里面是那条蓝钻项链,组成他的名字, Keelan。
梁序之抬头,扫了眼还在车门边候着的管家,声音平静地重复一遍:“她人呢。”
管家对上他的眼神,莫名就有些忐忑,战战兢兢道:“应该是搬走了, 这半年钟小姐跟您一样,也不常在酒店住, 我也没多问…”
那纸箱里余下的东西, 基本都是些印着高奢品牌logo的盒子,梁序之不用再打开也猜到是什么。
林叔在驾驶位上听到二人对话, 已经拿出手机, 主动道:“我给钟小姐打个电话,问她人在哪。”
梁序之没应声, 算是默认, 轻阖眼,疲惫地靠在座椅上。
许是近来发生的事情太多, 他此刻都有些麻木。
那张纸条中提到“两年”这个期限,梁序之凝神回忆片刻,也没想到这是哪门子期限。
好似,前年在马场刚见到钟晚时, 也是这样的夏末时节。
他们认识有两年了, 仅此而已。
前排林叔打电话时开了扬声器, 刚拨通号码,梁序之就听到他手机里传来的声音, 机械般地冰凉女声。
“对不起,您拨打的电话是空号。”
梁序之缓慢睁眼,眉头蹙得更深。
林叔也有些麻木了,语气算是冷静,挂断电话,先道:“我让人去查,钟小姐是…”
话还没说完,手机又响了,来电显示是纪为南。
“稍等,梁先生,纪总的电话。”
林叔同样开着扬声器接起来。
纪为南在电话里说:“林叔,有个事情…我想来想去还是因为跟梁先生同步一下。上周我打过两个电话,你和梁先生都是忙线,知道梁先生最近很忙,想拜托你代为转达。”
林叔:“纪总您说。”
纪为南语气带着些犹豫:“钟晚…前段时间找过我,说是要回杭市了。这事不知道她有没有跟梁先生说过,但跟我倒是最后见过一面,当天没聊什么,都是些家常的话,也没细说为什么要回去。”
他这么一说,林叔就明白他这通电话的用意。
纪为南跟梁虹姗已经离婚,在公司里的职位也没变,现在就完全是在替梁序之做事。
钟晚离开港岛前见过他,若他不主动说,梁序之也同样会查到,但性质就不一样了,他是想撇开干系。
这时,梁序之出声,嗓音淡漠:“你跟她提过卢文茵案子的证据是哪来的吗。”
纪为南大概没想到会直接听到梁序之的声音,怔了一瞬,立刻道:“没有。您说不用让她知道的,就当是我查的…”
梁序之没在说话了。
林叔又模式化地寒暄几句,将电话挂断。
梁序之揉揉眉心,想起前阵子他收到的一条银行卡大额转款到账提醒,也是她转的,数额是他前年给她的那笔钱,稍多一点。
当时原本要打电话过去问,结果马上又有别的急事找过来,后来也就把这事忙忘了。
梁序之毫无温度地笑了下,想起月前,梁虹姗的案子已经移交律政司。
早就知道钟晚当时找上他,不全是为了那笔钱,大半原因也是想查卢文茵的事。
梁序之并不介意此事,但倒没想到,她是个过河拆桥的主,达成目的就甩手走人,全没有半分留恋的。
他也难得会看错人。
车内的气压极低,须臾,他沉出一口气,吩咐道:“去查,她人在哪。”
林叔:“明白。刚才纪总说她去杭市,让杭市的人先查,有任何动向再跟您汇报。”
“嗯。”
梁序之心中一时烦闷,无意地屈指点着座椅,片刻后,正欲开口,他的手机铃声又响起。
这段时间都是这样,他的私人号码,外加林叔的电话,从早到晚都没个消停的时候。
这次是梁家逸打来的电话。
梁序之扫了眼,接起来,听到梁家逸焦急的声音:“哥,你现在有空来趟医院吗…刚才承安叔在这,跟爷爷说了几句话,爷爷有点激动,这次…没抢救过来。”
梁序之默了一瞬,平缓道:“知道了。我现在过去。”
***
钟晚来剧团后,排的第一部戏是改编自一部匈牙利小说,《伪装成独白的爱情》。
他们先排了其中的第一部分,名叫《真爱》,讲的是一个市民阶层的女人学习所有贵族的礼仪,尽可能让自己变得完美,也用晟敏去爱自己的丈夫,但他们的婚姻最终还是归于毁灭。分开之后,女主依然爱她的丈夫,但也学会了爱自己,从而获得了真正的自由。
他们把原本用双方独白形式创作的小说改成了戏剧形式,但原著在国内的名气有限,翻译后的台词纵使再改编也留有翻译腔的感觉。
张老师都没对这部戏的成绩抱有太高期待,对于一般观众来说,戏中的背景和剧情都有些陌生和晦涩。
但没想到,有钟晚在,前两场都是座无虚席,他们剧团的上座率也破了成立以来的记录。
虽然大多到场观众都是冲着钟晚来的。
她在港岛拍的悬疑片《放生》也开播了,虽然钟晚戏份不多,但她饰演的角色给观众留下了很深的印象,甚至被做成各种发疯表情包,在社交媒体上广为流传。
剧团的演员拿的都是底薪+提成,票卖得好,大家收入就高出一大截。
张老师是那部匈牙利小说原著的死忠粉,能够用话剧的方式将它呈现给更多人看,自然也喜不自胜。
既然所有人都开心,钟晚也就抱着无所谓的态度,好好排练、好好演戏,谢幕后也不拒绝粉丝的合影要求,每天都过得热热闹闹。
除话剧之外,钟晚和吴邈邈的自媒体账号后台还收到私信,有许多内地的娱乐、传媒、经纪公司向钟晚发出签约的邀请,甚至还有不知身份真假但自称导演、制片的人问她要联系方式。
回杭市前,钟晚起初是打算就此离开影视行业,在内地从零开始发展,不再像前两年一样,倚靠梁序之给她的资源。
但此番下来,她才真正意识到,人在一生中做过的事、遇到过的人,都是会留下痕迹、带来影响的,哪可能完全斩断。
也许这就是“因果”的直观体现。
如果没有梁序之,她也不会有现在的名气,那么她的自媒体账号、话剧演出都不会如此顺利。
以这种方式,他已经成了她过去无可分割的一部分。
……
这天晚上的演出和合影都结束,钟晚回后台打算先去换衣服卸妆,张老师叫住她:“晚晚。”
钟晚应声回头:“怎么了老师?”
张老师问:“你下个月初有时间吗?京市的戏剧学院办了个戏剧节的比赛,前天我把我们演出的视频投给负责人,今天就收到入围的回复。展演大概就安排在下个月初,其他角色倒是好说,但女主角肯定换不了…得你有空才行。”
钟晚笑了下:“有空啊,我现在也没别的事,剧团的事就是排在第一位的。”
张老师笑:“那行,到时候我就直接订票了,戏剧学院那边都给报销。”
“这栋老百货大楼听说是要拆了重新招标,毕竟占着这么好的位置,成天也没几个人购物的。但到时候我们演出的场地就得搬,其他地方我打听了一遍,租金都贵得离谱。听说这次戏剧节有不少业内的投资人也会去,要是能拉点投资就更好,也能解我们的燃眉之急。”
前两天表演结束聚餐时,张老师就提到搬场地这件事,愁得头发都更加稀疏。
剧团日常的开销中,场地就是最大头,毕竟要租的空间大,还得有高昂的灯光音响设备,当时租下这个废旧电影院,张老师就几乎垫了大半辈子的家当,老婆都差点因为此事跟他离婚。
钟晚试探着问:“…其他场地,大概需要多少啊?”
张老师一脸苦涩地给她比了个数。
钟晚倒吸一口凉气。
张老师叹声道:“这只是场地租金呢,现在经济情势不好,最低也是三年起租,大部分都是五年十年的。除了租金,还有演员工资、宣传运营费用、灯光师、音效…”
“罢了罢了,好在也没那么着急,现在的场地暂时还能用,等哪天真拆了再说吧。”
钟晚抿了下唇:“张老师,我这还有点积蓄,但也不够…到时候这边拆了,应该会把预付的租金还回来吧,那加起来应该就差不多。”
张老师:“怎么好意思借你的。这不是去京市还有机会,要是真能拿到一笔投资赞助,这些就都不是问题了。先好好准备着吧。”
钟晚点点头:“好,但愿能拿到。”
**
到月初,剧团没有排演出,上部话剧的全体演员和工作人员搭上了去京市的航班。
钟晚大学时参加的比赛也是这个戏剧学院办的,当时他们也是这样一群人,从杭市飞去了京市,怀揣着各种兴奋和期待。
他们学院每年戏剧节的时间都差不多,在开学季,比赛分为学生组和专业组,所谓专业组,参加演出的就是他们这些商业性质的剧团,剧目提前经过筛选,每年挑出大约十部在京市展演评奖。
主办方给他们订的是剧场附近酒店,大概为了节约开支,全都是标间。
钟晚跟吴邈邈一间。
刚进屋,吴邈邈把行李箱搁在门口,环视一周,回忆着说:“大学那次戏剧节比赛,我们住的好像就是这家酒店吧。这么多年了,居然这家酒店还开着。”
“好像是。”钟晚也到处走着看看,“合理吧,开在京市二环内的酒店,什么时候都不愁客人,老板也舍不得让它关门。”
吴邈邈笑着应了声,拿出相机给视频账号拍了段素材,而后拖了外套往床上一摊,感叹道:“小是小了点,但挺舒服的,也挺卫生。”
酒店空间确实太小,十二三平米的标间,除去两张床和卫生间,基本什么陈设都没有了,桌子都是从电视机下方的墙面上延伸出的一块窄木板,椅子因为没地方放,压根就没摆。
俗话说由奢入俭难,钟晚在港岛住惯了比家还大的酒店房间,乍然换到这里,还有些不习惯。
吴邈邈手撑着下巴,斜看向她,问了个突兀地问题:“我看前天演出结束有个找你合影的男观众长挺帅的,看衣着打扮,应该条件也挺好。你们后来没加微信?”
钟晚回忆了一会儿才想起那个观众,拨了下头发:“没有啊,每场那么多人,都加微信,一万个好友上限也不够用吧。我也没考虑这些事,而且,我们不是说好都不找对象组团养老吗。”
吴邈邈半开玩笑道:“是啊。我这是在测试养老搭子的决心呢。”
她顿了一会儿,又压低了些音量,问:“你回来也有半个多月了吧…真的不想港岛那位吗?他没联系过你?”
“没联系过了。”
钟晚打算岔开话题,看向她,淡笑着问:“这也是测试?”
吴邈邈:“不是测试,是我真好奇。”
钟晚静了一会儿,去门口把行李箱托进来,很轻声地答道:“还是会想的。”
最近每天晚上,她几乎都会梦到他,梦到这两年间发生过的事,或是其他没有发生过,只在她潜意识中存在的。
吴邈邈还打算追问,两人的手机就同时响了几声。
应该是这次展演群的消息。
钟晚点开,看到群里张老师在艾特所有人,通知这次演出的时间和场次安排。
吴邈邈“欸”了一声,发消息在群里问:[原先安排得不是演三场吗,怎么在最后一天又加了一场?]
张老师回答说,是主办方临时要求加的,好像是有个很有开头的投资人,指明要他们的戏加场,时间也是投资人那边定的。另外,这家酒店在加场的那天满房了,主办方表示可以将酒店费用折现,或者他们再重新安排别家。
吴邈邈嘟囔着“这得是什么样的大人物”,一边先在群里回复:[折现吧。]
她笑着对钟晚说:“这样挺好的,我们找家环境好点的酒店。难得来一趟京市,全程都缩在这样的小房间里住太亏了。”
钟晚:“行啊,那另外选一家?别太远就行,房费我直接转你。”
没几分钟,吴邈邈就订好了酒店,把截图发到钟晚微信上。
她点开,看到是万泰旗下高端线的一家酒店。
钟晚出了一会儿神,把房费转过去。
吴邈邈解释道:“现在是开学和旅游的旺季,平台上显示这家酒店也没剩几间房了,套房太贵,双床房全都没了,我就订了两家行政大床房。”
钟晚:“好,我都可以。”.
展演前三场效果都不错,因为并不是耳熟能详的剧目,观众反响一般,但戏剧学院的老师和到场做评审的专业话剧编导和演员们都给出了极高的评价。
名次要等所有剧目演出结束,评分统计完才会公布,如果有投资赞助或合作的邀约,大概也要等到戏剧节闭幕颁奖时。
第三场演出谢幕时,钟晚被来看演出的一位知名导演拉着在后台说了好半晌的话,想请她去演一部正在筹备中的新戏。
钟晚暂时没有这方面计划,只得先加了微信,说再行考虑。
隔天剧团的全体演员约着去逛京市的景点,吃了各种特色小吃,吴邈邈和钟晚也搬去了新订的那家酒店。
钟晚一进门,看到相似的配色、陈设、装修和香薰,难免又想到过去的人。
她深吸一口气,把杂七杂八的回忆都清出去。
住在这里的第一个晚上,她几乎彻夜未眠,默默背话剧台词转移注意力。
**
加场演出的当天,剧场比前几日要冷清太多。
门口只有零星几人,且离开场时间越近,剧场周围的人也越少。
主办方给他们安排的是规格最高的场地,有上下两层,据说灯光和音响设备当初都是花了天价配置的。
钟晚很早就到了后台准备,临到场钟响起前五分钟,都没听到外头观众席有任何动静。
同她搭戏的男演员开始纳闷:“今晚真的有人来吗?是不是加场的消息没有对外通知啊?”
吴邈邈也好奇,拿出手机搜戏剧节的官方号,找到了最近公布的一篇展演场次,“真的没对外通知。难道是投资人爸爸们的专场?”
她眉心一跳,嘀咕:“天,那这么大的剧场,一会儿不会就只有几个人吧?”
张老师来了后台,看见她拿着的手机,皱眉斥道:“跟你们说过多少回,候场的时候要专注、放空、找感觉,切忌看手机!几个人还是满场人都得好好演!”
吴邈邈撇嘴,把手机关机放一边。
片刻,倒数第二次场钟也响起,伴随着录好的播音腔,提示着观众注意事项。
“欢迎大家来到第36届京市戏剧节,进入观众席后,请在各自的座位上就坐,请勿随意走动、中途离场……”
一会儿后,随着最后一次场钟也落下,全场熄灯,舞台上一束圆形光亮起,钟晚深吸一口气,按照剧本独自出场。
偌大的舞台和剧场,她还未走到中央说第一段独白,余光就能看见到处都是空的,跟他们最初对着空场排练一样,只有一排又一排沉寂的椅子。
但等钟晚在标记好的点站定,她转过身,却愣在台上,差点连那段背到滚瓜烂熟的台词都忘记。
那一瞬间,她第一反应是自己出现了幻觉。
梁序之坐在第一排vip席正中央的位置,一身黑色的衬衫和西裤,面无表情,下巴微扬起,静静注视着她。
全场只有他一个人,侧边的安全出口倒是站着几个眼熟的保镖。
灯光和距离的原因,钟晚看不清他的眼神,可还是莫名打了个寒噤。
这加场的目的不言而喻,冲她来的。
梁序之可没有那样的闲情逸致,不远万里来京市,看场不入流的话剧演出,或是投资个初出茅庐的小剧团。
但他来是要做什么呢。
单纯来看她演出,还是要找她?
钟晚也说不出再见到他是什么心情,更来不及往深里去想他的来意。
不论梁序之此行所为何事,这场戏还是要演的,后台还有张老师和演员们等着。
钟晚定了定神,强让自己镇定下来,去说台词。
这是她从大学开始,演得最心不在焉的一场戏,几乎透支了她在此行积累的全部专业素养,才撑着她一直演下去。
搭戏的男演员都察觉到了她情绪的不对劲,以为是没有观众的缘故,背台的几秒钟,拼命给她递眼神。
……
戏的高.潮部分是男女主角离婚,在最后一面时,为了增强互动性和代入感,按照张老师的设计,演她丈夫的男演员会走到舞台最后,只留一个背影,钟晚则一个人正对观众。
男演员的台词通过音箱传出来。
钟晚需要跟观众有眼神上的互动。
而今天的观众,只有梁序之一个人。
她站在台上,演出剧情需要的,心如死灰的表情,茫然地问:“爱是罪过吗?”
“我如此爱你,难道是那么大的罪过吗?”
