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晴时雨
下午。
日头正盛。
明亮的阳光穿过树枝罅隙, 枝叶晃动的层叠影子落在病房地面上。
距离昨天上午那场漫长而复杂的手术,已经过去将近三十个小时。
续念眼前被层层的白色纱布包裹,斜靠在床头, 正端着续彤递过去的一杯温水往唇边喂。
吸管喂进嘴里浅浅抿了两下, 她没了耐心, 开口抛出从手术室出来, 麻醉劲头过了之后的第好几十次发问:“到底什么时候才能拆掉纱布啊?”
续彤笑笑,往她脑袋上抚:“很快啦, 钱医生不是说四十八小时之内嘛。你太久没见光了, 需要时间慢慢适应。”
她噘了下嘴, 身子软了软, 看起来有些惆怅。
续彤问:“这么久都等了, 就最后这么一小会儿等不了了,急着看谁啊?”
续念不接话, 伸出手来, “我饿了,想吃个小面包。”
前后三五秒,掌心有了些许重量。
易思岚的声音随即传来:“吃吧,刚买的泡芙。”
续念愣了半秒, 仰起头咧开嘴笑, “易思岚, 你来啦。”
他“嗯”了声。
旁边也传来一道声音:“我也来了。”
“叶杉青?你怎么也专门跑过来了?”续念说。
叶杉青把怀里的一束百合往床头柜上放,“大日子, 过来看看你是应该的。”
易思岚也放下手上的玫瑰,“换洗的内衣裤都给你带过来了, 吃完去换吧。”
午饭后续念睡了会儿觉。
易思岚趁那个时间去了趟安盛,事情处理得差不多, 又折回家给续念收拾了几件衣服。
正要从朝云湾赶来医院,接到叶杉青的电话,说他在去医院的路上,两人干脆结伴一起前往。
续念点了下头,快速嚼完嘴里的泡芙,掀开被子往外探。
续彤从易思岚手上接过行李袋,搀住续念胳膊进了卫生间。
出来时,病房门正好被推开。
裴知蕴一把搂上来,“老婆,手术后没有不舒服吧?真的对不起啊,昨天应该第一时间待在你身边的。”
续念也搂了下她后背,“没事,你又不是故意不来的。你爸妈的脾气我还不知道,他们揪你去参加活动,你不去能行吗?我这儿这么多人呢,而且你现在不是来了吗?”
裴知蕴嘿嘿地憨笑两声,站直朝着病房环视,“给你买了鲜花,我把它放……”
话到一半,她见病房里已经放着两束花了。
一束白色的百合,一束橘粉的玫瑰,加上她手上这束向日葵和洋桔梗,床头柜肯定是摆不下了。
她朝小沙发横挪,“我放桌上吧。”
续念笑着道谢,“你们都给我买花,好香啊,现在病房里的消毒水味终于被盖住不少了。”
叶杉青笑笑,“看来我还挺会挑,我就是想着病房里味道不好闻,专门选了一束味道浓的百合。”
续念弯唇,“谢谢,现在闻起来真的舒服多了。”
几人对话到这里,钱牧宁推开病房门,身后跟着两名护士。
尚斯雅怀里抱着记录表和笔,另一个人则推着医疗用具。
续柏忠离门最近,点头向钱牧宁致意后,问道:“钱医生,是可以拆纱布了吗?”
钱牧宁点了下头,“嗯,各项指标都没问题。”
他侧过头,“把窗帘暂时合上。”
尚斯雅清脆应一声“好嘞”,忙不迭朝窗口跑,唰一下把两边的窗帘都拉上,又小跑回来,“好啦钱医生。”
钱牧宁对续念说:“回床上坐吧。”
明明是从昨天起就一直期待的时刻,这会儿真的到来,续念不由紧张得心脏砰砰跳。
她简短应一声“好”,边被续彤扶着往床边靠近,边忍不住双腮微鼓舒了口气。
自以为动作幅度够小,应该不会被人察觉。
但还是低估了现在周围人对她的聚焦。
连尚斯雅都看出来她紧张,笑着安慰:“放松,相信钱医生。”
续念笑了笑。
又听见易思岚也说:“我们念念这么勇敢,都到这个时候了,就更不会害怕,对不对?”
她爬上病床坐稳,循着声音发出的方向弯了弯唇,“嗯,你们在,我不害怕。”
钱牧宁戴上手套,声音温和:“坐好,开始了哈。”
续念点了下头,颇为凝重地“嗯”了声。
纱布固定点在脸侧,手套触感微凉,从她皮肤上滑过。
她心跳更快了,藏在被子里的双手紧握成拳。
叶杉青眯了下眼,想出个缓和气氛的办法:“这样吧续念,拆下纱布后我们玩个小游戏呗?”
续念注意力被转移,反问:“什么游戏?”
他打了个响指,“猜猜谁是你老公。”
屋子里人是不少。
但排除掉女士们,剩下的男士里,钱医生肯定穿着白大褂,爷爷的样子她记得。
那剩下的也就只有易思岚和叶杉青。
她清楚记得,先前易思岚不止一次抱怨过叶杉青穿着总是不正式。
这哪还有什么悬念?
她撇了下嘴,“肯定是穿得西装革履那个呗,这有什么好猜的?”
叶杉青朝身边的人看一眼,又看自己,“这不巧了,我跟客户开完会过来的,也西装革履。这游戏还非玩不可了。”
续念:“……”
没想到裴知蕴会在这时候帮腔。
她提醒道:“那你们得换换位置,念念耳朵可灵了,说这么半天话,她早判断出她老公站哪儿了。”
“对哦。”叶杉青恍悟。
推着易思岚朝另一侧走,脚下还故意踩出声音,试图以此迷惑续念。
易思岚蹙着眉轻笑了声,觉得幼稚,心底又难免有几分期待。
期待着续念会不会真的和他有某种“心电感应”。
然后期待没多会儿,又开始控制不住紧张。
万一他的长相,不是续念喜欢的那种怎么办?
那应该也没关系,毕竟相处得还不错,要是长相她不喜欢,他再努力追一追,还是能弥补吧?
再不行,就去整个容?
一分钟不到的时间,他在脑内放了部内容丰富的电影,垂在身侧的双手也不由紧握。
病床上的续念同样思绪涌动。
想不起到底从什么时候开始,她就总会幻想易思岚究竟会长什么样。
失明前,她最后接触最多的异性就是身边同龄的男同学。大致能分为三类,一丝不苟的学霸,桀骜不羁的运动少年,和游手好闲的校霸。
很显然,现阶段的易思岚不可能是其中任何一种。
而年长的她就只接触过爷爷、父亲和哥哥。
要非得找出对二十八岁男人的印象,那也仅仅局限于她以前看过的那些偶像剧。太虚浮,也没参考性。
仍她怎么努力去想,其实脑海里对于易思岚,还是根本没有什么准确的轮廓。
纱布一圈圈取下,她闭着眼,似乎能察觉周围在一点点变亮。
越发紧张了。
她沉一口气,掌心被轻微汗意黏湿。
最后一层纱布也拿开,她那张白皙的脸庞全部示于人前。
钱牧宁反身,把手上裹好的纱布和手套一并往身后的回收篮一扔,“好啦,试着慢慢把眼睛睁开,要是有哪里不舒服,及时告诉我。”
续念轻轻“嗯”了声。
深吸一口气,起伏的胸口也在昭示一份迫切和紧张。
双拳又紧了紧,然后随着慢吞吞吐出的那口气松开。
她在这时缓缓睁开了眼。
只是极小的缝隙,已经足够让光线晕进来。
久违的、有些陌生的感觉。
眼前不再是虚空没有落点的灰黑,她从那道缝隙里瞥见白色的被褥,和身上蓝白相间的病号服。
她把双手从被子里抽出来,眼睛也睁大了些。
十个手指清晰在眼前,指甲是前天易思岚修的,边缘磨得齐整且圆滑。
右手食指第二个骨节的位置有一粒细小的痣,她盯着看了阵,自己也想不起来,到底是从前一直有的,还是这两年才长出来的。
左手无名指的位置有一圈淡淡的印痕,是进手术室前摘下婚戒后留下的。
视线在这里定格半秒,续念彻底睁开了眼。
她仰起头,开口第一句话是:“易思岚,把我的婚戒给我。”
她一时忘了边上围得全是人。
视线忽然被塞满,她怔了怔。
离得最近的是穿白大褂的三人,戴着口罩看不见表情。
钱牧宁问:“感觉怎么样?”
稍往后些的是姑姑续彤和爷爷续柏忠。
续彤挽着续柏忠的胳膊,双手紧紧揪在人家袖子上,脸上虽是带着笑意,还是没掩住眸底闪动的泪光。
声音也微微颤着,问她:“念念,还好吧?”
另一侧是裴知蕴,双眼同样亮堂堂带着泪,正咧嘴对她笑,轻喊了声:“念念,还认得出来我吧?”
接连抛出的问题,续念一个也没回应。
环视一圈,目光最终落到靠窗那一侧。
两个身形挺拔的男人并肩站着,个头差不多高。
右边那个穿着板正的黑西装,里侧衬衫是灰蓝色,没系领带,领口随意敞着。
头发理得很短,和一张稍显痞气的脸搭在一起,整个人散发着玩世不恭的气息。
左侧的没穿外套,上身是件白色商务款衬衫,熨得极为平整,黑底斜纹的领带垂在身前。大约是内心不安,领带扯得有些松。
头发比另一人长不少,梳成偏分打理整齐,露出光洁的额头。
恰到好处的双眼皮、大眼睛,高挺的鼻梁,唇边衔着浅淡笑意。
背后散落的阳光被淡蓝色的窗帘阻隔,在他周围裹上一圈朦胧滤镜。
黑眉下的一双眼眸安静落在她身上,深邃又凝重,眸光涌动,像是下一刻缱绻情愫就要克制不住溢出来。
续念弯唇笑了下,朝他伸手:“易思岚。”
穿白衬衫的人如释重负般轻笑出来,紧绷的表情一瞬松懈,边应一声“嗯”,边快步朝她身边靠近。
他从口袋里摸出那枚婚戒,“戒指在这儿呢,我一直带着。”
续念笑着,“嗯,那你给我戴上。”
易思岚在床边坐下,闷头捏着戒指往她无名指上套。
奇怪,这明明已经是第三次给她戴戒指了,他还是控制不住自己起伏的心情。
右手有些发抖,只好加快速度把戒指往里推。
而后抬眼,“好了。”
她在盯着他看,直勾勾的,毫不避讳。
也不是第一次看向她的眼睛,易思岚这会儿和她对上视线,却一下子大脑一片空白。
像是浑身血液顺着心口汇集,然后沸腾。
不到两秒,他自己先不好意思地挪开了视线,有些结巴:“还……还好吧?”
续念抿着唇点头,终于回应:“除了有点亮,然后视线里满满当当的,我有点晕之外,应该没什么不好的。”
没人接话,病房里静悄悄的。
这样反倒显得众人松一口气的细微动静也实在明显。
续彤终于松开续柏忠的胳膊,手掌往胸口拍两下,感叹道:“太好了太好了,今天真是个好日子!”
续柏忠也笑着,为了面子,连忙抹一下眼角,“这下我们就放心了。”
裴知蕴等不及开始畅想未来,“老婆!我给你发我写的近期出游计划,还有最近特别火的打卡点,还有还有,我要去买个相机,和你拍无数张照片!”
叶杉青明明也满脸高兴,嘴上却偏要傲娇:“这回好咯,你康复了,见山终于不用我一个人扛着了。”
两个小护士对视一眼,眼角弯着。
尚斯雅沉不住气,口罩闷着也没掩盖住她高昂的声调:“太好啦!我见证奇迹了。恭喜你,续念!”
