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9 章 第 59 章
登基大典上的意外自然让众人哗然,但因为杜彦之早有准备,关键位置上安排的人都是素日里性子沉着镇定的,又早早透过口风,故而这突发的情况虽然激起了些波澜,但场面很快就被控制下来。
而高台之下,安恒德从“神女从天而落”就目瞪口呆。
但他往左看看,杜彦之一副“意料之中”的表情,满是从容镇定。再往右看看,许国师一身簇新的道袍,边角绣着处看不明白含义的弯弯曲曲字符,仙姿缥缈得仿佛随时要乘风羽化。
就连旁边的赵敦益,在短暂地愣了一下之后,露出点“居然还能这样”的恍然。
显然是早就知情。
安恒德:“……”合着就瞒着他一个是吧?!
他内心翻江倒海,不得不强行绷起了一张处变不惊的脸。
领头的那几位大佬都如此从容,底下那点骚乱自然很快平息下去。
新朝皇帝有神明庇佑有什么奇怪吗?前顺朝的帝君还是天帝血裔呢。这波儿、说不定就是神仙打架呢?
寝室楼下人来人往,经过都会多看两眼。
大学的情侣很多,但是多半时候都是男生等在女生楼下的,像这种女孩子在男生宿舍楼外的情况还是比较少见的。
人群的注视让林一简越发不适,但这会儿没有围巾让她挡脸,她稍稍低了下头,往后面树荫处退了几步。
李晦终于开口:[没什么可道歉的。]
透明的玻璃门中看见陈宸从楼梯上往下走的身影,感受的胸腔的情绪,林一简迟疑着:[但是你不高兴吧?]
李晦似乎顿了一下。
他倒是没有否认,而是反问:[那又怎么样?]
林一简纳闷:[什么叫‘那又怎么样’?我当然要考虑你的心情啊。]
她还是觉得李晦对陈宸的敌意莫名其妙又来源离谱,她当然想要找理由找证据说服李晦。
但是在那之前,李晦都这么明确表达了不喜欢了,在他在场的时候,她和陈宸保持距离不是应该的吗?“坚持自己想法”和“照顾朋友情绪”又不是两件冲突的事。
李晦却一下子沉默了下去。 A大,学生第一食堂。
欧阳艺眼见着林一简拿筷子戳着米饭,怼到了脸上还硬戳了好几下,忍不住深深叹口气。
林一简被这声音惊醒回神,下意识地,“你吃完了?吃完了先回去吧,不用等我。”
欧阳艺:“算了吧,我怕待会儿你出去,一头撞电线杆上。”
林一简:“……”
这会儿的沉默就很有意味了。林一简住院了一周多,期间还去考了个期末考试,但总算赶在暑期的交流项目之前获准出院了。隔壁的伍徵明倒是没那么好运了,骨折加严重软组织挫伤,还得接着观察几天。
倒是陈宸,一连好几天、天天都来探望,任谁看了都要说一句感天动地兄弟情。
对此,伍徵明只想大翻白眼。
陈宸那是来看他吗?醉翁之意不在酒,他分明就是那个捎带的!
伍徵明倒是不介意自己被捎带,要是换个情况,他也挺乐意帮兄弟创造这么个机会的,但问题是现在这情况,它不对头啊!
眼见着陈宸又要借着“送人出院”的理由往对方跟前凑,伍徵明一脸痛心疾首地拉住对方,“我跟你说,挖人墙脚可是不道德的。你这样、兄弟以后怎么敢把女朋友往你跟前带?”
陈宸:“……”
说实话,他一开始真的是来探望伍徵明了……好吧,多多少少是有点那方面的意思,但是也就是想想而已,没打算付诸行动。不过就这几天的观察结果来看,陈宸觉得他好像确实可以做点什么。
陈宸抬眼看过去:“住院这么多天,她男朋友没来探望过吧?一次也没有。”
伍徵明:“有个男的过来了啊,过来了好几趟呢。”
陈宸:“那是他们班班副。”
伍徵明:?