只有一道背影的男人在黑暗中,夹着一只雪茄,冷漠地笑了一声:“比罪过还罪过。”
他答道:“是错误。”*
这三个字落下,梁序之也抬头,无声看着她,整个人仿佛冰雪凝成的雕塑,没有半分温度。
他一只手搭在旁边,修长的食指在扶手上轻轻点着,一下又一下,让钟晚无端嗅到危险的气息。
舞台和观众席,一明一暗,钟晚感觉到他们的视线在那明与暗的分界线上交汇。
她呼吸滞了一瞬,慌忙将目光挪开。
第43章 Chapter 43
演到后来钟晚在想, 不知是今天这剧场冷气开得太足,还是剧场太空的缘故,怎么她手脚冰凉, 还觉着到处都阴森森的。
话剧最后的那一幕,她的造型应当是最惊艳的,穿着复古的欧式连衣裙,妆发精致,坐在被布置成咖啡厅的场景中, 一束暖白的光打在脸上,她整个人沐浴在“阳光”中, 与另一名欧洲绅士造型的年轻男子交谈。
之前他们演出的场次中, 每每到这一幕,观众们都不约而同拿出手机拍照。
在社交平台上搜他们剧团和话剧的名字, 几乎都能看见这张照片。
钟晚端着白瓷浮雕的咖啡杯, 脸上是轻松淡然的表情。
原著末尾寓意女主角放弃了爱情,找寻到自由。
钟晚对他们改编版本的理解与张老师不同, 她起先就反对女主在这一幕穿着这样精美的服饰, 但拗不过其他人。
在她看来,华美的衣物能装点皮囊, 却无法装点灵魂。
最后舞台上的灯光黯去,配合悠扬的背景音乐,幕布也徐徐落下,这场只有一位观众的戏总算是演完。
钟晚思维涣散地站起身, 不小心踉跄一步, 扶着桌沿缓了几秒, 往后台方向走去。
按照以往的流程,半分钟后, 他们全体演员会去幕布前谢幕。
正在背景音乐播放的那半分钟内,张老师脚步匆匆地过来,压低声音对演员们道:“今天应该是不用谢幕,人已经走了。”
钟晚在内心松下一口气。
梁序之离开了。
也是,他们能对着空气演整场戏,但实在没必要对着空气谢幕、发表感言,否则想想画面都有些诡异。
一众人从后台返回化妆间,门一关,瞬间就炸了锅,几乎除了钟晚的所有人都在问:“什么情况?”
“那是什么人啊?长得还好帅,我刚演的时候完全不敢跟他对视。”
“怎么就他一个,是就这样安排的吗,还是主办方那边弄错了?”
“天哪我刚看到满场空的时候差点都绷不住了!”
……
一阵七嘴八舌的议论后,他们纷纷把目光投向张老师,眼含疑惑。
张老师也茫然地耸耸肩:“我也完全不清楚,全是主办方在安排。也许…刚才那位真的是什么大人物吧。”
钟晚完全没兴趣参加这场讨论,演了两小时,台词又多,本来就有点脑缺氧,加上猝不及防看到梁序之,这会儿脑袋就像是被糊了浆糊一般。
她从包里取出卸妆水和化妆棉,去化妆间外的卫生间,把脸上那层厚厚的妆容都卸掉,又去更衣室,将厚重的欧式连衣裙也换成休闲的短袖和牛仔裤。
收拾完,钟晚坐在更衣室隔间的凳子上,胸口还是像被什么东西闷着,喘不过气似的。
他们不该再见面的,无论任何目的与场合。
她想起曾经读过的一段话——“如果你必须离开一个地方,一个你曾经住过、爱过、深埋着你所有过往的地方,无论以何种方式离开,都不要慢慢离开,要尽你所能决绝地离开,永远不要回头,也永远不要相信过去的时光才是最好的,因为它们已经消亡。”*
今天这加场的演出,也许就像是他们话剧中的台词一样,是个错误.
钟晚回到化妆间,他们剧团的灯光老师也过来了,是个刚大学毕业的年轻女孩儿,兴致勃勃地跟众人分享:“刚才那个大哥离场的时候我看见了,拄了支手杖,被安全出口那边守着的一堆保镖围着出去的。”
“天哪,气场真的绝了,像港片里的那种大哥。”
钟晚:“……”
所有人都卸完妆换下戏服,从演员通道出剧场。
刚才跟她搭戏的男演员还在问:“张老师,不然你回去打听打听,刚才那个老板是每场戏都包场看过,还是只看了我们这一场啊。”
“如果是只看了我们这场,那大概率就是想给我们剧团投钱的意思吧。”
张老师也沉思片刻,迟疑着说:“…我晚上找主办方里认识的朋友问问。”
戏剧节的展演也是需要购票观看的,且地点在京市,票价并不便宜。
能包下整个两层的剧场只看一场话剧,想必经济实力不容小觑。
张老师想了想,“还是算了,反正没几天就要颁奖,能不能有投资赞助,到时候也就能见分晓了。”
……
到剧场门口,众人终于暂时停止讨论刚才包场的观众,转而开始商量晚上去哪聚餐。
今天是他们戏剧节展演的最后一场,按惯例,也应该有个庆功宴。
钟晚没参与讨论,吴邈邈忙着开相机录vlog素材,也没发表意见。
其余人商讨的结果是去吃京市特色的铜锅涮肉。
准备打车时,钟晚默了须臾,先说:“…我今晚就不去了,有点不舒服。”
另一名年轻男演员立刻盛情再邀:“女主角是我们的大功臣,不去怎么能行。欸,晚姐是南方人,我们换个粤菜呗,砂锅粥?”
“行啊,我还看到附近有家评分挺高的顺德菜。”
吴邈邈收起相机,回头,看到钟晚脸色不好,将她肩膀一揽,笑着说道:“女主角说了想休息,你们去吃铜锅涮肉吧,正好我也不爱吃麻酱,陪她一块回酒店了。”
“后面不是还有颁奖礼,到时候再一起庆功也不迟。”
众人也就不再劝,嘘寒问暖后,跟她们分头打了几辆车离开。
剧团基本都是大学刚毕业的年轻人,几个年纪大点的演员也都是一直从事这行,没攒下几个钱。
主办方将酒店费折现后,他们基本都去了偏些的连锁旅店,只钟晚和吴邈邈订了万泰的房间。
吴邈邈打了辆商务车,上车后,两人坐在后排,钟晚将口罩摘下来,吴邈邈就看向她,关切地问:“你怎么了啊。”
“病了吗?”她抬手摸摸钟晚的额头,“刚演戏的时候听你说台词状态都跟平时不太一样。不过问题不大,张老师没说什么,也应该是满意的。就是台下那位…”
又听到梁序之,钟晚靠在座椅上,把眼睛一闭。
“没事。我缓一晚上应该就好了。”
吴邈邈:“刚才你去卸妆换衣服了没听到,他们猜今晚的观众是个大老板,再不然就是哪家的富二代,平时生活过得太无聊,过来戏剧节看专场演出烧钱玩。”
“……”
吴邈邈思绪转了一圈,好奇地问:“不知道跟你在港岛交往的那位比,谁家底更厚。”
钟晚头痛地揉揉眉心,有气无力道:“…你可别再提他了。”
吴邈邈太了解她,看她的反应,思忖片刻,突然一拍座椅,惊呼:“我靠!不会吧!他就是啊…就是他…?”
钟晚沉出一口气,点了下头。
吴邈邈睁大眼,先感叹道:“他比我想象中要帅好多啊…要不是气场实在太足,我真以外是哪家游手好闲想进军娱乐圈的那种富二代。”
她都有些语无伦次了,“他过来跟你说过吗,你知道今天是他吗,他是专门来看你演出的吧!”
钟晚沉默片刻,只如实说:“…不知道,没说过。这半个多月了,我跟他没有任何联系,刚才站到舞台上看见是他…我都有点惊呆了…”
吴邈邈:“这样的吗。那你能顺利演下去也是牛逼…如果换做我,我可能所有台词都在那个瞬间忘干净了。”
钟晚叹了声气:“…我也差点。”
“那他这次跑这么远过来…”吴邈邈猜测:“是想给你个惊喜?”
钟晚皱起眉,嘀咕道:“惊吓还差不多。”
吴邈邈问:“那他现在有找你吗?”
钟晚点亮手机屏幕,而后摇摇头。
她们订的酒店并不远,过了晚高峰的时间,路上并不堵车,眼看着就快到了。
吴邈邈也叹一声气:“你不是都打算要结束了吗?那就敌不动我不动,说不定他真是最近闲了,想过来看你演的戏,没其他意思呢。”
钟晚在心里说:但愿吧。
理智无数次告诉她,她和梁序之不能再有任何过多的交集了.
旺季酒店空房间少,钟晚和吴邈邈虽然订的同一个房型,但被安排在不同的两层楼。
两人在电梯中分别,吴邈邈先到了她的楼层。
出去前,她看着钟晚叮嘱道:“别想那么多了,好好休息,明天有精神的话,咱俩找个地方转转,多拍点视频素材。”
钟晚:“好。”
电梯停到她的楼层时,钟晚右眼皮突然跳了好几下,心中也升起不好的预感。
刚出门,她的手机振动起来。
钟晚紧张得手机都差点掉到地上。
她垂眼解锁,才发现是有人给她打了微信语音。
来电人是一个许久都未联系的故友,叫许褚然,大三时她拍的那部网剧,他演男主角,当时还是电影学院的学生,现在应该也已经毕业。
钟晚暗松了一口气,接起来。
许褚然在电话里同她寒暄道:“你来京市了吗?我也是昨天才看到今年戏剧节展演的剧目表,之前看到你那部电影,演得真好,还以为你打算在港岛发展了。”
当年拍网剧时他们对手戏很多,年龄又相仿,还都是在校小透明,许褚然性格开朗、自来熟,两人关系也算不错。
只是拍完戏回学校,他们各有各的学业要忙,渐渐也就淡了联络。
钟晚说:“没有,以后应该都演话剧了。你呢?我去年还刷到,你参加了一个选秀节目,记得名次还不错。”
许褚然笑:“是啊,那个节目之后,签了个经纪公司,前两年还是在演网剧,今年稍微好些,接到一部S+的男二,下个月进组。”
钟晚一边顺着走廊往房间走,一边对着手机道:“那不错啊。没事,现在也才毕业两三年,以后机会多的是。”
许褚然:“我也这么想。你在京市待多久啊,有空的话,我请你吃个饭?”
钟晚这才想起,许褚然就是京市人。
已经到了房间门口,她拿出房卡,刚刷开房门,闻到房间里似乎有股熟悉又陌生的木质香。
不是她身上或是衣物上的味道,当然也不是酒店的香薰。
钟晚抬手开了玄关处的灯,正对着电话说:“我们订的下周一回杭市的票,除了大后天戏剧节闭幕晚会,其他时间…啊…”
她忽然一惊,手机也“咚”地一声摔在地上。
窗边,梁序之正好整以暇地坐在沙发上,全身的衣服都是黑色,几乎和窗外漆黑的夜色融为一体。
他手里捏着一枚银色的金属打火机,好似漫不经心转着圈把玩,偶尔金属外壳接触到他小指上的戒指,发出清脆的响声。
听筒的音量大,房间又安静,掉在地上的手机传出许褚然的声音。
“喂,你那边怎么了?还能听到吗?”
钟晚心跳都被吓停了一拍,弯腰捡起手机,未发一言,直接将电话挂断。
她在原地定定站了片刻,朝窗边走去,声音极小,甚至有些发颤:“梁先生…您…怎么过来了。”
梁序之缓慢转过头,灯光映着他冷峻的侧脸。
“来看看你不打招呼跑出来,都在做些什么。”他声线极凉,视线划过她的手机:“一个月不见,就找上新人了?你动作倒挺快。”
“他不是…”钟晚脱口而出,又意识到没必要解释这些,声音戛然而止,静静看着他。
“砰”地一声,梁序之将手中的打火机丢在茶几上,站起身,缓步向她走来。
钟晚不自觉向后退,直到后背贴到墙上,到了无路可退的地步,只能别开视线。
梁序之仍在靠近,临到咫尺的距离,抬手,指尖勾起她的下巴,逼她与他对视。
男人的眼神是她从未见过的冰凉,他薄唇微张,声音偏低,但每一个字都像是一支冰刃制成的剑,要穿过她的耳朵,刺进她的心里。
“我让你走了吗。”
钟晚看着他幽沉的眼眸,想扭过头,他却用了些力道,钳住她的下巴,让她动弹不得。
她慌乱无措的眼神也无处遁形,轻阖了一下,微微张口,几乎是用尽全身的力气,同他说:“两年了。”
“梁先生,在马场见面那次,我们说好的,关系存续期间是两年。现在我们的关系已经结束了。”
梁序之眉头微蹙,似是在回忆。
好半晌后,他舒展眉头,忽而笑了下,松开手,指尖划过她的头发,“好像是有这回事。”
钟晚正要松一口气,他手掌覆在她的后脑,向前一按。
两人的鼻尖霎时间贴在一起。
梁序之身上清冷的气息将她整个人都笼罩,压迫感十足。
他薄唇微启,几乎贴着她的唇畔说:“但如果没记错,当时我并没有同意。”
而后,梁序之毫无温度地笑了声,带着淡淡薄荷味的呼吸落在她唇上。
“就算同意了,只要我想,就也不能作数。”
他指腹摩挲着她的唇畔,也是微凉的触感,像是调侃的语气,很缓慢道:“晚晚,跟了我两年,连这都不明白?”
钟晚深吸一口气,只觉得浑身的汗毛都立起来。
她咬了下唇,鼓起勇气看着他的眼睛问:“那现在…您想怎么样。”
梁序之放下手,转身,打开窗点了支烟。
青灰的烟雾在窗外的夜幕下蔓延,宛如鬼魅的影子,掌控着她的一切,让她无处可退。
许久后,他背对着她,睨向窗外,沉沉开口,落下宣判一般的四个字:“跟我回去。”
钟晚紧抿着唇,须臾后才找回自己的声音。
“如果我不想呢?”
第44章 Chapter 44
京市气候干燥, 秋天尤甚。
窗外有风进来,携着刚刚飘散出去的淡烟,微苦的气息在房间中弥散开。
梁序之一支胳膊搭在窗沿上, 衬衫袖口挽起一截,露出银色的腕表,肌肉线条流畅分明,青色的血管向上蔓延,掩藏进硬质的布料下。
他偏头, 无声看着她,眼神是她从未见过的冰冷。
虽然未作声, 但意思不言而喻。
钟晚抿了抿唇, 走过去,坐在窗边的小沙发上, 跟他隔着约莫一人宽的距离。
先前半年的时间, 她早就下定了决定,这会儿也不会轻易动摇。
她知道, 梁序之虽然性格冷漠凉薄, 却是个能讲道理的人。
片刻后,钟晚轻声开口:“梁先生, 我们再这样继续,也还是没有结果的。我们各自追求的东西和生活环境都完全不同,我也…并不想继续依靠着您在港岛拍戏,其实, 您也没有那么需要我。就算继续维持之前的关系, 总有一天, 还是会分开的。”
梁序之将手中的烟碾灭,轻易就找到了她这话不合逻辑之处, 淡道:“照你这么说,人总有一天会死,干脆现在就都不要活了。”
钟晚默了下,皱起眉:“…这不一样。”
“跟您分开,我过得才是原本就应该有的生活。”
梁序之嗤笑着问:“什么生活?跟一群不入流的小演员,演这种无病呻吟的苦情戏?”
在这种时候跟他谈论生活和梦想未免太不合时宜,钟晚安静须臾,点头:“对,这就是我喜欢的生活。”
梁序之睨着她,声线冷下来:“随你喜欢什么,拍电影也好,演话剧也好,待在家里什么都不做也好。”
他顿了下,不容置喙的语气:“但我们的关系,没有你选择的余地。”
梁序之靠近他,俯身,微凉的指尖划过她的脸颊,将垂下来那捋长发挽到耳后,几乎一字一顿地说:“等我说结束的时候,才能结束。”
钟晚深吸一口气,将他的手拨开,别开头不看他,许久后,沉闷地出声:“你觉得这样有意思吗?本来,这就应该是你情我愿的事。”
梁序之轻笑一声,缓慢道:“也许,我觉得这样更有意思呢?”
钟晚站起身,看着他精致蛊人的五官,沉默好半晌,鼻子莫名有些发酸,决定结束这场连‘商谈’都称不上的对话。
“我不会跟你回港岛了。不论怎么样,我们的事,在我这已经结束了,除非你有办法把我绑过去。”
梁序之笑看着她。
办法自然是有的,而且都用不上那么粗暴的方式。
从他被接回梁家的那天起,只要他想要,不论用任何手段都要得到。万泰和梁家尚且如此,更何况是她这个人。
“除了在床上,我可没有绑人的爱好。这你应该最了解。”
梁序之敛了笑意,伸手,取过斜在窗台上的手杖,缓步经过她身边时,嗓音低沉道:“日子还长。话不要说太早。”.