续念轻笑,眼眶忽然好酸,眼泪随之涌出,顺着脸颊滑下来。
她连忙低下头,不想自己用这种状态面对大家。
易思岚抽了纸巾往她脸上轻拭,偏头温柔笑着,“好啦,都好起来了,不哭了。”
钱牧宁舒了口气,反手用小指勾着耳边挂绳取下口罩,露出一个和蔼的笑,“恭喜你。但是——”
“还是先别哭,以及最近不能用眼过度哦。”
还是一样语调没什么起伏的叮嘱,这会儿竟然听出几分俏皮。
续念吸了吸鼻子,忍下眼泪,“嗯,谢谢钱医生。谢谢护士姐姐们。”
钱牧宁“嗯”了声,转身带着两名护士往外走。
临到门边,尚斯雅又回过头,握拳冲续念比了个加油的动作。
续念被逗笑,也以同样的动作回应。
屋子重新安静下来,一群人像是定格的画面,谁也不开口,就那么默默看着病床上的人。
续念被盯得不太自在,主动打破寂静:“那个,我渴了,想喝水。”
易思岚缓过神,连忙起身拎着热水壶往杯子里倒水。
水温高,他捧到手上被烫了下,笨拙地搓了搓手指,低头往杯口吹气。
续念被逗笑,“放着让它自己凉会儿就行,我也不是那么着急喝。”
“没事,马上就好。”他吹气吹得更大口了,两个腮帮子鼓得像仓鼠。
续念笑得愈发开心了。
气氛轻松,大家开始各司其职。
续彤和续柏忠出了病房,说是去给她买晚饭。
裴知蕴在闷头拿买来的一堆衣服往续念面前比划,已经帮她安排好出院时候穿哪个,出去玩又穿哪个。
叶杉青杵在边上,忽然有点多余。
他咳了声,准备为自己找点存在感,“所以续念,你刚刚是怎么确认谁是易思岚的?”
当事人其实也很好奇,忽地停下往水杯吹气的动作,直起身来看她。
续念笑了声,像是在怀疑他俩的智商,“不是很简单吗,你俩头发的长度差那么多。”
叶杉青:“……”
他是个傻子,他认了。
易思岚:“……”
原来这么简单,刚刚被认出的时候,他心里还真的好一番澎湃,当做了心电感应。
他也傻,但不能让续念看出来。波澜不惊继续给那杯水降温。
续念憋着笑看两人的表情,“忘了问,我什么时候能出院回家呀?”
易思岚应:“钱医生说是拆了纱布再观察两三天,没问题就可以回家。”
“好!”续念咧着嘴点头,“我想去楼下看看魏阿姨。”
易思岚答了声“好”,把水杯往她面前递,“喝了水我们就去。”
两分钟后,四个人一起出了病房。
裴知蕴和叶杉青跟续念道别后离开了医院。
续念和易思岚则去了魏玉霞的病房,一直到接到续彤电话,说吃晚饭,两人才又折上楼。
饭菜依旧还是那几样,清一色的绿色蔬菜,只加了油盐的肉片,处处透着寡淡。
唯一一抹彩色是排骨汤里橙色的胡萝卜块。她最讨厌的蔬菜,这会儿看来,却觉得这颜色真动人!
她捏着筷子伸进最近的盘子,夹起肉片往嘴里喂,嚼几下说道:“好吃。”
又夹了蔬菜往嘴里喂,咽下仍说:“好吃。”
易思岚望着她笑笑,勺子往汤碗里放,舀起一块排骨,又故意添了块胡萝卜,一并往她嘴边喂。
她并没犹豫,张嘴把两样东西都吃进去,还是一句:“好吃。”
易思岚朗声笑起来,给她擦了擦嘴角。
续彤站在床边看她,有些惊讶,“去晚了点,汤就只剩这个了,还想着你要么会抱怨,要么肯定会把胡萝卜挑出来,竟然还吃得挺香?”
续念憨憨笑着,“开心嘛,什么都好吃。”
又张嘴接下一口汤,她补充:“姑姑、爷爷,你们也去吃饭吧,这几天都辛苦了,我现在没事了,你们不用站在这儿干看着。”
续彤俯身去小沙发上拎包,看了眼续柏忠,“听出来没,小丫头在变相驱逐电灯泡。走吧,爸。”
续柏忠笑笑,“行,反正现在没事了,我也饿了。”
续念拱着鼻子,“姑姑不要总是拿我开玩笑。”
续彤冲她扬了下眉毛,一副还有下次的模样。
“姑姑、爷爷,你们去吃饭吧,这里我在呢,放心就好。”易思岚说。
两人和他道了别,扯开门前后走出去。
方才还满满当当的屋子,现在只剩下他们两个。
面前的人眉眼微垂,捏着勺子在吹刚舀出来的汤,密实长睫悬于眼帘。
他眨眼眨得缓慢,每眨一下,睫毛就跟着闪动一下。
续念凝眸望了片刻,身子往前一俯,在他脸颊落下一吻。
易思岚抬眸看过来,有些意外。
她冲他笑,神秘兮兮压低声音说:“其实我不光是靠头发认出你的。”
他反问:“那是什么?”
“眼神。”
“你的眼神里有爱,我能捕捉到。”
第62章 晴时雨
病房窗帘开了三分之二, 落日余晖毫无保留顺着窗户落进,把整间屋子都填得暖融融的。
包括屋子里的人。
听完方才这句话,易思岚怔了怔, 一双眼眸也承满橘光, 把里头她的身影包裹住。
静默两三秒, 他才轻声笑起来, 似是有些惊讶:“忽然嘴这么甜了?”
续念努了下嘴,“什么叫忽然, 我一直都是这样的好不好。”
话说完, 她自觉张开嘴, 等人家舀排骨汤往她嘴里喂, 然后又吃一口米饭一起嚼。
两人吃完饭, 易思岚收拾了餐盒。
小桌上除了鲜花,还摆了不少这几天探病的亲友们带过来的水果。
续念杵在床边看一会儿, 说道:“我想吃柚子。”
“嗯, 没问题。”易思岚答一声,挑了个小些的柚子闷头开始剥。
他坐在床边的椅子上剥得认真,外皮弄开,又去剥里面的那层, 甚至仔细到把籽也一粒粒全部挑出来。
好几分钟过去, 终于捏着手上的一块成品抬眼朝病床上的人递。
这才发现, 续念原来从刚才就一动没动,一直盘腿坐着, 双手撑住下巴在冲他笑。
易思岚又把柚子往前递了递,也弯唇跟着她笑, “在傻笑什么?”
续念把那块柚子接到手上,咬了一口。
视线还是没从他脸上移开, 含糊不清回应道:“开心呀,终于见到你了。”
“不对不对……这么说像是网友奔现。”
她自己摇摇头,改口:“应该是,终于看到你了。”
易思岚眉头微扬了下,扯着椅子往前挪。
坐定后,身子也往前倾了倾,一张脸离她越来越近。
唇角挂上一个意味不明的笑,“原来如此啊,那我再离近点给你看,要快点记住我,别回头把别人当老公就不好了。”
“我有那么傻吗?”续念反问。
她不服气地冲他拱了下鼻子,眼神却还是不自觉朝人家脸上飘。
一开始离得稍远,这张脸已经是人群里辨识度极高的。
这会儿这么近,更能细细看出他眉眼间的精致,且不是那种锋芒过盛、让人难以接近的帅。
续念暗自想了好一阵,总结为,一种有亲和力的、温柔的帅。
反正,比她预想中的还要好看很多很多。
易思岚没挪动,就这么静静让她看。
察觉她唇角闪过一抹淡笑,才收回视线继续剥柚子,漫不经心的语气问出一句:“所以老婆大人,没对我的长相失望吧?”
续念缩回被子里,随口答:“还行咯,勉强接受吧,反正总不能因为这个离婚……”
易思岚闷头笑,眉眼没入愈沉的晚霞中。
笑起来的模样比刚刚更好看了。
续念又瞥他几眼,反问他:“你又笑什么?”
他倒是坦荡得很,“老婆说她接受我了,我开心啊。”
“我……”
续念撇嘴,“我说的是——勉、强、接、受。”
她一脸严肃,刻意放缓语速,加重最后四个字的发音。
“好,”他慢吞吞应一声,掰下一小块剥好的柚子往她嘴边喂,“那我再努努力,让你完全接受。”
续念弯唇笑起来,“看你表现咯。”
她忽然想到什么,坐直起来,“有没有镜子?我想看看自己。”
不等人家回答,她掀开被子就往卫生间跑,“卫生间肯定有!”
洗手台的墙壁上确实贴着一块方方正正的镜子,沾了些许水痕,但并不影响清晰度。
续念站在洗手台前,呆呆看着镜子里的人。
黑色长发顺着两侧肩膀垂下,看起来稍稍有些散乱。
不知是不是光线问题,脸颊看起来实在清瘦,好在还有点血色,倒也不算太没精神。
但怎么看,怎么觉得陌生。
她好像连自己也不认识了。
她蹙了下眉,抬手理了理自己的头发,出来时有些垂头丧气。
易思岚看她表情不对,迎上来偏头问:“怎么了?是哪里不舒服吗?我去叫钱医生。”
“不是……”
续念拽住他手。
回到床边坐下,才回应道:“就是觉得镜子里那张脸好陌生啊,我印象里的自己不是那样的,中间的这几年好像空白了,我需要点时间适应适应。”
失明前,她的头发只是齐肩的长度,并且为了利落些,大多时候都是扎成马尾。
失明后看不见梳头,为了方便每天就只是用梳子理整齐,披着头发出门。每次剪头发也只是修修发尾,不知不觉就有这么长了。
五官她倒是记得,但太久没这么直勾勾看见,还是觉得和脑海中穿着高中校服,有点婴儿肥的样子差太多。
易思岚揽着她肩安慰:“没事的,我们慢慢适应,日子还长着呢。”
她弯唇笑了下,点头应:“嗯。”
没多会儿,天色彻底沉下来。
和前几晚一样,她倚在枕头上,易思岚坐在边上给她读书。
不同的是,之前听着听着困劲就上来了,她也就自觉合上眼睡觉。
今天丝毫没有困意不说,好像还越听越清醒了。
她侧身枕在自己交叠的手掌上,书本上的文字萦绕耳畔,但基本是左耳进右耳出。
注意力全集中在了易思岚脸上。
读了好一阵,易思岚觉得嗓子干,暂时停下去倒水喝。
视线滑过她脸颊,轻喊了声:“念念。”
她眼睛张大了些,问:“怎么了?”
他吞下两口水,杵着腰满脸深沉,“刚刚我读的那段还挺有意思的是不是,就是最后一段不太好理解,你什么看法?”
续念:“?”
她愣住了。
刚刚那段是什么,最后一段又是什么?
努力回忆了下,好像只隐约记得什么云朵、山峰、大树之类的。
她用咳嗽掩饰慌张,强行点头附和:“对啊,很有意思。最后一段……”
“你是怎么理解的呢?”她把话题抛了回去。
易思岚端着下巴点头,“我觉得作者说得很对,夫妻关系是一种很亲密的关系,而亲密的关系中肯定会有一些特殊的称呼,用于区别于周围的人。对吧——”
“老婆。”他俯下身,一张脸凑过来,和她近在咫尺,呼吸交汇。
“是、是、是……这样吗?”
续念结巴着,也来不及仔细去想书的内容到底是什么了。
他满眼诚恳地点头,“是啊,所以你该叫我什么?”
怎么总是逃不开这个话题?
什么书啊,她怎么会选一本这样的书让他读?
不对。
她选的明明是一本游记,讲作者的旅途见闻。
怎么可能会涉及到婚恋关系这种话题上?
续念恍悟,挪开身子去够床头柜上摊开的书。
从上到下扫一眼,哪有半个字是讲夫妻关系的,人家分明写的是在西北旅居一个月看到了些什么。
她仰起头,双臂往身前一抱,满目审视,“易思岚!你又套路我!”
易思岚敲了她额头,“谁让你不好好听我读书,我读得那么认真,你竟然在走神?”
续念没了底气。
“原来你看到我在走神了……”她干笑两声,辩解苍白,“也不能全怪我嘛,我刚刚恢复没多久,看什么都兴奋。”
套路失败。
易思岚没露破绽,摇了摇头,迅速转移话题:“好啦,听不进去就算了,时间不早了,睡觉吧。”
她点了下头,重新缩回被窝里,乖巧闭上了眼。
易思岚俯身在给她扯被子,她忍不住双眼又张开一条缝偷瞄人家。
他弯唇笑,“快睡吧,我就在这儿,明天一睁眼就能看见我,不用偷看。”
这么一说,她干脆重新睁开眼,大大方方盯着人家,“没有晚安吻吗?”