不是?你怎么知道得这么清楚?
陈宸:“女朋友住院一个多星期,连面都没露一次……”
他给了伍徵明一个“自行领会”的眼神。
伍徵明:啊这……确实有点不对头。
别说以前有没有女朋友,经过这一出,仿佛离分手也没多远了。
说起来,为什么这种人都能找到女朋友啊?
还是这么漂亮的女朋友!
柠檬了啊。李晦愣了一下。
他想了想,觉得问题不大,[那就是试试嘛~总比两眼一抹黑来得好。]
林一简:[……]
这人好乐观啊。
虽然被这么噎了一下,但林一简的心情确实轻松起来。她略微迟疑了一下,还是把某个并不敢十分确定推测说了出来,[如果我猜的没错,最近可能会有点什么别的变化。]
李晦:[什么变化?]
林一简很干脆地摊手:[我也不知道。]
这个时空交换的变化有点像是阶梯式的。两年前的讲座大火,让两边第一次能够交换物品,后来随着她的漫画逐渐知名,两人之间能交换物品重量渐渐增加,到达某个数值后,却突兀地停住了。
林一简当时就猜测,可能是重量到达上限了。
后来的事实证明,确实如此。停滞了好长一段时间后,突然某天,交换的频率变了,从三天一次变成了两天一次,最后变成了现在的一天一次。而目前来看,两个人正处在一个比上次更长的停滞期……
不过比起那不知道会不会发生或是何时发生的变化,更迫在眉睫的是另一件事。
林一简深吸一口气,低声,[得跟爸妈坦白了。]
李晦愣了一下,随之而来的身体感受也同步了过来。紧绷僵硬的躯体,隐隐带着汗意的掌心,加速的心跳和急促的呼吸。
李晦很快发现,自己被林一简带得一块儿紧张起来。
毕竟是去见岳父岳母……
跟着林一简一块儿深吸了口气,李晦还是有点迟疑,[真的要说?]
他还记得自己刚来那会儿,林一简怎么说都不听,还给自己挂了个号的事,总感觉让那二位接受起来也没那么容易。
林一简:[肯定要说的啊。]
李晦:确实。
没媒没聘就算了,总不能一声不吭地拐带人家女儿……
李晦刚这么想着,就见林一简痛苦地抱住头,崩溃喃喃:[我画漫画这事,又不能一直瞒着爸妈!]
李晦:……????
欧阳艺惊讶:“不是吧?真撞了?”
林一简支吾,“没、没有……”
电线杆是没撞,就是被路边台阶绊了下,踉跄往前栽的时候差点磕到树上,多亏她灵巧地稳住……嗯?不对、好像不是她。
林一简终于后知后觉,自己好像被李晦帮了一把。她试探着在心底出声,[谢谢……?]
意识里浅浅淡淡地回了一个“嗯”字,听不出什么语气。
林一简:居然真的在啊!
对方这几天存在感太低,不刻意留心几乎注意不到。
那边欧阳艺看着说着说着话又走神的林一简,也习以为常了。
她无奈扶额,“我说,你这几天要是这么忙的话,不用一直往食堂跑,干脆我帮你带饭得了。”
林一简被拉得回神,却是面露迟疑,“有点太麻烦你了。”
欧阳艺“嗐”了一声,“这有什么麻不麻烦的,打一份饭和两份饭的区别。我记得你不吃葱不吃香菜不吃韭菜不吃……”
眼见着欧阳艺报菜名似地要一路报下去,林一简连忙摇头,“吃的,都吃的!”
顿了一下,又补充,“除了香菜。”
欧阳艺怀疑地看过去。
她觉得林一简多半是不好意思说。
她倒也了解林一简,也没强逼着她说什么,只是点点头,“行,那我看着买了。”
照着她常吃的那几样买总没错。
一直到林一简从陈宸那边接过资料,并道谢离开,才听见一声长长的叹息,[你啊……]
李晦没有说完,但是林一简已经有预感,他接下来一定不是什么好话。
林一简:[……]
也多少给我照顾一下别人的情绪啊喂!!