门那边发出清脆的一声响,梁序之出去了。
但钟晚悬着的心没有因此放下来,未知的恐惧让她更加不安,她不知道他要做什么,但可以肯定,他这样走了,并不意味着是放过她。
在今天之前,钟晚想到梁序之,总是带着一层温情脉脉的纱影,但真正见到,没想到会是这样的画面。
她不是不想,而是不能、不敢。
注定要分开的人,他何必强求过多的牵扯呢。
就应该在两年期限到时分道扬镳,至少给彼此留下的都是美好,不像现在,无论往后的事如何发展,他们的关系都只会剩下剪不断理还乱的纠葛。
钟晚转身,看到茶几上又落下他的金属打火机。
她一时烦闷,拿起来,“咚”的一声,给它丢进垃圾桶里,眼不见为净。
钟晚拧开一瓶矿泉水,心不在焉灌下去大半瓶。
刚坐在沙发上,又想起这是他刚才待过的位置,站起身,又换去桌前的椅子坐着。
大概十多分钟,外面又传出一阵敲门声。
钟晚以为是梁序之又折返,做贼似的轻手轻脚走过去,途中还犹豫要不要开门。
到了门口往猫眼一看,才发现外头的人是吴邈邈。
钟晚心情复杂地捋了把头发,给她开门。
吴邈邈拎着一个小纸袋进来,关上门,大咧咧地说:“我刚点的烤鸭外卖到了,味道还可以诶,还没凉,给你装了一半,你尝尝?”
说着,她往里面走,把纸袋搁茶几上,人往窗边的小沙发上一坐,一边拆袋子和餐盒,一边用力吸吸鼻子:“欸,你换香水了吗?像是男士的啊,味道还挺高级,什么牌子啊?”
钟晚没应话,跟过去,坐在她对面的位置,沉默地帮她摆餐盒。
吴邈邈:“怎么还有烟味…”
她正准备把纸袋折了扔垃圾桶,一低头,看到桶里有个明晃晃的小方盒。
吴邈邈愣了下:“打火机?我靠,这好像是都彭高定的凯旋门限量款啊,我前几天在微博上刷到过,真的假的,你扔的?”
“……”
钟晚眼看着她就要伸手去垃圾桶里捞,虽然里面只有个打火机,还是皱起眉,“欸——别捡了,扔都扔了。”
吴邈邈调侃道:“看来是真的。财大气粗啊女明星…”
话毕,她瞬间也反应过来,用力一拍沙发:“啊!你那个梁先生来过?”
钟晚被她这一拍,心脏又吓停了半拍。
“…嗯,刚走不久。”
吴邈邈也没完全回过神,甚至转头看了眼被酒店保洁铺得平平整整的床铺:“这就走了啊…”
“不是。”她看向钟晚,这才想起来问:“那现在什么情况,他真是来找你的啊,他怎么说啊,还想继续的意思?”
钟晚停顿两秒,沉重地点了下头:“应该是。”
吴邈邈也彻底忘记桌上拆到一半的烤鸭了,“那你怎么想,要继续吗?天哪,你才回来半个月,不会又要回港岛了吧!”
钟晚紧抿了抿唇,坚决地说:“不会。”
“可能…他也就是一时兴起,明天早上一睁眼,说不定又觉得没必要了。”
吴邈邈都先给她泼冷水:“可能性不大…港岛到京市多远啊,他又不是闲人,如果是一时兴起,都不会飞这一趟。”
钟晚头痛地站起身,闷得喘不过来气似的,去把全部窗户都打开。
吴邈邈歪着脑袋,开始出馊主意:“其实,你不是也挺想他的吗,那就继续呗。人生嘛,本来也没多少东西是能抓住的。”
钟晚背对她站在窗边,清爽干燥的风撩起她的头发。
如果没有卢文茵的经历,她也许会这么想。
但目睹过那一切,而且就发生在她最亲近的人身上,她不愿再放纵自己跟梁序之有更多的牵扯,否则,不止她承受不起后果,她也无颜面对卢文茵。
再者,梁序之对她的感情也不一定与她相同,也许只有掌控与占有。
今晚之后,她更加确信这一点。
窗外忽然飞来一只鸟,扑腾着到了这面玻璃上。
钟晚下意识伸出手,但隔着一层玻璃和金属网制的纱窗,连一缕羽毛都摸不到,看着那只鸟又扑扇着翅膀飞远,最终消失在漆黑的夜幕中.
梁序之住在顶层的总套,林叔正在客厅帮他整理文件。
刚刷开房卡进屋,他手机就响了,梁承安打来的电话。
梁序之微一蹙眉,接起来:“有事?”
这么多年过来,又经历两个弟弟和集团种种利益纷争,他们父子俩最后的体面也消失殆尽。
梁承安在电话里质问:“老爷子葬礼刚结束,你又跑哪去了,一大家子人现在跟没头苍蝇似的,各家的人这两天往家里跑,你人不在算怎么回事。”
梁序之:“那您是做什么的?论辈分,也应该是您接待吧。葬礼从头到尾都是我和梁家逸操持,梁家的远亲也都打点过,集团的事离不开人,我不可能成天在老宅守着。”
梁承安:“我可听董事办的人说,你跑京市去了,京市有什么工作是需要你亲自到场处理的?”
梁序之冷笑了声:“我需要跟您汇报吗。”
梁穆远最后算是被梁承安气到心脏病发作去世的,怕是因为心虚,前些天葬礼上梁承安都没怎么露面,他另外两个儿子又是取保候审才得以出来,他就甩手掌柜似的,大事小事全都交给他这个私生子应付。
发生了这样大的事,梁承安也没力气跟他再吵,叹了声气,先让步道:“你不在,就让家逸先回家待着,跟其他家那些老头,我也说不上什么话。”
梁序之最后丢下一句“你自己跟他联系”,就将电话挂断。
林叔在旁边也叹一声气,心道,梁家这烂摊子,还好有梁序之在。不然都说富不过三代,到他这代也就该彻底没落了。
梁序之走过来,从桌上拿起一份杭市的招标文件,坐在沙发上翻阅着。
片刻后,等他将文件放回去,林叔试探着问:“钟小姐那边…怎么样?”
梁序之轻嗤道:“她好得很。我再晚点过来,小男朋友估计都找到了。”
“……”
林叔不好发表评价,静了会儿,又转而问:“您打算什么时候离开京市,我去让人订航线。港岛那边…就算不管家里的事,老爷子去世,集团的工作堆得也多,小秦打电话来问过好几回了…”
他斟酌着暗示道:“旁的事,可能急不得。”
梁序之抬头揉揉眉心,鲜少有这样烦躁的时候,拿出烟盒,却发现找不到打火机,怕是落在钟晚那里了。
林叔及时看到,递给他自己那只。
梁序之深深吸了几口烟,微眯眼,屈指点点刚被他搁在一边的文件:“两天后,先去趟杭市,把这个项目拿下来。跟秦助说,让他也联系杭市的分公司,做好准备。”
林叔不太确定地问:“杭市?您亲自去?”
梁序之轻“嗯”了一声。
林叔没再说话,扫了眼那份文件,看到上面一栋政//府规划要拆了招标重建的商贸大楼。
他还记得前些天查到的钟晚的动向,那栋楼,似乎是他们话剧团正在租用的场地。
“好,我去安排行程。”
林叔在心中暗叹了声气。
谁知道,这是否又是一段孽缘呢,跟当年一样,他同样无能为力。
**
颁奖礼当晚,钟晚他们演出的《真爱》获了金奖,奖金对于剧团的发展来说倒是微不足道,获得的名气也是同样。
大概只有业内人士会记得这个奖项,再或者,他们剧团日后宣传的时候能加上这样一个title。
那天的晚会上并没有看到梁序之,张老师也以为心心念念的赞助就要黄了,谁知道颁奖结束,他就被主办方的老师留住,约去另一栋楼的办公室谈事。
剧团的工作人员和演员们都好奇他们会谈什么,等张老师在微信群里一出现,就迫不及待地打探情况。
张老师用语音回复说,就是上次要他们加场的那位老板,有意向给剧团赞助,能提供的资金在八位数,但需要签个协议,剧团的运营和演职、管理人员的聘用都需要听从他们那边的安排,以后演出场地内外也要印有他们要求的广告logo,除赞助成本外,利润三七分成,协议期限是十五年。
群里的人几乎全都同意。
[没问题啊,这不就相当于我们从小作坊变成专业团队,以后有靠山了吗!]
[这么多钱砸出去,肯定能红吧?其实线下话剧演出也挺有前景的(个人认为)。]
[资本的力量要砸晕我…我愿意!i do!]
只有钟晚和吴邈邈没回复。
两人正在酒店附近的餐厅,因为张老师临时被叫走,原本约好的庆功宴也又推迟,结束后,她们就自己找地方去吃了晚餐。
吴邈邈看着她:“你家大佬…这是什么意思啊?”
钟晚都没心情纠正她的用词了,只摇了摇头:“…不知道。”
吴邈邈:“你同意签约吗?”
钟晚闷闷地说:“不同意也由不得我吧,大家都愿意。”
剧团里的演员都是刚毕业,热爱表演事业,又没找到合适的机会,认为怀才不遇,她怎么好开口劝大家放弃这样的机会。
吴邈邈思忖着道:“你说…如果你退出剧团,他还会给赞助吗?”
钟晚想了想,便也抱了这一丝侥幸的心里,在微信上私聊张老师问:[那位老板,有说必须剧团现在的全体演员都遵从协议安排吗,还是可以有例外?]
她欲盖弥彰地补了句:[现在我们团的演员,也有好几个都是兼职的。]
张老师很快给她回了电话:“晚晚啊,其实我也犹豫,主要是担心你跟邈邈。对剧团里大部分演员来说,这是个难得的机会,可对你来说,肯定就是束缚。”
“十五年太长了,但期限那边没给商量的余地,把你捆在团里十五年,才真的是在浪费人才。一个女演员的青春才多久啊…”
钟晚一时间忽然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没想到张老师在什么都不知道的情况下,率先就为她的前程考虑,想到了这一层的顾虑。
张老师又道:“不急,那边给我们考虑的时间也宽裕,等回杭市再做打算吧,你也好好想想以后得事。”
“剧团就算没这笔赞助,等那栋商贸大楼拆了,拿到提前结束租期的补偿款,如果能找到合适的场地,也能维持下去。你不要有心理压力,这事是应该我来权衡的。”
钟晚紧咬了下嘴唇,挤出几个字:“张老师,真的谢谢您…我会好好考虑的。”
那一霎那,她几乎都要决定,把自己卖给梁序之,换整个剧团演员们的前程了。
还是吴邈邈将她的思绪拉回来些,问:“张老师是不是还在愁新场地的事啊?”
钟晚点点头,给她比划了个数字:“他上次跟我说,租金大概要这个数。”
吴邈邈“嘶”了一声,划着手机翻自己银行卡的存款余额:“如果没有大佬的赞助,我这也能出一些。”
钟晚:“我也可以。”
吴邈邈按着手机上的计算器简单加了加,说:“好吧,虽然也是杯水车薪。但现在的场地退了不是还会有退的租金和补偿款吗,再加上,应该够租新场地了,就是可能面积小点、设备简陋点。”
钟晚终于扯出一抹笑,“那我们回去跟张老师说。”
吴邈邈拍了下她肩膀,装模作样的叹气,笑道:“我们居然是团里最有钱的两个人了!”
虽然能基本解决问题,但钟晚难免还是愧疚:“…但有了他的赞助,团里的演员们也许真的能在行业里崭露头角,实现他们的梦想。”
吴邈邈:“什么呀。你应该反过来想,如果不是你在,那位梁先生也不可能赞助张老师的小剧团。凭什么牺牲你来成全别人啊,你本来就有拒绝的权利。”
“虽然…”她顿了一下,很真诚地说:“他真的好帅,而且好有气质,我完全没觉得跟他在一起是一种牺牲。”
“……”.
回杭市后,张老师也暂时没提赞助的事。
《真爱》在戏剧节上获了金奖,回来也多少还是要演几场的。
跟先前一样,最近的每场也都是座无虚席。
钟晚也暂时没去想跟梁序之有关的事,每天只管把戏演好,回公寓就跟着吴邈邈一起剪辑视频,偶尔去排练厅跟张老师和其他演员讨论即将排演的新戏。
只是,这样短暂的平静没有持续多久。
五日后,一纸文件下来,他们的商贸大楼要关闭准备拆除了。
新商场的招标已经完成,各种未结清的款项和拆除事宜依照合同协定,都由中标新商场的承担。
钟晚在那份文件上看到了万泰集团的名字。
因为他们剧团勉强算是利益相关方,她连招投标的合同电子版都在张老师那看到了,末尾签章的那栏,写的是梁序之三个字。
那一刻,钟晚心底升出一种极不好的预感。
商贸大楼突然关闭,意味着他们剧团原定最近演出的剧目安排都要取消。
张老师也成天忙里忙外开始寻找新的场地,只是,还缺一笔退还的租金和补偿款。
他联系了万泰杭市分公司的负责人,那边回复,这笔款项公司财务还在走流程,具体能发放的时间不确定。
但就算延期,他们也会按原有租赁合同的约定加赔滞纳金。
可这钱要得切切实实拿到手里,剧团才能付新场地的租金。
否则,拖个数月一年的,团里那么多人也得耗着。没有场地就不能演出,没演出就没收入,再拖下去,剧团演职人员们的工资都发不下来,直到大家另谋他路解散。
往后一周的时间,钟晚眼睁睁看着张老师头都急秃了,本就年过六十的人,脸上的皱纹也多了一倍。
这天三人约了顿午饭,吴邈邈问:“这种情况,不能跟银行贷款吗?”
张老师满面愁容道:“问过了,需要抵押。我原本想着把家里的房子抵押了,杭市的两套房子现在能值不少钱,但我夫人那边…”
“那房子是她打算留给两个孙女的,之前我把存款都用来投资折腾剧团,我们就因为这事吵过一架。三十多年的老夫老妻了,我再抵押房子,这婚就得真离不可。”
钟晚坐在张老师对面,心脏就像是被尖尖的镊子揪起来一样难受。
这顿午饭,吴邈邈陪着张老师借酒消愁听抱怨,钟晚一句话都没说,直到最后张老师准备回去,她忽然开口:“…我来解决吧。”
张老师酒喝多了有点晕,缓慢转过头,叹声问:“你能有什么办法。没事,最差不就是剧团解散,我想过了,也没什么接受不了,我一把年纪还来当文青,代价也得承受。”
钟晚只说:“我在港岛拍戏的时候是签在万泰,那边…我有点关系可以用。”
“您放心就好,这事能解决。”.
在张老师茫然的视线中,钟晚结了账,独自出去,打了辆车。
上车后,她坐在后排,从通讯录里翻出先前存的梁序之的手机号,这次几乎没犹豫,就拨过去。
片刻,对面就接通了
钟晚语气沉静,开门见山地说:“我想见你。”
梁序之嗓音沉缓,淡笑了声,有些漫不经心地语气:“这不是巧了。我刚到杭市,现在还在机场。”
“你想在哪见我。”
钟晚默了两秒,“就机场吧,我十多分钟到。”
梁序之的声线恢复了往日的淡漠,平声道:“林叔会把具体位置发你。”
钟晚按下挂断键,在软件中修改了目的地,就将手机扔到一边。
她早该想到的。
以梁序之的地位和能力,想让她妥协,想捏住她的软肋,真的跟碾死一只蚂蚁一样容易。
就算不是剧团,还能是深城的魏思莹和魏阿姨。
钟晚靠在座椅上,缓慢阖上眼,准备迎接即将发生的一切。
……
第45章 Chapter 45
到机场, 钟晚拢了拢裙子外面的罩衫,还没发信息给林叔,就有身着黑衣的保镖来接他。
这保镖她在港岛时就见过好几面, 平时沉默寡言的,存在感极低,像个机器人。
钟晚抬头看他,保镖语气恭敬,只道:“钟小姐跟我来吧, 梁先生已经等了一阵了。”
钟晚也懒得多言,跟着他一路去贵宾通道, 来到地下停车场一处独立的区域。
不远处只停了辆黑色的库里南, 挂着深城的车牌。
临到车门前,保镖做了个请的手势, 弯腰替她拉开后排的车门。
梁序之就坐在那, 黑色的西装外套随意折了两折搁在身侧,身上一件黑色的衬衫, 未打领带, 双腿自然交叠,气定神闲的, 像是在等猎物自投罗网的猎手。
保镖抬手帮她挡着车门顶,钟晚深吸一口气,抬腿迈进去。
车门也从外面被关上。密闭的狭小空间,好似一间为她量身定做的牢笼。
梁序之偏过头, 打量她, 片刻后, 缓缓出声:“见我想做什么?”
钟晚身子往后一靠,跟他足足隔了一人宽的距离, 实在没什么好气地说:“…你心里清楚。”
梁序之轻笑了声,“是清楚,但也许没那么清楚。”
钟晚听这话觉得耳熟,仔细一想,回忆起这是两年前他们在马场见面时,她曾经说过的。
也不知他是真记得,还是巧合性地也说了同样的话。
前排坐着林叔,钟晚从车内后视镜里瞄了一眼,看见他眼神里带着一丝凝重,不知在想什么。
梁序之微扬下巴,说了个地点,似乎是杭市某个有名的高档小区。
林叔只应了声“好”,一言不发地发动车子。
驶出停车场,车内依旧安静着,梁序之不说话,钟晚也不想跟他兜圈子了,转头看向他,卡门见山道:“你到底想怎样?让我跟你继续,回港岛,还是签那份十五年的协议?”
