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一节早八课,老师留了课堂作业。
下课时,池昼差遣陆深把课堂作业交到讲台上去,他自己则在座位上收拾东西。
这门课没有课代表也没有组长,大家都涌上去交作业,讲台围得水泄不通。陆深挤上去了,但老师收得手忙脚乱,随手抓住陆深让他帮忙整理一下。
池昼收好东西,见陆深还在上面,就坐在原位上等他。
等的时候,他就跟原听澜随便聊聊。
“学长,每次都看你和陆深学长一起来,”坐在旁边的原听澜难得撞上池昼一个人的时候,虽然只有短暂的一点点时间,他不由问道,“你们关系很好吗?”
原听澜观察他们有一段时间了,他发现陆深每次上课都在,而且陆深在的时候,池昼就很少凑过来跟他闲聊了。要么听课,要么发呆,要么犯困。
他实在是好奇,他们到底是什么关系?
池昼不知道怎样界定他和陆深的关系,说“好”也算不上,说“不好”又不太相符,好像哪边都沾点,又好像哪边都不沾。
池昼含混地说:“还行吧。”
“还行”这两个字实在含蓄,让人捉摸不透。
原听澜往讲台上看了一眼,忽然问道:“那你知道他有没有女朋友吗?”
话题突然跳转,池昼没反应过来:“……?”
“别误会,”原听澜连忙说,“是我们班长托我问的。”
池昼张了张嘴,欲言又止。
他也不知道该怎么说,于是避重就轻地回道:“现在没有。”
原听澜敏锐地抓住“现在”两个字,挑眉问:“以前有过吗?”
这个问题,池昼还真不知道答案。
陆深总是跟人隔着一层厚厚的磨砂玻璃,即使贴得再近,入目也是一片模糊,没人可以随意窥探。他们当初一个班的同学,同窗三年,甚至没人知道陆深家住在哪个区。
“不知道。”池昼如实说。
原听澜轻轻“啊”了一声,“我以为学长会知道。”
池昼微不可闻地轻哼了一声,“我们没那么熟。”
“噢,”原听澜的语气听不出是惋惜还是其他什么情绪,“这样。”
“学长,我们班长的联系方式,能不能帮我给陆深学长?”原听澜将一张写有联系方式的小纸条往池昼手里一塞,朝他眨眨眼睛,“拜托啦,让我交个差。她说下次水讲座不排我当观众。”
……
晚上,池昼点开石头的微信聊天框,发了个“在?”过去。
池昼的微信早就换了一套行头,要不是有以前的聊天记录在,石头差点发一句“不好意思,请问你是”过去。
石头:【靠,你怎么头像名字全换了】
石头:【你这名字太非主流了,还有你头像怎么开始走可爱风了】
石头:【你真心话大冒险输了?】
他记得池昼以前头像是只雄赳赳气昂昂的鹅,现在换成一个卡通头像了,而且不知道是图太大还是什么,看着没截全,还有另一半似的。
这事一时半会儿说不清楚,池昼说了句“下次见面说”。幸好,石头也没太纠结这个问题的答案。
池昼直奔主题:【你知道陆深有没有谈过女朋友吗】
石头:【没听说过】
石头:【但也不好说,咱们谁都跟他不熟,谁知道他?】
石头:【而且网络这么发达,说不定人家搞过网恋啊,很难讲】
看到石头话里的那两个字,池昼一下就想起来,他和陆深最开始不对盘的理由。
陆深那副跟谁都不熟的样子实在是惹人讨厌,好像谁也配不上他“朋友”那个位置似的。假清高。
他们确实是熟不起来的。
-
一夜过去,池昼将昨天那个插曲压在心底,而那张纸条则被他随手塞进了外套口袋里。
第二天,池昼照常抱着资料来到咖啡厅。
池昼今天是打算做听力题的,但摁亮手机发现电量9%,过不了多久,它就要眼前一黑驾鹤西去了。
他的手机中午没充电,出宿舍两个小时就电量告急了。
“我手机没电了,”池昼朝陆深伸出手,“你的借我听下听力。”
陆深调出他那套试卷的听力部分,然后将耳机分给他。
池昼顺手接过来塞进耳朵里。
音频开始播放之后,他就迅速进入了想死状态,没点毅力真听不下去。
池昼凭借惊人意志力做完听力部分,感觉差不多被榨了半条命。耳机里的魔音还想循环播放,他简直是一秒也不想再听,按了一下暂停。
音频停止播放,陆深的手机屏幕顺势亮起来。
一张眼熟的照片映入眼帘。
池昼发现陆深不知何时换了手机屏保,是那天在篮球场上被拍的那张照片,陆深竟然保存下来了。
池昼盯着这张照片足足看了五秒。
——陆深也真是下得去本,为了整他做足了全套功夫,甚至不惜把屏保都换成他们的照片。
陆深见池昼一动不动地顿在那里,久久没有下一步动作,就出声问了句:“看什么?”
“你的屏保。”池昼直接问道,“什么时候换的?”
“那天看到就换了。”陆深语气很淡,好像那只是一件稀松平常的小事。不等池昼多问,他又拎出了池昼经常说的那句话:“我们不是情侣吗?”
