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1 章天喜温泉（2）
五分钟后，陆之靳和薄钦穿戴整齐，端端正正坐在沙发内，一个听着刘瑞的汇报，一个与对策局对接情报，很快弄清楚了状况。
“这些菌盖是在一瞬间出现的，那些菌丝被埋在土壤深处，看上去已经存在了有段时间。看来这个度假区应该早就被组织盯上，是被他们选定为实验品投放的场地。”
刘瑞从周围摸了一圈回来，黑衣刺客手中提着一片透明的菌盖，递给陆之靳。
然后被薄钦截胡。
“他的力量刚刚才不稳定过一次。”薄钦皱眉看了刘瑞一眼，提醒道，“不适合直接接触污染源。”
刘瑞询问地看了自己的上司一眼。
陆之靳叹了口气。
他走出黑雾，迎着杨嘉斐和章洁担忧的目光，平静地开口：“你们都停下吧，祭坛只是媒介，要毁掉核心才可以。”
而核心就在他身后。
“我来吧。”满脸血污的英挺面容上像是带着抹隐隐的歉意：“钉死我的力量来自净化，你尽管动手，我还不会死的。”
这句话已经肯定了刘瑞的猜测。
系统将茂德王折磨到濒死，用净化的力量吊住他的命，再让零号将所有伤害都转移给他——
祂就是要让刘瑞明知道自己会给挚友带去痛苦和伤害却不得不这么做，祂要逼刘瑞亲自动手……杀了茂德王！
“哐啷！”
大门在冲击下轰然倒地，零号面无表情进入房内，抬手指向他们，掌心间令人心悸的污染力量正在汇聚。
“刘瑞，动手。”
带着粗重喘息的催促从身后传来，刘瑞一动不动杵在原地，终于跨出一步。
他挡在了茂德王身前，垂下手，完全放弃了抵抗。
“对不起，阿茂，我不能……”
“你不杀了零号才是对不起我！”未竟的话被打断，传来茂德王愤怒的嘶吼。
“你听好了，你要是不动手——我们都得死在这里！”
“阿茂……”刘瑞声音干涩，“杀了零号，你也会……”
你也会死的。陆之靳眨了眨眼睛：“薄钦？他应该就在飞机上。”
“至于那一飞机的怪物……”他爱不释手地摸着大猫的长毛，不太在意地开口，“让薄钦去处理就可以。”
缅因猫赞同地伸出爪子，抱住他狠狠蹭了一通。
“阿嚏！”
陆之靳打了个喷嚏，睁开眼睛，觉得自己的鼻腔里都是猫毛。
他一睁眼就看到客舱经理站在一旁，正弯腰凑近大红飞凤餐盒，死死盯住那怎么都打不开的搭扣，两侧耳朵直直竖起几乎要高过头顶，全然没有发现陆之靳的醒来。
“你打不开的。”陆之靳看了一会儿后厌蠢症发作，开口提醒对方，“有怪物锁。”
客舱经理的神情顿时变了：“您可真会开玩笑呢，陆先生。我们怎么会私自打开客人的东西？”
怪物锁，顾名思义，就是防止怪物打开的锁。
这个怪物还挺会歪重点的。
“哦。”陆之靳点点头，一副你说什么就是什么的敷衍模样，看着客舱经理急匆匆离开的背影泪眼模糊，忍不住又打了个喷嚏。
他早就发现了。
这架飞机的两舱除了乘客以外全都是伪装成人类的怪物，至于后面的经济舱则更加离谱，那冲天的怪物气息根本没有任何掩饰。
什么祈福专线……这根本就是怪物包机。
而两舱里的人类乘客……
“那群猪仔没发现什么吧？”
丝毫没有压低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陆之靳研究了一下舱位分布图，发现说话者正站在头等舱尾部的逃生出口附近。
另一道声音很不屑地开口：“当然，他们以为自己免费得了包机票食宿的祈福之旅，捡着了便宜正高兴着呢，哪里会看得出来？”
“哼，便宜他们坐两舱了，要不是这一批猪仔少，混在经济舱里容易发现不对……瞧那副没见过世面的样子。”
同样第一次坐头等舱，没见过世面的陆之靳：“……”
原来这些人类都是被骗来的？
陆之靳顿时想到了新闻反诈宣传里重点强调的低价旅游陷阱。
“阿嚏！”
又是一个大大的喷嚏，陆之靳晃了晃脑袋，总觉得有些头昏脑胀，在坚强地支撑着喝完小甜汤之后，他终于抵抗不了困意，决定再睡一觉。
而就在陆之靳入睡后不久，躲在逃生通道的客舱经理脸色阴沉，竖起的耳朵不断抖动着，目光直勾勾地盯住头等舱的方向。
方才不满抱怨的怪物斜倚在舱门边，呼吸粗重，同样死死盯住头等舱的舱门，口水正控制不住得滴落。
“好饿啊……先吃一个吧。”
等级不高的怪物对人类血肉的渴求尤为强盛，在这种封闭的空间内守着几十个鲜活的人类，对他们的忍耐力是巨大的考验。
“蠢货，忍着点，这都是给那位的供品。”客舱经理阴沉的目光扫来。
但他眼底却闪过几分晦涩，故意说道：“这些猪仔的数目还没有登记，可能都不够你们分的，不要想了。”
“凭什么我们不能吃！”被食欲完全控制的怪物浑身颤抖起来，“既然没有登记，少了一个也不会有人发现！”
他重重一脚踢开舱门，在一片惊呼中迫不及待地扑了进去。
“猪仔们，听好了！本大爷饿了！”
“你们有谁——愿意被本大爷吃掉！”
连伪装都控制不住，露出深棕猪头的怪物大笑着开口，口水顺着粗长的毛发流淌，哼哧哼哧地探向距离他最近的人类。
矜贵漂亮的黑发青年闭着眼睛，浑身都陷在柔软的羊绒毯内，根本不受影响地呼呼大睡。
“啪嗒，啪嗒。”
闻起来香甜可口的青年是怪物最喜欢的食物，猪头怪的口水顿时瀑布般哗哗滴落，那洋溢着饥饿与兴奋的情绪散溢在空中，惊醒了睡得有些不安稳的陆之靳。
他茫然地睁开眼睛，正面迎上一颗肥硕的大猪头，半梦半醒间还以为自己在怪物之巢点菜。
“哦，今天吃猪头肉吗？”陆之靳困顿地半阖着眼睛，捂住鼻子嫌弃地挥了挥手。
“镜镜，这猪头看起来太臭了，换一头吃吧。”
“死一个或者两个都死，这还用得着选吗？”
但茂德王没有任何犹豫，只是强硬的姿态忽然软化下来，两人之间安静了一会儿，接着带笑的声音低低响起。
“刘瑞，你记得那时候在基地里吗？那一次是你受罚，我偷偷溜来看你。”
向来强势的嗓音放得又轻又缓，声音的主人沉浸在回忆里，温柔又怀念地诉说着过去。
“在和这里差不多的地方，我们说好要一起逃出去，你说要给我买最好的猫爬架，每个月都换不重样的猫窝，带我吃最好吃的蓝莓兔罐头……”
茂德王揶揄地笑了笑，嗓音里渐渐带上叹息：“虽然最后是陆先给我买了玩具和罐头，但后来你也来了，一起住在别墅里的那段时光是我这辈子最开心的时候。但是刘瑞，我们都知道的，我们真正想要的不是逃出去，从此战战兢兢每天恐惧着不知何时就会降临的系统，我们想要的，是真正的自由……是彻底终结这一切。”
两人靠得极近，滚烫的呼吸喷洒在刘瑞颈侧，茂德王挣扎着垂下头颅，眷恋又不舍地用脸颊蹭了蹭他的发顶，就像是缅因猫姿态下每一次两人告别时那样。
“听我说，有一个最快的方法。净化被系统嵌在我的心脏里，零号因为这个才能将伤害转移给我……刘瑞！不准哭！你要是这么懦弱，我就不承认你是我茂德王的铲屎官了！”
银发金瞳的男人怒气爆发一瞬，在刘瑞僵着身子转过来时又很快收敛回去，脸上露出满意的笑容。
“只差这最后一步了，刘瑞。你一定要杀了零号，把审判和净化送出去。”
“阿茂……”年轻的刺客满脸泪痕，泣不成声，鸦青色的眼睛里模糊一片，映出那对闪闪发光的金棕色瞳孔。
“喂，人类，你怎么还要猫猫来哄？”银发男人不满地轻哼一声，眼底却透着浓浓的笑意，将那一抹极深的不舍和难过藏起来，用力翘起嘴角，压抑住话语里渐渐再难掩盖的颤音，“好了，别哭了，我在这里等你。等一切结束以后……你带着我出去……一定要带我回去！听到了没有？”
习惯于隐藏痛苦和难过的大猫，得来了一个用力的拥抱。
“阿茂，我答应你。”刘瑞踮起脚尖，抱住银发男人的后颈，沙哑的嗓音里还带着哭腔，情绪却已经平稳下来，神情温柔地开口，“我知道你在难过，知道你也会害怕，但是没关系，我们说好了要一起出去，我就一定……一定会带你回去。”
他拥住被钉死在墙上的银发男人，一手按上对方被血污覆住的胸膛，洁白的五指下是跳动的心脏，微弱到几近于无的震动透过相贴的肌肤传来，却让那只握惯了刀刃的手颤抖不已。
身后的零号释放能量，携着毁灭意味的污染力量倾泻而出，朝他们涌来。
茂德王专注地看着身前的年轻男人，金棕色瞳孔一错不错地盯住他，像是要拼尽全力记住这道身影。
刘瑞深深呼吸，在最后时刻仰起脸，咬住近在咫尺的双唇，在那对漂亮的金棕色瞳孔蓦然睁大，随后眼底透出的越来越亮的目光中凶狠地亲吻下去。
他们在生死之际疯狂地亲吻彼此，在唇舌交缠中洁白的五指决绝地用力——
“嗤！”
深黑的污染能量中倏尔划过一道亮光，蝴蝶刀刃刺破空气，轻飘飘地划过零号的脖颈。
下一秒，黑暗消退，污染散去，失去生命气息的零号倒在地面身首异处，缓缓化为灰烬。
而洁白的五指被鲜血染红，剧烈颤抖的指尖凝聚着一道小小的莹亮星辉，如受到牵引般跃入银白手枪消失不见。
“刘瑞……我很高兴。”相拥的两人一同下坠，茂德王喃喃低语着，口中不断涌出带着内脏碎片的血，将刘瑞一身黑衣彻底染红。
“你在我的心里，是和陆一样的……茂德王……最喜欢的……人类……”
刘瑞怀里一空，银发金瞳的男人消失不见，一只缅因猫蜷缩着窝在他的怀里，金棕色瞳孔大大睁着，身下逐渐溢出越来越多的血，顺着他的手一直流淌到地面，扩散成一汪鲜红的血泊。
陆之靳在杨嘉斐欲言又止的神情里笑笑，指了指八角铜铃。
“没事的，加菲，待会记得再用点力，把我叫回来。”
“你要做什么？”
一旁的薄钦霍然抬首，敏锐嗅出这句话中不祥的意味，长鞭一扫向他卷来。
“别乱来，陆之靳！”
“——咔！”
天地间传来一声崩裂的巨响。
链接着六处祭坛的污染通道倏尔中断，巨大的眼瞳自中央缓缓裂开，碎裂成无数瓣，挣扎哀嚎着化作黑雾，在骤起的狂风间往祭坛的方向呼啸而去！
陆之靳再度拉弦。
他手中并未扣上任何箭矢，那些四散逃逸的黑雾却像是遵循着某种意志倒流而回，萦绕在弓箭之上。
污染化为六支告死之箭，于下一刻穿透空间，出现在祭坛正中！
“砰！砰！砰！砰！砰！砰！”
六个祭坛在同时破碎！
遮蔽天空的污染灾云霎时消散，露出浅白天空，初生的朝阳已经跃出地平线，霞光正从云层间漏出。
高处的身影逆光而立，神色模糊不清，但那双灰绿色眼睛里却正有猩红的光点开始闪烁，空洞与漠然的目光微微偏移，落向下方的人群。
“陆大爷！”
杨嘉斐忽然面色大变，举着铃铛就开始疯狂摇晃，朝高处的青年拔足狂奔。
深红长弓漫不经心举起，轻描淡写点了点灰发建筑师，在对方骤然僵住后，再度调转目标，遥遥对准人群中的特级猎人。
死亡的阴翳顿时将薄钦笼罩。
“薄钦！你还愣着干嘛！”被告亡者之弓锁定的杨嘉斐奋力将八角铜铃向后抛去，抓狂般怒吼。
“快啊！把陆大爷找回来！”
“叮……铃！”
八角铜铃在空中划过一道弧线，落入薄钦手中。
或许，他只是在等着有人能把他……找回来。
那一夜无意中说过的话在耳边回响，手腕内侧的印记一瞬间发烫到几乎要撕裂肌肤，薄钦怔然抬头，下意识晃了晃手中的铃铛。
“叮铃……叮铃……”
高处的黑发青年偏了偏头，像是有些迷惑。
“陆大爷！你不能乱来啊！我和阿洁，旺财和大鬼……还有，还有一大家子指着你养活啊！”
杨嘉斐已经在命运武器的压制下抱头蹲在了地上，一阵鬼哭狼嚎。
薄钦沉默地看着手握告亡者之弓的黑发青年，不知为何又一次鬼使神差地，开始用一种自己不曾听过，却莫名熟悉的调子摇起铃铛。
“叮叮叮，叮铃！叮——铃——”
“大坟场的摇篮曲？你怎么会……”灰发的建筑师愕然抬首，喃喃自语，但薄钦却来不及升出疑问。
因为陆之靳忽然放下了武器。
深红长弓倏尔消散，黑发青年垂下手，眼中已经成型的血色符号瞬间消失。
灰绿瞳孔微微颤动，像是很深很深地看了薄钦一眼，又像是在茫然中失去了焦距。
接着，陆之靳踉跄着向他的方向走出几步，忽然支撑不住，颓然倾倒。
苍白消瘦的黑发青年从高处坠落。
两人没有一点犹豫地同时转身，向来时的方向赶去。
污染源如果不在这里，那会在哪里？
答案已经很明显了。
整个度假区都被蘑菇包围，而所有蘑菇都成为了建筑师构建迷宫监狱的材料。
污染源不在这里。
那唯一剩下的地方，就只有从一开始就没被蘑菇侵入，因而被排除在所有检测之外的地方。
——陆之靳所在的小院。
第 42 章 天喜温泉（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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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是他心安理得地继续睡，直到无声无息但压迫感十足的身影出现在床边，曲起的长鞭不紧不慢敲了敲床头，顿时让一人一猫都成功炸毛。