梁序之也看着她,须臾,嗓音缱绻低沉,淡笑着说:“之前好像确实没教过你,跟人谈判要用什么态度。尤其是这种,拿不出任何筹码的情况。”
钟晚此时听到他如此温柔的声线,只觉得是海绵里藏着的刀刃,心中控制不住地战栗,下意识抱着双臂。
刚入秋,杭市的温度完全没降下来,她今天只穿了件青绿色的吊带裙,外面披了层轻薄的防晒衫。
车内的空调开得极低,没多久的功夫,她手脚都是冰凉的,但不知是真的因为气温,还是因为身边这个人。
钟晚又将那件半透明的防晒衫往里拢了拢。
梁序之拿起身侧那件西装外套,倾身过来,动作慢条斯理地从身后替她披上,十足的绅士姿态。
那件衣服大概也从他身上脱下来搁得久了,在这低温的空间里放着,布料同样是冰凉的。
钟晚闻到西装外套上混杂的木质香和淡淡的烟草味,只想再脱下来给他丢回去。
刚抬起手,她还是停滞一瞬,放下去。
她人都坐在这了,再跟一件衣服较劲,未免太矫情。
沉默片刻后,钟晚说:“是没教过,我也没学过。”
她顿了下,重复问:“所以你到底想怎样?”
梁序之侧眸,看见她瘦削的身子裹在那件黑色的外套里,眉梢微微蹙着。
他伸了下手,手掌微弯曲,掌心朝上。
钟晚看见,内心倒没经历多激烈的挣扎,阖了下眼,认命般地把手覆过去。
梁序之笑了下,将手抽开,替她把过长的衣袖卷上去一截。
“我这的要求现在都只有那一条。”他卷好衣袖,收回手,淡声说:“听话就好。”
看到钟晚眼中的茫然,梁序之转回头,简短告诉她:“协议签了,赞助的钱会按年付,场地租金和补偿款也会当天到账。”
钟晚松下一口气,看着车窗外道路两旁泛红的秋叶,很小的声音:“十五年吗。”
梁序之眼中闪过几分寒意。
到了这地步,她还在执着于这个期限。
他声线很凉:“看心情。等我腻了,你就可以走人。”
钟晚转回脸,抱着最后一丝侥幸:“如果没有,那十五年后呢?”
梁序之:“那就继续。”
钟晚手掌紧紧攥着衣角,听到这四个字,心中一片凄凉。
她是不是被判了无期徒刑的囚犯,也许这辈子都要待在他造的笼子里.
他们的目的地并不是酒店,而是杭市高档小区中的一栋两层别墅。
别墅跟钟晚租住的公寓在同个区,但她没来过这,也是车子进了小区,看到停车场沿途的提示牌,才知道这小区的开发商也是万泰地产。
钟晚也没心情问他们来这里是做什么的了,等车子停稳,林叔下车替他们开门,她跟着梁序之出去。
地下停车场的电梯直通别墅一层,电梯门一开,她看到灰色调意式装修的大厅,家具陈设并不多,只有些基础的配置,显得整栋房子都空空荡荡。
挂在墙上的电视连膜都没揭,所有桌椅、沙发、柜子一看都是全新的。
钟晚抬头,看向身侧的男人。
梁序之平声道:“不是喜欢杭市吗,以后就住这。”
“房子一早就在装修,原本是打算当今年的圣诞礼物送你,现在就当提前送了。家具都是底下的人临时配的,你要换什么添什么就再买。过户手续让…”
钟晚打断他:“我不要。”
梁序之饶有兴味看她一眼,抬手将她一揽,往楼梯方向走去,“随你。”
钟晚被他带去二楼。
梁序之打开一扇门,大概就是主卧,空间很大,里面同样只有一张床、桌椅、沙发、茶几,床单都是最简约的深灰色款式。
看来准备得确实匆忙。
钟晚环视一周,倒有些纳闷了,“我在杭市,你在港岛,那这样有必要吗?”
梁序之淡道:“我需要回去的时候,会带着你一起。”
也是后来钟晚才知道,这次万泰在杭市的项目不止那栋商场一个,梁序之今年确实在这边有很多工作,并不是单为她选择了这里。
钟晚看着他:“如果我有演出安排呢?”
梁序之:“时间冲突,就取消演出。”
钟晚胸中闷着的那一口气现在更堵了。
她的一切都被安排好,原以为是乌托邦的剧团也被他收入麾下,让她能完全听他差遣。
曾经的两年,梁序之对她再有掌控欲,最终也还是没干涉过她拍戏的事。
现在完全不同了。
她真的成了他的所有物。
钟晚站在原地,思绪混乱地捋着这两年多发生的一切。
梁序之抬手解衬衫扣子,扫她一眼,往浴室方向走。
“去洗澡。”
……
钟晚有点破罐破摔,也像从前一样,进了淋浴间。
可莫名还是有种慷慨就义的感觉。
花洒冰凉的水淋在头顶,过了一会儿才变热。
崭新光洁的玻璃门被蒙上一层水雾,冷热相冲,空气里也很快弥漫起淡白的雾气,朦胧了钟晚的视线。
她看到,梁序之好像比一个月前见面时更清瘦了些,身上的肌肉线条更加清晰,宛如雕刻出来的精致塑像。
两人都没说话,浴室的沐浴液备的是他常用的那款,不多时,钟晚被熟悉的味道包裹。
身上滑腻的泡沫都洗净,花洒的水依然未关。
梁序之抬起手,抚上她的头,力道稍轻地向下。
温柔绵密的水流落在她发顶,顺着脸颊一道道自脖颈滑下去。
……
后来被他裹了条浴巾,横抱着去到床上。
中途,梁序之拥着她,让她睁眼,让她看着他。
钟晚看到了他幽沉如万丈深渊的眼眸,漆黑一片,里面只有她小小的倒影。
这种时候的对视,像是要把他的样子用那通红的铁刻在心里,留下永恒的烙印。
即使别处的感官极强烈,钟晚还是不由分神在想,上一次他们像这样拥抱,是梁序之出差去英国之前,她以为要结束时。
在他上车前,钟晚主动跑过去,抱住他。
而此刻的境况,她对他的那些感情,并不是安慰物,反而是嵌在头骨中的一枚钉子,无法拔除,又刺得她钝钝的疼。
……
这次钟晚全程并不算配合,而她也清楚,梁序之只是在这种事情上将控制当做一种情.趣,而并非真的喜欢强迫。
所以仅一次就结束,梁序之也兴致并不高的样子,去衣柜里取了件睡衣,去浴室冲澡。
才刚刚傍晚,钟晚洗完澡出来,他已经不在卧室。
晚餐也是佣人给她送到房间里的,梁序之没有叫她一起。
卧室的书桌上摞着几本未拆封的书,想来是书架还没购置,书也是刚刚买来的。
钟晚拖着沉重的步伐过去,随手拿起来扫了遍,都是她不爱看的书。
也许是办事的人被催得紧,随意买来几本先滥竽充数的。
时间还早,钟晚挑来挑去,拿了一本《血疫——埃博拉的故事》,靠在床头的靠枕上心不在焉地翻着,看了半小时,一段话都没能进脑子。
她又拿起手机,看到张老师发来的消息,时间是一小时之前。
[晚晚,别勉强,就算有关系,你找了也得欠人情,没事,我来处理就行。]
钟晚盯了两秒,打字给他回复:[老师,我想好了,那份赞助协议也签了吧。]
怕张老师再多思,她补充:[商贸中心租金的事也解决了,等签完协议,万泰那边的人说这两笔钱会一起到账。]
[我其实早也想好了,影视行业太累,干了两年我都吃不消,一直演话剧也挺好的,而且现在有这根橄榄枝,说不定我在这行里也能做出点名堂。您不是也说过,是金子总会发光的。偷笑:/]
张老师很快就回复信息:[真的想好了?]
钟晚:[这么长时间,早就想好了。如果没想好,我也不会从港岛回来呀~]
两人私聊几句,张老师再三让她谨慎考虑,最后终于把协议的事敲定下来。
张老师在群里一说,整个剧团的演员和工作人员都炸锅了,群消息蹭蹭蹭地往上刷,发到后来就全是表情包,放鞭炮的、放烟花的、各种搞怪的,对金主爸爸感恩戴德。
钟晚靠在床头,扯了扯唇角。
她在心里安慰自己,这样也不错,牺牲她一个人,成全这么多人。
而且像吴邈邈说的一样,也算不上什么牺牲,梁序之这条件放到全世界都是顶好的,也没对她做什么太过分的事。
也许她想离开他,也就是一种矫情罢了。
可一想到往后都要这样度过,受制于人,自由也不是全然的自由,钟晚又总是不甘心就这样认命。
她的一辈子还长,她就要这样做个提线木偶吗。
如果梁序之腻了,讨厌她了,他们的关系是不是就能彻底宣告结束?
钟晚将手机一丢,冷笑了声.
那本《血疫》翻着翻着,天色也黑下来。
手机还在一刻不停地响着消息提示音,吴邈邈在问她现在的情况,群里的消息到现在也没停过。
钟晚烦躁地把手机调成勿扰模式。
洗漱后,她一个人躺在床上,翻来覆去很久,毫无悬念地失眠了。
钟晚索性不再挣扎,睁眼看着天花板,这座无形捆住她的牢笼。
她翻身下床,开门出了卧室。
顺着二楼的围栏向下,就看见客厅的灯开着,梁序之面前放着笔记本电脑,他指间夹了支烟,正坐在沙发前看。
钟晚噔噔噔走下楼,故意制造出响动。
梁序之闻声抬了下眼,朝她招招手。
就好像他们之间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像从前在太平山的别墅一样,他声音低沉:“怎么不睡。”
说着,熄灭了那小半截烟。
钟晚闷闷地说:“睡不着。”
梁序之笑了下,将她揽进怀里,抱她坐在腿上,视线越过她,继续看电脑屏幕上的资料。
钟晚也看过去,只看到上面密密麻麻的表格。
“你在看什么?”
梁序之还真告诉她,“上个月杭市几个公司的报表。”
钟晚知道他喜欢懂事的,也许留她在身边,就是看中她这一点。
她大着胆子伸手,把他的电脑屏幕直接合上。
梁序之眼中没什么情绪地看向她。
钟晚压根不是喜欢找事的人,这会儿就更加心虚,但还是开口:“明天再看,陪我上楼睡觉。”
梁序之:“别闹。明早我有会要开。”
钟晚:“…那你明早起来再看,我一个人睡不着。”
梁序之依然没恼,似是饶有兴味般地反问她:“那你之前的一个月怎么睡的?”
钟晚顿了一下,“就那么睡的。”
说着,又去扯他的胳膊:“快上楼吧,我想早点睡,明天还约了人吃饭。”
“嗯。”梁序之已经是了然的神情,就顺着她的话问:“约的谁。”
钟晚装作自然的样子,“就之前大学演网剧的时候合作过的男演员,他来杭市了,我要去机场接他,请他吃顿饭,我跟他关系很好。”
许褚然确实来了杭市,还给她发过消息,她还没回复而已。
梁序之笑了。
前些天他就让人查过那个男演员,跟钟晚没任何暧昧的过往。
梁序之搂了下她的腰,在她耳边说:“这一套对我没用,别想着故意讨我烦,不然最后折腾的只有你自己。”
“……”
钟晚没想到她的计划开始不足半小时就被识破。
也不知是她太拙劣,还是梁序之洞察力太强,还是太过了解她。
钟晚沉出一口气,跟他隔开一段距离,“你真的觉得这样有意思吗?”
梁序之俯身将电脑又打开,也不看她,“怎么没有?”
钟晚再次试图跟他讲道理,“你有没有想过,可能原本我在你面前的样子就是装出来的,所以你想要的也根本不是我这样的人。”
梁序之继续看屏幕上的报表,漫不经心道:“那以后别装了,是什么样就怎么样,也好让我看看清楚。”
钟晚被噎了好一会儿都没说出话。
夜已经很深了,客厅还是只亮着沙发旁一盏落地灯,光线幽微,显得这栋房子更加冷清寂静。
梁序之打开下一份文件的空荡,偏头,就看见身边的女孩满脸气鼓鼓地瞪着他,眉头皱得苦大仇深。
钟晚拿起桌上一瓶矿泉水拧开,“两年前我就不应该打那通电话给你。”
都说人生若只如初见,她此刻只觉得,还不如从未见过。
梁序之看向她,眼神陡然有几分阴沉,声线冰冷,语速缓慢地说:“做任何事都是有代价的。你既然找上我,就该想到会有这样的后果。”
第46章 Chapter 46
一整个星期, 梁序之都没有离开杭市。
按照约定,钟晚去剧团跟张老师和其他演员们一起,把那份名为赞助的十五年“卖身契”签了。
协约是在万泰的楼里, 梁序之自然是不会亲自到场,接待他们的只是公司一个部门的负责人,不知是不是对梁序之和她的关系有所知晓,作为出钱出力出人的甲方,全程态度都毕恭毕敬的, 多余的话更是一句没有,只谈工作。
签约是在早上, 剧团的人跟万泰接洽他们这项业务的小组在会议室开了一上午会, 还真是认真负责地在讨论剧团未来发展规划,让他们以团体的名义去参加什么比赛、怎么宣传剧团以扩大知名度。
下午, 赞助的款项和退还的租金、补偿款全部到位, 打进了剧团的对公账户里,效率之高, 让看到到账提醒的张老师都惊讶了好一会儿。
钟晚也想装成积极的态度, 像其他众人一样,把这笔巨款和合作当成天上掉下的馅饼, 可她就是开心不起来,后来也不勉强自己,大家叽叽喳喳讨论的时候,她就在旁边一言不发当透明人。
梁序之在杭市的这周也并不清闲, 每天都是很早就出门, 入夜才回来, 回那栋刚购置不久的二层别墅。
起先,钟晚还是不死心, 凡事都想跟他对着干。
虽然协议都签了,约等于剧团所有演员十五年的事业前程栓在她这根绳上,她再做什么似乎都于事无补。
但也许是为那不足为道的报复心理,她不想看到始作俑者梁序之还安然自得的,想给他找些气受。
譬如这天晚上,钟晚没参与剧团的聚餐,也没去找吴邈邈,躺在别墅客厅的贵妃榻上,打开电视。
知道梁序之喜欢暗一些的环境,喜欢安静,她就专挑了部热闹的喜剧片,把音量开到最大,别墅所有的灯也全部打开。
小孩子闹别扭般幼稚的行为,钟晚也知道,但就是这样做了。
快到零点,外头院子里传来车子引擎的声音。
钟晚目不斜视,余光看见梁序之进门,那支黑金手杖往架子上一搁,脱下西装外套挽在臂弯,另一手抬起,松了松领带,面容微有疲态。
大概是不适应屋子里如此强烈的灯光,蹙了下眉。
钟晚只当没看见,三心二意盯着电视屏幕上那部喜剧片。
梁序之扫了她一眼,也没说话,往二楼走去。
待他到了楼上,钟晚小幅度抬头,见他进了书房。
她犹豫几秒,也站起身,去冰箱里给自己拿了瓶饮料,上楼,打开书房门。
梁序之穿着衬衫,身形笔挺站在柜子前,翻找一叠文件夹。
“砰”一声,钟晚把书房的灯也全打开。
梁序之朝她看过来。
钟晚清清嗓子,坐在窗边的小沙发上,跟书桌隔着一段的位置,“就我一个人在楼下没意思。”
梁序之也没计较那几盏灯,从柜子里取了本带着塑封的书,给她丢过去,落在沙发她身侧的地方,淡声:“那就待这儿吧。”
钟晚低头一看,是本狄更斯小说译本,还真是她喜欢看的。
等梁序之找到文件,去桌前把电脑屏幕也打开。
顶上的灯在屏幕上反光,桌子旁边也有控制灯的按键,他伸手灭了那盏。
钟晚也伸手,又打开。
这几天类似的事常有发生,梁序之像是习惯一样,又关上。
屋里的光就这样时明时暗闪烁,索性梁序之今晚剩的工作也没什么紧急的,无意义的开关灯活动再重复一次之后,他看向钟晚:“不看就下楼,或者去睡觉。”
钟晚把书的塑封拆开,没理会他,又“倔强”得把灯打开,冠冕堂皇地说:“看。但太暗了看书对眼睛不好。”
连续好几天,她都在明目张胆地没事找事。
然而梁序之对她的忍耐度真的比她想象中要高出许多,又或是,对她这点小情绪很纵容。
梁序之目光划过沙发上方专门配的一架落地阅读灯,正准备说什么,两人同时听到很轻地一声响,书房瞬间陷入完全的漆黑。
这次钟晚再按开关也打不开灯了。
只有窗外幽微的月光透进来,映在梁序之的脸上,让他的面容显得更加冷清,鼻梁和棱角的弧度依然清晰,像是夜色下一抹凌厉的剪影。
钟晚看向他的方向:“你干什么?”