“换个屏保很正常吧。”
“……”
有了上次送水的经验,池昼直觉此人一定又是在不动声色地gay他。
陆深学习能力向来很强,没想到作用在装gay上也照样不减分毫。
“是,”池昼拖长调子说,“挺正常的。”
池昼抱着陆深手机,转了转眼珠,装作不经意地评价了一句:“不过这张照片好像有点模糊。”
“是有点。”陆深应和道。
池昼轻哼一声:“我们有不模糊的合照吗?”
记忆里,他们俩最清晰的一张合照就是高中毕业照。他们两个站在最后一排,一个在最左一个在最右,中间隔着八九个人,井水不犯河水。好像同窗三年,也没留下多少情谊。
至于其他的,要么是别人拍的,要么是意外同框,除了模糊还是模糊。
陆深也想到了,说:“好像没有。”
“这都没有,”池昼似乎对他的回答不太满意,故意反问道,“不是说情侣?”
陆深偏头看向他,“那你说怎么办?”
“要我说,”池昼一点点地撤钩收网,将鱼钓上来,“我们应该拍一张清晰点的情侣合照。”
陆深重复了一遍:“情侣合照?”
“对,”池昼专挑他不喜欢的说,咬字特别清晰,“情侣合照。”
“那来吧。”
陆深欣然同意,一副“包容开放,任君采撷”的坦荡模样,他问:“你想怎么拍?”
陆深把问题抛回来,压力又来到了池昼这边。
池昼就是那么随口一说,哪里知道怎么拍情侣合照。
从小到大,他的拍照姿势都是那么亘古不变的几个,仅需灵活组合五根不同的手指:一根大拇指,比“赞”;食指和中指,比“耶”;拇指和尾指,比“六”,无一例外。
他慢吞吞地从陆深对面移到陆深旁边坐下,然后又再往陆深这边挪了挪。
这个距离,比他们上课同看一本书时的距离还要近,肩膀几乎碰在一起。
坐这么近,够亲密了吧?
接着池昼又开始思索他那几个固定的手指组合,比“赞”太傻,比“耶”也傻,比“六”更是傻到没边。
池昼头一次发觉,自己屡试不爽的拍照姿势,有那么一点贫瘠。
最后他放弃手指组合,面无表情地把手揣进兜里。
指尖刚好碰到一张小纸条。
池昼本来都快忘了这回事,这下又想起来了。那张纸条是原听澜写的,学妹的联系方式。
“咔嚓”一声,陆深拍出了他们第一张清晰合照。
池昼松开刚刚顺手抓在手心里的小纸条,凑过去看了一眼他们的新合照。
陆深几乎是举起手机的同时就按下了快门,快得像流水线作业。拍出来的照片虽然不模糊,但是看得出来毫无技术可言,纯靠两个人的颜值撑着。
“证件照吗?这么傻。”
“好像不是我傻。”陆深上下打量了他一眼,那眼神意思很明显——显然是池昼现在这个木头一样戳在椅子上的姿势比较傻。
“……行。”
可以,不就是再gay点。
池昼将右手从口袋里抽出来,接过手机,“我来。”
他从旁边的书架上抽出几本书摞起来,再用小杯子顶在手机背后,勉强充当手机支架,让手机立起来。
做完这一切,池昼干脆又挪近了点。镜头里,他们的肩膀直接碰到一起,手臂挨着手臂,贴得很近。
“就这样吗?”陆深看了看手机屏幕上的池昼,漫不经心地点评道,“跟刚刚没什么区别。”
池昼看了一眼,也觉得是。
只是距离近点而已,谁合照不是离这么近?他跟他的舍友们拍照,比这更近的也不是没有。
现在这样只能说很“兄弟”,但不够“情侣”。
池昼短暂地思考了一下,又心生一计。
“谁让你看镜头?”
池昼伸出手在陆深眼前上下晃了晃,“你低头。”
陆深闻言低了低头。
然后池昼倏地凑上前来,故意撞进他的视线里。
四目相对,池昼唇边挂着的笑带着挑衅意味,“看我啊,哥哥。”
陆深欣然迎接挑战,垂下眼看着他。
瞳孔里影射出对方的倒影。
近距离对视下,池昼才发现陆深下眼睑中间有一颗不是很明显的小痣,藏在下睫丛间,平时不凑近看不到。
池昼突然有点后悔了,这招是很“情侣”,但也有点太gay了。
池昼设置了延时摄影,按下快门键后还要再等十秒。
十秒时间,每一秒都在距离作用下被无限拉长。
池昼默念着“我不能被这狗比整到”,努力地渡过了这十秒。
不知多少秒过去,只听“啪”的一声,手机顺着小杯子滑下来,直接滑倒在书面上。
镜头里映照出天花板的模样,一片没有焦点的模糊的白,不过似乎已经没有人注意了。
陆深移开视线,没话找话似的:“拍好了吗?”
池昼也慌忙转移了视线,把旁边书架上的书目从头到尾囫囵吞枣地扫了一遍。
“好了吧。”池昼说,“应该拍到了。”
陆深没有去拿手机看,池昼的手也还揣在兜里。
谁也没去验证那张照片到底拍到了没有。
视线兜转一圈,又莫名其妙地同时绕了回来。
陆深注视着他,没说话。
池昼隐约觉得气氛有点怪,理智告诉他此刻应该说点诸如英语之类的正经话题,破开这种尴尬气氛。
口袋里,他的手指动了动,不小心又触碰到那张纸条。
“喂。”池昼叫住陆深。
就在对视的这几秒里,池昼忽然问出声:
“你有过女朋友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