“有。”
易思岚笑得温柔,低头从她额头吻到鼻尖,又从左脸颊吻到右脸颊。
双唇最后落在她嘴唇上,才缓声道:“晚安,念念,明天见。”
续念点头,“晚安,易思岚,明天见。”
他关了灯,折回小沙发那头抱着笔记本处理工作。
续念侧着身,借电脑屏幕的淡光看他,自己也不知道过去多久,大脑里的疲倦终于战胜兴奋-
出院在三天后。
一切检查都没问题,她自己状态也良好,医生叮嘱回去后坚持吃药,一个月后再来复查即可。
续念从裴知蕴那天带来的新衣服里挑了一条浅紫色印花的无袖连衣裙,终于将病号服换下。
她站在镜子前整理好头发,又低头检查了裙摆,才拉开门出来。
续彤在门边,捧场地笑道:“我们家念念真漂亮!午饭想吃点什么,姑姑请客!”
无论失明前还是失明后,她的衣服大多都是灰白这种不起眼的冷调。
这会儿身上的浅紫色,对她来说已经算是艳丽。
她有点不习惯,低低问:“真的好看吗?不会奇怪?”
“不会。”续彤摇头。
她又看向续柏忠,“爷爷觉得呢?”
续柏忠也应:“好看,本来就应该趁着年轻多尝试不同风格嘛。”
易思岚在这时捏着一叠办理手续留下的纸质单据折进来。
望见眼前灵动的女孩,脚步一顿,“很适合你,看来今后给你买礼物,我可以多多向裴小姐取经。”
三个人口径一致,她松一口气,低头看看身上的裙子,逐渐适应。
午饭吃的是中餐。
饭后,四人在餐厅门前分开。
续念跟着易思岚上了车,眼看他系上安全带正要发动车子,她又叫了停:“易思岚,我们先去趟茶园,然后再回家,好不好?”
她把手掌往脸侧竖,“就耽误你这半天,保证明天一定放你回公司。”
这段时间一直待在医院,他的确是堆积了不少需要处理的工作,却也并非真的急在这一时。
他原本就是计划,还要在家陪她两天的。
可这会儿对着这么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他又不愿意直接点头答应了。
他掀起衬衫袖口看了眼手表,“可是我时间真的有点紧……”
续念眉眼一耷拉,不情不愿说:“好吧,那还是以你为主,我们过两天再去就行。”
“不过……”易思岚改口,“也不是挤不出这半天,就是吧……”
“什么?”续念静静看他侧脸。
他蹙了下眉,露出为难的表情,“我这几天一直陪床这么累,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吧?”
续念有点懵。
这是向她邀功的意思?
她看不透男人,但管他是不是呢,先顺着这个思路试试。
她身子朝左一歪,亲在他脸颊上,“当然有功劳,全是功劳。”
易思岚扯了下唇角,一抹喜色漫过,转瞬消失。
续念捕捉到,知道自己思路对了,又加大力度。
双手缠住他右臂,脑袋也往他肩膀上蹭,慢吞吞说:“易思岚最好了,回家我亲自给你做大餐,你就陪我去一趟嘛,我真有件事想做。”
他端坐着,一言不发。
续念咬了咬牙,声音变嗲,“易思岚,拜托嘛,就当是我恢复后的第一次约会,好不好嘛?”
她眨着眼,弯唇给他一个无害的笑容。
他还是不松口,面无表情。
续念已经有些想放弃。
转念一想,有些事情早晚要适应,择日不如撞日,不如把此时此刻当做没有退路下的抉择,这样也许就简单多了。
她深吸一口气,下了很大决心,轻喊出一声:“老公……你就跟我一起去嘛。”
声音极小,但车厢内安静,两人离得也近,还是能清楚听见的。
易思岚却反问:“叫我什么?我没听清?”
“我……”
续念抿着唇,面露难色。
反正叫了一遍也没少块肉,大点声小点声又有什么区别。
她心一横,合上眼高喊了声:“老公!”
声音就在耳边,易思岚震得下意识往后缩了下,没忍住轻笑出来。
续念坐直看他,“满意了吗?你不就一直想听这个。”
他侧过身往她唇上吻,眼角眉梢尽是难掩的笑意,“满意了,出发。”
车子已经发动,续念这才缓缓睁眼。
她脸颊好烫,只好自己伸手调低空调温度,过了一阵才勉强降温。
到达茶园时已近傍晚。
霞光笼罩,整个茶园静谧而美好。
续念忙不迭往里跑,忘了自己脚上是一双小皮鞋,踏过石子险些跌倒。
易思岚想上前来扶她,她却迫不及待只顾闷头往前。
一直到在桂花树下停住,才终于给他一个眼神,催促:“你快一点!”
她从包里取出什么东西,闷头在往上写字。
易思岚不解,挪过去偏头看。
她不让,背过身说:“你先等等。”
“行。”易思岚没动。
静静站了一两分钟,她终于转过来,手掌摊开把东西递了过来。
是一块红绳坠着的许愿牌,和他之前挂的那块一样的款式。
她在上面写了两句话:
希望爱我的人都平安、健康。
希望我和易思岚一直在一起。
易思岚笑笑,“神秘兮兮的,原来是准备了这个。”
她笑着点头,把笔递了过去,“你写在另一面,然后我们一起挂。”
他答一声“好”,握着笔低头。
几秒钟便说:“好啦。”
“这么快。”
续念凑过来看。
上面只有简短一句:念念要开心。
她眼眶忽地有些酸,傲娇地“嘁”一声,“什么嘛,我很开心啊。”
垂着头调整了下情绪,补上落款:念念&思岚
易思岚从她身后围过来,手掌圈住她的手背,“我们一起挂。”
续念点头“嗯”一声。
红绳被两人拎在手上,一圈圈往桂花树延伸的枝干上缠。
微风扫过,许愿牌在半空中摇晃。
续念仰头望过去,“易思岚,我们的愿望一定会实现的。”
他把她搂进怀里,点头应:“嗯,一定会。”-
在文溪村吃过晚饭,又去了趟续念母亲所在的墓园,两人才往回赶。
回到朝云湾的时候已经是夜里十一点多。
小区门边的路灯成排亮着,续念被刺到眼睛,打着哈欠坐直起来。
正想拿出手机来看时间,余光瞥见马路对面停了辆蓝色的保时捷,车身旁倚着个人,穿一件黑色卫衣和黑灰色牛仔裤。
头发比读书时候长了些,但脸没怎么变。
她看了几眼后,认出是赵渝铭。
“停一下。”续念说。
易思岚问:“怎么了?”
她朝那头指,“好像是赵渝铭,他这段时间杳无音讯的,不知道发生什么了,既然出现在这儿,我想去问问他。”
人家是从小到大的朋友,他没理由阻拦。
易思岚点头,“行,我在门边等你。”
续念推门下了车,边朝马路那边走,边喊了声:“赵渝铭?”
赵渝铭听见声音,松松垮垮的身子忽然立直,抿了下唇,扯出一个不太自然的笑,“听说你出院了,就想来看看你。你康复了,我真为你开心。”
续念拧着眉打量他。
模样是没变,可语气好沉,和一贯的不正经截然不同。
表情也是,似乎深沉不少。
她问:“你这段时间去哪了?怎么都联系不上了?”
赵渝铭笑意一沉,“我……可能要结婚了。”
“结婚?”续念很意外,“和谁啊?这么突然?”
“我也不知道那是谁,还没见过面。”他答。
哼笑一声后,接着说:“说是什么地产集团的小女儿,反正是对我们家有帮助的。”
难怪他这段时间会失联,不用继续往下说也知道,肯定是在对抗这件事。
赵渝铭爱玩,怎么可能会愿意这么早结婚,还是这种在他看来荒谬的理由。
但他们的身份就是如此。
从出生的一刻就享受着别人几辈子也难达到的经济条件,自然也要为此做一些身不由己的事情,婚姻就是其中之一。
那种灰姑娘和王子,穷小子和白富美相爱相守的故事,只是童话。
续念没法劝解他什么,只说:“你也别太悲观,万一你们相处得不错呢?”
赵渝铭眼圈红了红,笑得令人心疼,“像你和他一样吗?”
他朝易思岚停车的位置看。
续念也跟着回了下头。
再转过来时,赵渝铭凑近到她身前,俯身扶住她双肩,眸光恳切,“念念,我只要你一句话,你不让我结这个婚,我一定不结。”
续念垂着头沉默了。
她没资格替他做这种决定。
片刻后,她往后退了小半步,重新看向他:“赵渝铭,你冷静一点,我不能替你决定任何事,我也不希望你是为了别人去做决定的。”
他哪里听得进去,步子往她面前追,“你不是别人啊,你明明知道的,我一直都喜欢你,我不想和除你之外的人结婚,谁也不行。”
续念把戴着婚戒的左手抬起来,“对,我其实心里都知道,你一直喜欢我,但我确实只是把你当朋友。而且我现在已经结婚了。”
她仰着头看他,“你承受得了失去一切吗?放弃家里安排的婚姻,同时意味着放弃所有的权利和财富,你真的能过那样的生活吗?”
钻戒晃得他眼晕,那是她和另一个男人相爱的证明。
最后这个问题也让他语塞,他从没想过。
到这一刻,他才意识到,自己好像一直在空喊口号,说带她走,说保护她。
可哪一样,真的是靠他自己能做到的?
这下换他垂着头沉默。
续念抬手轻拍了下他胳膊,“很晚了,你先回家吧,结婚的事……”
话到这里,她被一双宽厚的手掌从身后蒙住了眼。
易思岚眸色幽深,淡笑道:“抱歉,医生说她现在不能过度用眼,我就先带她回去了。”
第63章 晴时雨
夜色寥寥, 没有多少纷杂响动。
开了三分之一的车窗,偶尔传来几声起伏的蝉鸣。
易思岚把车子停在了朝云湾门侧的位置,距离续念和赵渝铭整整隔一条马路。
这个距离, 他完全没法听见两人对话的内容。
瞥一眼, 光线暗, 两人的表情他也看不清。
但这种时候出现, 多半应该是关心续念手术的情况。
他们是朋友嘛,这样再正常不过。
况且赵渝铭他是不了解, 但是续念肯定是有分寸的。
这么想着, 他没多加在意, 抽出没喝完的半瓶矿泉水, 拧开盖子往唇边喂。
仰头喝下两口, 收回的视线从后视镜扫过,恰好见赵渝铭凑到续念面前, 双手搭在她肩上, 很急切在说着什么。
“怎么还上手了?”
他冷声念叨一句,连忙拧好瓶盖准备下车。
手已经扶到车门上,又想,这样是不是会显得他特别不信任续念?
好像不太好……
自顾自迟疑几秒, 他又把手收了回来。也不盯着后视镜看了, 干脆把车窗全部降下来, 扭过头,一双眼睛直勾勾朝两人站的位置看。
续念后退了些, 主动拉开和赵渝铭的距离。
易思岚弯唇笑着点头。
果然嘛,续念肯定是有距离感的。
但是他们到底在说什么?
光是询问病情的话怎么会需要这么久, 还搭她肩……
方才的画面又涌出来……
半秒后,易思岚得出结论——
他不会是在和续念告白吧?
一个是青梅竹马、知根知底的同龄人。
另一个是刚认识半年多, 没什么感情基础,还大她八岁的人。
如此对比,他好像确实没什么胜算。
易思岚身形一垮,有点泄气。
头是垂下了,眼神还是忍不住往后视镜瞄。
昏黄光影落下,续念的背影衬得有些单薄。
他长舒一口气,还是拎上一件外套推门下了车。
一步步靠近,逐渐听见两人在说什么婚姻、财富之类的话题。
难道赵渝铭又是在说要带续念走的话?
易思岚脚步不由加快。
彼时的续念正好说着安慰的话,右手抬起要朝赵渝铭的胳膊拍。
双眼忽然被一只宽厚的手掌捂住。
视线里只剩漆黑一片,头顶的位置传来稍显冷峻的声音:“抱歉,医生说她现在不能过度用眼,我就先带她回去了。”
赵渝铭眯着眼看过来,眸光冷沉,“我们还没说完,你能不能尊重一下她自己的想法?”