梁序之去桌上拿手机,安静黑暗的房间中,只有他的脚步声。
他没什么情绪地说:“可能停电了。”
话毕,给楼下的佣人通电话,佣人汇报说应该是跳闸,正在检查。
钟晚沉出一口气,往沙发上一靠。
虽然光线暗,但她能感觉到,梁序之好像正看着她。
等了许久,房间的灯还是没有重新亮起,一道冰凉的目光还落在她脸上。
钟晚被看得不太自在,站起身,就听到梁序之低沉的声音问:“钟晚,你打算跟我闹到什么时候。”
钟晚:“我没闹啊。”
一阵渐近的脚步后,她被一道高大的阴影笼住,闻到梁序之身上熟悉的淡香味。
钟晚:“…我回卧室睡觉。”
她准备绕开梁序之出门,刚走出一步,手腕被拉住。
梁序之低头睨着她,音质偏凉:“之前不是都好好的,现在这又是何必呢。”
经历使然,他很少会刻意去想过去的事,可最近回忆了他们先前那两年。
她跟他在一起时,尤其后来,那些感情都并不是装出来的。
钟晚明白他的意思,默了默,在黑暗中小声说:“但我们不可能一直这样下去。不是一条路上的人,不会有什么好结果的。”
卢文茵如此,他母亲庄敏怡也是如此。
或许梁序之此时也想到了这两个人,因此不会给她什么关于未来的承诺。
他还是那句话,冷淡的语气:“那就有多久算多久。”
闻言,钟晚身子僵了一瞬。
她这时才意识到,可怕的并不是“永远”,而是不定期,结束或是继续,全由另一个人说了算.
那天就是最后一次他们针对这段关系的交谈,后来钟晚也觉得说什么都无用。
梁序之比她想象中要固执,既然他都认定了他们应该这样,就不会因为她几句话被改变、被说服。
钟晚凡事跟他对着干,一段时间后也累了。
因为能跟他作对的,也都是些细枝末节的小事,不止梁序之无所谓,她自己都觉得没意思。
而梁序之真正在意的,她左思右想也没想出来几样。
对梁家,他必然是没什么感情。对集团的事倒是上心,但他好像仅是把这当成消磨漫长人生的一项任务。因为工作的本质是赚钱,亦或是成就感,但梁序之对钱的态度没多在意。
钟晚也没见他因为哪个项目顺利完成、万泰股价上升这种事开心庆祝过。
他唯一的软肋,似乎是庄敏怡和庄伊禾。
连卢文卓都跟她说过,梁序之这人护短。
可这两个女人跟钟晚无怨无愁的,庄伊禾对她甚至还很好。
退一步说,就算她有这个能力,又全然失了良心,也没胆子用这两人做把柄跟梁序之讨价还价。
其实事到如今,钟晚还是有几分怕他的。
最近偶尔闹得过分了,梁序之一个警告的眼神扫过来,她本能就感到危险,不敢再继续惹他。
最后一次试探梁序之对她的底线,是在半个月之后。
有了钱,又有万泰在背后撑腰,做什么事都变得容易。
只半个月,张老师和新到任的主理人就找到了剧团的新场地,在市中心另一家商场顶层,地理位置绝佳,人流量也比先前的商贸大楼大出好几倍。
一切准备就绪,新场地正在布置期间,演员和工作人员们也开始着手筹备新戏。
张老师选了一部耳熟能详的《暗恋桃花源》,钟晚大学话剧团训练时就演过这部,版权问题也谈妥后,张老师把女主角云之凡交给了钟晚演。
这天排练完,钟晚跟吴邈邈回了之前租住的公寓,点了烧烤一起剪辑视频。
当天晚上,梁序之打了通电话过来,钟晚跟他说,今晚先不回。
她在公寓住了三天,后两天晚上,都是林叔给她打电话。
到第四天,钟晚照例给林叔说不回,这次,林叔叹了声气:“钟小姐,您这样也肯定不是个办法啊。有什么事,您跟梁先生好好商量不就是。”
钟晚也直言:“我也知道不是办法,但他也没给我任何商量的余地。”
林叔语气听着也有点发愁:“梁先生吩咐了,让我今天把您接回去,不然…他的脾气您也知道。您别为难我这个老家伙…”
挂断电话前,林叔说,他已经在她小区门口等。
钟晚沉默须臾,拨了下头发:“行,我大概十五分钟后下楼。”
吴邈邈就在她身边,听到他们刚才对话的内容,问:“你们这是在搞什么?而且你不是都决定好签那个协议,现在后悔了吗?”
“后悔倒没有。”钟晚静了会儿,“就是挺不甘心的。”
吴邈邈又问:“你之前不是对他也挺有感觉的?”
钟晚挤出两个字:“…那是之前。”
吴邈邈:“现在真一点感觉都没有了?”
钟晚不想深思这个问题,只看着她道:“你也看到,我这都算是被限制人生自由了吧,之前在港岛那两年也差不多。都这样了,我还怎么有感觉。”
吴邈邈挑了下眉:“这帽子扣得有点大。你不是说,那位白天都不在家,你最近排练什么的也都是照旧。难道是晚上他对你很…”粗暴?
最后半句,她没说完,但意有所指地拖长音。
钟晚:“…当然没有。”
除去第一天住进那栋别墅的晚上,后来这半个月,他们都没做过那些事,她自然不会主动,但梁序之也没提过。
“那就好。”吴邈邈递给她一袋今天刚买的点心,安慰道:“住哪不是住呢,既然已经这样,你得让自己开心点。”
别墅里什么都不缺,钟晚就也没收拾,把刚才剪好的视频保存,关机,换衣服下了楼。
林叔站在车旁边等她,远远见到人过来,露出如释重负的表情,给她拉车门。
钟晚坐进去,一路上一言不发,凝神看着窗外的路灯。
林叔从车内后视镜看到她的表情,轻叹一声气,还是忍不住劝道:“梁先生就是这样…其实他吃软不吃硬。”
钟晚也不避讳在梁序之的人面前说他坏话了,揭穿道:“在这件事上,他分别是软硬都不吃。”
林叔没法反驳。
感情的是本来就是当局者迷,在他看来,这两人都走进了死胡同。梁序之按照他惯常的处理方式,用了手段把人留住,钟晚也是个性子倔的,现在人是不得不留下了,但却更拼命想逃离。
半晌后,林叔叹声说:“其实您跟梁先生,除了家世,各方面都很合适的,在一起没什么不好。”
钟晚也没留情面,用话呛回去:“现在我只能这么想了,他也没给我选择的余地。”
林叔苦笑了声,“梁先生这么多年很不容易,我都是看在眼里的。他是习惯了,越在意的东西,就想抓得越牢。虽然这十多年大事小事经历不少,但跟男女感情有关的事,他也是第一次遇到。”
钟晚听出他是想暗示梁序之太在意她,只是不懂得方式方法,因为没有经验。
她有一肚子可以反驳的话,但抬头看看车内后视镜中那张苍老的面容,还是没再吭气。
林叔就是个办事的,而且这么多年跟着梁序之,为他考虑,帮他说话,她也没必要把怨气往林叔身上泼。
钟晚紧抿了下唇,把视线又挪向窗外.
回别墅时,钟晚不免还是有些紧张。
虽然是她自己要折腾,可还是担心梁序之发火。
仔细回忆,梁序之似乎很少有较为强烈的情绪表露,跟她生气最过分的一次,好像也就是她挂他电话去参加卢文卓的饭局。
钟晚进门,客厅的光线昏暗,往里走了一段,就看到梁序之气定神闲坐在餐厅,脸色不算阴沉,正在吃夜宵。
桌上的食物很简单,一盘牛排,一小碟蔬菜沙拉,再就是他手边那杯加了冰的威士忌。
钟晚瞄他一眼,梁序之也在此时掀起眼皮,盯她两秒,淡然的语气:“回来了。”
“嗯…”钟晚也学他的语气淡淡说:“不是你让我回来的吗。”
梁序之拿起佣人准备好的湿毛巾,缓慢擦干净手,把杯中余下不多的酒液一饮而尽,站起身,往楼梯口走去。
三天没回来,梁序之没跟她生气,这会儿她人在这了,他也没什么要理她的意思,好像什么都没发生一样。
钟晚真不知道这人图什么。
从认识到现在,她好像都没太摸清楚梁序之的心思。
现在似乎只要求她人在他视线范围内,平时听他的安排就行。
梁序之上楼梯到一半,微转了下身,平静地说:“跟我过来。”
随着话音落下,钟晚的心又悬起来。
果然,还是要算账的吗。
她在原地静了几秒,缓步跟着上楼。
这栋别墅的佣人跟太平山那些是一个风格,哑巴机器人似的,存在感极低。
钟晚离开餐厅,厨房就冒出一个人,轻声轻脚去收拾餐桌。
二楼,梁序之进了卧室,钟晚就也进去,回身把门关上。
她看着他,先开口问:“做什么?”
梁序之未作声,从床边的抽屉里拿出一个盒子,走过来,打开盒子,动作很慢地从里边取出一条链子。
在微弱的灯光下,上面的钻石闪着璀璨的光芒。
钟晚垂眼,也看见了。
跟上次那条蓝钻项链不同的,另一条项链,坠子上的碎钻是透明的,相同点时,也组成了Keelan这几个字母,比先前那条低调,但设计却更精致。
梁序之绕到她身后,将她披垂在身后的长发拨到肩膀前,将项链替她戴上,锁扣扣在颈后。
他低沉磁性的声音也从耳边传来,距离过近,还能感受到他若有若无的气息,像耳朵被羽毛尖轻挠一般,“上次那条你不喜欢,让人设计了条新的,既然不拍戏了,以后出门也都能戴着。”
而后,梁序之又在她面前,拿出盒子里另外两条链子,分别捞起她两只手腕,帮她戴好。
双层设计的钻石手链,中间有个极具设计感的“L”形装饰。
梁序之把盒子搁一边,抬手,将她垂在肩前一侧的头发撩回去,动作轻柔。
钟晚静静看着两只手腕上新添的链子。
她嘲讽般笑了下。
倒算是应景,一模一样,闪着银色的光,像是钻石做成的一副手铐,提醒她现在的身份和处境。
钟晚抬头,对上男人冷清英俊的面容。
就这样吧,她想,也许只能这样了。
这也许是命运还给她的报应,她出卖过两年的时间,换来她想求得的一切,代价是往后数年,或是一生的不定期刑。
她用自由跟他交换过利益,现在被他用利益牢牢锁住,拖入永劫不复的深渊。
第47章 Chapter 47
这天晚上, 钟晚很反常的配合,用他们熟悉喜欢的方式。
中途她总有错觉,觉得他们的投入都像是在演一场放纵的戏, 一场不知何时会散场的戏,只剩下身体的感受是真实的。
关了房间中所有的灯,漆黑的环境中,其余感官也愈加清晰。
梁序之把她抵在窗边的金属栏杆上,更猛烈的心跳、炙热的皮.肤突然接触那片冰凉, 让她浑身的毛孔似乎都缩了起来,身后是比她的体温更热的坚硬胸膛。
手上那两条手链还真有特殊的用途, 装饰物扣在一起, 就真的像一副精致的手铐。
但专门为这种事制作的道具不同,链子太细了, 手腕稍一挣扎, 就会勒出细细的两条红痕。
梁序之似乎也清楚这个问题,且从来没在这种“游戏”中让她受过任何的伤, 这次将两条手链扣在一起时, 他的手也握着她两只纤细的手腕,反缚在她背后, 或是按过头顶。
许是太久没有过,刚搬来这栋别墅那次双方又都未尽兴。
反反复复的,折腾到后半夜才算完全结束。
最后那次,清幽的月光透过窗帘的缝隙, 洒落在卧室的床上。
梁序之垂眼, 看着她沉溺其中却又如死寂般的眼神, 无端觉得有些熟悉。
他想起小时候养过的那缸名贵金鱼,被圈在四方的玻璃匣中, 濒死前那几日的样子,了无生气。
……
钟晚在浴室洗完澡,已经精疲力竭,困得眼睛都睁不开,更分不出精力去想那些复杂的事情,譬如他们的关系、她的感情、她往后漫长的人生。
推开门,蒸腾的雾气散出去,带着清爽的沐浴液香味,在昏暗的灯光下更显朦胧。
梁序之身上松松披了件浴袍,正背对她,站在窗前抽烟。
钟晚没同他说话,走去床边,掀起被角躺进去。
在空调房里冰了一整天的被子床单,此刻依稀还残留着他们刚才的温度。
虽然困得厉害,钟晚躺在床上,闭上眼,脑子里却如一团乱麻,闪过各种各样碎片式的思绪和画面。
过了没多久,听到渐近的脚步声,身旁的床垫陷下去一些,闻到跟她身上一样的沐浴液味,和淡淡的烟草味。
梁序之并没有躺下,似乎就坐在床边的位置。
钟晚没睁眼,但也能感觉到,有道目光好像正久久注视着她。
许久,听到他低沉的声音:“钟晚。”
钟晚还是阖着眼,只当自己睡着了,翻个身背对他侧躺。
空气就这样安静着,只有屋顶上中央空调的风声,以及两人清浅的呼吸。
梁序之没再出声,又过了须臾,微凉的指尖划过她的额头,拨过几缕凌乱的发丝。
不知怎么的,钟晚鼻子有些发酸。
这时听到关灯的声音,他躺上来,呼吸久久未到睡着时平稳的频率。
这一夜,似乎依旧无人好眠.
后几天去剧团排练,连搭戏的年轻男演员都注意到钟晚情绪的不对劲。
以往她虽然话就不算多,但在涉及台词、排演等与演戏相关的问题时,都是会主动提出自己意见与大家讨论的。
钟晚比他们大两三岁,虽然不是表演专业出身,但这行更看重经验,她在这草台班子剧团里算是资历最深的,大学时就拍过剧,前两年在港岛也拍了不少电影、电视剧,其中甚至不乏大制作,而且不像张老师那样,基本都是理论上的经验。
但这几天,钟晚过于沉默了,无论对戏还是对人,都是无所谓的态度。
张老师和新到位的话剧导演说怎么演她就怎么演,有时不符合她的表演习惯和风格,她也不反驳。
多人的聚餐更是懒得参与,每次的理由都是相同的:家里有事。
剧团里绝大部分演职人员都对钟晚印象很不错——有艺术追求的新人影星、颜值巨高、性格随和。
许多人纷纷去问跟她关系最好的吴邈邈:“钟晚姐最近家里出的事,严重吗?有他们能帮得上忙的吗?”
吴邈邈当然也没告知事情,这天上午的排练结束,拉着她去附近一家新开的网红餐厅打卡吃饭。
杭市最不缺的就是网红餐厅,关了一茬又新开一茬,菜品味道不一定好,但装修大多是真费了功夫的。
这家试营业期间就找了不少博主推广,正式开张后先饥饿营销,每天只接待固定桌数,要提前很久预定。
进餐厅,钟晚坐在餐桌前等菜,也是没怎么吭声,一言不发在那刷没营养的视频。
吴邈邈问:“你不拍照吗?”
钟晚摇头:“也没什么好拍的。”
吴邈邈眼神疑惑地看着她。
钟晚从上大学开始,走到哪都喜欢拍照,拍得也并不专业,只是单纯很爱记录生活。她们会开视频号发vlog,也是这个原因。
吴邈邈叹了声气,压低声音关切地问:“你还心情不好啊?因为梁先生?”
钟晚手指划着视频,淡然的语气:“倒也没有心情不好。我好像就是…突然悟了。”
吴邈邈挑了下眉,“悟什么?”
她半开玩笑道:“你不会是看破红尘准备出家了吧,那可别啊。”
钟晚抬头看她,“出家也不至于。就是突然觉得,日子怎么过都是活着,其实生活也就那样。”
“就比如演戏,认真演也是演,随便演也是演,反正现在剧团背后有人,一场演砸了都有人兜着,这种店不也都是这样。再比如,自己生活也是生活,跟梁序之在一起,平时做得也是那些事,都没差的。”
吴邈邈笑着评价:“你这不是悟了,你这叫摆了。不过,也差不多吧。”
钟晚继续低头看手机,等菜上桌,尝了一遍,发现其实都挺难吃的。
不知道以前在新鲜个什么劲,尤其大学的时候,还喜欢攒下来钱到各家这种店打卡。
这顿饭很快就吃完,剧团排练的午休时间还没结束,吴邈邈征询她的意见:“去哪?逛逛附近的商场,还是找家咖啡店坐会儿?”