猜到李晦接下了狗嘴里吐不出来象牙了,林一简果断切开话题,[你那边最近是不是发生什么事了?]
说起来李晦之前就有点不对劲了,但是她那段时间忙着赶稿,没什么空关注,等到终于赶稿结束,对方又恢复了……要不是他今天看见陈宸反应怪异,林一简差点都忘了这事。
李晦倒没介意林一简那生硬的转移话题,接话道:[没什么,我义父他老毛病又犯了。]
林一简意外,[生病了吗?是怎么了?哪里不舒服?]
她这么问着,已经琢磨着要不要线上问诊,送点非处方药过去了。
这段时间空下来,两人也略微研究了下物品互换这个事,发现它其实相当鸡肋。
三天一次的次数限制不说,能送的东西也相当有限,目前交换成功最重的东西还要数李晦那天那支黑色的簪子了,大概十来张A4纸的重量,林一简实在想不出这玩意儿有什么用处。
不过现在想想,可以送药啊!
抗生素之类的东西,在古代完全算是神药了。
林一简还这么想着,却听李晦冷淡回答,[脑子。]
林一简愣了一下。
“老毛病又犯了”、“哪里不舒服?脑子”,再加上李晦说话的语气……林一简终于回过味来了:李晦是不是在说他义父“脑子有病”?
告天、祭祖、宴请群臣……
虽然整个登基仪式看起来庄重复杂、礼节繁多,但是真要说出来,无非拜拜神仙、把事情告诉一下老祖宗,然后请客吃饭。
林一简本来就是要睡觉的时候被带过来,强撑着走完前两个流程后困得要命,等真的到了请客吃饭的这一步,实在撑不下去了。
祭祖回程的御撵形成了封闭的空间,没了外部环境的刺激,林一简控制不住地打起了哈欠,意识都断片了几次,根本忘了质问李晦到底干了什么把她弄过来了。
在差点撞到车厢壁上,被李晦搂住以后,林一简果断开口,“我要回去睡觉。”
——天大地大,现在她睡觉最大!
李晦想了想,点头答应了。
保持点距离也好。
林一简这点心眼子,随便找个人来都能绕死她。
他对着外面扬了下声,“先去寝宫。”
林一简:“我不是……”这个意思。
她肯定是回家睡啊。
李晦瞄过来一眼,嘲笑:“你这头发,自己能拆开?”
林一简:“……”
别说头发了,这身衣服她可能自己都脱不下来。李晦这次过来,心情简直显而易见的恶劣。
林一简本来还在为自己的职业抉择头疼呢,却冷不防地被这极度糟糕的情绪压了一头,她愣了一下,问:[怎么了?又出什么事了?]
李晦:?
“又”是几个意思?搞得他经常出状况一样。
虽然噎了一下,李晦倒也没瞒着,[云州来了个很麻烦的人,有点棘手。]
林一简迟疑:[是有江洋大盗?]
李晦情绪一下子都有点不连贯了,纳闷:[什么‘盗’?]
这跟偷儿又有什么关系。
林一简:[朝廷的通缉犯,很穷凶极恶的那种。]
李晦:[……]
不,应该没什么通缉犯敢犯到朔方地界。而且“穷凶极恶”这个词……李晦顿了一下,自然而然地岔开话题,[是上头来的人,我义父派来的。]
林一简明白了:[监察御史?]
李晦也跟着瞄过几眼叶竺妍正在追的剧,虽然槽多无口,倒不影响他这会儿理解林一简的意思,他应了一声,[差不多,你可以这么理解。]
林一简觉得自己懂了,还是很懂的那种:[他跟你索要贿赂?]