续念拉住眼前那只手回头,“怎么过来了?他就是听说我手术了,所以来看看情况。”
易思岚瞥了赵渝铭一眼,没答他的话。
温和的目光落回续念身上,一边抖开外套往她身上披,一边说:“你穿得少,天气凉,我不放心。而且——”
他把声调提高了些,生怕对面的人听不清似的,“今天确实已经很晚了,你的眼睛需要休息。”
续念点点头,回过身看向赵渝铭,“确实不早了,你先回去吧,不要做冲动的决定。”
“可是……”赵渝铭下意识伸手。
易思岚揽住续念的肩,将人往后拉,让对方伸出的手抓了个空。
自己上前半步,弯唇笑了下,“赵先生,她是刚出院的病人,需要休息。”
赵渝铭鼻间呼吸一沉,改了口:“你回家吧,我改天再联系你。”
续念点头,说了声:“路上注意安全。”随即和易思岚一起上了车。
车子缓慢驶入小区。
续念闷头在搅动手指,仍还在为刚刚赵渝铭说的事情烦恼。
两人就这么沉默了一路。
一直到车子停稳,续念才拉回思绪,下了车小跑到入户门边。
她搓了搓手,满眼凝重,“终于可以看看咱们家长什么样了,我要亲自开门。”
易思岚点头“嗯”了声,默默站在她身后。
她将手往指纹锁上放,“滴”一声后,门锁解开,她握着把手将门拉开。
易思岚往前迈了两步,先进去开了玄关和客厅的灯,“玄关和客厅的开关在这里,客厅的里面也可以调,至于其他的,我带你进去看。”
她点点头,换好拖鞋慢吞吞往里走,左右偏头环视这个家。
整体以冷色调为主,家具多为木质和大理石,简约但整体和谐且有质感,和预想中差不多。
易思岚追着她的视线走,片刻后收回,看向她侧脸,“以前为了给他们添堵,我一直都是住家里,没怎么在这边住过,所以装修简单,你如果觉得哪里不满意,随时可以按照你的喜好来改。”
“你是这个家的女主人,有绝对的话语权。”易思岚垂眼看她。
续念点了下头,本来想答话。
忽地又想到赵渝铭刚刚说要和一个素不相识的人结婚的事。
思绪越飘越远,随之不由联想,是不是裴知蕴也快有这一天了?
她是运气好,遇到的人是易思岚。
首先他不是个品性坏的人,其次他们相处融洽。
最后,他们俩还相爱了。所以她现在才能若无其事、开开心心待在这个家里。
可是赵渝铭和裴知蕴呢?要是遇上的是不好的人,被欺负怎么办啊?
婚后生活岂不是会和当年的她妈妈一样,自己痛苦挣扎,孩子也艰难度日。
想着想着,她不由脑袋耷拉下去,沉沉叹了口气。
易思岚不解,偏头问:“怎么了?忽然就心事重重的?”
续念瘪着嘴,声调愈低,“我就是想到赵渝铭刚刚说他要结婚了,我……”
话说了一半,易思岚捧着她下巴吻了上来。
她有些懵,呆呆看着眼前凑近的人。双眼紧闭,眼皮微微颤动着,吻得激烈,完全不留半分余地。
易思岚不知是怎么注意到她并没闭眼,右手挪下去在她腰上轻轻掐了下,“专心一点,不许想别的。”
“我……”
又是没来得及继续往下说什么,她已经被易思岚抱起来往沙发边挪。
两具身体一起砸倒在沙发上,唇舌缠得紧,易思岚的手也没闲着,迫不及待就掀着她裙摆往里钻。
两道呼吸频率渐渐吻合,急促且低沉。
好几分钟过去,她脖颈都印上一道道红痕,易思岚终于直起来了些。
他眉心紧紧拢着,眸光微闪,在喘息中说出一句:“念念,我不想你和别人那么亲密,尤其还是一看就喜欢你的人。”
“我没那么大方,我很介意。”越往后说,他声调就越低。
续念双眼睁大,满目惊诧。
所以他刚刚这样,是因为吃醋了?
可是她和赵渝铭只是面对面说了几句话,什么也没做。
男人这么小心眼吗?
她不懂,但他的样子确实不太开心。
她还是决定如实解释:“易思岚,我和他真的只是朋友,刚刚他找我,一来是为了看我手术的情况,二来是……”
“是说他要结婚了,然后你是因为听到这件事,刚刚进了家门才会一脸不高兴。”易思岚打断她,已经自己做出总结。
“进家门?”
她反应过来了。
刚刚那个汹涌的吻袭来之前,她确实说到赵渝铭要结婚的事。
可她要表达的明明是另一个意思,谁叫他自己不听完后半句就吃干脆、生闷气。
续念忽然不想解释了,努着嘴看向他,“你说完的话,我就要去洗澡了。不是你说的吗,我是个刚出院的病人,需要多休息。”
是他说的,他无力反驳,
最后没出声,默默看着她进了电梯。
续念没了继续看房间长什么样的心思,回到房间找了身干净的睡衣,径直进了浴室把门反锁。
热水哗啦啦涌出,沐浴露打了两层,她终于觉得自己身上和鼻间的消毒水味消失了。
这才扯过浴巾擦干净水渍,包住湿发开门。
易思岚闷头在屋子里来回踱步,身上的衬衫和西裤也已经换下,额前垂下的发丝半干,大约是在楼下洗过澡了。
续念没出声,捏着吹风机朝插座靠。
他挪过来接下,说了句:“我来吧。”
她还是不接话,默默拉开椅子坐下,直到头发吹干,一直还是面无表情端坐着。
易思岚收好吹风机,终于忍不住咳了声,自己主动说:“念念,我不是要干涉你社交的意思。”
“那你是什么意思?”续念起身直勾勾看他。
他没了半点气势,抿抿唇,声音不自觉变低:“你们从小就认识,十几二十年的交情,他了解你所有的事情,甚至见证过和你相关的所有事情,清楚你的喜恶。这些我怎么比得过?我只是……只是……”
这听起来太像是无理取闹了,人家还没说话,他自己底气严重不足。
续念“嘁”一声,挪上前,仰着头把下巴往他胸前搁,“你只是吃起醋来就没有理智,也不信任我。”
一对黑眸近在咫尺,就这么拷问似地望着他。
他避无可避,还是只好点头,“我承认,我刚刚是不太理智,但是绝对没有不信任你。对不起。”
他抬手抱住续念,嘀咕道:“可你也确实说不开心是因为想到他要结婚的事……”
续念握紧拳头朝他胸口砸了几下,“那你倒是听我说完啊。”
“你现在说,我保证不插嘴。”
续念瞪他,他就举起手往脸颊边竖,讨好地笑着。
她气哼哼吐出一口气,这才说:“他说要联姻了,我就想到是不是过不久知蕴也要面对这些。想到为什么我们都只能被牺牲。又想到我自己很幸运,遇到的人是你,可他们就不一定了。”
“所以才会忽然有点难过的。”
空气沉寂。
易思岚呆住了。
这么一来,更显得他是个无理取闹、只看表面就冲动下结论的人了。
他呵呵干笑两声,表情倒是转换得快,“原来是这样……既然说清楚了,那我们就早点睡觉吧。”
说着话,易思岚手臂揽住续念的肩就将人调转方向往床边走。
续念被动地迈出两步又停下,还在瞪着他:“我是说清楚了,你呢?”
“我,什么?”他装听不懂。
续念踮着脚,让自己视线离他更近,“你误会我,要诚恳地给我道歉,还有——”
她低头去扯自己睡衣的领口。
洗过澡,白皙皮肤上有残余的水痕,方才被他吻过的红印更加明显了。
“你把我弄成这样,我怎么出门见人?”
易思岚笑起来。
她又羞又愤,握着拳头往他胳膊上锤,“你还笑,都怪你!”
“嗯,都怪我。”他点头应。
说完,也不再推着她走,俯身将人拦腰抱起。
人被放到床上,他脱掉上衣倾身压过来。
顶灯被他顺手关掉,一盏淡橘色的壁灯照射下,那双逐渐靠近的眼眸被衬得实在蛊人。
续念捂住眼睛,支吾着说:“你要干嘛,我是病人。”
易思岚拉开她手,一个吻随之落下,“你不是嫌我把你脖子弄得不能见人了,公平点,我也让你弄。”
“我……”
续念脸颊轰一下烧热。
他是怎么眼都不眨说出这种话的?
正想着该怎么回应,他已经握住她手往自己腰上蹭。
眉头一扬,要笑不笑地说:“我想明白了,与其担心你会因为年纪嫌弃我,不如用实力证明一下。”
续念有些懵,傻傻顺着他的话问:“怎么证明?”
他唇角勾了下,声调缓慢,拖长的尾音听来懒洋洋的,却又像根细软的羽毛,挠得人心痒。
“我常年都有健身,定期体检,身体状况保持得很好。你不用担心我——”
“英、年、早、泄。”
最后四个字砸进耳朵,续念心跳都空了一拍。
她僵在原地,半晌才结巴出一句:“谁……谁担心这个了?”
第64章 晴时雨
暧昧气息流转, 续念全然顾不上。
她重新用手掌牢牢捂住脸,没留半分余地。
可好一阵过去,屋子里没有一点响动, 面前的人也没出声。
她自己又好奇了, 悄悄透过指缝往外看。
易思岚就这么用双臂支撑身体, 杵在她两侧。
搞得跟做平板支撑似的。
从指缝间狭小的位置瞥见她眸光闪过, 他鼻间晕出一声短促的笑,“终于愿意看我一眼了?”
她又把手指并拢, 严丝合缝, “不看, 你再胡言乱语, 我再也不看你了。”
“宝贝。”
他懒洋洋喊了声, 撒娇一般靠进她怀里。
她本就瘦,身子没多重, 这会儿毫无防备, 轻而易举就被他搂着腰翻了个身。
两人的位置瞬间交换,她成了被圈在怀里的人。
这时又听他往她耳边凑,“我只是有一说一,怎么是胡言乱语?”
“怎么不是……”
胡言乱语。
话被他的吻打断。
她被温软的双唇覆上, 感受着他的舌尖一点点深入。
瞬时, 被填满的似乎不止是口腔, 连大脑和心口也被他占领,她完全忘了刚刚没结束的话题。
也不是第一次接吻, 她却还是显得生疏。
双手僵硬地被他牵引,不知不觉落到他腹肌的位置。
易思岚在这时暂停, 双唇稍稍挪开了些。
说话声极小,热气喷薄, 又喊她一声:“宝贝,我那不是胡言乱语,难道你要我在床上的时候也跟在办公室一样严肃?”
续念:“……”
怎么又回到这个话题了。
她耳畔全是自己轰鸣的心跳,还没来得及去想该怎么接话。
他眸光一亮,声调愈缓,“哦,我明白了。”
续念问:“明白什么?”
他又吻了下她的唇,“难道说你就是喜欢那种穿着正式的场景?那我现在去换西服。”
“啊?”续念一下子没反应过来。
三秒后,彻底后悔接了他话。
腹诽自己不长记性,几分钟前就被他引导傻傻问“怎么证明”,现在居然又一次上当,问他“明白了什么”。
她也懒得再去捂脸了,破罐破摔的架势,吼了声:“我没有!”