钟晚掩面打了个哈欠:“听你的吧。”
“那就咖啡店吧。”吴邈邈偏头,看她对什么都没兴趣的样子,打趣道:“现在明白那些有钱人成天喊无聊,可能真不是在凡尔赛了。是因为生活没追求了。”
钟晚表示:“很有可能。”
吴邈邈发动车子,笑说:“不过你还是积极点好,别成天这么丧,容易抑郁。生活的乐趣是要自己去发现的,不管外界阻力再大,条件再艰难。这话还是大学的时候你给我灌的鸡汤呢。”
钟晚转头,看着两边道路上又黄了一个度的秋叶,思绪已然飘得很远。
片刻后,她淡笑了下:“也是。”
吴邈邈开车在路上行驶,安静一会儿,又突然出声:“虽然我就见过那个梁先生一次哈,但那天他就坐在观众席正中间,我看得还挺清楚的。嗯…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钟晚看她一眼,无语道:“…我不信我说不当讲,你就真忍得住不讲。”
吴邈邈笑着道:“好吧。我就是想说,最近你跟他的感觉好像越来越相似了,尤其是眼神。”
钟晚愣了一会儿,随即有点反应过来。
什么感觉?无聊到麻木吗?
她无声笑了笑。那倒是有可能。
**
又过了一周,剧团的新戏排好了,头三场的票也卖得很好,得益于他们在戏剧节收获的那点不足为道的名气,更得益于背后专业人员的营销。
新场地的首场演出定在周六晚上,原本一切都准备就绪了,这天晚上梁序之回来,让她这周五跟他回港岛,集团有其他工作。
林叔也来了别墅取几份文件,他在场,就顺着梁序之的话继续跟钟晚说了往后半个月的行程。
一周在港岛,后一周分别去京市、沪市两地出差考察项目。
钟晚默了默,语气中没什么情绪地说:“周六我们剧团首场演出,我演女主角。”
梁序之看向她,平静地陈述一个事实:“你们新的主理人排戏的时候,每个相同角色都会安排2-3个演员演。除你之外,这场戏排过跟你同样角色的还有两个人。”
这确实是大点的商业剧团的基本操作,为了重合的场次,也是为了防止有演员临时无法到场演出。
就这场《暗恋桃花源》而言,吴邈邈排的也是跟她同样的角色。
钟晚没其他理由再拒绝,就算有,梁序之先前也跟她讲过规矩,跟在他身边,随叫随到。
剧团这点利润或损失他完全不会放在眼里。
于是钟晚无甚所谓的态度:“好。那就让他们演吧,我跟你去港岛。”
梁序之缓步过来,抬手,揉了揉她的头,像是奖赏她的懂事一般。
“你也有段时间没回去了。”
“嗯。”
钟晚默默在心里道,不能叫‘回去’,最多算是‘过去’而已.
到港岛又是夜晚,外面下着丝般的小雨,灰蒙蒙的天色。
也不知梁序之是故意的,还是单纯为次日一早去集团开会方便考虑,初到的这天,他们没去太平山,而是住在维港旁边那栋酒店,甚至是她以前住的那间,而不是顶层他的套房。
里面都是酒店原有的陈设,简约的装修和摆件,钟晚跟身边的男人一起踏进去,立刻生出一种物是人非之感。
但现在明明物是人也是,只有心态跟几个月前不同而已。
梁序之在她离开后,也是第一次迈进这间房,往里扫了一眼,微蹙起眉,只觉得到处都空荡荡的,空得刺目。
记得她当时住在这,到处都重新归置一番,收拾得很温馨,东西摆得满满当当,空气里也有她惯用的那款香水味,清甜的玫瑰香。
而现在,只剩酒店统一的熏香味。
梁序之往浴室走,只淡道:“明天要早起,收拾了早点睡。”
钟晚压下心头那丝复杂的情绪,听到外头雨打玻璃的响声,走去另一间浴室,“好。”
不知怎么的,他们越来越像亲密无间的陌生人。
……
周六开始,剧团每场演出都很顺利,梁序之这几天忙着,白天都只有钟晚一个人在。
除了第一晚住在酒店,后来都在太平山的别墅。
那些佣人见了她,还是先前那样恭敬但寡言的态度,好像她从未离开过。
当时二楼的主卧有许多梁序之让人买给她的衣服、洗护用品,钟晚当时走得匆忙,再者也没打算收这边的。
这次回来,看到她的东西都在。
有某一瞬间,钟晚恍惚也在想,她的离开是否真的只是插曲般的闹剧,梁序之压根没把这当一回事。
往后几天跟在杭市时一样,梁序之很忙,但晚上总是会回来,偶尔他们会说几句话,大多时候,都是各做各的事,只是存在于同一空间。
钟晚闲着无事,每天打开朋友圈,都能看见剧团“同事”发的那种照片,剧照、谢幕合影、庆功宴碰杯……
当时剧团险些无法继续运营,现在没了她,一切都进行顺利。
后来大概梁序之也看出她太无聊,需要出席的商业酒会或应酬也都叫她一起。
钟晚不懂他们复杂的利益关系,也无心留意他们谈的那些生意,跟在梁序之身边,被一群人簇拥着,当个纹了半永久笑脸的精美挂件。
一周后再到京市、到沪市,也都是如此。
仿佛她现在生活的意义就是陪他,除此之外,再无其他.
在沪市的最后一天,钟晚跟他坐在车上,去晚上的饭局。
梁序之阖着眼,倏地出声,“是不是觉得很没意思?”
钟晚被他揽着腰,头靠在他肩上,几乎没犹豫,坦言:“嗯,很没意思。”
“那你想做什么?”梁序之平声问:“拍戏,还是回去演话剧?”
钟晚静了下,“也没那么想演,就现在这样吧。”
梁序之睁开眼,低头看她,抬手轻碰她的脸颊,语速很慢地说:“你跟以前,不太一样了。”
忘了是什么时候,似乎是刚认识不久,问她这种问题,总是会得到一段长篇大论,听着新鲜。
钟晚抬头,看着男人冷峻的面容,不加掩饰地说:“因为以前有所求。”
当然还有其他原因,但她此刻不愿深想,更不想同他说。
“现在好像也有,毕竟剧团还有那么多人。”
钟晚看着他,似是真诚提问:“梁先生喜欢我以前那样吗?如果需要,我也可以。我还算是个演员。”
话毕,她朝他笑了下,唇角弯成看似轻松愉悦的弧度。
梁序之盯她几秒,松开手,眼神也冷下来,转头不再看她,对驾驶位上的林叔冷声吩咐:“掉头。”
第48章 Chapter 48
这一个月, 钟晚说的得罪他的话不少,煞风景的话就更多。
事情都已经这样了,也没什么“风景”需要维系, 梁序之也没跟她计较过,但今晚不知是怎么的,就把他惹恼了。
钟晚惴惴不安的,又不想纠正,他松了手, 她就往旁边挪一段位置,转过脸看着窗外。
以为梁序之要跟她发火, 没想到他只是沉着声音跟林叔交代, 今晚的饭局取消,跟沪市分公司的负责人说他临时有事, 接着, 让林叔先送她回公寓。
梁序之在沪市也有几处房产,这几日来出差, 他们就住在北外滩一间平层。
他们一路无话, 车子停在公寓的地下停车场,梁序之没有要跟她一起下车回的意思, 钟晚也没问,拉开车门去了电梯间。
上楼之后,屋里玄关处的感应灯自动亮起,整面的落地窗外是霓虹闪烁的楼宇夜景。
钟晚背靠在门上, 把手包扔到柜子上, 仰起头, 沉沉呼出一口气.
另一边,楼下停车场, 林叔问:“梁先生,现在去哪?”
梁序之把手中快燃尽的烟熄灭,车窗升上来,静了片刻后,淡声道:“出去随便转转。”
林叔应了声“好”,安静地发动车子。
梁序之阖上眼,脑中再次闪过钟晚刚才那些话。
对他有所求,所以愿意演。
他们之间似乎不应该是这样的,但从两年前相遇到她离开港岛,再到现在重新跟着她,又确确实实只是这样的关系。
他似乎是第一次遇到这种无解的题,表面像是填上了答案,却隐隐感觉是错的,又看不出错在何处,正解为何。
车内开了空调,空气还是不流通,梁序之胸口很闷,又将车窗降下一半,带着湿气的夜风钻进来,但仍压不下他烦闷的心绪。
也许这时候找个地方跟好友喝几杯酒,就算不谈与钟晚相关的事,应也能纾解几分。
但活了三十年,梁序之身边也没任何能说上话的朋友,亦或亲人。跟他有过交集的所有人,不论亲疏远近,都是一样的利益关系,为利而聚,为利而散,跟她也是同样。
梁序之自嘲般笑了声,靠在座椅上,只听到窗外晚风川流的声音。
他平声吩咐:“开个新闻台的广播。”
“好。”林叔答应完,却迟迟没有放出广播,半晌后,他轻叹了声气,“不然还是找个地方歇会儿?前面路段在堵车,今天周五,不知道得堵到什么时候。”
梁序之轻“嗯”了声,说了个地名。
半小时后,两人到了另一栋公寓楼。
小区门口有家进口超市,林叔开进去前,贴心地买了两瓶威士忌和杯装的冰块。
超市里没见着梁序之常喝的牌子,林叔上车后,拿起酒瓶,笑问:“这个行吗?”
梁序之睁开眼,眉梢微抬了下:“你能喝?”
林叔笑:“这不是在沪市吗,没人管着,刚好我也馋了。”
梁序之没再说话。
这间公寓也是定期有人打扫,各种厨具设施都是配齐了的,林叔去厨房把多余的两杯冰冻起来,取两只杯子倒了酒,端去沙发。
梁序之看了眼酒瓶,淡淡说:“你还是少喝,这个年纪了。”
林叔笑道:“放心,我有数的。”
许久后,聊了些梁家和集团里有的没的,林叔试探着提:“我问句不该问的,钟小姐那边…您是怎么打算的。”
梁序之又给自己倒了半杯,默了下说:“就现在这样。”
林叔:“那以后呢?”
梁序之冷眼看他。
林叔也喝了口酒,叹声道:“钟小姐的性格,不会想一直像现在这样。当然,您总有办法让她妥协,但…对两边都不好。”
梁序之毫无温度地笑了下:“你的意思,放她回去,跟她桥归桥路归路?林叔,如果我没记错,你之前还说过,她跟我很合适。”
“是合适的。”林叔斟酌着说:“但现在情况不同。想走的人留不住,强扭的瓜不甜。”
梁序之将杯中剔透的酒液一饮而尽,又添了冰和酒,片刻后道:“现在这不是留住了。”
“强扭的瓜也是瓜。”林叔顺着他的话说道,“但您吃着也是苦的,何必呢。”
梁序之未作声,端起杯子,想起他和钟晚曾经聊过的话。
那天她翻着一本书,是他大学时读过的,那一页写着“Pain is permanent, fuzzy, dark, and also has the character of the eternal”,痛苦是永久的、模糊的、黑暗的,并且还具有永恒的品性。
但她当时,好像是不认可的.
钟晚到时间就自己睡了,这段时间入睡总是很难,而且浅眠。
后半夜忽然醒来,睁开眼,看见门缝外头有光。
她捞过手机看了眼时间,凌晨三点半。
本以为梁序之是这个点才回来,公寓不仅一间卧室,虽然定期有人打扫,但毕竟梁序之一年也不一定过来住一次,当时家政上门收拾得匆忙,其他卧室的床单被子都没让铺。
想着他要进来,到时还会被吵醒,钟晚就把手机搁一边,闭目等着。
许久,也没听到任何动静。
她开始怀疑是自己睡前忘了关外头客厅的灯。
钟晚犹豫几秒,还是翻身下床。
轻声推门出去,就看见梁序之躺在沙发上,只穿了件衬衫,外套搁在一边。
不知他什么时候回来的,但此时空气中都有淡淡的酒气。
钟晚站在原地静了一会儿,梁序之没动过,也没睁眼,大概早就睡着了。
她没准备叫醒他,转身要回卧室继续睡时,又顿住脚步。
钟晚轻叹一声气,缓步走过去,把一旁的绒毯扯过来,悄无声息盖在他身上,垂眼看着他。
男人鼻梁英挺,肤色很白,平躺时下颌线依然清晰,薄唇的弧度也恰到好处,衬衫的扣子松了三颗,露出喉结和锁骨处的皮肤。
钟晚很少这么长时间在灯光下盯着他看,以往这样看着他,都是那种场合,她也没心思仔细去观察他的长相。
也是这次才发现,他睫毛其实很长,落在眼睑下,形成一片青色的阴影。
大概是闭眼睡着的缘故,平时凌厉的气场也淡了下来,竟显得有几分温和。
钟晚视线向下,看到他身上那条绒毯,又想到明日起来,他也同样会看见。
她抿抿唇,又把刚盖好的毯子掀了,在心里暗骂自己一句“瞎操什么心”,放回原先的位置,客厅的灯也没关,转身快步往卧室方向走去。
门合上的瞬间,客厅,梁序之缓慢睁开眼,若有所思地看向卧室的门,又扫了眼旁边不远处那条毯子。
**
沪市离杭市很近,隔天,梁序之直接带她飞回港岛,没提让她回杭市演话剧的事。
那场《暗恋桃花源》的演出已经结束,钟晚算是白跟着排练。
包括张老师在内,剧团许多人都问她什么时候回去。
钟晚还是统一回:家里有事,暂时不回。
到后来,连回复也懒得回复了。
这天梁序之回梁家有事,钟晚一个人在太平山的别墅,靠在窗边的沙发上看书。
傍晚听到外头院子里有动静,本以为是梁序之提前回来了,抬头,才看见来人是庄伊禾。
钟晚愣了下,站起身:“伊禾,你回来了?欸,现在应该不是假期。”
庄伊禾身后有佣人帮她拎着行李箱,她快步笑着过来:“对,但我学分也修够了,这学期主要就是准备毕业展,时间比较自由。”
两人去坐在沙发上,刚在厨房忙活的佣人端来了水果和饮料。
钟晚点点头,又问:“你回来看梁先生的吗?”
庄伊禾笑道:“这么久了,你对他怎么还是这个称呼,也太生疏了吧。”
“我回来是看你的。我哥说你最近一个人待着无聊,正好我这学期也闲,就让我回来陪你一段时间。”
钟晚沉默一会儿,不知说些什么,挤出一句评价:“…那他还挺‘贴心’,谢谢他。”
庄伊禾全然不知道他们之间发生过什么,没听懂这话的意思,也没多问,拉着她又站起身,往楼上走:“他们动作真快,行李箱这么快就帮我搬上去了,我给你带了好多好玩的,先过来看。”
钟晚扯扯唇,跟着往楼上走去,看到庄伊禾对她的亲切态度,心情莫名复杂。
两人在庄伊禾的卧室摆弄那些小东西,有一搭没一搭聊着学校里发生的事。
庄伊禾带回来的东西里有个手绘的画册,钟晚翻了几页说很好看,庄伊禾凑过来瞧一眼:“这画得像是东南亚那边。钟晚姐,你最近是不是都不用去拍戏啊?”
不仅最近,应该是永远都不用拍了。
钟晚含糊地应了声:“对。”
庄伊禾兴致勃勃道:“那不然我们去泰国玩一圈吧?那边的东西也很好吃,酸酸辣辣的,正好我也没去过。”
钟晚无奈地笑笑:“我是没问题,出去散散心也好。但…主要得梁先生同意吧。”
庄伊禾笑道:“那直接跟他说不就好了,出去旅游而已,今年把梁家那两个爱惹事的送进去,我哥对我的安全问题也放心多了。”-
到晚上十一点多,两个女孩在一楼的客厅拼积木。
也是庄伊禾这次带回来的,积木很精致,完成版的造型应该是三层的咖啡厅,diy的空间很大,按照图纸的提示,基本可以实现自由布置。
客厅地毯上全都是积木零件,“咖啡厅”也完成了两层。
梁序之回来时,就看见这样一幕。
——两个女孩有说有笑,电视上放着一部美剧,盘腿坐在地上研究积木,小孩子似的。
庄伊禾的角度正对门,先看到梁序之,扬声笑道:“哥,你回来了啊,梁家的事还好吗?”
钟晚拼积木的动作也下意识停住,转过头。
梁序之目光从她脸上划过,最后停在庄伊禾身上,淡道:“嗯,不是什么要紧事。”
“那就好。”庄伊禾想起另一件事,索性就直接问了:“过几天我跟钟晚姐一起去泰国玩几天可以吗?秋天了,那边天气应该也还不错,不会太热。”
梁序之穿了件薄款的黑色风衣,身形笔挺,往楼梯口方向走,扫了钟晚一眼,没什么情绪地回答:“可以,让林叔去帮你们安排。但保镖必须多带,那边治安不算好。”
庄伊禾笑起来,比了个“OK”的手势:“那我明早跟林叔说。”
“哥,你有空跟我们一起去吗?”