“老、老薄？有话好好说……家暴不好。”
陆之靳睁眼就看到横在颈侧的审判，细小的鸡皮疙瘩顿时争先恐后冒出来。他按住跃跃欲试的旺财，灰绿凤眼敬畏地看了看近在咫尺的鞭子，光速认怂。
“我现在就起床。”
“起床？”
薄钦似笑非笑看来一眼，还在留恋被窝的陆之靳立马松开旺财，掀被子坐起身，用行动表明自己绝无虚言。
他将睡得快要完全散开的衣襟扣上，有些困顿地环顾四周，在陌生的摆设中想起来自己睡在薄钦卧室。
薄钦自己则跑去了外间守着他。
好么，这下连睡觉都在被严密监视了。鲜红的血色在寒潭内蔓开，陆之靳睁开眼睛，在冰凉刺骨的潭水里克制不住战栗起来，随后意识到自己进入了哪一段梦境。
在那场遮天蔽日的大火后，游戏正式开始之前，系统为确保他的忠诚与可控，将他放在大坟场地下洞窟内继续加深污染的那一年。
一场更漫长的，更绝望的噩梦。
陆之靳动了动手脚，发现自己的下半身因为长期浸泡在寒潭中已经完全失去了知觉，而双手被扎入血管的荆棘高高吊在头顶，也已经麻木到没有任何感觉。
“啵。”“啵。”“啵。”
缠绕在他身上的荆棘贪婪地吸食着新鲜的血液，殷红的血顺着荆棘往下滴落，在寒潭内晕开一圈圈波纹。
很冷，他的失血量几乎是致死的，但怪物池又在时时刻刻修复着他的身体，不间断地输入污染能量，将他刚好维持在濒临极限，却又离死亡只差一线的状态。
生命不断流逝的感觉是什么样的？不断陷入濒死状态，却又不断被从死亡边缘拉回的感觉是什么样的？
应该是很累，很痛，很绝望的，但陆之靳尝试着感受了一下，却只能察觉到身体在痛苦下本能的战栗和颤抖，无论是冰冷刺骨的寒潭，还是黑暗沉寂的洞窟，又或者是这漫长无止境的折磨，都已经不再能让他产生任何情绪上的波动。
十六岁到十七岁，他被困在黑暗寒冷的地下洞窟整整一年，接收着怪物池不间断的污染，最终的结果就是从此对一切疼痛都不再敏感。
他的身体还会对疼痛做出相对应的反应，但他的思维与行动却已经不会受到任何影响。
因为他已经习惯了接受痛苦，学会了忍耐痛苦，记得了不再被痛苦干扰。
很痛，但无法逃避。
很痛，但不能哭喊。“陆大爷！哎唷！可想死我了！”
监控室内，搜查至此的安保队成员一个不差，全部都被重力能力嵌进地板化作浮雕，和之前的监控安保作伴。
陆之靳守在门口，确保没有留下任何痕迹，然后才施施然关闭监控室大门，绕过那些奇形怪状的人体雕塑，一脸叹息着摇了摇头。
“加菲啊，我说你这个审美怎么……”
“嗷嗷嗷嗷陆大爷！”
陆之靳的话被一连串鬼叫打断，早就两眼放光盯着他，蓄势待发的杨嘉斐一个饿虎扑食，结结实实地撞了过来，让陆之靳差点闭过气去。
“……加菲，把你自己的重力调回去！你想谋杀吗！？”
杨嘉斐一阵恍然：“我说呢怎么感觉不对劲！”
陆之靳冷笑一声：“呵呵，运气好就是了不起啊。”
时隔多年，没头脑和不高兴再度一起下本，气氛熟悉得简直让人落泪。
陆之靳与杨嘉斐对视一眼，看到彼此稍稍认真起来的神情，接着陆之靳上前一步，径直推开门。
门内亮着灯。
这是一间实验室，毫无疑问，但却并没有被废弃。
地面一尘不染，显然时常有人打扫，冰冷的工具随意堆放在一起，像是刚刚才用过不久，而实验台上的束缚带散落在两侧，甚至还残留着新鲜的血迹。
冷白灯光下，靠墙立着成排大小不一用途不明的罐子，颜色诡异的液体内泡着各式各样的器官和组织，有的还能看出原本的形态，而有的早已脱离了正常的范畴。
陆之靳饶有兴致地观察着一颗泡在马尔福林液里的眼球，不禁觉得仿造品品质果然不佳，还得是正版的好。
“我要炸了这里！”
他在这边啧啧感叹，身后的杨嘉斐已经原地爆炸，清秀文静的脸上满是怒意。
“他们怎么敢！”
灰发建筑师的那一侧是存放着实验样本的区域，巨大的直达屋顶的玻璃箱体内漂浮着一个看不出任何生命迹象的少年，灰绿色凤眼茫然地睁着，半边躯体都被剖开，腹腔内一片空空荡荡。
那个少年长得与零号一模一样。
也就是说——
这个实验体，或者说这一间实验室里的所有东西……无论是器官、组织、还是躯体……
都在以陆之靳为蓝本进行研究！
“别看，加菲，这是精神污染。”陆之靳叹了口气，神情忧郁，“多年不见，系统的癖好真是越来越变态了。”
“现在是说这个的时候吗！”杨嘉斐抓狂地说道，“系统明显是盯上你了，有点危机意识啊陆大爷！”
“祂为什么要研究你——祂这样做究竟有什么目的啊！”
陆之靳也很想知道。
但他实在猜不出来，也不能直接打个电话问一问，于是只好先安抚已经在应激边缘的建筑师。
“系统不是第一天盯上我了，加菲。”陆之靳摸索了一下，很轻松就打开了玻璃箱体，他合上少年的眼睛，将死去实验体的躯体销毁，神情里带着种奇异的宁静，“放松点，系统是要杀的，日子也还是要过的。”
“都这样了你还过得下去？啊？”杨嘉斐完全淡定不了，一脸崩溃地开始翻箱倒柜，“不行得赶紧找找这里的试验记录，回去给阿洁看看。我的模型里这片区域绝对不止这么点……实验室肯定还有暗门——”
灰发建筑师蓦地住口：“等下，陆大爷，红皇后给你的地图……”
“她标记过这个地方——她进来过这间实验室！那她和你见面的时候，难道没认出你是谁吗？”
陆之靳漫不经心地翻着试验记录，说道：“她倒是怀疑过我是不是出身实验室，但确实是不认识我的样子，怎么了？”
杨嘉斐沉默了一会儿。
“你想说红皇后其实根本不知道这间实验室真正研究的东西，所以标注的才是代表安全的蓝色？”
灰发的建筑师顿了顿，继续说道：“说到红皇后……我有个地方觉得奇怪很久了。”
“你怎么会这么相信一个才刚刚接触没多久的怪物？这不是你会做出来的事。”
“陆大爷，你老实说。”杨嘉斐深深吸气，像是在给自己做心理建设，接着转过身，面朝陆之靳神情严肃地开口，“关于这个试验场——”
“你到底还有什么事瞒着我？”
因为逃避意味着他还没有对系统绝对忠诚，而哭喊则代表弱小和无能，最终他会迎来的，都只有更加残酷和无情的折磨。
十六岁的那一个夜里，在那场焚尽一切的大火中，他坐在坍塌的高台上抱着长弓，反反复复将所有镇民和老壹传递出的信息想了一遍又一遍，所以当银白大厅降临时，他没有挣扎，没有反抗，从一开始就作出臣服和顺从的姿态，将一切仇恨与愤怒都嚼碎了咽进肚里。
他要取信于祂，接近祂，了解祂。
然后杀死祂。
“沙沙。”
某种粘腻潮湿的东西划过粗粝的石面，在一片黑暗中自四面八方向陆之靳靠近。
更多深黑的污染能量从怪物池中升起，化作雾气弥散开来，争相从每一道伤口钻入他的体内。
毫无知觉的黑发少年本能般高高扬起脖颈，被无数触手缠绕着，洞穿着，悬空在寒潭上方，如同即将被献祭的羔羊。
满室触手在那一刻，全部都近乎疯狂地扭动膨胀起来！
“果然是完美契合的身体……只要掌控四把命运武器，再吃掉你……”
寒潭倒影中，骤然睁开的灰绿凤眼内一片愕然，映出絮絮低语的未知存在，和那在一条条触手的搅动下，逐渐浮现出的一道牢牢刻入少年灵魂深处的印记。
“XC01不会知道，你在诞生时就已经被我标记。”
贪婪的，渴望的，充满欲念的声音近乎疯狂般落下，缓缓攥紧了陆之靳的心脏，让他的心一路下坠。
“我们将共同分享生命和力量，我们，是永存的。”
“我的LU……我最完美的……”
“容器。”
“——轰！”
膨胀到极致的触手将地下洞窟撑爆，满室黑暗被刺目的银白覆盖，陆之靳在极度激荡的情绪中心神失守一瞬，从这个梦境中跌出，被始终在暗中窥伺的黑雾倏尔吞没。
*
薄钦发现自己眼前的黑雾终于散去。
眼前依旧是熟悉的银白系统大厅，出现在这里的却已经是拔高身形的黑发青年，陆之靳垂首站在大厅中央，没有像少年时期一般毫无尊严地跪在地上，但薄钦只看了一眼黑发青年的状态，心底就生出彻骨的寒意。
他见过第一玩家LU时期的陆之靳，和七年后的房东陆之靳朝夕相处到今天，又在梦境中看到了小镇时期的少年陆之靳。
但没有任何时候的陆之靳会像眼前这般，孤寂冰冷地如同失去了一切生命力，如同毫无感情和知觉的人偶。
那对漂亮的灰绿凤眼一片灰暗，如同蒙上灰尘，遮住了所有光彩和生机。
在十六岁小镇大火后到游戏开始的那段时间，系统究竟对陆之靳做了什么——
“LU，游戏就要开始了，第一批玩家已经筛选成功。”
银白波纹荡漾着，系统的声音响起，黑发青年垂首站着，没有给出任何反应。
陆之靳一时间有些分不清自己是被恶龙守着的公主，还是被特级猎人严加看管的怪物之王——但无论是哪一种，感觉都不太妙。
每天戴着电子手铐，按时间表被监督着起床吃饭运动睡觉，这和坐牢有什么差别！
薄钦俯身按住他的手环操作，上传夜间睡眠数据，陆之靳困得整个人直往旁边滑，最终被半抱半扶着踏上地面，就连鞋也是薄钦从床底下找来给他穿上的。
“老薄，早饭吃什么啊……”
他迷迷糊糊地洗漱完毕，飘回卧室，在往床上倒下去的前一刻被捞住，按照指令站好、抬手，配合地任由薄钦给自己披上外套，亦步亦趋跟着对方下楼，直到坐进迈巴赫后座才反应过来，眼睛终于完全睁开。
“我们今天去吃早茶吗！”
灰绿凤眼亮晶晶，期待地看向驾驶座上的男人。
“……嗯。”薄钦启动车子，平平淡淡地开口，“你最喜欢吃的雪鸽，昨天在域外区刚好猎到了两只，这种食材处理得最好的厨师就在金融街。”
雪鸽，游戏出逃怪物之一，集聚在域外区最危险的禁区内，数量稀少难以寻觅，因其肉质鲜嫩，且有增强体质净化污染的功效而深受追捧，更因为获取的危险程度和珍稀程度始终有价无市。
看功效就知道，这对陆之靳也是大补。
而且还很好吃。
“老薄！你人真好！”
陆之靳深情并茂地开口，顿时觉得成为被特级猎人看管的怪物之王也没什么不好。
管吃管喝温柔耐心，时刻关注身体指标，时不时有贴心小惊喜，更不用说长得帅身材好审美水平还高，简直是全能保姆和完美保镖的结合体——
这不就是陆大爷理想中最完美的退休伴侣？
“吃完了再去夏高保险。”
迎着陆之靳小鸡啄米般看似乖巧听话的模样，薄钦的声音顿了顿，走流程般地又补充了一句。
“待会记得跟在我身边，别乱跑。”
说完他也不等陆之靳回应，眼不见为净地看向前方，那模样像是已经做好了要给某人擦屁股的准备。
事实也确实如此。
在给贪吃爱吃又挑食的娇贵房东喂了一顿价格高昂的早茶后，两人在主厨一脸幸福连连邀请他们下次有好食材再来的招呼里离去，走了没两步偶遇出摊的刘大爷，双眼放光的陆之靳顿时又开始挪不动步子。
“哦，小陆来啦？”刘大爷爽朗地和两人打了个招呼，“要吃鸡蛋灌饼吗？”
陆之靳毫不犹豫：“吃！”
“哈哈，那要等一会儿啊。”
“没事，老薄排队。”
薄钦就这样莫名其妙地加入了排队买鸡蛋灌饼的长龙。
“你那口气清新剂一会儿借我用用，早上有个会。”
“粉饼忘带了！姐妹江湖救急！”
“欸张总监您好，不好意思我堵在路上了，一会儿就到，麻烦您稍等。”
“SOS！咖啡加我一杯！”
薄钦的前面是一溜儿西装革履的金融街精英，他混在其中毫无违和感，甚至被当作了从海外区空降来体察民情的总裁，收到了一沓的名片。
【请您对小妖精1队的叫醒服务打分。很满意5分、比较满意4分、一般3分、比较不满意2分、很不满意1分。】
【PS：打差评请对比自身与小妖精武力值，差距过大容易被殴打。】
【PPS：如发生被工作人员殴打的恶性事件，请拨打怪物之巢热线服务12580进行投诉。】
【PPPS：自行解决纠纷者后果自负！】
第 43 章 天喜温泉（4）
夜幕降临，一片狼藉的度假区也终于等来了姗姗来迟的对策局。
给房东喂完饭后，保姆们乘着夜色出行，来到度假区广场协助对策局梳理现场信息，包括但不限于登记副本和怪物信息，补充建筑师的情报，顺便对刘瑞进行例行监察。
两人也获得了对这次污染事件的检测结果。
陆之靳所在的小院污染浓度曾经急剧上升，形成副本，之后又很快下降至正常水平。数据表明此次污染事件的污染源曾在小院出没，之后又离奇消失。
“很快就能见到他了，你感到高兴吗？”
黑桃K扑克跃上半空，黑色的国王与黑桃K一同，在幽深黑暗的长廊中发出无声大笑。
“XC01。”
“滴滴——”
病房里很安静，特殊医院为陆之靳空出了整个顶层，这里如今除了对策局看守的特勤队员，就只有薄钦。
苍白瘦削的黑发青年仍在昏睡，身上连接着各种管子和仪器，时刻监控着身体的各项指标。