“那你喜欢……”易思岚张口。
再让他说下去,不知道又要听到什么。
她双臂往他脖颈上一勾,先一步用吻堵住了他的嘴。
到底还是没经验,加上过于急切想让他别说话,续念吻得又急又笨拙,舌头软乎乎想钻进去,被他故意阻挡。
她没辙,挪开一只手去挠他腰。
注意力转移,她终于得逞,头一次进行一个由她主导的吻。
才是片刻,她自己先喘不过气,身子往后缩了些。
易思岚用额头贴过来,勾着唇在笑,“那现在,进入主题咯。”
他不是在询问,柔缓的声调更似诱哄。
话音落,更为细密的吻落在她耳垂,又滑到颈侧。
手掌落到她身前,睡衣扣子一粒粒被解开。
指腹温热,顺着她皮肤缓慢下落。
续念在温柔的吻里慢慢沉醉,身体放松下来。
他有所察觉,掌心便也一点点越来越靠下,在小腹的位置轻触几下,继续下移,指尖捻过软肉。
湿意蔓延,将他指尖到骨节都一点点洇湿。
他将手指抽离,倾身直奔主题。
那一刹,续念下意识后背弓起,反倒更好迎合了他的到来。
他被裹紧,喉间是两声难抑的闷哼。
壁灯分明昏暗,在这种时候,续念却觉得周围一切都无比清晰。
她能清楚看见垂在窗边的薄纱被秋风扬起。
看见他额前垂下的发丝在随节奏晃动。
看见他胸前晕上晶莹的薄汗。
看见他一双眼眸被情.欲裹挟,将她融入其中。
她也用同样滚烫的目光望向他,浑身上下每一寸皮肤、每一个细胞、每一下心跳,都在感受他的存在。
欲念横生,屋内尽是热潮。
易思岚俯下身往她肩膀轻轻咬了下,抚着她脸颊说:“念念,叫老公。”
她仰头去吻他。
“老公,我爱你。”-
转眼已是十月中旬。
有了盲人试香员这一项目的加持,见山调香工作室可谓热度飙升,得到多方支持,在香道艺术大赛中自然也顺利通过了第二轮的人气比拼。
第三轮的决选是大众人气和专业评委的共同评审。
这段时间以来,工作室里没日没夜都在为宣传方案的事折腾。
国庆假期过后,续念回了趟学校。
她身体已经康复,自然是没法再以盲人学生的身份继续留在特殊教育学院。
经过校方商定,最后同意她转入音乐学院继续学习音乐表演。
她完成手续办理,和特殊教育学院的老师同学们道了别。
挎上背包从学院大门出来,易思岚的电话正好拨进来。
续念脚步慢了些,按下接听往耳边放。
那头声音带着笑意:“老婆,过来和我一起吃午饭吗?”
续念摇头,拒绝得干脆:“不来,我有要紧事要做。”
“这么神秘?”易思岚接着问,“学校的手续办得还顺利吗?”
她“嗯”了声,“手续很顺利,就是我得抓紧时间学习了,否则落下的学分拿不到可就没法毕业了。另外——”
她语速放缓不少,说出了心底做的决定,“虽然我现在暂时离开特殊教育学院了,但是其实我还是想之后努力考研,再回到学院来任教。”
对面的人轻声笑,似乎早有预料,“毕竟你会盲文,自己也有盲人的经历,教学起来更能体会同学们的需求,是吧?”
还没说明就能得到这样的理解,续念惊喜又惊讶。
咧开嘴笑着连连点头,“对啊!而且,我觉得自己能康复,真的是个天大的奇迹,是老天爷眷顾我,我想怀抱一份善意,去鼓励和帮助更多和曾经的我一样的人。”
易思岚笑着应:“好,你做什么决定我都支持。”
“不过你现在到底要去哪?晚饭过来和我一起吃吗?”他又问。
续念终于松口:“就是去见甜品店的负责人,之前和你提过的,我们一盏春新开的那家门店附近的中式甜品店。我联系了好久,那位店长终于挤出时间说和我见一面了,我得抓住机会。”
“行吧,”易思岚提高声调,掐着嗓子在说话,“加油哦,老婆!晚上请你吃大餐!”
续念被逗笑,“知道啦。”
正要挂断,那头又问一句:“这个司机还行吧?有问题的话和我说,随时给你换。”
“挺好的,但是我……”
真的不需要司机。
话到一半,易思岚像是预判了后半段,抢着说:“那就行,反正司机的工资我都准时在付,你不用就是浪费。挂了,你去忙吧。”
听筒里瞬间安静。
她将手机挪开瞥一眼,摇着头收起来,靠近校门口的路沿,钻进白色宾利。
司机叫陈佳敏,四十上下的女性。
续念喊她陈姐。
陈佳敏回过头,微笑了下问她:“太太,还顺利吗?”
她点头,“陈姐,我们现在去昆北路四十一号,停车后你去吃饭就行,我应该会到两三点钟才结束。”
陈佳敏答一声“好的”,发动车子平稳前行。
续念伸了个懒腰,倚回靠背上。
她一开始其实有点不太理解易思岚这么做的理由,失明的时候她都能自己打车出门,现在恢复了,反而买了辆新车,找了个专职司机接送她。
而且任她怎么拒绝,他都坚持要这么做。
后来一想,或许是因为那次车祸的事,他心有余悸。加上现在魏玉霞又离开了家,保姆也是新来的,还没那么信任对方。他不放心也正常,或许过段时间就好了。
这么想着,续念也懒得再推托司机的事。
到达昆北路四十一号时,正值午饭时间。
续念下了车,在一杯甜甜品店附近随便找了家卖炒饭的店,十分钟解决好午餐。
简单在卫生间补了妆,直接进了一杯甜,在靠窗位置坐下,打开笔记本电脑闷头检查自己的方案。
约定时间是一点半。
她看电脑看得认真,并没注意时间。
一点二十五,对面的椅子被一个穿米色西装半裙的女人拉开。
视线里人影晃动,续念才掀着眼帘看过去。
女人扎着马尾,笑意温和,点了下头说:“续念小姐?”
续念也点头微笑,“你好,是我。”
对方应:“你好,舒茜。”
话音落,舒茜侧身朝服务员招了下手,三个服务员陆续端盘过来,把店里各种造型、各种口味的中式甜品往两人面前的桌上放。
续念低头看,已是满眼期待。
全部扫视一圈,问道:“请问哪个是玫瑰红茶千层,和桂花绿茶扇?”
舒茜将右边第二个和第三个盘子往她面前推,“这两个。原来你还一直记得这它们啊。”
这话让续念有些意外,睁大眼问:“你记得我之前买过这两个?”
舒茜笑笑,“记得,其实这些甜品刚推出那段时间销售特别不理想,一直都在下架的边缘。你来的那天,恰好是我和老板打赌的日子,老板说,如果那天这个新系列能卖出十份,他就再给我一段时间推广,否则立刻下架。”
“而你买走的那两份,正好帮我完成指标。”
“我很喜欢甜品这个行业,这个系列也是我入职后第一次独立设计和推广的,对我来说意义重大,”舒茜眼圈红了红,“谢谢你,续小姐。”
续念有些状况外,全然没想到自己随手的举动,原来竟对别人有如此重大的意义。
倒是搞得她一下子不太好开口了。
她笑笑,“但是这个系列味道真的不错呀,我和我先生都尝过,都很喜欢,一直还想着要再尝尝呢,只不过前段时间在医院没能过来。”
舒茜耐心说:“看来我没记错,我记得那次见你的时候,你眼睛看不见。现在能康复,真是太好了,恭喜你!”
“谢谢。”续念说。
舒茜继续说:“续小姐,你提出要合作后,其实我就自己了解了一下你们的茶园,之前还到附近这家门店去品过茶,自己也买了些回家。我个人,其实真的很满意你们的茶叶。”
续念很惊喜,“真的吗,其实来的路上我还在想,该怎么努力说服你尝一尝我们的茶叶,多了解一下我们。”
舒茜点头,“我也实话和你说,先前之所以一再拖延和你约见,其实是老板那边还有所犹豫,他更倾向于沿用之前知名度更高的茶厂出产的茶叶,说是这个系列的甜品好不容易销量有起色,忽然换掉用料会出状况。
我一再坚持,让他也了解了些你们一盏春,也让他品尝了你们的茶叶,他才终于松口,说可以见一面先了解。”
续念:“谢谢你,能给我个当面谈的机会,已经非常不错了。”
舒茜微笑:“你先尝尝甜品吧,老板大概还有十分钟就到,到时候我们一起努努力。”
“好。”续念又道了声谢,捏着小叉子往面前的甜品戳。
没到十分钟,对面一个中年男人落座。
这便是一杯甜的老板倪文。
他穿一件灰色的POLO衫,头发梳得板正,光看外表就大约能感受到,应该是个一丝不苟的人。
简单相互认识后,倪文直切主题让续念先介绍一盏春的茶叶。
这方面她再熟悉不过,流畅而简明的话术脱口而出。
倪文也听得认真,一直没打断她的话。
续念认真收尾,微笑着说;“倪总,大致情况就是这样的,不过语言总归是苍白的,您什么时候有空,我可以带您去茶园亲自看看。”
倪文点着头,“我大致了解了,不过我们门店这么多,涉及的产品也不是一款两款,我需要点时间思考。”
“我明白。”续念说。
倪文起身,“后续我让舒茜联系你。”
说完,他便径直走了出去。
舒茜目送他的背影走远,面露歉意看向续念,“抱歉,我好像没帮上忙。”
续念摇头,“给我见面的机会就是最大的帮忙了。”
她看一眼时间,“耽误你太久了,我就先走了,我们保持联系。”
舒茜应一声“好”,送她出了门-
昆北路和见山是两个相反的方向,续念折过去时是下午四点多。
前台说易思岚他们在开会,她就自己上楼去了他办公室。
窗户边添了个木制花架,上面是几个盆栽,一周前两人一起买的。
才过去这么几天,枝叶就有点蔫。
看来易思岚是真的很忙,根本没腾出时间来照看它们。
续念撇撇嘴,俯身从角落拿了喷壶接满水,从上往下逐一给它们浇水。
今天天气很好,渐落的斜阳恰好从窗格透进。
光照和水分双重作用下,耷拉的枝叶很快重新打起精神。
续念放下喷壶,闷头仔细给每一盆绿植拔掉旁边的杂草。
除草工作进行得过于投入,她连身后有人靠近也全然没注意到。
直到被人拦腰抱住,才扭过头笑,“开完会了?”
易思岚点头“嗯”了声,问:“下午的合作谈得怎么样?”
说到这个,续念瞬间双肩一沉,像刚刚没浇水的花一样蔫吧,“感觉不太行,那个店长姐姐是很喜欢我们一盏春,也很努力在帮我,但是她们老板偏守旧,还是更看重品牌知名度,我见他那一会儿光是做了介绍,连准备好的方案都没能打开,人家就走了。”
她叹一口气,“原来谈合作这么难啊,这么小的合作我都搞不定,怎么还敢去想大的?”
易思岚抿唇思考片刻,“要不我帮忙?”
续念立刻摇头,“那不用!先前和见山的合作已经是你在主动给我机会了,我心里都清楚的。”
她属于悲观来得快,但自我安慰也极为有力的人。
前后三秒迅速完成自我梳理,重振旗鼓,“这次我要靠自己,就算不行,也算是我正式独立谈合作的一个经验积累。”
身后的人轻声笑,“好,但是呢,努力归努力,要是因为这些事情心情不好,一定不能自己憋着,我随时可以做你的倾诉对象。”
“知道啦,”她笑着点头,“我可没那么容易被打垮,明天开始我要和海玲姐一起去对接生态旅游的事了,我要多和她学习。”
易思岚应:“你做喜欢的事没问题,但是一定要注意身体。”
“好,”她说完,反问他,“你们的新品推广方案呢,确定下来了吗?”
易思岚摇头,“没呢,不过这种事也急不来,再见几个合作方看看,慢慢磨合吧。”
续念抿唇“嗯”一声,握紧拳头自我打气,“那我们一起加油!”
易思岚也应一声“嗯”,往她脸侧亲了下。
俯身把大高个缩作一团,恨不能整个脑袋都埋进她颈窝。
左右蹭了会儿才开口:“刚忙完就能抱到老婆,我太幸福了。”
续念无声笑,故意揶揄他,“易总,这是工作场合,请你注意影响。”
“嗯,不管。”
他手臂搂得更紧了,脑袋继续往她脖颈间钻,眼看一个吻就要落下。
续念回身,沾了泥巴的手往他脸颊上抹。
动作过快,沉浸于自己甜蜜世界中的易思岚根本没反应过来。
直到看她坏笑的模样,又去看她脏兮兮的手指,才无奈地笑着喊了声:“念念。”
她得意地挑眉,“嗯?怎么了?”
易思岚反手要去擦脸,她不让,“别擦呀,这样不是挺好看的嘛。”
光说不够,她踮着脚,又朝他鼻尖抹上一点泥。
脸颊像是多了几根胡须,鼻尖像是小猫的鼻头。
续念朗声笑起来,“易思岚,你这样好可爱啊!”