梁序之:“我抽不出空。你们去玩吧。”
庄伊禾耸耸肩:“就知道。那我们回来的时候给你带纪念品。”
钟晚全程没说话,就刚刚看见他时停了下,而后又低着头,继续‘专心致志’捣鼓散落在地摊上那些积木。
梁序之也没再说什么,缓步往楼上走去。
庄伊禾轻推推钟晚,压低声音问她:“你不跟我哥一起上楼吗?现在也挺晚了。”
须臾,钟晚抬起头。
电视里放得是《老友记》,很有喜剧色彩的台词,配合特有的观众笑声音频。
客厅除了满地的积木零件,茶几和沙发上也摆满了庄伊禾带回来的各种小玩意,特意嘱咐佣人不用收拾,顶上的灯光也开到最大,手边还有点心零食,气氛温馨又热闹。
二楼走廊的灯还是按着梁序之的习惯,只开了侧边昏暗的几盏,光线昏沉沉的。
梁序之已经上到二楼,就在楼梯口,明与暗那道模糊的交接线上,黑色的长款风衣显得他身形都更加清瘦,一如既往沉静清冷的气质,与她们楼下的氛围格格不入。
宛若以那道交接线为界,处在两个不同的时间。
让她想起两年前,第一次在教堂见到他的那夜。
而后,黑暗中,那道孤孑苍凉的身影也消失在拐角,脚步声被电视中的笑声淹没。
庄伊禾又推推她:“钟晚姐?”
钟晚收回视线,攥了攥衣角,默了片刻,垂下眼:“我还不困…先拼积木吧。”
第49章 Chapter 49
钟晚和庄伊禾对市区兴趣都不大, 更偏好于自然风光,就把旅游地点定在了清迈和苏梅岛两地。
因为泰国免签,两人收拾了行李, 林叔替他们订好飞机航线,一周后就出发了。
钟晚也有好几年没以旅游为目的出行,此次去到陌生的国家,原以为能散散心,可跟她同行的人是梁序之的妹妹, 倒不是说不好,只是旅途中和她说说笑笑的, 心里又总觉得有哪里别扭。
旅游攻略是庄伊禾负责做的, 把两地好看的、值得玩的地方都逛了个遍,到处碧海蓝天, 树木植被也长得郁郁葱葱, 身处其中时,还是能解几分烦闷。
唯一煞风景的大概就是为她们全程保驾的几个黑衣壮汉。
虽然东南亚治安不算好, 但带这么多人, 钟晚也觉得真不至于。
在街区吃饭时,那么多保镖围在身边, 无论当地人还是游客看见都退避三舍,而后投以好奇打量的目光;在户外徒步时,钟晚偶尔有兴致录段视频,镜头转了一圈, 总能拍到几个高大威猛的保镖杵在那。
在清迈吃饭时, 还遇到几个认出钟晚的中国游客, 激动地想过来跟她合影,被保镖毅然决然地拦下。
晚上回酒店, 钟晚问庄伊禾:“留两个人跟着就够了吧,现在这架势实在太大,走到哪感觉都不方便。”
都快跟梁序之去公共场合交际应酬时一个排场了,安在她头上就未免太浮夸。
庄伊禾笑道:“跟他们说,他们就会去征询我哥的意见,然后我哥肯定不会同意的。不过也能理解他吧,梁家那么有钱,我哥又是梁家最有钱的,我们俩对绑架犯来说就跟活靶子一样,说不定好多坏人都想绑了我们去跟他勒索赎金。这是东南亚,本来就不安全。”
钟晚总觉得,这词离她的生活还是太远,通常都是影视剧里才会看到的角色,顺着她的话随口问:“…真的有很多绑架犯吗。”
“不好说。”庄伊禾看向她,“但我哥上学的时候就被绑架过,应该有点心理阴影。而且新闻上不也隔几年就有,谁谁家的儿子、女儿被绑架。还是小心点的好,命要紧。”
钟晚愣了下,“梁先生上学的时候被绑架过?”
放几个月前她肯定不会主动问,但现在也无所谓了。
庄伊禾也是一愣:“啊…钟晚姐你不知道啊。”
她顿了顿,低声说:“也是,我哥自己肯定不会说,其他人就更不敢提。我当时也是他出事挺久之后,听林叔说起的。”
“就是他刚被接回梁家没多久,跟两个弟弟一起被绑架了,腿也是那次被绑匪打断的,因为治疗不及时,落下病根。跟那两个弟弟也有关系,他们回来就毫发无损的,但具体情况我就不知道了。”
钟晚蹙起眉,手里拨弄着两块鹅卵石,许久都没出声。
庄伊禾又叹声道:“他那几年,真的很不容易。”
“钟晚姐,你跟我哥在一起,是不是有时候也挺不开心的?”
钟晚扯扯唇,半开玩笑地道:“这是能说的吗。”
庄伊禾:“我大概也能想到,可能会觉得拘束、不自由之类的。但从小到大这么多年,他也是这样过来的,从来没有自己选择的机会,所以…”
“如果他当时没被接走,现在应该不会是这样的。我妈还没生病的时候,我听她说过,我哥小时候对商科是没什么兴趣的。”
钟晚看向她:“那对什么有兴趣?”
庄伊禾:“理工科?计算机之类的?他小学的时候好像就获过一个做机器人的奖,跟全港岛同龄的人一起比赛。好像,妈妈还说过,他篮球打得也很好。但现在他的腿…唉,没办法。”
过往的事都太沉重,庄伊禾也因此得过抑郁症,她静了一会儿,就转了话题:“不然最后两天我们就在度假酒店躺着算了,这酒店的东西比外面卖的好吃,阳台也有泳池和躺椅。”
钟晚心不在焉地应了声“好”。
后来庄伊禾又说起旅行的最后一天要买什么纪念品,钟晚好像只是听到声音,却一个字都没听进去。
她望着远处一颗高耸的椰子树,不知出了多久的神。
脑中浮现出前年她在梁序之的一本书中看到的话。
痛苦是永恒的。
此刻,她好像明白梁序之为何对此深为认可了,因为他从未远离过,所以感同身受。
但她不愿让自己永远痛苦。
**
跟庄伊禾一起回港岛的时候,钟晚不止拎了大包小包的纪念品和当地特产,还带着一身的蚊子包。
她原来都不知道自己的体质这么招蚊子,喷着驱蚊液都没用,还是走到哪被叮到哪,庄伊禾跟她用同款的驱蚊水,都没怎么被咬。可能她只招泰国的蚊子欢迎。
梁序之这几日稍微清闲了些,集团的工作应该没那么忙,在家的时间也多了。
同处一个屋檐下,两人还是不咸不淡的,平时各做各的事,吃饭时坐在一桌,气氛全由庄伊禾来调节。
梁序之没再提过他们之间关系的事,包括杭市的剧团,也包括电影。
也许是在泰国时听庄伊禾说了那些往事,钟晚也没主动提,在心里告诉自己,这算是对可怜人的人道主义关怀。
虽然,梁序之在港岛的身份和地位没几人能与之匹敌,若谁跟外人说他可怜,大概都会被当成荒谬的笑话。
度过几天用虚伪粉饰的平静日子,钟晚突觉自己开始头痛,浑身没什么力气,连带着眼眶和关节都痛。
她估计是有三五日都没出门,在室内久坐闷出了毛病,这天跟庄伊禾去逛了画展,晚上回到家,症状还愈发严重了。
钟晚早早就上了楼,回卧室洗漱完,躺上床。
但因为头太痛,跟着心跳一下一下,像被锤头有规律地砸一样,只是浑身无力地躺着,却也睡不着,拿起手机。
《放生》已经播完了,播放量更是远超制作方的预期,不仅在平台的排名居高不下,在社交媒体上的口碑也很好。
现在看来,阿白当时替她挑选角色的策略也是完全正确,钟晚虽然演的不是主角,在网上的讨论度却很高,因为角色太有梗,而且太招人恨,还被她演得出神入化。
钟晚打开微博,后台的私信数量也突破新高。
除了粉丝夸她的、骂角色骂到她这里人身攻击的,还有不少娱乐传媒公司的邀约和商业合作,甚至包括运营培养网红的MCN公司。
上个月万泰影业的人接受过采访,记者当时问起她今年的拍摄安排,负责人透露过她跟万泰的合约已经到期,目前没有再续。
大概再结合她先前回杭市演了几场话剧,还在自媒体平台开了新账号,他们猜测她要回内地发展,或许还是自媒体行业。
当然,这确实是钟晚原本打算的。
手机屏幕看得钟晚头更痛,她没回复任何私信,将手机熄屏扔到一边,平躺着休息。
不知过了多久,梁序之进来了。
钟晚听到动静,半眯着睁开眼,看到他一边解领带,一边缓步往屋里走。
靠近时,梁序之低头看她,声音低沉:“怎么今天这么早就睡,还不到九点。”
钟晚有气无力地应了句:“不太舒服,头疼。”
梁序之拉开衣柜把风衣挂进去,领带扔到旁边的脏衣篓,等明早佣人收了去清洗熨烫,他开了盏床头的夜灯,转过头,看见她比平时苍白许多的脸色,“叫医生过来看看?”
钟晚声音虚弱,只道:“没事,可能是累着了,或者着凉,睡一晚上应该就好了。”
梁序之没再多言。
卧室里,钟晚躺着,他开了台笔记本电脑,坐在窗边的沙发上看文档。
夜色撩人,窗帘没有完全拉严,外头院子里横斜的树影映进来,落在他肩侧。
但钟晚也完全无力欣赏,头昏脑涨的,许久终于睡着。
大概到深夜,她忽然醒了,盖着被子,还觉得浑身冷得发颤,头痛比睡前还更甚。
猜是卧室空调温度太低,钟晚掀开被子想下床,刚挪了位置,听到旁边熟悉沉缓的嗓音:“还不舒服?”
钟晚艰难地翻了个身,眼睛适应黑暗,对上梁序之的目光,应该也是刚醒来,微有些疲态。
她轻声应道:“有点冷,我去把空调调高几度。”
梁序之沉默两秒,伸手,掌心覆在她额头,触感竟也是微凉的。
钟晚也迷迷糊糊有猜测:“…我是发烧了吗?”
梁序之眉头蹙起,坐起身,去开了盏夜灯,先下床,把卧室里的空调关了:“烧得应该不低,我去拿温度计。”
钟晚晕乎乎地躺在那,把被子又往身上拢了拢,裹成粽子似的小团。
刚才还没发觉,这会儿经他提醒,感到不仅浑身发冷,呼吸好像又是滚烫的。
没多久,梁序之就回来了,端了杯热水,另一手拿着体温枪,搂着她的背让她坐起来。
体温计“滴”地一声,钟晚低头,模模糊糊看见上面显示40.5。
她沉默了下,嘟囔:“…再高是不是就烧傻了。”
抬眸,对上男人的冷眼,她忽然就不敢再说话。
梁序之去另一侧床头柜拿手机,给家庭医生打电话。
简短两句就挂断,把装着热水的玻璃杯拿起来,递到她手上,声音有些沉:“医生大概二十分钟过来。”
钟晚看着他的眼睛,顿时鼻子有些发酸,也不知是发烧太难受还是怎么的。
上一次生病有人照顾,好像还是很小的时候,当时卢文茵还在,钟重临也在她喝过药之后给她塞了一颗水果糖,两人守了她一整夜。
钟晚垂下眼,端着那热气腾腾的水杯小口喝着。
梁序之不是话多爱念叨的人,没再多说什么,但也没再躺下,扯了个靠枕过来,穿着睡衣靠坐在床头。
医生如实到达,被管家带上楼。
问过钟晚的症状,医生道:“应该是着凉导致的,先吃退烧药,明早还没好转要化验一下血,再做其他检查。”
吃过药,钟晚当然没有立刻好转,但这会儿头也更晕,等医生离开后,看向梁序之,“先睡吧,应该过一会儿就退烧了。”
“嗯。”
梁序之再次关了灯,室内一边昏暗,他在她身边的位置躺下,将她揽进怀里。
钟晚身子僵了一霎,他体温比她现在低几度,身上有熟悉的淡香,竟让她觉得安心,而非抗拒或排斥。
她这一觉睡得并不安生,明明又累又困,但脑袋就像被一根线扯着似的,身上哪哪也不舒服。
半夜听到梁序之起来几次,给她测体温。
……
清晨天还未完全亮,钟晚被他叫醒。
梁序之眼下也有些发青,像是一夜未眠的样子。
“又39度了,去医院。这里没什么医疗设备。”
钟晚昏沉沉地起来,被女佣伺候着披了衣服,戴上帽子和口罩出门,坐上车。
她看梁序之也跟着上车,烧到39度还不忘跟他说:“…你去忙你的吧,他们带我去看病就行,最多也就是什么病毒感染,没什么打紧的。”
梁序之扫她一眼,没理她的话,只吩咐前排驾驶位上的司机去哪家医院。
十多分钟车子就停下,目的地应该是附近的私人医院,里边装修得像酒店,人很少,空气中有消毒水的味道,温度也正适宜。
钟晚没怎么观察环境,被梁序之揽着,往一间诊室走。
诊室桌后坐着一位约莫五十多岁的男医生,见到来人,毕恭毕敬地站起身:“梁先生您好,刚才接到电话我就等着了。”
梁序之淡淡应了声,医生再次询问病情。这回钟晚说得仔细些,还加上了前几天头痛关节痛浑身无力的症状。
医生思索一会儿问:“方便问一下钟小姐最近都去过哪些地方吗?”
钟晚:“大概一周前,去了趟泰国。”
“有被蚊虫叮咬过?”
“…咬得还不少。”
医生说:“有可能是感染了登革热病毒,需要抽血化验抗原确认。”
钟晚此前没怎么听说过这个病毒,听到名字就被吓了一跳,战战兢兢去化验,等结果出来医生一看,确实是登革热。
医生给他们解释,登革热病毒是靠蚊虫传播,云南和东南亚常发,传染性强,但需要蚊虫作为媒介,没有特效药,只能对症治疗,注意饮食、休息和补液。
因为是传染病,需要上报医疗署,但可以居家隔离,注意驱虫和关好门窗,隔绝传染源,在家输液吃药。
钟晚顿时觉得前些天那浑身的蚊子包都充满了罪恶。
回别墅后,梁序之嘱咐佣人做了隔离措施,让家庭医生搬过来随时待命,庄伊禾也在做过检查确认没感染后,离开别墅暂时去了澳门。
钟晚头几天只是发烧,退烧针打了没多久又烧回来,一点胃口都没有,吃点东西就恶心想吐,躺在卧室输液,补维生素和钾。
后来身上又开始起红疹,一挠会带着一大片都泛红,医生说都是这病的症状。
这的确是她近十多年病得最严重的一次,就因为去了趟泰国玩,被倒霉的蚊子叮到。
梁序之这些天把工作都带到了家里,林叔和秦助理偶尔过来,送几份需要他签字的文件,会议也都改成了线上视频形式。
这天晚上,梁序之刚坐在沙发上开完一场视频会,佣人敲门进来,送来了白灼的青菜、水果和肉糜粥。
钟晚看到都有些反胃,虚弱地说:“先搁那吧。”
梁序之合上电脑,起身走去床边,平静道:“吃点东西再躺着,医生说了,不想吃也要吃点。”
钟晚扯扯被角:“…算了。吃了说不定又要吐,还是白吃。”
梁序之没多跟她理论,直接把她从被子里捞起来,端起粥放她手里。
钟晚抿嘴。
梁序之:“要我喂你?”
钟晚沉默了两秒,妥协:“…我自己吃。”
很勉强地灌下去半碗粥,她放下碗,看向在旁边“监视”她的梁序之,想了想,还是开口:“我自己在家就行,佣人那么多,你不用每天在这的。”
不知怎么的,梁序之在这照顾着她,就总觉得又欠一份情。
以他们现在的状态,她实在不想再欠他什么,宁愿对他只存着怨气。
看梁序之没有要说话的意思,钟晚给自己测测体温,被子拉起来,盖住胳膊上那些红疹。
她又找了个理由,继续道:“医生也说了传染性很高,外面那么大的院子,说不定就有那只漏网的蚊子就飞进来,咬了我又咬你,然后你也被传染。”
“我看网上说,这病到重症还是有致死风险的。”
梁序之拿起刚被她放下的体温计,看了眼数字,声音凉飕飕的,“传染给我,我病死了,你就能走了,这不是正如你愿。”
钟晚茫然一瞬,“…什么啊。你都病死了,我肯定也不用活了。”
梁序之眉梢微动,无声看着她。
钟晚说完,才意识到这句话有很不合适的歧义,很快又道:“我是说,你体质一看就很好…这病毒如果连你都能带走,那我肯定也得凉。”
这时候,补充倒显得更加刻意,而且莫名其妙。
钟晚轻咳两声,装作若无其事地伸出手,去叉旁边果盘里的橙子。
梁序之转身,往门的方向走去,语气很淡:“我看你现在是没前几天难受了,有力气说那么多话。”
听到他渐远的脚步,钟晚才抬眸看过去,紧捏住手里的水果叉,眼中有不可名状的迷茫。
第50章 Chapter 50
钟晚这病拖了大半个月才好全, 去医院又抽血做检查,血小板数值恢复正常,但病这么久, 总有些后遗症。
她还是浑身没什么力气,犯懒嗜睡,每天几乎一半的时间都窝在房间睡觉,不仅是修养身体,某种程度上也是一种逃避。
复查之后, 梁序之也恢复了以往的行程,白天去集团处理工作、应酬、开会, 或是考察, 晚上天黑才回来。
许是生病那半个月他一直在旁照应的缘故,钟晚最近的关系跟他有所缓和, 偶尔说上几句无关紧要的话, 就这样,两人之间维持着一种微妙的平衡。
但即使如此, 钟晚也觉得跟他中间仿佛隔着一堵无形的墙, 只要谁去碰,这脆弱的平衡就会被打破。
虽然前段时间不知已经被打破过多少次, 就像是用碎石堆砌的楼宇,塌了一次,碎石落成粉末,又强行被垒起来, 表面看也许与原本的造型一样, 但其实更不堪一击。
这天晚上, 钟晚刚睡醒一觉,下楼去等厨房的佣人煮夜宵。
她病得太久, 期间毫无食欲,又有胃肠的不良反应,半个月瘦了有快六斤,原本就是高挑偏瘦的身材,这会儿看着更跟个竹竿似的,下巴也比从前更尖了。
楼下厨房是开放式的,灶台对侧设计有吧台,但他们以往基本都是在另外的餐厅吃饭。
今晚梁序之还没回来,钟晚就一个人坐在吧台,小口抿着刚端过来的柠檬茶,看着不远处炉灶的火静静燃着。
小砂锅里煨了浓白的高汤,咕嘟嘟冒着热气,里边是虾肉陷的小云吞和青菜,附近雾气缭绕,飘着鲜甜的香味。
这时门口才传来脚步,钟晚回头,看到梁序之进来,往餐厅这边走。
她没什么表情,用这段时间一贯的淡漠语气问他:“在煮虾肉云吞,你要吃点吗?”