他整个人都深陷在病床内，本就纤瘦的身形被薄钦好不容易养出点肉，但在这一场大战后又迅速消瘦下去，甚至看起来比之前更加虚弱和疲惫。
代表着污染程度的数值，已经回落到安全界限。
刚被送入这里的时候，陆之靳表面看起来一切正常，污染数值却已经达到了一个极其恐怖的地步，比他们监测到污染程度最高的怪物都要高出百万倍。如果不是碍于薄钦和建筑师在场，王旭廷恐怕立刻就要把陆之靳封死在钨合金密封箱内，灌入水银镇压进地下监狱最深处。
“陆之靳……LU……”
手腕内侧的印记从未像此时那般活跃地跳动着，清晰无误地印证着眼前青年的身份，薄钦想起自己曾经有过的纠结，心底的无奈与好笑一闪而过，某种沉寂已久的疯狂欲念终于避无可避，叫嚣着突破层层枷锁，在脑海中盘亘不去，再无法忽视。
LU和陆之靳。还有快乐博美小狗造型的椰子糕，缅因猫猫头煎饼卷，蓝猫配色的河豚肉，白制服警犬裱花的蓝莓蛋糕……
放在一旁的手机屏幕亮起，界面跳转成“通话中”，随后一道带着疑惑的声音传来：“薄钦？”
是白制服警犬，哦不对，是王旭廷。
拿着薄钦经过时塞来的手机，热心报警的好市民陆之靳挖了一勺子警犬蓝莓蛋糕，笑眯眯地打招呼：“旭队长你好啊。”
“……是你。”那头的声音立刻冷淡下来，“有什么事？”
“特级猎人薄钦请求支援。”陆之靳一本正经地开口，“我们在滨海飞往祈福山庄的专线遭遇怪物劫机，老薄正在打怪。”
“所以怪物不成问题。”他看了眼驾驶舱的位置，慢吞吞地又补充了一句，“但是可能快要坠机了吧。”
他已经听到驾驶舱里接连不断响起的警报了。
“啊啊啊啊啊啊啊！”
很快警报声被发觉，发现副机长横死驾驶座的乘客们惊叫连连，恐慌迅速从头等舱向商务舱蔓延，然后是飞机的剧烈摇晃——
“距离你们最近的救援五分钟内就能赶到。”通话那头的特勤队长迅速开口，干脆利落地发出指令。
“保持这个手机的定位开启，让薄钦再稳住五分钟。”
在这样紧急的时刻，警犬先生还不忘严厉地警告了他一句。
“陆之靳，别耍什么花招。”永恒的黑暗中，逆行的群星闪烁不停，刘瑞被挂在正对宫殿的一处峭壁之上，这处峭壁的形状奇特，如一根尖柱直插天际，在某些场合下十分应景。
比如处刑和示众。
当了三年Poker处刑人的刘瑞，想过自己可能会在某次任务失败后被当众处刑，也想过自己可能会在众目睽睽之下被折磨致死，但确实没想过自己有一天会被曝尸在怪物之王的宫殿前。
真是让人想不到，怪物之王和系统的喜好竟然这么高度一致。
刘瑞垂着头，已经没有任何抗议的力气，本就不堪重负的心脏在一箭下直接被轰碎，与心脏链接在一起的大鬼牌也随之消散。
他清晰地感应到，自己与系统的契约被毁去了。
Poker大鬼彻底成为过去。
他……自由了。
迟来三年的自由让刘瑞忍不住笑起来，血水混合着脏器碎片一道涌出，他大口大口呕血，生命气息在迅速衰败，但那双恢复本色的鸦青眼睛却开始散发出灼人的亮芒。
刘瑞用尽力气抬头。
他看向怪物之巢诡谲瑰丽的穹顶，在失去力量，行将就木之际，忽然看懂了那些逆行的群星。
那是一个个向命运抗争的不屈的灵魂。
就算生来如此，也可以不必如此。
这边刘瑞正满腔悲怆，情绪激荡地挂在峭壁上思考人生，另一边的主仆两人却在很缺德地评头论足。
深黑触手满地翻腾，一边扭曲蠕动一边点评：“主人，这个新同事看起来好不正常。”
“怎么不正常了？”
陆之靳正在王座内欣赏着自己的杰作，觉得这一回发挥不错，无论是构图、光影、气氛都十分完美，更不用说作为模特的刘瑞本身条件上佳，浑身破碎气质与这一幕搭配食用，实在是赏心悦目。
小妖精的本子都该有一百页厚了吧？
要是阿洁在这里，打满TAG的文都得连载十万字了吧？
就连他看着这副模样的刘瑞，都有点蠢蠢欲动。
“小刘这气质，怪不得系统成天折磨他。”
虽然系统没人性，但审美还是很在线的，陆之靳以自己的经验来看，刘瑞这副破破烂烂的战损状态几乎完美契合了系统的变态美学。
他甚至觉得系统已经收敛很多。
“主人！”
显然陆之靳话语里的欣赏十分明显，镜镜危机感爆棚地嘤了一声，大声开始尖叫：“哪里都不正常！”
醋精镜镜上线，开始满地翻滚着阴暗爬行，无数澄黄瞳孔颤动着，恶狠狠地掰着触手细数起来。
“主人，您看！那条傻冒九头蛇被契约时，高兴得脱了浑身的鳞片，蜕完皮以后把自己的九个头都咬下来献给您。那群满脑子废料的小妖精臣服时，激动得眼睛都哭瞎了差点把怪物之巢淹没。就算是主动投诚的水鬼一族，也因为太过兴奋，集体离开湖底在把自己吊起来曝晒了整整三个月，差点脱水死掉……”
满天触手绞在一起，拧成了麻花，气冲冲地开口。
“这个大鬼可是被您亲自钉在处刑柱上的！这是多么无上的荣耀！看啊，那可是怪物之巢正对宫殿的处刑柱！您一抬眼就能看到——那么好的位置！”
“您再看看这个新同事……”镜镜愤愤开口，翘起两根触手比划起来，“也就是没了心脏——四肢没被卸下，脑袋没被拧掉，都还完好无损呢，居然一点都不感恩戴德！”
……说的也是。
陆之靳陷入回忆。
九头蛇是被他剥皮抽筋剔骨，撒上盐巴就差片成生蛇片才缔结的契约；小妖精被他一寸寸碾碎了最为敏感的翅翼，用骨链穿透残翅灌下鳞粉，晾了小半年才臣服；至于主动投诚的水鬼……他们和小妖精关系好，所以他把小妖精锁在了湖底，将水鬼们吊在湖面上曝晒……
嗯……这样比起来，只是被一箭轰碎心脏的刘瑞反应平淡些好像也挺正常。
陆之靳这样想着，从王座上起身，他踏前一步，下一刻出现在处刑柱前，微微弯腰看向低垂着头的青年。
被死死钉在峭壁上的青年一动不动，浑身染血，气息微弱，看着凄惨至极。
但陆之靳丝毫不为所动，他甚至伸手拨弄着箭羽，将那支箭稍稍拔出些许，观察着眼前这具身体的反应，接着再度将箭随随便便地推回去。
“呃！”痛苦隐忍的闷哼声几近破碎，青年的身体猛地一颤，接着剧烈抽搐起来，毫无血色的脸上一片空白，仿佛已经濒临极限。
“唉，你们这届玩家的素质……”陆之靳一言难尽地开口，估算着青年的身体情况，叹息摇头。
“……”陆之靳挂断电话，无辜地抬头看向正走到自己身边，完整听到了最后两句话的薄钦，得来一个安抚的眼神。
“他就这样，见谁都有问题。”薄钦低声解释了一句，抬脚往驾驶舱的方向走，微微提高声音。
“各位乘客，我是本次飞行的机长。”
两舱广播清晰地传出他镇定沉稳的声音。
“很抱歉发生了一点意外，目前我们的航班将会在五分钟内中途停靠，与空中巴士接驳，我们保证会将所有人都平安送达，请乘客们回到自己的座位，保持镇静，听从广播指引。”
“重复一遍，目前我们的航班将会在五分钟内……”
或许是薄钦冷酷无情鞭打怪物的雄伟形象已经树立，他的话意外得有效果，很快混乱不堪的机舱内安静下来，大家都听话地回到了座位。
陆之靳拎着食盒往驾驶舱走，一路上听到四处小声的议论。
“应该，应该没事的吧……这个机长那么厉害，肯定不会骗我们的。”
“你看他的鞭子！我记得最近常驻滨海市的特级猎人武器就是一柄鞭子！”
“特级猎人！那我们一定有救了！”
人们的声音里虽然还带着恐惧和不确定，但在特级猎人的猜测传出之后，乐观的情绪明显上升，等到陆之靳溜进驾驶舱的时候，至少头等舱的乘客已经开始讨论空中巴士究竟是什么了。
陆之靳也很想知道。
而对于他的疑问，薄钦只是轻描淡写地回道：“这是对策局救援队的一种特殊道具，字面意义，空中的巴士。”
说了等于没说。
陆之靳翻翻白眼，抓紧最后的时间干饭。
他在五分钟后见识到了什么叫做“和空中巴士接驳”。
剧烈嗡鸣声回荡在天际，飞机在颠簸中艰难维持住稳定的前行速度，大敞的舱门前，所有乘客都陷入了沉默。
一辆双层观光巴士摇摇晃晃悬停在距离飞机不到2米远的空中努力靠近，看得人心惊胆战。飞机的逃生装置并不足以应付眼下堪比特种行动的高空接驳，似乎唯一接驳的方式就是来一个助跑起跳。
乘客中有人喃喃自语：“我上学时候跳远可从来没及格过啊。”
“没关系，我上学时候是棒球队的。”薄钦站在人群最前方，神情自然地开口回应，一时间陆之靳都分不出他到底是不是在开玩笑。
“对策局域外救援分队到达指定位置，已完成接驳准备。”
对面的空中巴士在这时传来信号：“预留位置八十八，待救援人数六十六。特级猎人薄钦，请做好扔球准备。”
“重复一遍，特级猎人薄钦，请做好扔球准备。”
陆之靳：“……”
他难以置信地看向薄钦，对方却已经慢条斯理戴好手套，望向那个跳远不及格的乘客。
生人勿近，沉默寡言的游戏第一玩家LU。
体弱多病，懒散爱闹的别墅房东陆之靳。
他追逐的人，他喜欢的人。
他想要完完全全占有的那个人。
薄钦换好点滴的药水，耐心调试药水滴落的速度，接着弯下腰，动作轻柔地理了理黑发青年垂在脸侧的发丝。他的目光落在那比病床床单更苍白的脸色时微微一顿，手下动作顿时更加小心翼翼。
这几天来，这个病房内所有的一切都是他亲力亲为，没有让任何人插手。
被隐瞒和欺骗的愤怒早在看到那个眼神空洞望来的人时灰飞烟灭，薄钦看着眼前这个苍白虚弱得仿佛一触即碎，全然不复曾经第一玩家LU无坚不摧强大模样的青年，眼底只剩下心疼。
七年。
曾经高高立于天梯顶端的第一玩家，究竟经历了什么才会变成现在这副模样？
陆之靳明显的自毁倾向，对自己的身体毫无顾忌，对生死毫无所谓的态度，根本不可能出现在任何一个从游戏中回归现实的玩家身上。
而陆之靳对污染的运用之深，对污染的耐受之高，也绝不是游戏里的LU能够做到的程度。
那样高的污染程度，任何一个人类都会立刻转化为怪物。
但陆之靳却没有显露出任何异样。
所有一切都指向某种可能。
七年前的第一玩家LU带着大部分怪物坠入那片深海后，让陆之靳自身发生了某种变化。
向更接近怪物的方向转变。
“你敢保证，他不会再一次失控？”
王旭廷的质问在耳边回响，薄钦沉默地看了会儿沉睡中的青年，目光落向床头柜上搁着的一个银白金属箱。
箱子摊开着，里面是成套的监控装置，和大鬼身上的类似，但更为严苛。
每一样监控装置里都渗入了审判的力量，其中甚至还有一个极小的芯片，能够被直接注射入大脑中。
惩戒功能被取消，取代而之的是千万伏特电压，所有设计的目的，都是要在陆之靳失控后的第一时间，立刻废掉这个曾经的第一玩家。
或者说，直接杀死他。
薄钦取过颈环，拇指摩挲着金属冰凉的表面，看了会儿后放在一边。
他俯下身，在陆之靳额头印下一个轻吻。
章洁之前来过一次，告诉薄钦，黄昏是逢魔时刻，也是一个人灵魂最不稳定的时候，而接吻是灵魂交融的一种形式。
每天一个吻，有助于帮助陆之靳稳固在污染冲击下的灵魂，早日唤醒睡美人。
冰霜魔女是祝福这一脉最顶尖的专家，在陆之靳昏迷的这些天里，薄钦每天都不会忘记这一个步骤。
他像往常一样闭上眼睛，安静地贴近陆之靳额头，在心底默念着对方的名字。
炙热的呼吸喷洒在颈间，薄钦身形一顿，撑起身体。
圆月悄无声息隐于云后，将满池春色好心遮掩，薄钦接住半挂在自己身上的青年，心脏与掌下的温度一样滚烫。
他习惯性地叹口气，脱下外套罩住青年，半搂半抱着将人带回屋里，转身的刹那想起不久前困扰着自己的问题。
你对LU是哪一种喜欢？
你对陆之靳，又是哪一种？
薄钦无声吐了口气，笑自己的后知后觉。
面对这个问题的迷茫，在进入小院的那一刻烟消云散，他看到陆之靳，满脑子都只剩下对方一人。
这个问题早就有了答案。
第 44 章 天喜温泉（5）
【天喜山·全球结缘圣地】
【从此处，踏上您的祈福之旅】是始终相信着他的人与怪物，让他终于也能够相信自己一回。
从此之后，他再也不会畏惧被污染侵蚀。
“轰隆！”
在陆之靳与系统胜负已分之后，源海终于按捺不住，无穷无尽的浪潮向他涌来，要将他拖向最深的海底，而青铜巨门外，深黑的潮水倾泻而出，以无人岛外的海域作为媒介，终于没有任何顾忌地……开始全面侵蚀现实世界！
整个世界都在那一刻开始震荡。
狂啸的海浪冲击着悬崖外的屏障，无数提笔作画的人和怪物瞬间在冲击波下陷入昏迷，杨嘉斐一蹦三尺高，又开始一边呕血一边缝缝补补。
战场上，污染灾云开始下降，深黑的浓雾撕扯着深红光环，在越来越浓重的污染之下，厮杀中的人类与怪物不可抑制地开始转变。
章洁飞快撕下一页又一页混沌魔典，巨剑一次次溃散又被强行凝聚，黑衣刺客的身影从阴影中出现又消失，机械般挥舞着手中的双刀，几乎要被仿佛永无止境的怪物潮彻底淹没。