“可爱是吧?”易思岚问。
她连连点头。
他也跟着点头,脚步往前一挪,一只手掌托住她后脑勺,让她退无可退。
腰一弯,鼻尖蹭到她鼻尖上。
这下好了,一只小猫变成了两只。
易思岚也笑起来,“老婆,你这样好可爱啊。”
续念拱了下鼻子,“易思岚,你欺负我。”
“这样就是欺负啊?”他笑着。
续念气哼哼“嗯”了声。
他倒好,毫无悔过之心,又往她脸颊上也蹭几下。
没给她说话的机会,低头吻上来,好一会儿才肯挪开,“这样呢?”
她装生气,背过身去抽纸巾擦脸。
易思岚望着那个倔强的背影笑笑,凑过来,把手机往她眼前递,“看看我们最近香水的销量。”
续念撇着嘴,“我不看,关我什么事?”
他耸了下肩,“是吗,不出意外的话,你手上那张尾号为7199的卡,马上就会到账一笔两千万左右的资金。”
续念点着头,意味深长“哦”了声,重新回头看他,“那你可不能欺负我了,不然我‘卷款潜逃’,让你没了老婆又没钱。”
易思岚眯着眼笑,把她往怀里搂,“卷款可以,潜逃不行。”
他低头吻她,“我可离不开你。”
第65章 晴时雨
一盏春茶园生态旅游的项目重启后, 茶园内停工的民宿等一应设施相继恢复建设。
几个月下来,建筑完工交付,内部装修也完成得差不多。
商议后初步定在下月初正式开始对外营业。
孙海玲这段时间都一直在忙生态旅游的前期宣传。续念赶到桃苓山时, 她正领着负责宣传的一行人从民宿出来。
续念微笑着冲几人点了下头, 默默加入队伍, 先后朝着围绕茶园的健康步道行进。
策划公司一共来了三个人, 为首和孙海玲并肩的是个年轻女人。
长发扎成低马尾顺着后背垂下,栗棕色的发丝微卷。
从斜右方瞥过去, 能看见女人面容清绝, 眸光稍冷, 和一身白色的职业装一衬, 整个人更显得干练。
这样的人莫名有种压迫人的气场, 续念呆呆望了几秒。
不由在想,要是她自己也能尽快成长出这样的气质, 是不是今后在谈合作时, 对方也能多点耐心听她说话了。
她思绪飘远,直到听见女人说:“我这边没什么问题了,看完剩下的部分,我们就可以进一步讨论方案。”
孙海玲抬了下右手, 示意朝那边转, “好, 顺着健康步道过去,一侧是鱼塘, 另一侧是烧烤和露营的地方,周边都有配合茶叶的自主采摘、冲泡等等。另外, 也结合了文溪村当地的特产加入到游客可选的饮食中,过去我再详细给你们介绍。”
两人对话一来一回, 简明扼要。
相互传递信息,也相互获取要点。
续念捧着个笔记本,以最快的速度将抓取到谈话重点往上写。
字迹是潦草了些,也顾不上那么多了,只能等结束后在统一整理到笔记本电脑上。
参观和了解完整个生态旅游的片区,对茶园和文溪村也进行初步了解后,转眼便到中午。
午饭安排在文溪村附近的特色农家菜馆。
做了一上午的小跟班,续念这会儿终于能安心坐下来喝口水。
孙海玲还在和合作方畅聊。
余光瞥她一眼,见她放下杯子,侧过身介绍道:“黎总监,这就是我跟你提过的,我们茶园的续念小姐。生态旅游的项目搁置了很久,能够重启并且顺利完成,都是她的努力。”
她又看向续念,“念念,这位是亿智策划的宣传总监,黎悦夕女士。我们接下来的宣传工作,都会由她负责。”
续念右手往前递,浅淡笑着:“黎总监好,孙经理和我提过你,今天终于见面了。一上午听你们的沟通,学到很多。”
黎悦夕唇角微扬了下,露出一个温和的笑,“客气了,孙经理也提到过你,我知道,茶园是你和你妈妈的心血。了解过后,我们也对生态旅游这个项目很感兴趣,并且期望值很高。”
话到这里,她刻意加重了下握着续念那只手的力度,放缓语速补充:“你放心,我既然接下来,一定会给出一个百分百让你们满意的宣传方案。”
也才是第一次打交道,续念望着她的眼睛,还是莫名觉得可靠。
她点了下头,“嗯,合作愉快。”
黎悦夕也回:“合作愉快。”
饭菜在这时陆续端上来,孙海玲笑着起身,“好了好了,寒暄的话就到此为止啦,忙活一早上,先吃饭吧。”
黎悦夕点了下头,闷头去拿筷子。
茶园和茶厂的相关负责人也跟来两位,其中一位是男性,招手问服务员要了菜单后,朝黎悦夕旁边的男人凑,“谈得这么顺利,喝点吧?”
那人点了下头,“行啊,我们……”
黎悦夕眸光一沉,朝男人扫一眼,“邱副总监,现在是白天,并且目前只是初步达成合作,方案的事还没确定,我想还不到庆祝的时候。”
屋内氛围瞬时沉寂。
被称为邱副总监的男人脸色不太好看,却也没法在客户面前说什么,最终改口:“黎总监说得对,咱们之后再庆祝吧。”
续念目睹一切,对黎悦夕气场的崇拜更添几分。
她默默鼓了鼓双腮,低头吃饭。
半个多小时过去,她起身去了卫生间。
洗好手要往外走,听见拐角那处有熟悉的男声。
她折出来,声音愈加清晰。
是刚刚那位邱副总监在对着电话抱怨:“我早说了,这个黎悦夕就是很喜欢装蒜,酒桌上的事轮得到她一个女人多嘴吗?你知道她让我多下不来台吗?”
对面不知说了什么,邱副总监阴着张脸反手挂了电话,“算了算了,回来再说,我迟早让她走人!”
折过身,他正好和续念对上视线。
脚步一顿,挤出个笑脸,“续小姐。”
续念皮笑肉不笑,故意朝他还没来得及收起来的手机瞥一眼,“职场讲究服从管理,也讲究工作为主,这种道理,我这个没怎么上过班的人都懂,你说呢?邱副总监。”
她故意把“副”字的咬字加重,静静盯着对面的男人。
邱副总监吃了瘪,咬咬牙不再有好脸色,“你也知道自己没上过几年班,那就别对不相关的事指手画脚。”
续念不以为然地耸肩,“可茶园是我的,换句话说,我是你的甲方,有权选择合作对象,我喜欢那种对合作一丝不苟,工作至上的态度,明白吗?”
“你……”邱副总监张口。
这时,走廊那头又过来一个人。
是黎悦夕。
她似是听见了这头两人的对话,拧着眉挪过来,往续念身前站,“饭吃得差不多了,就麻烦邱副总监先回公司汇报进度吧,剩余内容我会通过邮件和你沟通。”
男人已是满脸不悦,朝对面两人瞪一眼,甩手走开,“懒得和你们这些小丫头片子计较,给我等着。”
他转身走远,续念转过去,朝他的背影不屑地“嘁”了声。
收回视线看向黎悦夕,问道:“黎总监,你听到我们说的话了?”
她也就是一时嘴快,这会儿对话的当事人在面前,才忽觉自己冲动,“我回怼他,不会给你惹麻烦吧?要是那样,我可以找他道歉。”
黎悦夕笑起来,“你倒是能屈能伸。”
续念瞥她,一时有些分不清是玩笑还是真话。
她接着说:“那是关系户,在公司里恨不得横着走,这个项目一开始也没有他的,后来硬塞进来的,没事的,不用管他,我们去准备方案吧。”
续念还在看她,眸色平和且沉稳。
这下放心了,“好,走吧。”
两人并肩转过身,黎悦夕看向她侧脸,缓声道:“谢谢你为我说话。”
续念咧嘴笑,“不客气,本来就是他不对。”
一整个下午,续念跟孙海玲、黎悦夕一起待在文溪村那间小院里,就细节进一步做讨论。
三人都过于投入,倒是全然没人注意到,天色在一点点沉下。
续念抱着笔记本电脑揉了下眼睛,正要继续去敲键盘,摆在角落的手机忽然响起来将她打断。
她在一堆文件里摸索片刻,看见屏幕上显示来电人是“老公”。
一张严肃的脸上漫出笑意,按下接听说:“不忙吗,怎么这个时间想起给我打电话了?”
对面的人轻啧了声,“我看是你太忙了又没注意到时间吧?现在晚上八点钟了,续小姐。”
“八点钟了?”续念惊呼,连忙低头去看电脑右下角。
八点十六分了。
易思岚接着说:“该不会还没吃晚饭吧?”
不等回答,他已经有了结论,忧心忡忡说:“就不该放你一个人去,不按时吃饭,而且肯定还一直对着电脑看吧?你那眼睛不知道保护啊?”
怎么能猜这么准,跟在她身上装监控了似的……
续念笑得心虚:“没有啊,我和海玲姐她们只是一下子还没想好要吃什么,所以还没去。”
易思岚不听她狡辩:“我给胡越打电话,让他现在就赶过去,随时监督你。”
“不、不、不用啊。”续念急得结巴。
她噌一下站起来,“人家胡越也很忙,你没空去安盛,他不盯着谁能担此大任?”
易思岚:“……”
他沉一口气,“那你现在立刻去吃饭,拍照给我看。”
续念努努嘴,低声应:“知道了……怎么跟教导主任似的……”
“还抱怨上了?”易思岚轻笑,“要不我亲自过来?”
“那好呀!”她倒是答得流畅,“正好我得好几天见不到你。”
易思岚笑笑:“你就是拿捏准,我现在确实暂时过不来才答应那么干脆吧?等你要回来,我再来接你。”
他又催一遍:“快去吃饭,不然我给你你们孙经理打电话了。”
续念应:“知道了知道了,怎么还要告状呀。”
她挂了电话,低头看面前两人,“不早了,我们先去吃饭吧。”
黎悦夕点头,“行,正好换换脑子。”
孙海玲也说:“走吧,不然我都怕你老公亲自杀过来。”
续念干笑。
三人先后往小院外走,黎悦夕有些惊讶地问:“续小姐已经结婚了?”
续念语气平淡,眉眼间却难掩幸福,“嗯,年纪是小了些,不过幸福与否和年纪大小也没关系嘛。”
黎悦夕笑笑,点头应一声“嗯”。
续念忽然想到什么,给易思岚发了信息:[对了,你们的宣传方案要是还没搞定,我给你们推荐一个?]
见山:[是还没搞定,但你现在的任务是吃饭,不是想这些。]
登陆火星:[哭哭.gif]
登陆火星:[老公好凶好可怕。]
见山:[没凶你,快去吃饭。]
登陆火星:[在去的路上了,一会儿就给你拍照。]
登陆火星:[不过我是真的有推荐哦,是位不错的策划人,我先代为沟通,记得转我代理费。]
见山:[转账88888]
见山:[辛苦老婆啦。]
续念笑笑,收起手机,往前迈了两步和黎悦夕并肩,“黎总监,你后续的工作安排还有空余吗?我先生他们的工作室,正好也在找宣传合作。”
黎悦夕回:“这个月主要的就是你们茶园的项目,别的还有两个,但是时间占比上花不了多少。”
“你先生他们是做什么的?”她问。
续念说:“做香水的,见山调香工作室。他们最近在为香道艺术大赛决赛冲刺,比赛结束,新款香水也会正式上线,时间大概在下月末,还挺宽裕的。”
“见山……”黎悦夕念叨,眸色微闪。
续念“嗯”了声,等她回应。
她沉默片刻才掀起眼帘,似是有所迟疑:“你先生,是不是……姓叶?”
续念下意识“嗯?”了声,笑着解释:“我先生姓易,不过他们工作室确实有位合伙人姓叶,你们认识吗?”