煮夜宵的佣人也转过身,恭敬地跟他问了声好。
梁序之扫了眼灶上的砂锅,“不用。”
钟晚便转回头,继续喝她手里那杯柠檬茶,也没再多说。
梁序之:“卢文卓今天联系过我,找你有事。”
钟晚默了下,又看向他:“他找我?他直接给我打电话不就行,还先…”
说到一半,她才意识到自己脑子大概是病糊涂了。
之前在港岛用的手机号早就注销,又没给卢文卓留过其他联系方式,当然只能找到梁序之那去。
钟晚话锋一转,问:“大概是什么事…你知道吗?”
不知是否是她的错觉,梁序之的语气似乎比往常更温和些,“你母亲有些遗物在卢家,他想交给你。”
钟晚安静好一会儿,垂下眼,“那我跟他联系,我存过他电话的。”
梁序之:“好。”
佣人将煮好的云吞盛到白瓷碗里,端到吧台上。
钟晚拿起旁边的小汤匙,没马上吃,片刻后,很轻声地说:“…谢谢。”
梁序之看她几秒,不知在想些什么,而后抬起手,抚了下她的头发:“吃东西吧。”.
已经是深秋,天气转凉,近日港岛的雨水又多了起来。
钟晚跟卢文卓联系后,商定两天后见面,卢文卓直接来太平山找她。
大概有梁序之的关系在,卢文卓愿意大老远跑这一趟,钟晚也就没推辞。
一层的客厅很大,有专门用于会客的区域,到了约定的这天,也下着小雨,天色暗沉沉的,难免让人心情也压抑些。
钟晚大清早就起来,提前在会客区的沙发上等。
卢文卓被佣人领着进来的时候,手里拖了一个很大的黑色行李箱。
钟晚的视线在箱子上停留许久,才缓过神,起身请这位名义上的舅父坐下。
有佣人过来替他们沏了茶,卢文卓没跟她寒暄其他,直奔主题道:“当年阿茵最后住的公寓里还有不少东西,她在港岛也没别的亲人,警察让你外公和外婆带人过去收拾的。”
‘外公’‘外婆’这两个称呼太过陌生,钟晚没听过,连照片都没见过,心底难免生出一丝奇异的感觉。
卢文卓看到了她眼中的茫然,继续道:“虽然说是断绝了关系,但毕竟是亲生女儿。你外公和外婆去过之后,消沉了好一段时间,你外婆因为太过伤心生了一场大病,你外公更多的是生气,当时让管家把阿茵那些东西都扔掉。”
钟晚攥了攥拳,眉头皱起来。
亲生女儿去世,他们的反应就仅是如此,在这种家庭,也许只有明面上看起来是重视亲情的,背后说不定比陌生人还淡薄。
卢文卓叹一声气:“我原本也以为那些东西都被扔了的,前几天去库房找东西,才发现其实一样都没丢。不知道是老爷子的意思,还是管家自作主张。但你外公这几年身体也不好了,再让他看到也不合适,想来想去,还是交给你保管最好。”
“我跟你外公、外婆,也算不上是阿茵的亲人了…”
钟晚压抑着心中复杂的情绪,沉默好一会儿后,还是有礼貌地说:“好,实在谢谢卢先生,今天也麻烦你跑这一趟,我会好好保管的。”
卢文卓端起茶杯喝了口茶,而后看着她,欲言又止的样子,片刻后还是问:“我听说,阿茵当年那案子的证据,都是纪为南自己去搜集的。”
钟晚不明所以地点点头:“是。”
卢文卓没说话,眼神似是在疑惑什么,但只是说:“找到证据就好,就当是老天有眼吧,恶人自有恶报。”
两人再没其他可交流的话题,把杯中的茶饮尽,卢文卓就站起身,离开前,在别墅的门口环视一周,看着面积偌大的前院中栽种各种稀有植被,再远处的停车场里有两辆暂时停放的豪车,都是全球找不出几部的限量款。
卢文卓意有所指地叹声说:“你应该已经做出了选择。不过,这样也好,自己过得开心就好,旁的都是次要。”
钟晚听出他在暗示什么,没回应任何,安静送他出院子。
她不是做出了选择,是梁序之连选择的权力都没给她.
卢文卓走后,钟晚回到刚才的会客厅,佣人帮忙将那行李箱搬去楼上。
她关上房门,深吸一口气,才有勇气打开箱子。
箱子被她摊成两半,各种东西归置得很整齐,打眼看去,有衣物、香水、手包等能保存的日常用品,还有几样看起来平价的首饰、腕表。
当年卢文茵在剧团赚得钱几乎都用来补贴钟重临的工厂,后来他们离婚,卢文茵的经济情况应该才有所好转。但她刚拍完《茶园》就去世,那时电影的片酬大概也没拿到,所以过得拮据,香水和包也都不是什么名贵的牌子。
钟晚拿起来几条裙子,都是卢文茵年轻时喜欢穿的风格,也是她记忆中的样子。
看到这些衣服,仿佛就能看到妈妈站在她面前的样子。
钟晚鼻子发酸,眼眶也有些红,强忍着泪水的时候,拨开面上那几件衣服,看到底下有两个全新的芭比娃娃,连包装盒都没拆。
她再也控制不住,眼泪断线似的往下掉。
想起小时候深城还不算发达,商场里也很少见正版的芭比娃娃,偶尔有玩具店卖,也是很难看的款式。听说妈妈要去港岛工作,她就吵着让她买回来。
但头几年家里条件太差,卢文茵哪有多的钱给她买玩具,每次回来时都说先欠着,以后再买。
钟晚继续翻着那些东西,还看到了几本明显是给小孩子看的绘本、画册、英文故事书。
她瘫坐在冰冷的地上,一整个上午,眼睛都哭痛了。
悲伤这种情绪就像是河里的水,只要开了闸,就怎么都收不住。
钟晚把全部物品都看完,想要找个地方妥善保管时,却又想起现在她所在的宅子、杭市的别墅,哪哪都是梁序之的地盘。
她已经是无巢可归的鸟,甚至翅膀都被折了,哪还有地方能存放这些旧物。
钟晚又在房间待了许久,去浴室洗了把脸,下楼,准备找管家帮她寄回杭市。
那间租住在吴邈邈隔壁的公寓还没退,属于她的所有东西,也都放在那里。
没想到刚下楼,遇到梁序之。
平时他不会这么早就回来,今天也算是特例了。
钟晚正跟管家说话的时候,梁序之缓步过来,看到她又红又肿的双眼。
“这是怎么了?”
钟晚揉揉眼睛,没看他,装作若无其事地说:“没事,就…卢文卓来过了,我收到他带过来的东西。”
梁序之大概也明白了,静了须臾,抬手,将她揽进怀里,像是无声的安慰。
钟晚想,他应该是能够体会的。
她侧了下头,生怕这种时候看见他,想起那些不可言说的事又要哭,额头抵在他肩上。
管家很自觉地先离开,客厅只剩下他们两人。
钟晚闻到他身上淡淡的烟草味,缓了一会儿,退开一步,平静地绕开话题:“你怎么这个时候回来。”
梁序之看着她说:“下午要去趟澳城,见几个朋友,之前你见过的那些。”
他顿了下,似乎是考虑到她的心情,缓声道:“你不想一起去,就在这休息。”
钟晚抿了下唇,“我还是一起吧,病了这么久,躺得人都没精神了。”
再者,也当分散注意力,说不定还能见到庄伊禾。否则一个人在这么空的宅子里待着,最容易多想.
出发时又是傍晚,跟上次一样,直接到梁序之朋友的赌场,不少人出来迎。
纸醉金迷的场所,如今也有梁序之的股份。
钟晚安静在一旁当挂件,一回生二回熟,这次过来,心里的厌恶情绪也比上次少了些。
听他们的对话,知道是经营证顺利被批准续期了,还在筹备扩建场地。
男人还是上次见过的那几个,只是身边的女伴几乎换了个遍,打眼看去,就剩下一个是熟练。
钟晚回忆好久,想起那人好像是叫Abby。
还是两年前的流程,寒暄过后,梁序之进单独的贵宾厅同他们谈生意上的事,钟晚让Abby拉着,去另一间打麻将。
现在也不用考虑她的举止是否会影响梁序之的面子,钟晚就全程安静坐在那,专心致志算牌打麻将。
另外三个女人聊得还是不外乎那些话题,房子、首饰、包、男人。
期间有人主动跟她说话,求教般的语气,问她那些影视资源都是怎么要来的,平时跟梁序之是怎么相处,梁序之有没有送她房子。
钟晚敷衍地应了几句。
三人就面面相觑,眼神中不知传递什么信息。
中途休息,三人一起站起身,说是去拿点酒水和果盘。
钟晚一个人在屋里坐了会儿,也出门去洗手间。
在隔间里,她听到外面议论的声音。
“真不知道她在装什么,Abby姐,她一直都这样的吗,港岛那位梁先生原来好这一口?”
Abby笑着说:“两年前我跟她见过,当时…她好像还不这样吧,可能现在红了,女明星呢,我妈都看过她拍的那部电影。不过我也没想到,梁先生那样的人,她能攀这么多年。”
“女明显有什么的。别人不知道,我们还不知道吗,不就是睡来的资源,靠金主养着吗?她也就是运气好吧,碰上梁先生这么个出手大方的。”
“不一定只是运气好。说不定是人家床上功夫了得呢,你多学着点,上次我发你那个视频,你看了没?”
“看了。陈总可吃那一套了呢,第二天就给我买了个Chanel金秋方胖子,你们知道这款有多难买吧?以后你看到什么新鲜的,可得再发给我。”
……
钟晚蹙着眉,听着她们渐远的声音,深深沉出一口气。
也不知怎么的,之前那两年听到这种话都不觉得什么,今天却格外刺耳。
也许因为从前她清楚自己不是跟她们一样的人,也知道自己终有一日会远离这样的生活。
但现在却不同。
钟晚开始后悔今天跟着来澳城,此行根本不算是散心,而是给自己找罪受。
她也无心再跟这三人打牌,找了个侍应生去知会一声,自己单独在另一处空房间坐着吃东西。
凌晨两点多,梁序之给她发信息,让她出门。
钟晚也没想到她会因为那几句议论心烦那么久,回住处的路上,她看着车窗外,仍是闷闷不乐的。
到目的地才听陈妈说,庄伊禾跟英国来找她玩的同学去露营了,今晚没在家。
也是他们进屋的同时,外面雨突然大起来,电闪雷鸣的,能劈裂整片天一样,动静堪比末日电影,屋子都被风雨冲打的摇摇欲坠。
梁序之去浴室洗澡时,钟晚坐在卧室的沙发上,胸口仍然很闷。
她拿遥控器开了电视,又发现网络连不少,心烦意乱地随便调了个有信号的频道,刚切过去,看到那个台正在播《茶园》。
恰好又是卢文茵的镜头。
像是逃避似的,钟晚立刻就把电视关了,深呼吸许久。
积攒许久的负面情绪还是在这一刻决堤,跟外面的雷暴雨一样,铺天盖地向她袭来,带着一些早已模糊的回忆。
小时候卢文茵陪她看芭比系列的动画片,告诉她,长大之后也要做一个独立、灵魂自由的人。
但现在的她,完全辜负了那些逝去的期望.
梁序之披着浴袍从浴室出来,看到钟晚抱着双膝,蜷坐在沙发上,整个人缩成一小团,眼睛和鼻尖都通红。
他走过去,在她身边坐下,把她带到怀里,嗓音格外温柔:“在想什么。”
片刻,钟晚抬头,通红的眼中盈着泪水,看着他,声音更哑:“梁序之。”
两人对视,安静的时候,只听得到外面呼啸的风雨声。
钟晚:“放过我,好吗。”
梁序之搂着她的胳膊僵了一瞬,语气甚至很平静,“怎么又说这个?”
“你应该知道我的答案。”
钟晚阖了下眼,泪水也跟着落下,在白皙的脸颊上划过两道水痕。
“我真的不想再这样了。”她尽量控制自己的声音,“我妈妈就是因为跟不应该的人在一起,才会有那样的结果。我不想一直过这样的生活,我有我想做的事,也有我自己的人生。”
梁序之似乎也在隐忍什么情绪,沉静地问她:“你想要什么样的结果。”
钟晚虽然在哭,但语气很坚定:“想要自己能决定的结果,不论是好的还是坏的。这些你都给不了我,梁序之,你也不敢轻易承诺什么吧?”
“连承诺过的未来都会被打破,更何况是我们这种虚无缥缈的关系,跟你在一起,我每天都像是飘在半空中的枯树叶…我真的好累,我想落下去了。你每天还是在做自己的事,可我却除了陪着你,什么都做不了。”
梁序之无声看着她,眼神冰凉。
钟晚这些话也没怎么经过思考,仿佛能看见他们之间那栋好不容易稳住的楼宇正在崩溃、倾颓。
她攥住手,继续道:“我应该回杭市,过属于我的生活,演话剧也好、找个公司上班做文员也好、做视频也好,至少是我能选择的。等再过些年,也许会交个条件差不多的男朋友,跟他结婚、生子;也许只跟朋友一起攒钱养老,找个四季如春的城市买个有院子的房子。”
不知是哪句话,让梁序之也再克制不住,他拉起她,攥住她的两只手腕,将她猛地推在那面落地窗上,让她动弹不得。
钟晚听到她身上裙子被撕裂的声音,以及旁边抽屉被拉开的声音,她无力地闭上眼。
毫无预兆的开始,让她感到刺痛,但对比心里的感受,却又好像算不上什么。
……
即使在这种事中,钟晚也从未见到他失控的样子,只有今晚。
他目光幽沉,一切都进行得极为猛烈、毫无章法,她紧贴着被风吹得隐隐发颤的玻璃窗,他捏着她的下巴,让她转过头,看着他的眼睛。
她默默承受这虚妄又真实的折磨。
后来,屋里光线朦胧,梁序之冰凉的唇贴着她颈侧,冷声质问:“就这么想走?”
钟晚眸光涣散地看着他,别处的感官击碎了她的声音,让她无余力再说出任何回答。
随即,梁序之的嗓音也有些喑哑,“你还记得吗。你以前答应过,不会离开我。”
钟晚此时意识也有些回笼,他眼中情绪似在翻涌,乍然退出,没有要再继续的意思,转身往另一个方向走。
……
她回忆许久,才想起什么时候答应过他。
当时事中随口一句回应,钟晚以为他跟她一样没放在心上,却从来没想过,他现在还能记得。
难道,他当时是当真了吗?
窗外又是一道闪电,映得到处都是惊心动魄的苍白。
钟晚跌坐在沙发上,阖上眼,又有辛咸的泪水滑落下来,顺着脸颊滴到锁骨,浑身好像都是痛的,比前段时间的高烧还要难受,像是一副只拥有情绪的空洞躯壳。
她想起十几岁时读过的一本书,现在还没忘记里面的话。
——远离,不是放弃你,只是无法再接受你以我不愿意、不适合的方式来对待我。
我不愿意待在一个一点都不美丽,一点都不符合我本性的关系里。*
当年记住是因为完全无法理解,但现在,也许无人比她更能体会。
大概是梁序之出去了,她听到砰的一声门响,和雷雨声交织在一起,砸在她心口,让她几乎无法呼吸。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