在源海的全面侵蚀下，人类和怪物组织起的这一场对抗看起来微小得仿佛随时都会彻底被碾碎，但没有人或怪物选择后退，他们只是握紧了武器，在看似无望的战斗里拼尽一切。
黑暗沉沉笼罩下来，仿佛要将所有星光都湮灭，将整个世界拖入永恒的长夜。
现实世界已经陷入绝境。
但绝境中，却似乎亮起了一点微弱的星辉。
陆之靳任由自己被源海拖曳着下沉，在熟悉的黑暗与死寂的包围下，他借着冰寒刺骨的冷意挣扎着维持清醒，从灵魂链接接收到另一头传递来的稳定的脉动。
是属于薄钦的心跳声，是来自更多生命的，不断颤动的呼吸与满怀的决意。
越发混沌凝滞的思维凝聚一瞬，灰绿瞳孔内燃起明亮的火光，凭借着本能扎入海底的触手齐齐颤动，在下一刻疯狂地开始膨胀！
由暗流织就的牢笼中，被迫承受污染的怪物之王发出痛苦却愤怒的咆哮，在全盘接收自己的恐惧与软弱之后，那些恐惧与软弱化为更强大的力量，让那些疯狂挣扎的触手终于在这一刻——生生撕裂了这座无形禁锢了自己长达七年的牢笼！
灰绿瞳孔内跳动着猩红的光点，陆之靳满脸平静地注视着铺天盖地朝自己席卷而来的浪潮，身在无处可躲的绝境内，却忽然张开双臂，直直迎向了那无可计数的污染。
他毫无保留的，贪婪的，疯狂的，再也没有顾忌的……反过来开始吞噬源海的力量！
既然源海要吞噬他，那他也一样可以吞噬源海！
越来越庞大扭曲的触手涌动着，在他身后疯狂向四面八方扩张着，侵略着，吞噬着……带着无可匹敌的意志咆哮着向这个世界宣告。
他会接受污染，融入污染，控制污染——他将毫无保留地释放自己的力量，成为一切污染的源头和主宰。
——他会成为污染本身。
“嗡！”
怪物之巢在颤动。好在他也……嗯，十分享受，所以……也不算亏？
在被按倒在车后座时陆之靳仍有心思这样想着，但很快他就无暇想东想西，在热意上涌中神思越发昏聩，只能呜咽着任由索取者施为。
昏暗的车后座，仿佛忽然响起余韵悠长的钢琴曲。
演奏者随意按下琴键，毫无规律的弹奏引动琴身阵阵颤鸣，发出悦耳轻吟。
陆之靳：“……”
他们，全都？
谁都？
“归零！归零！归零！”
盘发的职业装女人目不斜视路过两人，大夏天还裹着厚厚的围巾，手中老式计算器激动地吱哇乱叫。走出一段距离后，忽然那围巾动了动，小妖精的五彩翼翅闪动着探出，满天扑棱。
“咯咯！咯咯咯！！”
——亲了！哭过！噢，香香！
被意识海内小妖精传来的不可言说画面正面击中的陆之靳眼前一黑，下一刻忽然听到熟悉的狗里狗气的声音。
“陆大爷！真巧啊哈哈哈哈哈！”陆之靳的状态并不好。
“沙沙，沙——”
那一直幽幽不断的声音从脑后的位置传来，极端的危险感觉让薄钦绷紧了后背，却又忽然意识到什么，强迫自己放松下来。
“沙……”
一根同样小臂粗细的触手慢悠悠地垂落在薄钦颈侧，慢慢地游动到他的前胸，黑红相间的纹路透着股恐怖与奇异交织的美感，扑面而来的浓烈污染气息传递来暴戾嗜杀，疯狂混乱的情绪，让薄钦下意识放轻呼吸。
灼热的鼻息与冰凉的触手相交时，他清晰得看到那根触手像是受到某种刺激般骤然一颤，扬起尖端——
下一刻，触手又快又急地钻入薄钦的衣襟，冰冷滑腻的触感扫过前胸和腹部，几乎是卯足了劲往下探去。薄钦呼吸急促起来，在触手被皮带阻拦住而发狠用力的一刹那倒抽口气，终于没忍住伸出手，抓住了那根在自己身上不断作怪的触手。
“别闹……别闹，陆之靳。”
薄钦深深吸气再呼气，强压下自己被撩拨起的热意，几乎是有些头痛地看向正在自己手中委屈巴巴蜷缩起来，不断用尖端在掌心挨蹭的触手。
有些痒，但已经不再觉得冰冷，反而凉凉的滑滑的，甚至手感很好。
这个时候他终于能确认这些黑红相间的触手与陆之靳的关系，因为只有陆之靳才会丝毫不受限于自己所处的状态，这般理所当然地撒娇。
一心一意毫无章法的撩拨，难过时把自己团吧团吧躲起来的习惯，表面上表现得再怎么凶狠可怖，实际上内里永远柔软得一塌糊涂……
“沙沙！”
这一根触手被他握在手中，更多的触手顿时欢欣地涌来，将薄钦一圈圈缠绕住，在他的腿间和腰侧不断磨蹭，试图从每一道缝隙中钻入，像是在极度渴望着与他肌肤相贴。
薄钦能够感受到经由触手传递而来的情绪，那是思念的，喜悦的，充满期待渴望亲近的，却又是犹豫的，害怕的，不知所措甚至是退缩不安的。
意识陷入混乱的陆之靳，通过最直接且毫无掩饰的方式，终于展露出被重重压抑与掩盖的真实心意。
他也一直在想他。
他也一直在等他。
“沙沙……”
黑红相间的触手沿着手腕向上攀升，绕过小臂和肩头，悬停在薄钦眼前后顿住，微微颤动片刻，犹豫地缓缓接近。
而王座上的黑发青年依旧神情空洞，猩红瞳孔闪烁不定，像是正在混乱中徘徊不定，找不到归家的路。
“——吼！”
始终屈膝伏在王座边的白骨狮王直起身体，冲薄钦咆哮起来，那对空空荡荡的眼眶里跳动着猩红火焰，不知为何让薄钦看出了一抹鄙夷与恨铁不成钢的意味。
吃……撑了？
薄钦脚步一顿，有些诧异地还想再听下去，那呓语却在几声不甘不愿的哼哼后戛然而止，接着王座的方向传来一声低低的呻吟，他心底一紧，刚想要加快脚步，就听到一记响亮的……
“嗝！”
大殿内不知何时起一片安静，极有眼色的怪物们退了个干干净净，黑发青年没骨头似的瘫在王座内，将怪物之王包袱丢了个一干二净，像是已经完全放弃了形象管理。
薄钦放下心来，眼底晕开忍俊不禁的笑意，他几步走到台阶顶端，看见一根黑红相间的触手从陆之靳的后腰扭动着爬来，正在偷偷摸摸地按摩着腹部，与过去在别墅里时某人吃撑了后揉肚子的动作一模一样。
“唔……老薄，糯米糕……有点不消化……”在那一个毫无形象可言但十分陆之靳的饱嗝后，黑发青年恢复了惯常懒散困顿的模样，闭着眼睛模模糊糊地开口，手边印着蓝灰狼犬的便当盒散乱地堆在一起，足足十来个都被一扫而空，平常一个礼拜的分量在不到两天的时间里就被消灭得干干净净。
薄钦忍不住看了眼那掩盖在衬衣下微微起伏着的腹部。
陆之靳的腰腹看着单薄纤瘦，实际却很结实有力，平坦没有一丝赘肉，柔韧性极好，尤其在某些……时候，甚至能在小腹看到被撑开后微微的凸起。
“沙沙——唰！”
或许是薄钦的注目太过灼热，那根揉着肚子的触手颤了颤，犹犹豫豫地收了回去，像是有些害羞地缩回了陆之靳身后。
薄钦看着王座上睁开眼睛，神色平静朝自己看来，半点不好意思也没有的陆之靳，忽然间明白过来。
这个嘴硬心软，顾虑重重，又极擅伪装惯于忍耐的黑发青年，似乎今后真实心意终于有迹可循。
——触手的反应比本人要直接明了得多得多。
就比如现在。
“薄钦。”
陆之靳声音很稳，却异常紧绷，那对猩红的眼睛就这样一错不错地盯住他，像是不愿错过他脸上最细微的表情。
“你很意外，你没想过我是这个样子的，对吗？”
“你刚刚害怕了。”
就在他们前方背对着的太阳伞下，灰发建筑师穿着花衬衫大裤衩，拎着瓶啤酒大大咧咧回头。
混沌魔女状态的章洁坐在躺椅边缘，治疗书在半空哗啦啦翻动，无形的笔对准了两人，飞速书写。
陆之靳不是很想知道阿洁老师究竟在写些什么。
“阿茂！冷静！”
“我们两个赔不起！”
不远处，刘瑞抱着缅因猫出现在酒吧门口，黑衣刺客冷汗涔涔地按住正在磨牙的大猫，第一百零二次开始后悔。
这么多人和怪物都聚集在一起，出现事故的概率顿时无限提升。
这座海岛还能看见明天的太阳吗？
“朋友们！我们今天欢聚在这里，是为了庆祝曾经在游戏内的，不在游戏内的，在游戏内又不在游戏内的大家，终于再次重聚！”
建筑师站起身，哐哐敲响酒瓶。
“我提议，这一杯让我们先敬友谊！”
沙滩边响起稀稀拉拉的掌声，显然没什么人愿意搭理建筑师，写小说的写小说，画涩图的画涩图，算账的在按计算器，玩水的在噗噗喷水，磨牙的在恶狠狠哈气，想辞职的在自闭……总之每个人都在做着自己的事。
只有永远天真纯粹的好少年童游大力鼓掌，吨吨灌酒。
“说得好小杨哥！来一杯！”
卷发少年拉着一个调酒师打扮的男人，高高兴兴地介绍给杨嘉斐。
“这是叁的老板，今天免费给我们提供场地！”
调酒师朝众人浅浅躬身，礼数周到致意。
“今日精酿啤酒不限量供应，请各位自便。”
虽然压根没人捧场，但调酒师还是笑着指向场地中央的一尊骑士雕塑，充满自豪地介绍：“这是我们叁酒吧全新的设计，一个可以源源不断地提供精酿啤酒的雕塑！”
雕塑是一个跪在地上的重甲骑士形象，全身包括面部都被掩盖在盔甲背后，只有脖颈周围一圈锢着金属环，上面留出一个个孔洞，啤酒正从里面流出。
“客人们，你们是他的第一批使用者！”
调酒师神采飞扬地开口，显然心情愉悦，兴致正高。
“今夜是属于你们的，我的客人们。”
“请尽情享受这个美妙的夜晚！”
沙滩上无人应声，唯有卷发少年嗷嗷叫着鼓掌，调酒师朝傻乎乎的小孩儿礼貌颔首，转身走入酒吧，不再打扰这帮一团散沙的客人。
黑桃K标志的灯牌落在他身后，打出清晰的灯影。调酒师神情莫测地看向被人群环绕的陆之靳，悠然托起酒杯。
他朝独自站在一旁，却始终在每一个人视线中央的黑发青年遥遥举杯，嘴角勾起冷酷的弧度。
“祝你堕入一场永不醒来的噩梦。”
青铜巨门后传来可怕的咆哮与嘶吼，像是有两个正在生死厮杀的巨兽一次次不顾一切地碰撞与撕咬，用最原始的方式侵吞着彼此的所有，直到有一方彻底倒下。
深黑的污染气息化作浓雾，早已将眼前的一切遮蔽，薄钦站在王座边，摊开的掌心里卧着只小小的章鱼，正在愤怒地朝他吐着口水。
很难想象那个性格扭曲的镜子触手怪物在初生的懵懂状态下，竟会是这样可爱的模样。
薄钦忍不住伸手弹了弹小章鱼的脑门，将对方弹得一个趔趄，震惊地瞪大了眼睛，随后伤心地蜷缩起来，默默掉起了眼泪。
吧嗒吧嗒，豆大的泪滴不断落下，掺杂着模糊不清的呓语。
“呜呜，呜呜呜……要找妈妈，告状、臭爸爸……欺负，欺负窝……”
竟然还会告家长……
灵魂链接那头传来无奈却责备的意念，薄钦将小章鱼放进口袋，看向那座青铜巨门。
陆之靳就在那里，他的恋人就在那里。
灵魂链接那头的力量庞大驳杂而混乱，但传递而来的意念始终平静轻柔，薄钦知道自家惯会隐忍的绿眼睛小猫又开始习惯性地忍耐和装作若无其事，但怪物之巢分明在一阵又一阵痛苦地颤鸣，那是怪物之王发出的痛喊与哭叫，是恐惧与疼痛下无可避免的挣扎和退缩。
但那个怕痛的黑发青年从来不会退缩。
痛苦与绝望，只会浇灌出更加强大与坚定的意志，将那个十六岁的少年塑造成如今这般无坚不摧的模样。
可他们所求的，从来都不是无坚不摧，无所不能。
“陆之靳，你很痛，对吗？”
薄钦按住手腕上的印记，轻声开口，掌心下逐渐浮现出银白的亮光，审判出现在他手中，被他珍惜地缓慢拂过。
“再坚持一下，陆之靳，我们来帮你了。”
【自山脚开始虔心攀登，至第一处平台，于合欢树下系住祈福之牌，向上踏过九百九十九级台阶，象征跨过结缘路上的种种考验。】
【切勿忘记摸一摸山顶的姻缘石，看看你与Ta是否能走到最后。】
第 45 章 很想退休陆大爷·
热心邻居王阿姨看着一左一右两个登对的年轻人，越看越满意，欢欢喜喜地替他们敲定了行程。
“阿姨看啊，你们现在去正合适！”
薄钦没有吭声，只是询问般看向陆之靳。
陆之靳想也不想地一口答应下来。大鬼跟进一步，立在他身侧，兜帽下深红瞳孔幽深一片，进入极度专注的状态。
极致紧绷危险的对峙中，战斗一触即发。
“喵呜喵呜~~~喵呜嗷~~~”
死一般的寂静中，忽然传来耳熟的喵喵叫。
下一刻薄钦的手机自动接通来电，在所有人面色古怪的注视中，某道颇具辨识度的声音懒洋洋地响起。
“老薄？你打我电话干什么？”
嘈杂的背景音里凄惨哀嚎不断，声音的主人却丝毫不受影响，还在慢吞吞地点菜：“饿了，想吃红烧肉蟹粉汤包麻辣鸡丝烤脑花。”
“……”
在一片侧目中，薄钦深吸口气，耐着性子问：“你在哪儿？”
“大槐树下啊！游游也在。”那头漫不经心地随口回答，兴致勃勃开始分享，“刚刚看完村民和开发商打架，嚯你别说，还挺热闹……”
“你——”
“啊？不说了我还要再看会儿，哦对了！”薄钦的话被打断，那头理所当然地吩咐，“旺财不知道跑哪里去了，记得叫他回家。”
“嘟嘟——”红皇后与薄钦几乎在同时动手。
两人都放弃了武器，也没有使用大范围的攻击手段，而是选择以伤换伤的方式在高速追逐中对攻。
红皇后肆无忌惮，攻势凌厉毫不留情，薄钦却因为陆之靳而有所顾忌，屡屡被迫打断节奏，一时间几乎是在被红皇后压着打。
“你打算怎么做，LU？”
黑桃Q姿态放松地站在原地，像是对眼前的战局毫不关心，甚至贴心地祭出黑桃Q扑克，为两人挡下火海扑面而来的热浪。