黎悦夕扯唇笑了下,“不认识,只是听过。”
她补充:“我时间没问题。”
续念咧嘴笑,“那太好了,我跟他说,安排个见面的时间。”
黎悦夕道了谢,没再出声-
整整四天,续念一直待在茶园。
先是跟着孙海玲学习宣传方案的事情,黎悦夕离开后,又跟着对接生态旅游的延伸合作。
是疲惫了些,却也让她成长不少。
到第五天中午,吃过午饭,她和茶园的人道别回靖水。
易思岚先前信誓旦旦说好要来接她,临时因为安盛那边胡越谈成的新项目,不得不去临省出差。
两人时间恰巧错开,最终是司机陈嘉敏来接的她。
续念回到家时是下午。
新来保姆董丽清正在厨房里准备晚饭,见她进门,笑眯眯点头喊了声:“太太。”
她也冲人家笑。
好几天没吃家里的饭,到底还是想的,小碎步挪过去问:“清姐,今晚吃什么?”
灶台上摆着准备好的鳕鱼和包菜,董丽清手上是正在腌制的新鲜肉,“准备做个红烩鳕鱼,先生说你喜欢吃鳕鱼,叮嘱我今天特意去买的。”
续念笑着“嗯”了声,忽然想起刚到这个家的时候,魏玉霞给她做的就是鳕鱼。
忽然吃不到她做的饭了,心里还挺不习惯。
她撇了下嘴,没让人看出破绽,“那你先忙,我上楼洗个澡就下来。”
两三天时间,家里都只有她和董丽清。
她中途去了学校练琴,去过一盏春的门店帮忙,还去看过魏玉霞。
时间安排得满满当当。
入夜。
续念洗过澡,捧着一本书钻进被窝。
看了三分之一,没多疲倦,但为了眼睛的养护,还是放下书本躺下准备酝酿睡意。
床头柜上的手机从傍晚就没有动静。
她翻来覆去两三次,没忍住摸过来给易思岚发信息:[老公,很晚了,你还很忙吗?]
隔了将近十分钟,手机才再次亮起。
见山:[刚和胡越开完小会,现在要回自己房间了。]
见山:[不早了,快睡觉吧。]
续念捂在被子里嘟囔:“怎么就会叫人睡觉?”
从她去茶园开始,到他出差到今天,他们已经快半个月没见过面了。
他就意识不到这一点吗?
这可是她们婚后分开最长的一次!
她掀开被子坐直,给他发了一句语音,嗲里嗲气,满是委屈:[可是人家很想你,睡不着嘛……]
对面又没了反应。
续念捧着手机晃悠,“没信号了吗?还是又去加班了?”
她哀嚎一声,重新躺下。
手机震动两下。
见山:[老公也想你。]
见山:[乖,睡觉吧。]
续念:“……”
她懒得再回复,手机随手朝床尾扔。
眼不见心不烦。
不知多久过去,迷迷糊糊有了些睡意。
沉重的眼皮耷拉下来,她正要合上眼。
房间门被推开。
声音虽轻,但她耳朵还保持着灵敏,警觉地看过去。
门开了条缝,一道黑影慢吞吞往里走。
“易思岚?”续念坐直。
露台的床帘没拉严实,透进的微光将他侧脸隐匿。
昏暗,但还是看得出唇边有浅淡笑意。
他加快脚步挪过来,“吵醒你了?”
续念和他同时展着双臂抱住对方,在他怀里摇头,“本来就没睡着。”
她抬起他手看手表。
凌晨一点了。
“这么晚了,你怎么会回来?不是说后天才能忙完。”她眨着眼。
易思岚亲她一口,指腹在她脸颊轻抚,“老婆大人亲口说想我,这可是破天荒头一遭,我当然得有实际行动。”
“否则,她不就该认为,说想我得不到回应,下次不说了怎么办?”
续念愣住。
这么离谱的理由,从易思岚嘴里说出来,倒也合理了。
她努着嘴,忽然有点自责,“那你不是很早又得赶回去。”
易思岚笑着,“现在一点,我五点再出发去机场,还可以陪你四个小时,这一趟跑得很划算啊。”
“好吧……”续念垂下头。
易思岚端着她下巴又亲她一口,“好啦,我见到你很开心,你见到我不开心吗?”
她还是老老实实回应:“开心。”
“那不就行了,”他捏她脸颊,“先躺着,给我十分钟去洗个澡就回来。”
她点头,乖乖钻回被窝。
没多会儿,易思岚折出来在她身旁躺下。
他翻过身,手臂从她腰下穿过,出力一捞,将人圈进自己怀里。
往她额头吻一下,另一只手在她后背轻拍,“安心睡吧,这下我在你身边了。”
续念仰起头去吻他,“可是我好像更睡不着了,想多看你一会儿。”
“这样啊……”
易思岚低下头将脸往她面前凑,“那我就陪着你熬夜好了,反正只有四个小时了。”
续念怔了半秒,连忙拢了下被子,闭上眼,“那我还是睡吧,你明天还得工作呢。”
易思岚被逗笑,又朝她唇上吻一下,“晚安。”
听她也回一声“晚安”,环在她身上的双臂又紧了紧,两人才先后入睡-
醒来的时候身边的位置早就空了。
续念伸了个懒腰起来,抓过手机要给易思岚发信息。
他早在半小时前已经发过来一条:[顺利到达,在准备待会儿的会议。]
登陆火星:[老公辛苦啦。]
他大约在工作,续念也没傻等着回复,起床吃过早餐去了学校。
到中午时收到他发来的信息:[顺利结束,下午就能在靖水落地。]
续念看清这行字,笑着拨了电话过去。
大约七八秒,电话被接通,“那我们可以一起吃晚饭咯?”
易思岚应:“理论上来说是可以,不过……”
续念问:“不过什么?”
他说:“你之前推荐的那位黎总监,罗依琳和她对接很顺利,说是约了下午在见山签合同。我这段时间一直还没时间和她面谈,所以想下午借机和她当面聊一聊,时间可能会稍晚,你不用等我。”
“这样啊,”续念点头,“没事,那我就多在图书馆待会儿,正好我落下的功课多,时间差不多再去见山找你。”
易思岚也想她,思索片刻便没推脱,“好,那下午见。”
她也应一声“下午见”,挂断了电话朝食堂走。
下午一直待在图书馆刷题,到六点多的时候才出门上了司机的车去见山。
前台说楼上在开会。
续念以为是在会议室,没多想,自己径直朝易思岚的办公室走。
玻璃门在她靠近的刹那正好被打开,她和易思岚四目相对。
愣了片刻,笑着喊:“易思岚。”
易思岚笑着“嗯”一声,侧过身让身后的人出门,“黎总监,晚饭就由我们罗经理陪您了,我先带老婆回家。”
黎悦夕微笑着,没多说。
续念瞥见她,挥了挥手,“黎总监,好久不见!”
黎悦夕挪出来,“好久不见续小姐,很感谢你牵线。”
她抿抿唇,“我还在想找机会感谢你给我做推荐,不如就今天吧,改成我请客,方便吗?”
续念看了眼易思岚,“我是没问题,正好也饿了。”
易思岚也顺势点头,“那也行,大家一起吃吧。不过还是我们见山来做东。”
话音落,他拿出手机去拨叶杉青的电话。
对方没接,他只好叮嘱罗依琳,“你给叶杉青发个定位,正好人齐,认识一下这段时间的合作伙伴。”
罗依琳刚点头,还没来得及出声。
电梯门一开,叶杉青揽着外套面露疲倦走过来。
他以为只有自己人在,张口就抱怨:“哥,你终于回来了,我跟你说,我搞定了两个新的销售渠道,你可得放我两天假,我……”
话到这里顿住。
他脚步也顿住,静静看着对面穿雪纺衬衫和西裤的女人。
易思岚介绍道:“这是跟你提过一嘴的,这次半刹春销售合作的宣传总监,黎悦夕女士。”
他侧身,“这位是我们见山的另一位合伙人,也是调香师,叶杉青。”
黎悦夕眨了眨眼,眉心隆起。
片刻后还是主动上前一步,汗意微湿的右手往前递,“你好叶总,合作愉快。”
叶杉青直勾勾看她几秒,没伸手,反而把臂弯搭着的外套反手扛到肩上,回头就走。
只留下一句:“和前女友合作,愉快不了。”
简短两句对话,让这头三人近乎石化。
续念张大眼去看易思岚,挤眉弄眼仿佛在说:“什么情况?”
易思岚撇着嘴摇了下头。
罗依琳也五官紧拧,显然还没反应过来。
黎悦夕调整好表情回过头,“易总,罗经理,要是今天不方便的话,我们……”
易思岚打圆场:“现在本来就是饭点,该吃还得吃,走吧。”
她点了下头。
几人陆续下楼去往地下停车场。
从电梯出来,易思岚左右扫一眼,说:“餐厅不远,黎总监一会儿跟在我后面走就行。”
黎悦夕应一声“好”,取出车钥匙朝右手边的C区走。
罗依琳识相地不做电灯泡,干脆也跟上她,“黎总监,我坐你车。”
黎悦夕秒懂,笑着说:“好,正好一个人开车很无聊。”
两人小碎步走远。
续念挽住易思岚的胳膊,笑得眉眼弯弯,踮起脚将整张脸往他面前送,“吃过饭应该没事要忙,晚上可以陪我了吧?”
易思岚“嗯”一声,低头用鼻尖来蹭她,“对,晚上我们去……”
话没说完,续念身后几步之外的楼梯间窜出一道黑影。
是个中年男人,手上握一根棒球棍,面目狰狞,脚步急促,眼看棍子就要落到续念脑袋上。
易思岚来不及多想,也没说出一句话,将她搂进怀里护住,顺势转了个圈。
最后棍子落在他后背上。
第66章 晴时雨
地下停车场开阔, 木棍敲击在易思岚后背上的几声闷响回荡。
续念被易思岚牢牢圈在怀里,根本没看见发生了什么。
等有所察觉时,握着木棍的男人已经跑远。
易思岚环在她后背上两只手渐渐下滑, 最后无力地往下垂。
她愣了愣, 急忙搂住他的腰, 连声喊:“易思岚!易思岚!你没事吧?”
他身上只穿了件衬衫, 前后几秒钟时间,后脑勺渗出的血迹顺着后背下滑。
续念察觉掌心被黏湿, 颤颤巍巍将右掌缩回眼前看。
光线不明, 掌心的一片红却格外刺眼。
她慌得双腿都有些软, 还是努力搂紧他, 让他站直, 说道:“我们去医院,马上就去医院。”
怀里的人强撑着一口气, 沉沉在她耳畔呼吸着。
沉重的眼皮耷拉下来, 只剩一条窄小缝隙。
昏迷前,他努力扯着唇,好几下才终于从喉咙里挤出一声:“念念,你没事吧?”
那声音实在小, 也实在沉, 说用尽浑身上下所有力气也不为过。
续念双眼模糊一片, 接连摇头,“没事, 你也不许有事。”
二十分钟左右,人被送进医院抢救。
手术室门口的灯亮得晃眼, 续念腿仍还是软的,却也没法安静坐着, 只好杵着墙壁来回踱步,每隔几秒又抬头朝手术室看一眼。
掌心的血迹干透,紧巴巴扯着皮肤。
她捂了捂胸口,呼吸艰难。
不知多久过去,叶杉青赶到医院,“续念,你还好吧?”
续念摇头,“我没事,你去查查监控,肯定能拍到那个人的脸的,那到底是什么人?为什么要这么做?”
话出口,她心里有了答案。
站定噌一下仰起头,用一双通红的眼看向叶杉青,“是不是易家的人?一定是的……只有他们会这样,可这次是为什么?”
上次车祸的事易思岚瞒着不让她知道,那么今天的事大约也同理。
叶杉青没接话,只点头说:“监控的事我来的路上已经告诉胡越亲自去查了,你先别胡思乱想,顾好自己的身体,思岚一会儿出来还需要你照顾的。”
续念这会儿大脑混乱一片,也实在没什么精力多想,顺着叶杉青的话应了声:“我知道了。”
在叶杉青的安抚下,她终于暂时到旁边的位置坐下。
他又给她接了杯温水,捧着抿下两口,身子暖了些,整个人勉强镇定下来。
没多会儿,手术室的门打开。
见医生出来,门边两人都起身迎上前,齐声问:“医生,怎么样了?”