李晦:[……你没事少看点剧。]
林一简:[……]
虽然李晦什么都没说,但是林一简莫名就是有种自己智商被鄙视的感觉。
不用“感觉”,就“是”。
李晦也是服气了。林一简都能猜出来“监察御史”,都没觉出前一句“义父派来的”里面有什么不对,“监察”之责是能随随便便分出去的吗?!那还监察个屁!
他真觉得自己透出来的漏洞跟筛子似的,林一简愣是一点都没发现。
李晦莫名心累地叹口气:[不是索贿,他要是索贿还好了呢。]
林一简:[……]
这语气就有点emm……不过想想对方在地方,又有点理解了,打了胜仗还能被发配,瞧着朝堂就不怎么清明的样子,李晦也怪不容易的。
林一简:[要是不要钱,他想干什么?]
李晦:这才是问题啊!
他头疼,[我没想明白他想干什么,这人真的很奇怪。]
林一简:[不如直接去问问?]
李晦:[哪能……]这么简单就问出来。
他顿了下,把后半段话咽下去,[说不定真可以试试。]
林一简不知道如果欧阳艺来指导会是什么效果,但是李晦绝对不是个好老师。
[你手上多少使点劲,扔远点]
[不是让你使蛮力]
……
[你看准一点,对着篮筐]
林一简:……
听听,这说的是人话吗?她难道不知道要朝篮筐扔吗?摔!
做了半天的无用功之后,李晦也意识到不行。
他点明林一简的问题,[你把自己分开了,手是手、手臂是手臂、身体是身体的,每个位置都在各干各的。]
林一简:?
她试图理解这段话。
原理上倒是很容易明白,肌肉又是多部位协同作用,起止点往往跨越骨骼……
李晦“啧”了声,[你别老想着动脑子,让你的身体去记。]
林一简:……听起来更抽象了。
虽然似懂非懂,但是她还是努力跟着尝试。
十五分钟后,看着被拍了一下就咕噜噜滚远的篮球,两个人同时陷入了沉默。
这场临时教学成果十分惊人。
经过这近一个小时的努力后,林一简别说投球运球了,她已经连篮球都拍不起来了。
李晦难得没有嘲笑什么。只是那沉默中带着点思索,思索中有点怀疑,怀疑中掺杂着凝重的情绪……
林一简:[……]
这种仿佛在看“绝症病人”的感觉是怎么回事啊?!!
李晦出去开门之后,林一简也没能躺多久。
李晦人走的时候把被子一块儿带走了,林一简在空荡荡的床上摸摸摸地摸了半天,什么都没拽到。
时近深秋的天气,床上少了一个热源本来就偏冷,连条被子都没有,根本是不让人睡了。林一简蜷了半天,最后还是低气压地爬起来,随便找了件衣服裹了裹,就准备下去兴师问罪。
*
与此同时,盥洗室。
李晦莫名觉得今天的盥洗池特别矮,他弯着腰往脸上泼了两把水,冷不丁地抬头,对上了镜子里的脸——他自己的脸。
李晦:“……”
好好想想,他刚才好像也没干什么……吧?
刚正这么想着,外面质问的声音传来,“李惟昭——!”
李晦:“……”
林一简总共也就说了这三个字,因为下一秒,她就看见了正坐在沙发上的亲妈。
林一简:“……”
她看着坐得稳如泰山的亲妈,又看看刚从盥洗室出来、脸上还往下滴水的李晦,觉得眼前的状况实在超出了她能理解的范围:CPU都要烧干了。
李晦倒是想说点什么,但张了张嘴,少见地卡住了。
章琪这会儿早就收拾好了心情。她镇定地冲李晦点了点头,像是知道对方在犹豫什么似的,直接道:“叫‘妈’就行。”
一句话就让李晦彻底沉默了。
还是林一简终于找回了点理智,慌忙开口:“妈!你听我解释!”
章琪拿起了水杯,往后仰了仰,后背靠在沙发上,从容地:“好,你解释吧。”
林一简:“……”
怎么解释、解释什么……这可真是个好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