“怎么做？”
陆之靳的身形已经有些不稳，污染力量的急剧攀升，让他的人类形态又涣散起来，耳边传来的声音一阵模糊一阵清晰，只能凭借感知去分辨。
他伸手拔掉嵌入肩头的扑克，摸索着坐在一块凸起的熔炉残骸上，神情竟然也很随意。
“你把大鬼送给我的时候，想过我能直接契约他吗？”
黑桃Q脸上游刃有余的微笑一滞，显然听懂了陆之靳的潜台词，再开口时已经带上了一分咬牙切齿的意味。
“XC06，你以为谁都像你一样，有那么多特殊和优待吗？”
陆之靳不置可否：“你也得到了试验场的控制权，你又做了些什么？”
“系统可一直防着我接近试验场，而你已经手握这样的砝码……你又做了什么？”
他重复了一遍这句话，似笑非笑地看向有些气急败坏的男人，故意说道：“给我送了一个大鬼？”
这下黑桃Q是真的气急败坏了。
“那是生命之泉！拿试验场和你换，难道你会愿意？”
陆之靳笑而不语，答案不言自明。
“不要想了，生命之泉只能作用在人类身上。”陆之靳垂头，注视着自己脚下的影子，看着其中不断翻腾挣扎着想要突破封锁，来到现实世界的触手，面无表情地一脚踩住。
他的语气有些厌倦：“对怪物没用，对我们更没有用。”
“你制造红皇后的时候，用了自己的灵魂和血吧。”陆之靳的表情显露出完全的不理解，“难道你还不清楚吗？像我们这样非人非怪物的东西，不论哪一个世界都会排斥。”
所以他们注定一路坎坷，要拼尽全力才能搏出一线生机。
黑桃Q叹了口气：“那就没什么可谈的了。”
他看向远处的战场，无可奈何地摊了摊手。
“我也该去做事了，可不能让我的红皇后一个人在战场拼命啊。”
“你家的这个特级猎人还真是不留情面。”
陆之靳耸耸肩:“他对我留情就可以。”
“啧，和人类待久了就是这个样子的吗？”黑桃Q厌烦地偏过头，声音里却带着明显的笑意。
“陆之靳，这真是个好名字。”永远优雅矜持的男人轻声开口，没有留恋地转身离开，朝陆之靳比了个一点也不优雅的中指，“那就祝你活出个人样吧，XC06。”
陆之靳笑起来，对着黑桃Q的背影挥挥手:“也祝你得偿所愿，XC09。”
*
“阿洁，我是小杨啊！你认出我了吗？你看，这是我们定制的八角铜铃，你说婚礼上要挂满这个的——阿洁，你还记得大槐村吗，祝村长给我们留下了好多好多铜铃，用不完的那种多！”
战场上，红皇后和薄钦战作一团，战场下，杨嘉斐紧张兮兮地守着被审判困住的章洁，哭哭唧唧地开始念经。
“阿洁，你醒一醒啊阿洁！”
他憋住那口气，试图讲道理：“第一，最后一战里你也没活成，那是你的上辈子，三个人里只有我一个人活了下来，是我一个人清醒地守着铃铛度过了整整七年。第二，这是成功率最高的方法。而且我真的没事，我已经掌握从怪物之王状态恢复过来的诀窍了。”
透过薄薄的纸门，他看到屋外的身影不断颤动，清晰的轮廓随着时间流逝逐渐模糊，忽然长袍下像是伸出了什么奇怪的东西，在烛火映照下摇晃起来，贴着地面起起伏伏。
落在纸门上的影子一点点拉长，向四处蜿蜒爬行，倏尔灵巧地从门框缝隙间钻入。
“还是说……你们要违反山庄的规矩？”
那赫然是一段由头发变成的蛇身！
陆之靳噫得一声捂住眼睛，很快身前落下一个毛茸茸的狼狗抱枕，他举起抱枕遮住视线，余光瞥到薄钦挡在床前，手握长鞭干脆利落甩出。
门边响起一声低低的尖叫。
“山庄内客人禁止斗殴！”压抑着痛呼的声音阴恻恻落下，“这可不什么好的行为……会被判定为恶的，客人们。”
像是被薄钦激怒，门外的怪物再也没有掩饰的意思，满含威胁地开口：“祈福山庄内为恶者，要被投入恶塔净化……客人们，恶塔里很不错呢……你们想去吗？”
话音落下的瞬间，落在纸门上的身影骤然暴涨，数不清的蛇从长袍下游出，对准门内嘶鸣不已，仿佛下一秒就要破门而入！
“原来它们就是这样污染那些人的。”
平平淡淡的声音落在耳边，让习惯性想和怪物聊两句的陆之靳闭上了嘴。
他朝旁看了眼明显进入战斗状态的特级猎人，目光落在战术手套中已经幻化为银白手枪形态的审判，觉得此时此刻薄钦脸上的微笑比门外的蛇发黑袍怪要吓人得多。
“咳，总之先出去看看吧。”陆之靳翻身坐起来，试图说服某位特级猎人别在一开始就大杀特杀，“我们是来潜入调查的，不能打草惊蛇。”
他将狼犬玩偶端端正正摆好，自然而然把自己归入调查的队伍，推着薄钦往外走。
“别看我，这是你说的。欸对，先放下枪……鞭子也收一收！”
两人一前一后走出屋外，这才发现他们的棺材房就在聚居区正中央，也就是说出门的瞬间，两人就陷入了人群的包围。
而在他们身前，还矗立着一座白天还不存在的高塔。
样式和围绕着聚居区的那九座高塔相近，只不过更加阴气森森，看不出材质的塔壁刻着密密麻麻的符号，正在四周烛火的映照下不断亮起。
塔下是一个不大的池子，漆黑的池水正在不断冒出诡异的气泡，低沉而缓慢的心跳声回荡在池底，像是有某种生物沉睡在此，随时都会苏醒。
这是每一个游戏玩家都很熟悉的东西。
在游戏里，他们把这个叫作——
“怪物池。”
薄钦喃喃开口，像是有些不可置信：“现实世界怎么可能会有怪物池？”
陆之靳的神色渐深。
他也有些惊讶，但这份惊讶更多源于愉悦。
怪物池是所有怪物的孕育之地，能量由源海直接提供。当年他掉进源海，阴差阳错成为怪物之王，而系统在最后一战中被迫消散，与源海切断联系——因此在源海的认定里，是陆之靳打败了系统，成为怪物的主宰，那源海的所有权自然而然归属于他。
所以尽管系统并未彻底消失，还能对源海施加一定的影响，但祂对源海的掌控已经远不及陆之靳。
所以眼前的这个怪物池看起来才这么……寒酸。
灰绿色凤眼里笑意盈盈。
知道系统过得不好，那他就好了。
“当——当——”
不知从何而来的钟声响起，就在陆之靳和薄钦各自陷入沉思的同时，蛇发黑袍怪来到高塔下，振臂高呼。
“夜祭，是山庄建立的初衷！我们聚在这里，是为了祭奠曾经在这座小镇内死去的人们。”
“也为了净化那个害死他们的恶魔！”
“曾经祥和宁静的幸福小镇，却在一场蹊跷的大火中被烧成灰烬，所有人葬身火海……”
黑袍怪物压低了声音，充满诱导地说道：“但有一个人活了下来，逃过了本应受到的审判……”
“别听它的。”
冰冷含怒的话音落在耳边，陆之靳偏过头，看到薄钦眼底的怒意与担忧。
他朝对方摇了摇头：“没事，我知道的。”
他现在很心平气和，就是想把这里砸个稀巴烂。
“欢迎来到我的世界！”
通话被毫不客气地挂断，薄钦迎着王旭廷诡异的眼神，神情自若地震散命运审判的光晕，收枪拉起对方。
猫斯拉王和大鬼不知何时已经离开，空空荡荡的高架一片狼藉，薄钦摩挲了一下手中的长鞭，抬步就要离开。
王旭廷拉住了他。
这位特勤队长神情相当复杂，一副欲言又止，想吐槽却又不知从何开始的模样，最终只是默默递过一个终端，示意他看上面的影像。
“这是童游随身携带的道具传回的内容。”
无声的画面里，灰发青年仿佛笑着说了什么，因为角度的原因看不清口型，但仅凭一张侧脸，就足以让两人认出他的身份。
建筑师。
这个在最后一战中失去踪迹的天梯顶端强者，时隔七年再度出现。
在大槐树下。
“我想，这就是大槐树下副本突然被开启的原因。”王旭廷已经冷静下来，沉声开口。
“Poker的目标，就是建筑师。”
*
“陆大爷啊，现在的小朋友都这么玩命运武器的吗？”
祠堂下，某建筑师一头冷汗地注视着大槐树顶渐渐平息下来的力量波动，倒抽一口凉气。
“这疯劲和你比起来也差不了多少啊！”
陆之靳呵呵一声冷笑：“闭嘴安静待着，你个废物。”
他此刻正站在满地断臂残肢中，一根根抽出大槐树树根戳进开发商小弟怪们的尸体，嫌弃地拍了拍手。
很久没有这样运动过的陆大爷很想躺平。
“好一点了，但也只是一点。”
杨嘉斐靠坐在供桌下，随着大槐树抽取怪物能量的速度加快，苍白的脸色渐渐好转，涣散的目光也终于聚焦，朝陆之靳露出一个贱兮兮的笑容。
“还好有你啊陆大爷，快给哥嘴一个！么么——”
陆之靳头痛地一枝条插爆了怪物的脑子。
“系统是不是看不起你？派过来的怪物就这种质量？就连那个肉山油头开发商也只是个分/身。”
“这种质量就对了嘛。”杨嘉斐不甚在意地耸耸肩，“以我目前的状态，如果没有你在，可能这一波怪物就干掉我了，再不济我也得陷入沉睡。”
“质量太高的万一被我反杀，不就又成了大槐树的养分？”
陆之靳忧郁地捶了捶腰，继续种树。
“你自己算算还需要多少能量，对策局很快就要来了。”
他听到“心动的你”就想到大赚特赚的纸片人老公，继而想到成天阴沉着脸的无头姐，最后沉痛地想到怪物之巢岌岌可危的财政收入。
——新的投资方向已经出现，怪物之王怎能停滞不前。
关键是那个度假区看起来真的很好玩。
更关键的是，来自杨嘉斐的八百里急电正在大槐树下高频震动，向来颓废散漫的建筑师在铃铛另一头发出尖锐爆鸣，让陆之靳立刻马上赶到某个坐标。
建筑师与冰霜魔女单独配对的那只八角铜铃，沉寂了整整七年之后，在靠近某处时颤动不已，终于发出清脆铃音。
那个坐标，就在度假区内。
第 46 章 《心动的你》（1）
“旺财啊，家里就交给你了，要好好看家啊。还有湖里的鲤鱼已经肥了，记得按时去捞，隔壁的河豚鱼能吃就吃，别攒了，记得偷偷的别被王阿姨发现……”
别墅门口，陆之靳正抓紧时间和缅因猫话别，考虑到这趟度假区之行的含系统浓度高达百分之一百，因此组织的前任大鬼和现任小鬼被留在家中，只有陆之靳和薄钦两人轻装上路。
他已经提前和薄钦透了底。
建筑师与冰霜魔女是一对的传闻由来已久，几乎已经成为游戏内公认的事实，因此当陆之靳告诉薄钦冰霜魔女还活着，并且已经被建筑师发现踪迹的时候，薄钦表现出来的姿态很是平淡。
特级猎人甚至还反过来宽慰陆之靳：“既然是建筑师找到的，那应该不会有错，或许就和之前的建筑师一样被困住了，没找到冰霜魔女之前，想什么都没有意义。”
寂静无声的寒潭边忽然响起一道愕然的声音，接着脚步声迅速靠近，下一句话已经近在耳边。
“醒一醒！你怎么了？你需要帮助吗？”
是……谁？
谁会出现在这里？
在越发模糊的记忆里，似乎只有一道永远轻缓从容的声音会在头顶上方落下，接着带来更加可怕的痛苦。
但这道声音不是。
陆之靳挣扎着抬头，透过几乎无法视物的眼睛，只能看到一个不甚清晰的轮廓。
那是一个和他差不多大的少年。
很奇怪，他在极端虚弱下已经快要瞎了，但却能看清那对深棕色眼睛里的自己。
陆之靳怔了怔，凝滞的思维忽然开始运转，让他下意识顺着少年的话思考起来。
他……还好吗？
他怎么了？
他……需要帮助吗？
他——逆行的群星下，怪物之王的宫殿外难得安静。
大部分怪物都在现实世界里痛快打架，只有大管家镜镜留守怪物之巢，兢兢业业向自己的主人实时汇报全球战局。
“域外区的实验基地已被摧毁百分之八十，国际区局势基本稳定，系统将绝大部分的力量都集中在国内区，城市上空已经形成污染灾云，目前战况最为激烈……”
王座下，由建筑师亲自建造的沙盘悬浮在半空中，蔚蓝球体在触手的拖动下缓缓旋转，象征系统的黑色光点和象征人类世界的白色光点交织，星星点点夹杂着象征怪物之巢的深红。
“但从昨天夜里开始，第二个游戏的玩家正从全球各地赶来，国内区人类力量显著增强，应该很快也会稳定下来。”
成千上万个白色光点在全球各地闪耀，每一个都代表着人类世界所属的特勤小组，他们大部分由对策局特勤干员，猎人协会注册猎人组成，但也开始有越来越多的，那些从游戏中出来后就隐于各处，安静过着自己日子的玩家加入。
他们可以是上班族、学生、老人，可能前一刻正在格子间阴暗扭曲地996，或者趴在五三练习册上愁眉苦脸地咬笔杆，又或者对着老伴的照片骄傲诉说自己的辉煌故事，但当人类世界遭遇到前所未有的劫难时，这些已经回归现实世界，过上平平凡凡日常生活的玩家们，又一次拿起武器，踏上未知的征程。
格子间里唯唯诺诺的社畜狞笑着一拳打穿墙壁，把打着瞌睡的同事身后意图袭击的怪物轰进夜空，阳光开朗地飞檐走壁。满脸呆滞的学渣狂笑着扔开五三，偷偷摸摸从家中窗户跳出，神采飞扬地乘着夜色与同伴汇合。絮絮叨叨说了一百零一遍辉煌故事的老者拎上拐棍，离家前最后亲吻了一下床头的相框……
白色的光点正在越聚越多，如同宇宙间一颗又一颗不停运转的星星，逐渐形成环绕住整颗星球的星河长链。
他们充满希望地闪耀着，一次又一次将属于人类的战旗插在战场正中央。
此刻正在进行的，是现实世界中从未有过的，最大范围、最密集的一场战争。
是人类与系统时隔七年的再一次正面对抗。之靳神情空洞地坐在王座内，猩红的眼中没有任何情绪，一动不动像是失去了对外界的反应。他的半边身体和脸颊都被血色符号覆住，在黑暗中散发出莹莹的微光，这让他看起来比起人类或者是怪物，更像是一尊没有生命的人偶。
精致、美丽，毫无生气。
但系统显然对此非常满意。
“我已经等这一天……很久了。原本以为还需要很长的时间才能等到你彻底被污染的那天。”
深黑触手悉悉索索地爬上阶梯，来到王座边，一重重缠绕住王座和其中的黑发青年，亲昵地贴近他的脖颈，却谨慎地没有做出任何动作。
“XC06，LU……你当年背叛我的时候，我以为你终于想明白了，要去主动夺取权力与力量，你不知道当我看到你在源海的侵蚀下依旧保持住自我，成为怪物之王的时候……我有多么高兴。”
“一具能够承载污染……却不会受到源海控制的，完美的……容器。”
触手试探着轻触陆之靳的咽喉，没有得来任何反抗，顿时更加欢欣地扭动起来，放心地一圈圈缠绕上他的脖颈，缓慢地、无比喜悦地收紧。
“呃……”
这一回陆之靳发出了轻微的呻吟，但空茫的神情却依旧没有变化，于是那触手更加雀跃地加大力度，深深勒入肌肤，迫使黑发青年仰起脸，漂亮的凤眼中因缺氧而泛起薄雾。
“嗡——”
“什么——”
在系统不可置信的神色里，黑发青年忽然抬起手，漆黑长弓凭空消散，一枚深红箭矢出现在他手中，以极快的速度在瞬间倒转箭头——
直直插入自己的心口！
“不，这是怎么回事——不！LU——你怎么敢！你一直在骗我！”
骤然反应过来的系统咆哮起来，再也不复一贯的优雅从容，他徒劳地想要阻止那枚箭矢的深入，但命运武器的判定在触及血肉的刹那就已经生效，四把命运武器的力量不可阻挡地汇聚在黑发青年体内，以一种可怕到极致的速度开始摧毁他的身体！
“你也会死的！LU！停下！停下！难道你想就这样彻底消亡吗！？被命运武器击中——就是彻底的死亡！”
已经开启的共生关系显然无法被逆转，猩红的瞳孔不断颤动着，逐渐透出灰绿色的朦胧笑意。
“四把命运武器从诞生之初，就是为了杀死你而存在，系统，这是绝对无法更改的判定。”
属于陆之靳的声音凭空出现，悠然又漫不经心地落下，他对自己半身都开始溃散的模样视而不见，只是坚定而缓慢地将箭矢彻底推至体内，接着看了一眼薄钦。
“还在演吗？被吊起来的视野怎么样？”
“非常好。”
薄钦随意拔出箭矢，破碎的衣物下豁口的心脏已经恢复如初，他凭空踏出几步，来到陆之靳身前将他拥住。
“很适合在这个角度向你求婚。”
“好啊，那我等着。”身形越发虚幻的黑发青年用力握了握薄钦的手，坚定地推开他，“一想到有个令人作呕的脏东西在我体内，我就没有办法吻你了，薄钦。”
“你们……你们！你们——”
“薄钦，再等一等我。”
陆之靳轻声开口，掐断系统暴怒的咒骂，最后看了自己的恋人一眼。
接着他不再犹豫地往敞开的青铜巨门而去，在越来越高的浪潮间飞身而下——
第一次在清醒的意志下，主动踏入源海！
“——轰隆！”
始终在暗中窥伺，等待着怪物之王与系统这场互相吞噬戏码结果的源海掀起狂澜，将陆之靳的身形彻底吞没，疯狂暴涨的污染力量中，一道虚影跌出陆之靳体内，化做一个没有脸孔的无面人。
“原来你从一开始……就是要利用我。”
所有的触手都在被命运武器击中的那一刻坍缩消失，被他们同时决绝地舍去，此时此刻陆之靳和系统的身形都在虚幻和凝实间不断转换，他们的力量和生命在命运武器的判定下不断消散，但源海中充盈的污染力量又持续不断地填补进濒临破碎的身躯，让他们在生与死间维持在了一个危险的界限。
一旦离开源海，他们就会在判定下死去，但如果始终留在源海，不复原本强大的他们又随时都会被吞噬。
系统将所有人类和怪物视作养料，但对于源海来说，他们也同样是最好的养分。
所以摆在陆之靳和系统面前的，只剩下一条路可以走。
“LU，你是想要和我同归于尽吗？”系统忽然放缓语调，殷殷地开口，“那你为何不把自己交给我呢，LU？”
有人乘着夜色悄然离开，不愿惊动这个世界，那他们就期待一场漫天星光下盛大的回归。
为了自由与尊严而战的不屈灵魂闪闪发光，将黑色的污染灾云一一驱散。
沙盘上，黑色的光点正在渐次熄灭，如潮水般退去。
而作为同样参与其中，却明显游离于两方势力之外的怪物之巢的领袖，端坐于王座上的怪物之王却似乎并不太在意眼前的战局。
黑发绿眸的青年神情淡漠地倚在王座中，目光没有落向下方的沙盘，而是微微仰着头，出神般注视着头顶逆行的群星。
“大鬼和猫崽子们留在国际区和对策局交接，小卷毛跟着水鬼和小妖精们回来了，现在就在别墅区。”
“国内区按照街道划分战场，对策局似乎把滨海市别墅区这条街道划给了我们，之前监视的人手也撤了回去。”
逆行的群星间，深黑触手倒悬而下，将整座宫殿内外严密守住，阻住一切自青铜门背后渗入的污染气息。
王座下一片安静，蜿蜒的触手轻微蠕动着，控制着不发出任何多余的声音，只有低低的汇报声不断响起。
“主人，您请放心，我们派出去的力量和对策局相安无事，没有发生过任何冲突。只是域外区的实验基地清理推进速度低于您的预期……”
像是有些犹豫，触手微微抽搐着，半晌还是轻声说出了后半句话。
镜镜“蹭”得竖起触手，兴奋地问道：“您有办法了？”
陆之靳没有回答，只是又重复了一遍：“还需要时间。”
要彻底毁掉系统和源海，光有他自己下定决心还不足够。
还需要等薄钦真正拿回净化的能力，等一切尘埃落定，人类世界在这场对抗中大获全胜，而系统也认为祂已经胜券在握。
他等着系统满怀期待与希望地……来吞噬他。
“游游，干得漂亮！”
别墅区街道，被黄色警戒线围住的区域内突然凭空出现几道身影，大呼小叫的灰毛建筑师嗷嗷叫着在空中手舞足蹈，踩着一只身形臃肿的缝合怪从天而降，在地面砸出一个半径五十米的深坑。
“小杨哥！超市！超市要掉了！”紧随其后落下的卷发少年双手做喇叭状放在嘴边，一脸焦急地大声喊道，“快点把超市放下来啊啊啊啊，那里有卖小陆哥最喜欢的瑞士卷！还有招福和旺财的蓝莓兔罐头——”
咻！
兴高采烈的建筑师挥挥手，控制着重力将这座原本位于他们落脚点，也就是这个深坑内的超市飘得更远，同样伸出一只手在嘴边张开：“可——是——没——地——方——落——啊——”
砰！
灰发建筑师被一本厚达上千页的大书狠狠抡在后脑勺，眼冒金星地扑街，哎哟哎哟半天爬不起来，冰白长发的三头身魔女随后出现，面色冰冷地朝远处海域中冒头的九头蛇扬了扬下巴。
“嘶——嘶嘶！”
“我也会注意的！”卷发少年情绪昂扬地握拳，大大点头，高高兴兴地开口，“小陆哥是我们大家的小陆哥！有我们在，他一定会好好的！”
*
怪物之巢，王座下忽然响起镜镜犹豫的声音。
那一个瞬间，漫天熊熊燃烧的大火再度于眼前出现，倒在地上被烧去姓名的横幅，破碎的本命武器，镇民们的哀嚎，杏花婶的微笑，老壹仰面倒入火海……
无数个画面同时在眼前旋转，疯狂挤入他空白一片的大脑，被强行压抑的仇恨与愤怒终于撕碎理智，疯狂搅动着剧烈跳动的神经，让他忍不住大声尖叫起来。
“啊……啊……”
“啊啊啊啊啊啊！”
但寒潭边却没有响起任何声音。
他太虚弱了，虚弱到根本无力发出叫喊，只能像溺水的鱼一样拼命鼓着气，大张着嘴巴无声嘶喊。
那对深棕色眼睛更加担忧地注视着他。
“你……很痛吗？”
在陆之靳因为骤然激烈的动作一阵阵晕眩的同时，少年已经走到了他的身旁。
温热的指腹贴近冰凉的的脸侧，轻柔拭去眼角无声沁出的泪水。
“别怕。”
少年的声音柔和平静，仿佛带着能安抚人心的奇异能量，让陆之靳从大脑和身体各处无休无止的痛苦中短暂抽离。
他听到少年不确定的声音响起：“我觉得自己好像……可以帮你？”
下一秒，陆之靳蓦然睁大了眼睛。
莹白的光点在少年指尖浮现，悬浮在他身侧，那些光点越来越多，逐渐照亮这片黑暗。
“啊，这是什么……它们，它们好像……想要——！”
少年也惊讶地注视着自己的指尖，喃喃自语的声音轻柔响起，却蓦地中断，少年抬起头，与陆之靳一同震撼地看着眼前的这一幕。
冰冷彻骨的寒潭倒映出此时此刻的地下洞窟。
无数莹白的光点散落在两人身周，逆行向上升起，悬停在漆黑的洞窟顶部，它们因为少年不熟练的操作而明灭不定，就像是真正的，在夜空中闪耀的群星。
更多的光点则涌入了陆之靳的身体，它们并不能够弥补不断失血造成的虚弱，但陆之靳却觉得自己神志正变得越发清明，那些始终盘旋在心底的负面情绪也逐渐减弱，让他能够再度以理智强行压制，恢复思考的能力。
漆黑的寒潭仿佛在畏惧这种力量，在被漫天星光照亮的瞬间竟然微微消退了些，冰冷刺骨的寒意也因此而消散，让陆之靳的身躯终于能逐渐感受到温度。
他在那一刻意识到，少年同样拥有着某种特殊的能力。
而那或许是真正能够克制系统的力量。
疼痛始终不曾停止，但却已经变得可以忍受，陆之靳闭了闭眼睛，告诉自己不能沉溺。
他低声告诫少年：“别再来了，这里很危险。”
系统随时都可能出现，他不确定什么时候这里就会处于祂的注视之下，但他只知道，拥有能够净化污染能力的少年，绝不能落入系统手中。
少年笑了起来，朝他摊开手：“我也不知道怎么来这里的，所以不能答应你。”
陆之靳笑眯眯地用力，直到红桃J的脖颈发出不堪重负的嘎吱声，“嗬嗬”喘息着翻起白眼，再一次进气少出气多。
都这样了，红桃J依旧没有放弃，嘶哑着嗓音一个字一个字往外蹦。
陆之靳看了眼红桃J脖颈上的编号。
“叮铃！叮铃！叮铃！”
八角铜铃在陆之靳怀里震颤不已，铃音急促响起，像是在谴责他的野蛮粗暴，接着乱作一团的街市骤然消散，嗷嗷大哭的摊贩们和要死不活的红桃J都消失在原地。
一座纯白色的迷宫出现在陆之靳眼前。
第 47 章 《心动的你》（2）
“尊敬的玩家您好，欢迎来到纯白迷宫。”
伴随着一道轻柔悦耳的女声，又一个红发少女凭空出现在迷宫内，一身宫廷女官打扮，徐徐向陆之靳屈膝行礼。
“我是您的迷宫新手教程指引人，红桃J。”
陆之靳看到对方脖颈上的刺青。
这是第一个游戏内最最稀有的顶级道具。
生命之泉！
能够让一个濒死之人恢复如初，又或者让一个初入游戏的白板新人一举登上天梯，没有任何条件限制和副作用，唯一的缺点就是极其稀缺。
每一个月，产出生命之泉的副本才会限时开启一次。
而产出的概率仅有万分之一。
“你那铃铛碎了的时候我在国际区第一高楼，差点被吓得当场跳下去——陆大爷啊陆大爷，咱以后能不玩得这么刺激吗？”
丧丧的建筑师叹了口气，没等陆之靳开口，又叹了口气，有气无力地挥挥手：“算了，只要碰上薄钦的事你都这样。陆大爷啊陆大爷，你说你这么个杀怪就和砍瓜切菜一样的杀神，怎么就玩起了杀敌一千自损八百的路数？”
陆之靳拍拍好友的肩，做出定论。
“总而言之，这次啊是我们大获全胜！”摄像头是关闭的。
灰发建筑师舒了口气，继续到处乱转，谨慎地没有选择出门，但也把杂物间内翻得乱七八糟，完全看不出原样。
有些谨慎，但又不多。
杨嘉斐站在原地思考了一会儿，从杂物间地上散落的证件发现了自己身处何处，在主动出击还是躺平碰运气之间纠结半晌，最终还是选择了摆烂。
试验场是系统最看重的地方之一，也是各类机关和隐秘最多的地方——没有陆大爷带路，他怕自己不小心把自己给送走。
因而一个小时之后，当杂物间大门被打开的同时，杨嘉斐也在自己临时藏身的柜子里睁开眼睛，神采奕奕地准备偷听。
战力不够，运气来凑，杨嘉斐之所以能活到现在，高达99的幸运值居功甚伟。
“啧，这么乱，这是谁刚刚来睡过，就这么迫不及待？”
进入杂物间的脚步声有两道。一道平稳有力，一道轻缓无声，前者在开门的瞬间就嗤笑一声，毫不客气地点评着，显然对杂物间内混乱的情形习以为常。
“兹——”
金属摩擦地面的刺耳声音响起，另一人拖过一把椅子坐下，也笑了笑。
“这里已经是兄弟们的公共休息室了，你能指望有多干净？”
那人说了句意义不明的话：“又不是你们这帮清洁工刚刚清扫过的现场。”
“哎，我说，你个干安保的怎么看不起我们干清洁的呢？你别说，这一批实验体报废得差不多了，我天天在加班——黑桃大人最近心情不好？上一个房间满地都是血水和皮肉碎屑，我通了个宵才清扫干净！”
“——嘘！好像是最近某个新立项的实验进展不顺利，据说和上面那位大人也有点关系。”另一人压低了声音，“听说是搞到了个顶级的实验体！”
“你这么说，好像是听说过这么一回事……据说还是曾经游戏里的顶级玩家，不知道能在黑桃大人手下撑多久……”
干安保的怪物嘿嘿一笑：“管他呢，我们只管干好自己的事。不说了，我得回监控室——不能被领班发现我偷溜。”
“行，我去休息室睡会儿。说不准一会儿又要去清扫哪个倒霉蛋的遗体……真是麻烦，走了走了。”
干保洁的怪物不满抱怨，拖着脚步离开，杨嘉斐火急火燎地晃着自己的八角铜铃，迟迟没等来任何回应，忍不住哀叹一声，认命地爬出柜子。
他跟在了安保怪物身后。一个蓝黑狼狗保温瓶，里面是陆之靳最爱的小甜汤鸡头米。
陆之靳一脸讶异地打断：“这不是国内区的风格吧？”
镜镜呼哧呼哧哈着气回答：“当然啦主人，建筑师说要中西合璧才能体现出他的水平，既然那个家是国内式的，这个家当然就要国际式的啦。”
漫天触手阳光开朗地扭曲蠕动，混杂着哗哗往下落的骨头渣子，嗷嗷叫着在空中弹来弹去的小妖精，不小心把自己九条脖子扭在一起打结的九头蛇，还有建筑鬼们冲天的怨气，和非到极致的水鬼们阴沉的脸色……
整个怪物之巢热闹非凡，群魔乱舞，一派欣欣向荣。
陆之靳神色恍惚地来到红月下的王座。
王座后浮现出大槐树虚影，三盏长明灯烛火飘摇，映照出大槐树下系着的红色丝带，看着比之前又多出几条。
陆之靳将它们一一取下来看。
满世界乱跑的杨嘉斐简直把大槐树当成了留言板。
“今天在国际区偶遇你家小牧师被人追杀。陆大爷啊，你家小牧师好可怕啊怎么可以一边彬彬有礼问话一边杀气腾腾抽鞭子啊！”
“发现了实验基地的线索，没有阿洁的踪迹。好的，下一个。”
“回了趟怪物之巢，发现污染力量的侵蚀又加重了一点。陆大爷你要不去念念经吧，负面情绪压制不住可不行啊。”
“陆大爷你这怪物之巢真的不行！我想来歇个脚都没处停！”
“今天碰到了你们走马上任的财务大臣无头姐，咱们一起做了个规划方案。”
“放心，在你的预算内！”
陆之靳突然升出不祥的预感。
怪物之巢什么时候有预算了？不对，他们有钱吗？
握着红丝带的手突然有些不稳，他打开后面附着的方案，一整套设计图纸和效果图质量不必多说，美轮美奂精巧绝伦，需要的建筑耗材与人力需求也一一标明，翻到最后，是满满一页的资金测算。
陆之靳看着合计里那一串零眼前一黑。
他觉得杨嘉斐可能还是不太了解怪物之巢。
怪物之巢目前仍在活跃的怪物们，都至少是曾经游戏副本里的高级BOSS，而BOSS怪是领地意识极强的。
通常情况下大家各自圈一块地盘，平常就窝在自己的领地不动弹，而每当需要怪物们齐聚一堂的时候，就只能靠陆之靳的强力镇压。
但陆之靳崇尚的是无为而统治理念，俗称爱咋咋地别来烦我，因此怪物之巢里Boss怪们解决纠纷和消耗精力的日常方式……当然还是打一架。
为什么怪物之巢这么破破烂烂荒芜破败？
当然是为了省去被打得稀巴烂以后推平重建的痛苦。
所以日常状态下，要求怪物们齐心协力力往一处使，哪怕是为了给陆之靳建造宫殿——也抵挡不了怪物们自由奔放唯爱斗殴的天性。
就好比现在。
“轰隆！”
“咯咯！坏！坏蛇！”
“非非非非欧非非非非非非非……七十捞才出一个金——好、气、啊……”
“建筑狗好惨啊……死得好惨啊！”
“汪呜？”
“白痴狮子你不是狗，别学狗叫！”
“……汪嗷——吼！”
前一刻还在分工合作的怪物们毫无征兆就扭打成一团，刚刚过半的建设进度条顿时下降一大截，陆之靳坐在搭了一半的宫殿内，透过豁了个大口子的屋顶看向外边的大混战，幽幽叹了口气。
怎么办，总觉得比起空空荡荡的悬崖王座，现在的他看起来更凄凉了。
还是在现实世界做个被溺爱的废物好啊！
“喵呜~~”
难得被镜镜放进怪物之巢的缅因猫从不远处迈着猫步出现，助跑起跳一个飞跃拱进陆之靳怀里，哼哼唧唧着抬头看他。
“喵~~~~”
陆之靳低头亲了口大猫毛茸茸的脑袋。
顶级实验体，游戏顶级玩家，每个词都像是在告诉他“你要找的人就在我手里”——杨嘉斐心急如焚，又摇不来人，只好咬牙涉险，一脚踏进危机四伏的试验场。
好在“监控室”三个字，总算让颓丧的建筑师勉强支棱起来，找到了自己的发挥空间。
陆大爷或早或晚一定会找来，他先去找找阿洁在哪儿，然后苟住，等着陆大爷找到他和阿洁。
完美！
杨嘉斐美滋滋地幻想着抱大腿的未来，沉浸式白日做梦的后果就是在拐角时与某个摄像头正面相遇。在危险红光微微一滞，即将发出信号的前一秒，解构能力及时发动，切断这一条监控线路。
灰发建筑师动作夸张地拍了拍胸脯。
他一路有惊无险尾随着安保怪进入监控室，小心翼翼操控重力将安保怪嵌进地板里，哼着歌掏出草图纸和钢笔，面对上百个密密麻麻的监控器，开始画速写。
很快，三维立体的试验场模型自他笔下出现，脱离草图纸，悬浮在半空中缓缓转动。
是一座纯白的迷宫。
杨嘉斐咬着钢笔来回拖拽模型，不断修修改改，标记了自己待过的杂物间和这个监控室，再将所有摄像头位置点上，然后画上象征安保巡查队伍的比例人。
最后他比对着模型的剖轴测，画出功能分区和动线，神情变得严肃。
他发现了试验场内隐藏的几处空间，以及最有可能的，关押着那个顶级实验体的位置。
某种玄之又玄的感应告诉他——
阿洁就在那里。
“哔哔！身份验证，红桃Q，已通过。”
试验场大门口的监控画面突然传来声音，杨嘉斐好奇望去，看到一个容色艳丽却神情冷漠的旗袍美人双手抱胸，带着身后推着笼子的少女从门外走入。
那笼子约有半人高，里面用锁链束缚着一个跪坐的男人，大约是即将被送入这里的实验体。杨嘉斐看着男人熟悉的衣着陷入沉思，手上无意识转着钢笔，发出轻微的转笔声，没注意到连接着大门处监控的麦克风正亮着。
下一刻，他忽然瞪大了眼睛。
只见始终跟在红桃Q身后，低眉顺眼的红裙少女蓦地抬头，露出一张清丽绝伦也熟悉至极的脸，她在路过监控探头时羞涩地抿唇一笑，抛了个让杨嘉斐浑身僵硬的媚眼。
“加菲啊。”
女装陆大姐笑眯眯张口，一字一顿地比着口型。
“关于那一夜的事，你还有什么能回忆起来的吗？”
对策局特勤队办公室，薄钦与王旭廷面对面坐着，后者正拿着厚厚一沓分析报告，亲自动手整理。
薄钦摇了摇头：“我的记忆只到被告亡者之弓射中。”
薄钦手里也捏着一份检查报告，是关于他自己的身体状况，那上面显示的结论是非常优秀，甚至能力有隐隐更进一步的征兆，至于曾被当胸一箭射中？根本没有任何痕迹，仿佛当初被穿透心脏的剧痛只是一种幻觉。
“那陆之靳的能力，你有什么想法？”王旭廷换了个说法，眉头紧锁地看着手中的报告。
“按照他所说的，他用大槐树下的八角铜铃保住你的一口气，接着零号和大鬼突然开始内讧，几乎将整座山庄毁掉，而他则用游戏道具把你救了回来……”
王旭廷嗤笑一声，随手将报告扔在桌上：“你觉得这套说辞的可信度有多少？”
“你应该很清楚，命运武器的判定难道是随便什么游戏道具都能否定的？虽然零号用的告亡者之弓不过是个仿品——”
铁面无私的特勤队长神情冷峻：“连建筑师的那座别墅里也不存在这样的道具，陆之靳又是从哪里得到的？”
“但至少是他救回了我。”薄钦也皱了皱眉，“旭廷，我倾向于是陆之靳用自己的能力救了我，但他的能力可能和游游类似。”
因为极其珍贵也极易受到系统的忌惮，知晓内情的人都对此三缄其口，甚至帮忙遮掩。
所以陆之靳才会在游戏内一直低调地隐藏在建筑师背后，被小心地保护着。
“净化？”
“不，不只是净化。”薄钦回忆着开口，“记得我和你提过的吗？零号的脖颈上有一串编号，我认为他是系统的实验体。”
“而零号和陆之靳的长相十分相似。”薄钦顿了顿，摇头道，“不是相似，应该说零号就是以陆之靳为蓝本制造出来的怪物。”
“你之前推测系统一直在寻找机会杀死陆之靳，现在看来，可能系统更想得到他。”王旭廷神情微动，沉吟着开口，“零号的能力是什么？”
“除了那柄仿版的告亡者之弓，其他都很普通。”薄钦知道王旭廷的猜测，直接否定，“零号是个失败品，我认为是系统为了逼迫陆之靳使用能力而推出来的弃子。”
而在高塔下他被告亡者之弓射中，陆之靳迫不得已使用能力，也将自己真正暴露。
薄钦拿起桌上的另一份报告，看向上面标黄的诊断信息。
【患者污染指数极高，但并未表现出被污染的迹象，经检测，发现患者的生命力曾被大量透支，疑似为使用能力的后遗症。】
“根据祈福山庄的调查报告，山庄和附近10公里范围内的污染指数在当晚急速下降——就好像是污染被一下子抽干了一样。”
王旭廷展开两人面前的全息屏，在卫星图内选中祈福山庄，查看附近的污染指数地图。
象征安全水平的绿色成片占据了山庄及其周围。
“根据你的说法，零号和大鬼都做不到这点。或者说，目前已知的任何怪物都不可能在短时间内吸收这样庞大的污染能量。”
那已经是属于另一个维度的力量。
“但怪物做不到的，人类却可以。”薄钦沉声开口，“命运武器的出现是游戏的一种平衡机制，它让玩家能够和最顶级的怪物对抗。”
甚至是与系统相抗衡。
所以在玩家中有一种普遍的看法，那就是游戏并不完全被系统所掌控，还有着某种能与系统分庭抗礼，甚至是能够制约系统的存在，在有意地控制着游戏内的平衡。
命运武器的存在，以及极个别堪称逆天的能力，就是这种说法最有力的佐证。
“所以陆之靳很可能也有一把命运武器，而他的能力也和命运武器紧密相关。”
“是啊，现在任务艰巨，我们得天天在薄钦眼皮子底下溜出门，去给刘大爷看摊子了。”
因为系统的目光，已经落向了那个鸡蛋灌饼推车。
令人心悸的同源力量自红皇后所在的地方突兀出现，光明属性间天然的亲和力，让薄钦几乎在第一时间认出了那道力量。
祝福。
游戏内绝无仅有的，与审判、净化并列的三大顶级光明能力之一。
而祝福的拥有者——
陆之靳抬起手，指尖停留着一朵霜花。
那一刻，永恒的冰雪降临。
第 48 章 《心动的你》（3）
温度在一瞬间骤降。
天地间暴烈燃烧的炽热火焰被冰雪覆盖，焰光凝固，在晶莹的冰雕内跳动不息。大地在一个呼吸间冰封万里，纯白的世界里，无数霜花凝结而成，环绕在红皇后周围。
赤红的天地已然彻底变为冰雪的王国，迎接它们久未现世的主人。
“阿洁。”
“陆先生，薄先生，两位尊贵的SVIP晚上好！我是你们的专属侍从Jack。”
陆之靳和薄钦刚拿出门票，就有一个红发双马尾少女微笑着迎上来，一身戎装的少女向他们行了个标准的骑士礼，恭谨又不失热情地介绍起来。
“这一周是我们与《心动的你》联名的周年庆活动，因此度假区内各个板块都分布有五大男主的活动体验区。”骑士装少女说到这里，俏皮地眨了眨眼睛，“当然，假如不是为了这个游戏而来，我们度假区本身也是向往爱情的人们，尤其是情侣们的游乐天堂——”
“所有男主活动体验区，情侣们都可以免费体验哦！”
陆之靳翻开导览手册，看到密密麻麻丰富多彩的活动和项目，眼前顿时一亮，他本着深入考察的精神，决定把每个项目都体验一遍。
薄钦当然没有意见。
“那么，如果有需要请随时呼叫我哦！侍从Jack随时恭候二位的召唤！”元气满满的少女行礼退下，隐入街角消失不见，临走前陆之靳偶然间一瞥，看到了少女领口边露出的淡青色刺青。
戴好象征SVIP身份的游客手环，陆之靳和薄钦并肩走入大门，镭射纸在手腕上闪闪发光，映出漫天粉紫晚霞，和周围洋溢着幸福笑容人们。
也照出了鬼魅般出现在两人身后的建筑师。
“你们好啊，可以免费体验所有活动的小、情、侣。”
杨嘉斐戴着象征独行游客身份的蓝色手环，一脸阴沉地盯住陆之靳手腕上的镭射手环，那最后三个字像是咬着后槽牙从牙缝里硬挤出来的声音，带着满满的怨念和妒忌。
陆之靳笑眯眯地抬手：“哟，加菲，好久不见，怎么一脸怨气啊？”
他看到蓝色手环，真情实感地诧异扬眉：“哎哟，你这个手环和我们的怎么还不一样？我看看，哦，上面还写了字——”
陆之靳一字一句念道：“度假区一级单身保护动物。”
杨嘉斐：“……”
薄钦：“……”
“陆大爷你要是不会说话——可以闭嘴！”
愤怒的建筑师“啪”得一声捏断了钢笔。
“建筑师，我们进去吧。”
薄钦顶着建筑师的冲天杀意，默默踏前一步，将又开始作死撩拨别人的房东拨到身后，干咳一声开口。
“度假区很大，我们得分头到各处找一找线索。”
“先不要分散。”建筑师却否决了薄钦的提议，拿出草图纸和钢笔开始勾勒起来，“我之前来这里踩过点，这个度假区应该联通着特殊的副本空间，我建议我们不要走散。”
澄黄色的透明纸张上很快出现一幅地图，建筑师用不同的记号在上面做着标注，告诉两人：“我可以肯定阿洁就在这里，但我兜遍了整个度假区都没有触发副本，所以这个副本的进入机制……”
“两个人？”
薄钦敏锐地抓住侍从Jack的提示：“两个人共同参与游戏体验活动，才可以触发副本。”
杨嘉斐点了点头：“我也是这样认为的，所以才叫了陆大爷过来。”
言下之意，就是你薄钦有点多余。
薄钦神情微妙地看了看面前的两个人，没有说话。
“刚才的侍从Jack脖子上有实验编号，她是实验体。”陆之靳在这时开口，看向杨嘉斐，“Jack就是红桃J。”
“而这里不止一个Jack。”他看向周围，三三两两的游客身边，不时有骑士装扮的红发少女出现，她们的长相都十分相似，声音更是一模一样，但似乎没有人对此感到奇怪。
“她们是自由度低，必须定期接受实验的实验体。”陆之靳轻声说道，“试验场就在这里。”
“咔！”
钢笔断裂的声音再度响起，杨嘉斐明显绷紧了身体，那张文静漂亮，总是露出傻乎乎笑容的脸上此刻面无表情，圆眼镜背后的深灰色眼睛一片冰冷，展露出薄钦从未见过的攻击性。
试验场？
薄钦对系统的了解不深，但他看着如临大敌的建筑师，以及神情微冷的陆之靳，没有再开口询问。
系统、实验编号、实验体，还有红桃J。
试验场的大致轮廓已经逐渐清晰。
他也没有去问两人为何这样肯定，以及陆之靳为什么看起来对试验场如此熟悉，只是沉默地站在一边，旁观着陆之靳和杨嘉斐低声商议，很快做出决定。
“走吧，加菲，我们先从你最喜欢的项目开始！”短短片刻时间，刚刚还气氛凝重的两个人已经调整好状态，陆之靳笑眯眯地拍了拍灰发建筑师的肩，挥手指向几人身前。
庞大的迷宫拔地而起，纯白雾气弥漫，传来古怪诡异的嚎叫。
纯白迷宫。
“你有别的途径获取试验场的情报。”
陆之靳一针见血地指出，直截了当问道。
“红皇后，你和试验场的负责人XC09是什么关系？”
话音落下，四周顿时一静。
满脸暧昧笑意的红皇后神情微滞，握着烟杆的手顿在了半空。
第 49 章 《心动的你》（4）
在陆之靳毫不客气地点出之后，红皇后握着烟杆的手一顿，沉默片刻后神情复杂地笑了笑，像是有些无奈。
“真不愧是……”
她咽下了后半句话，只是风情万种地撩开一侧长发，露出脖颈上那与曼珠沙华缠绕在一起的刺青，示意陆之靳来看。
“这是我的实验体编号，你应该从没见过这种的吧？”
那是一个线条弯弯绕绕，如同荆棘般彼此缠绕的符号，看起来像是两个互相倒置的数字9。
无面人轻笑起来，张开双臂看向环绕着他们的深海，用一种从未有过的充满蛊惑意味的语调说道。
“LU，我知道你这些年对抗污染一定很辛苦，但是成为真正的怪物之王后要面对的污染，是从前的你无法想象的庞大……污染是无法抵抗的，所以放弃吧……只有把自己交给我，完全成为我的一部分，才能得来真正的，永恒的安宁。”
“你不是一直害怕被污染，才始终不愿意真正成为怪物之王吗？你是害怕成为怪物之王后控制不住污染，会伤害到你爱的人，对吗？”
陆之靳安静地随着浪潮沉浮，闭目感受着重重叠叠，漫无止境朝自己涌来的，不断拖拽着自己身体的暗流，任由污染侵入，修复着自己破损的身躯和灵魂，勉力维持住清醒。
无穷无尽的呓语中，系统的声音清晰地穿透而来，落在耳边，诉说着他内心最恐惧和害怕的事实，将他最软弱不堪的一面完全揭开。
“我答应你，会好好照顾你的朋友们和那些怪物的，我们都要守住那个现实世界不被源海侵蚀，我们的目标是一致的，LU。”
阴冷潮湿的吐息落在脸侧，没有脸孔的无面人不知何时已经覆在陆之靳后背，在他耳边低低地絮语。
“所以接受你的宿命吧，LU……你生来就是要成为我的容器，被我吃掉的……”
冰冷的手贴住脖颈，缓慢移动到下颌，无面人趴在他的颈侧，露出隐秘又贪婪的目光。
“……LU,让我吃了你，好吗?”
“——轰隆！”
这时比先前都要更大的巨浪当头落下，将陆之靳和系统倏尔分开，在骤然愤怒起来的源海中，陆之靳稳稳地停留在原地，无数庞大的，不断扭曲着蠕动着的深红触手自他身后出现，那些触手拨开巨浪，在源海中尽情舒展——
轻而易举卷住了失去触手后躲避不及的无面人！
“很好奇明明我们的本体都被毁掉了大半，为什么我能恢复得这么快吗？”
陆之靳冷漠地看着在触手的缠绕下不断挣扎的无面人，面无表情地将祂拖至自己身前。
“LU……你从一开始……就在骗我……”系统断断续续的声音传来，在越来越绞紧的触手下发出痛苦的哀嚎，“被毁掉的……根本就不是你的本体！是那个……被你分离出来的容器！”
深红触手膨胀着，伸出细细密密的吸盘吸附在无面人身体表面，银白波纹剧烈荡漾起来，纯粹的污染力量被毫不留情地吸食掠夺，让深红触手的表面越发光滑漂亮，逐渐蔓上暗色的纹路。
“哈，你不是也和我一样吗，LU……我创造出你，你创造出它，我要吃掉你，而你选择舍弃它……你以为自己赢了，但你不过是又一个我而已……玩家、系统……源海……哈哈，哈哈哈……”
在越来越虚弱的低语里，无面人的身形溃散得越来越快，污染的力量从原本注入祂的体内，到后来直接被深红触手拦截直接吞噬，那些越发庞大可怖的触手张狂地舞动着，搅碎浪潮与暗流开始往更深的海底扎根！
“我当然和你不一样，系统。”
在无面人彻底变成虚影消散之前，陆之靳居高临下地开口，猩红的瞳孔内闪动着冷酷的光。
“因为我将是最终唯一的胜利者，而你即将彻底消亡。”
“胜券在握的感觉一定很好吧，系统？那在胜利前一刻落败的感觉呢？”
陆之靳冷漠地注视着疯狂挣扎，却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消失的无面人，在四周满溢的，充满绝望和愤怒的情绪中扬起下巴。
“真可惜再也听不到你的回答了，系统。”他面无表情地开口，“现在，死吧。”
——！
在剧烈翻滚的暗流间，深红触手蓦地绞紧，将那抹虚影捏成无数碎屑，在绝望徒劳的挣扎与嘶喊中欢欣地接收所有力量，变得更加庞大。
哗——哗——
源海无情地掀起浪潮，将生死轻易翻篇。
曾经掌控着无数玩家和怪物命运的系统，就这样无声无息消亡，没有留下一点痕迹。
陆之靳的脸色也变得越来越苍白。
“你没有人性，所以你不会明白。”面对着已经空无一物的地方，他低声开口，瞳孔内的猩红在飞速褪去，“我付出这么多代价才保留住的人性有多么珍贵。”
那是有人不惜赌上永生永世，用灵魂作为担保。是有人追逐自由一生，却宁可倒在自由前一夜的决意。是耗尽心血也不肯后退一步的决绝，是无数心怀善念和希望的灵魂，留住了他对这个世界的期待和不舍。
——轰！
沉重的大门终于完全合拢，汹涌的狂潮被坚决地阻隔在门背后的世界，薄钦向红月下高悬的宫殿走去，那里童游正被怪物们环绕着手忙脚乱地挨个递出糖果，还是个小婴儿因此被禁止吃甜食的章鱼怪愤怒地嘶鸣着，蓦地张开了一截新生的触手。
灵魂链接的那一头，微弱却稳定的呼吸声正在远去，变得一片安静，唯有思念的情绪断断续续传来，在胸腔里搅起细细密密的涩意。
劫后余生的世界正在欢庆，但世界更深处，一场无人知晓的的战争却才刚刚打响。
但他们都对此充满信心。
灰发的建筑师挥舞着凌美钢笔，叫喊着要重新升级改造3.0版本的怪物之巢好给某位大爷一个回家的惊喜。冰霜魔女双手捧着童游递来的第一百零一根橡皮糖，试图通过暴饮暴食来尽快恢复成人体型，否则就要被拉去成为怪物之王婚礼的花童。茂德王又开始对着刘瑞哈气，因为某位刺客不经过同意就贸然求婚，让大猫羞愤欲死。
所有的人与怪物看向那座青铜巨门时，都带着期盼与祝福的笑意。
试验场大门口的监控画面突然传来声音，杨嘉斐好奇望去，看到一个容色艳丽却神情冷漠的旗袍美人双手抱胸，带着身后推着笼子的少女从门外走入。
那笼子约有半人高，里面用锁链束缚着一个跪坐的男人，大约是即将被送入这里的实验体。杨嘉斐看着男人熟悉的衣着陷入沉思，手上无意识转着钢笔，发出轻微的转笔声，没注意到连接着大门处监控的麦克风正亮着。
下一刻，他忽然瞪大了眼睛。
只见始终跟在红桃Q身后，低眉顺眼的红裙少女蓦地抬头，露出一张清丽绝伦也熟悉至极的脸，她在路过监控探头时羞涩地抿唇一笑，抛了个让杨嘉斐浑身僵硬的媚眼。
“加菲啊。”
女装陆大姐笑眯眯张口，一字一顿地比着口型。
“待在那儿别动。”
第 50 章 纯白的试验场（1）
“老实待着！别动！”
在毫不客气的呵斥下，锁链碰撞的声音回荡在封闭的走廊内，笼子里的男人闷哼一声，身体不受控制地向前倾斜，勉力维持住平衡。
他始终低垂着头，作战服几乎被血染透，一副身受重伤的模样。
“这就支撑不住啦？特级猎人？”
站在笼子旁，用锁链控制着男人的少女轻笑一声，声音不似寻常少女般清脆，偏中性的沙哑嗓音透着别样的风情，满是调笑之意。
“来，加菲，还是我给你一个痛快。”
一枚由纯粹能量形成的箭矢出现在陆之靳指间。
他抬起头，灰绿凤眼深处涌动着猩红的光点，倏尔转为一个血色符号，最终完全占据了左眼。
高空中，只有陆之靳能看见的深海发出雀跃地欢呼，迫不及待地垂下深黑触手，无声无息攀上他的后背。
但陆之靳却好似浑然不觉那般，只是笑眯眯地看向脸色凝重的杨嘉斐，缓缓拉弓。
“一箭就好，你忍忍痛。”
“陆之靳你状态不对别乱来！”
“嗬——赫赫！”
眼看着那一箭就要射出，杨嘉斐脸色骤变欲中断能量传输踏出祠堂，而就在这时，大槐树枝条忽然呼啸着挥来，温柔地拦住了杨嘉斐的脚步。
也斩断了已经刺入陆之靳心口的触手。
深红光晕蓦地散去，陆之靳脸色苍白地晃了晃，接着被一双老朽却有力的手扶住。
始终安静站在树下的祝村长笑着拍了拍邀功般摇摆不停的大槐树枝条，拄着拐杖无奈地看了两人一眼。
“你们啊……”
年迈的老者摇头叹息：“我知道你们都是厉害得在天上的人物，每一次都是你们帮助大槐村度过难关。但再厉害的神明也会累会受伤，你们呐！偶尔也是可以依靠一下别人的嘛！”
祝村长将陆之靳扶进祠堂，握住两人的手，满是褶子的脸上露出一个怀念的神情。
“真好啊，又能看到你们回到这里。”
“可千万要把另一个女娃娃也找回来啊，啊？”
“祝老……”
杨嘉斐怔了怔，忽然反应过来，蓦地伸出手，却抓了个空。
拄着拐杖的老者已经转过身，踏出了祠堂。
“这里是我们的大槐村，我们的根在这里，叶落自然要归根。”
“大家被庇护了这么久，最后回到这里，就是想要尽自己哪怕再微薄的力量也好……来护住一直守护着我们的你们。”
佝偻着背的村长忽然扔掉拐杖，豪迈地背对着两人挥了挥拳。
“年轻的时候，我可也是远近闻名的大力士！”
“有了我们，大槐树的能量就足够啦，所以就放心地交给我们吧！”
祝村长身后，渐渐开始出现越来越多村民的身影。
阿花、徐姐、牛大爷、张叔、小狗蛋……那些曾头也不回踏入迷雾的人们，又一次走到大槐树下。
他们朝陆之靳和杨嘉斐挥手道别，跟着祝村长一步一步朝大槐树走去，身形越来越淡。
“树神大人！陆大人！收到捧花就一定要幸福哦！”
“给你们留了好多西瓜呢，记得吃啊！”
“臭阿花说你们最帅，我可不信！现在的我一定是最帅的那一个！”
“这次啊，换我们来守护！”
“嘉斐啊……要和你的朋友们好好生活……”
“再见喽。”
一句又一句话音飘荡在大槐树下，树影温柔地晃动着，将那些消散的身形拢住，化为温润的萤光洒落。
“砰！”“砰！”“砰！”
祠堂内，本已微弱将熄的长明灯齐齐被点亮，烛火热烈地颤动起来，就像是有无限期许与祝福被倾注其间。
杨嘉斐眼眶通红，死死盯住已空无一人的大槐树下，虚空中无形的桎梏层层断裂，八角铜铃发出喜悦的低吟，随着祠堂一同消散。
陆之靳接过悬浮在身侧的三盏长明灯，仰头看向大槐树。
低低的歌声从树影间飘来。
酒液划入高脚杯，随着晃动沾上杯壁，留下一层薄薄的浅红。
红皇后漫不经心地抿了口红酒，微微皱眉，将高脚杯搁在吧台，饱满的红唇染上深色，在张合间更显诱人。
“你还不动手吗？”冷淡的嗓音渐渐染上撩人的意味，红皇后望向吧台后的男人，轻笑一声，“这可是最后的机会了。”
“喀哒。”
杯底与台面轻撞，发出轻微的磕碰声，吧台后的男人又递来一杯酒，示意红皇后接过。
“他们都来了？”
红皇后接过高脚杯，看着其中金黄的酒体逐渐变成乳白，她吞下杯中浑浊的液体，嘲讽地勾了勾唇角。
“两个第一玩家，一个建筑师，一个冰霜魔女……一个不差。”
“真是让人感动的情谊啊。”她笑着一口饮尽酒液，晃了晃空杯。
“黑桃Q，这杯酒不错，有名字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