医生回应道:“手术很顺利,胸骨骨折处理好了,现在会先将病人移入病房,等他醒过来,你们要多观察,他有没出现头晕、呕吐之类的现象。”
续念点头,“谢谢医生。”
叶杉青也道:“谢谢医生,辛苦了。”
他拍了下续念的肩,安抚她:“没事了,我们去病房吧。”
续念“嗯”一声,两人跟着护士一起进了病房。
病床上的人麻醉还没消,仍然沉沉睡着。
光线不明,愈加显得他那张脸苍白。
续念杵在床边,眉心越拧越紧。
没几分钟,叶杉青从外头折进来,从手上的包装袋里拿出一份炒饭往她面前递,“问过医生了,麻药还得过会儿呢,你先吃点东西。”
她仍直勾勾看着易思岚,“我不想吃。”
叶杉青沉一口气,继续劝解:“手术做完了,他现在没事了,你干等着不吃东西,一会儿他醒了又得担心你,你们俩到底谁照顾谁?”
想到他昏过去前最后一句话还在问她有没有事,那醒过来问的第一句话多半也是如此。
续念垂下眼,思索一阵后还是将餐盒接到了手上。
只是这会儿心情实在压抑,什么美味佳肴放在面前也没有食欲。
她随意扒拉几口吞下去,又喝了点水,重新转回来坐着。
叶杉青试图缓和气氛,张口说:“放心吧,他生命力顽强着呢,以前在美国也没少挨打进医院,后来还不都活蹦乱跳的。”
本意是安慰,没想到这话一出,续念反而心疼地闷着头啜泣。
他手忙脚乱抽了纸巾递过去,“你别哭啊,一会儿他醒了该以为我欺负你了。”
她把纸巾往脸上抹,吸了吸鼻子抬眼,“他在国外的时候经常受欺负吗?他那几年都是怎么过的?”
叶杉青一开始遇见易思岚的几次,状况都大同小异,他在和别人打群架。
他一个,打别人一群。
所以总是鼻青脸肿,以至于叶杉青后来还开玩笑,说一开始是见过好几面,却根本不知道他到底长什么样。
后来两人熟悉了些,才知道他是被家里人放弃扔到美国去的。
他那么做也没什么特别的原因,就是纯粹想自暴自弃。
该说不说,那时候的样子确实是还挺惨的。
要是放在平常,用来在老婆面前卖卖惨博同情还好,现在这种节骨眼,他肯定不会想让她知道。
叶杉青自顾自想一番,挤出一个微笑,“哪有,他挺能打的,通常情况下都是他欺负别人。也不能这么说,应该说,都是正当防卫,保护自己。而且还有我嘛,我们就是打架打多了,相互帮忙,就熟悉起来的。”
这话说得其实不太有底气,他又补充一句:“真的没事,他比我们想象中强大。”
续念缓缓点点头,没再出声。
没多会儿,床上的人终于动了动,艰难撑开眼皮。
续念俯身凑过去,喊了声:“易思岚,你醒啦?有没有哪里不舒服的?”
望见她,易思岚扯着唇努力笑了下,哑声问:“你没事吧?”
挨了几棍子流血的人是他,进了手术室的人是他,现在这么虚弱醒过来的人也是他。
他却还在问这种问题。
续念一下眼眶酸胀,又不想让他继续担心,还是眨几下眼,努力将泪水忍下,摇头冲他笑,“我没事的傻瓜,医生也说,你的手术很顺利,骨折用不了多久就会好的。”
易思岚点了点头。
他把右手从被子里抽出来,抬起想来抚她脸,但不知是伤势原因,还是麻醉尚存,手臂有些发颤。
续念连忙接住他的手,紧紧握了握手掌,“安心休息。对了,叶杉青买了些吃的,你看看有没有想吃的,我给你拿。”
他“嗯”了声,静静看着她。
食物拿过来,续念又拿了杯子起身,“你慢慢吃,我去给你接杯水。”
没等回应,她捧着杯子闷头径直出了门。
床头柜上的水壶其实有热水。
病房里也有饮水机,绿色指示灯同样在提示水已经烧好。
她直冲冲往外走,只不过想自己找个角落安静消化一下情绪。
房间里的两人都清楚,谁也没戳穿。
续念就这么出了门,怀里抱着那只杯子顺着狭长的走廊往前挪。
这个点走廊上没什么人。
空旷、冷寂,也就在这种时候感知得格外清晰。
续念闷头走了一段,终于还是忍不住,捂脸倚着墙边的长椅坐下,颤着身子在哭。
她好讨厌医院。
小时候每来一次,妈妈的病情就会更严重几分。
后来是自己来,睡了一觉从手术室出来,眼睛就看不见了。
现在又是易思岚……
越是这么想,她就哭得越伤心。
片刻后又惊觉,要是再哭下去,眼睛一定会红又红又肿,那易思岚就会看出来的。
她又反手抹了抹脸,起身拐进卫生间去洗了把脸。
病房里的人斜倚在床头,慢吞吞将食物往嘴里喂。
叶杉青下意识瞥一眼门边,压低声音说:“我让胡越去查监控了,虽然还没有结果,但用脚都想得出来,肯定又是易家人干的。”
易思岚对此没多意外。
先前就结怨已深,再加上上次酒驾车祸的事,易绍晴直接被送进去吃国家饭了。
他一早就知道,这些账一准都是要算到他头上的。
他呼了口气,笑着,却笑得实在无奈,“你说,我到底该怎么保护念念啊?把她送出国吧?”
叶杉青杵着腰,“送出国是容易,可是续念知道真相,会愿意留下你一个人面对危险吗?而且现在明摆着大家都知道对付续念,就是最简单直接戳你要害的方式,就算送出国又怎么样?”
他气不过拍了下床沿,“这家人真是该死,明明一切源头都是他们自己,现在却什么都往你们身上推。以前种种就算了,那车祸的事明明就是易绍晴自己酒精上头做出来的,没出人命就是好的,现在怎么还好意思再找续念的麻烦?”
解决这些事,最根本的办法就是解决易家。
其实道理再简单不过。
可这根本不是一天两天能够做到的。
易思岚实在害怕,在这期间,续念就受到不可预估的伤害。
那才是追悔莫及。
他该怎么办呢?
要怎么样才能以最快速度彻底了解和易家的恩怨,好好保护她呢?
门边的人听见“车祸”两个字,脚步瞬时一顿。
如五雷轰顶般,续念觉得胸腔里漫过阵阵难抑的恐惧。
那场车祸的惊险程度是周围路人,和后来到场目睹过的医护人员都为之惊讶的,到底是什么深仇大恨才会踩油门踩那么狠。
如果不是路边绿化带稍作缓冲,还不知道究竟要让多少无辜路人受伤。
而现在她才知道,这一切,竟然是易绍晴有意为之,是专门冲她来的。
那也不用再多问,今天角落里打闷棍的人,也必然就是易家的手笔。
一切的一切,都是因为她上次忽悠了易绍晴,又自作主张在那份文件上动了小数点,造成易家的重大损失。
那时候是觉得自己给易思岚出气了。
现在一连串的事情发生,她才觉得后悔。
要是当时没那么做,或者当时和易思岚商量了,换种方式行事,是不是就不会一再发生这些丧心病狂的事?
上次魏玉霞不会因为保护她被撞。
易思岚今天也不会挨这么一顿打。
她该怎么办啊?
要怎么才能保护自己不让他担心,不让他涉险,同时也保护他呢?
续念在门边站了阵,调整好情绪才折进病房。
她没敢看他眼睛,闷头将水杯往前递,“还有点烫,我先给你揭开盖子晾一会儿再喝。”
易思岚其实看得出她情绪不高,但还是配合地点头,“好,你先休息会儿吧。”
她也点头,闷声应一句“嗯”,垂着眼去抓他手。
半晌才低低说了句:“医生说一周左右才能出院,你有什么想吃的提前告诉我。”
易思岚也回握住她,答一声:“好。”-
监控里挥着棒球棍打人的人第二天便被抓住,但那人什么也没说,一口咬定,自己就是和易思岚有利益冲突,所以一时冲动心生报复。
调查过后知晓,那人是个失业的农民工,家里有生病的老父亲和一个智力残疾的孩子,正是缺钱的时候。
这么一来,倒也不难理解,他为什么愿意为了易家人守口如瓶。
算是意料中的结果,胡越把情况和易思岚说明。
表面没再伸张,默认接受这个结果。暗地里找了脸生的人去接触了那人的家人,试图找到突破口。
香道艺术大赛决赛开赛在即,易思岚仍还没法出院。
一应事务只能全权交给叶杉青和罗依琳处理。
决赛一共分为两个部分。
上午由大众评委试香及票选。大众评委都是先前在官方小程序上报名参与香水相关知识问答,筛选出得分最高的前一百名。
这一部分的票选,在最终评比中占百分三十。
下午则由专业评委投票,这一部分占百分之七十。
两个部分加起来得分最高的,就是本次大赛香水组的冠军。
前两轮的晋级后,目前香水组剩下的就只有五支队伍。
见山在其中,是成立时间最短,上市产品也最少的。
但有之前橘色夏日因为被人污蔑成分与宣传不符的事上过热搜,网络知名度一夜之间在年轻人中打开。
这段时间盲人试香员的项目也一直顺利在开展,见山的知名度和口碑都在不断攀升。
上午的大众票选,见山可谓没什么悬念便以八十九票的高分顺利登顶。
午饭过后是最后的专业评审打分环节。
样品香水摆在手提箱里,叶杉青和罗依琳寸步不离交换守着。
叶杉青端了两份盒饭折进休息室时,罗依琳正坐在沙发一角,把手提箱摆在大腿上紧紧抱着。
他忍不住笑,“不用这么样吧,还能被明抢啊?”
“那可难说……”罗依琳想到那天易思岚在地下停车场被打的画面,现在还怕得想发抖。
叶杉青把打开的餐盒往她面前递,“先吃饭吧,我身手还不错,要是有人来抢,也能抵抗一下。”
罗依琳终于放松下来笑笑,把手提箱暂时往脚边放。
午饭时间,会场内很安静。
如此一来,走廊那头的脚步声就显得极有节奏。
两人对视一眼,不由紧张。
罗依琳起身就往门边跑,紧张兮兮透出半张脸就往外看。
半秒后站直拍了拍胸脯,“吓我一跳,还真以为要出什么意外呢。”
“所以是谁?”叶杉青扭头问。
前后三秒,易思岚来到门边,“我。想来想想去,就算你们心疼我的伤势不让我插手,我也还是想露个面,毕竟是个大日子。”
续念挽着他胳膊,笑着补充:“放心,取得医生同意才来的。”
“这还差不多。”叶杉青嘟囔。
几人陆续坐下。
叶杉青简单向易思岚讲了上午大众票选的情况,没多会儿,下午的决选正式开始。
最先上台的是微醇日化,他们的冬日回音在参赛一周后开始陆续上市。
一来有客户基础,二来这种中规中矩的调香不会出错,也是大部分人的选择,在上午的大众评选中,他们以七十五票仅此于见山排在第二。
此时公司派出的代表上台,简单重复一遍香水的调配,七位专业评委随即开始试香和打分。
台下众人难免紧张。
这种环节,说白了就是纯靠评委的鼻子,自然越靠前就越有优势。
连续念这个没参与过的人也明白这种道理。
她环在易思岚胳膊上的手不由出力揪了揪他的袖子。
易思岚微微侧身,朝她手背上轻拍两下,“那么紧张早知道就不带你来了。”
她拱了下鼻子表示反抗。
易思岚笑笑,接着说:“没事的,我们又不是非要拿个第一名,为的只是利用这次机会拓宽渠道和知名度,拿奖是增色,尽力最重要。”
这么一听,她才点点头,说服自己放松。
评选到倒数第二组,不止评委,连场内的人都有些倦意。
叶杉青这时被通知到台侧做准备,台下几人微笑着向他示意加油。
续念收回视线,正想张口说话,兜里手机忽然震动。
来电人是一杯甜的店长舒茜。
上次和她见面已经过去好久,她以为不回应就是没希望的意思,也就没想再追问。
这会儿又看见电话,忽然又有一丝不该有希望。
她起身跑出会场,找了个安静的角落按下接听,“舒茜姐,你好。”
舒茜缓声说:“抱歉啊续念,这么久才再联系你。”
续念:“没事,你说。”
舒茜:“是这样的,最后商议,我们老板还是决定选知名度更好的品牌,我真的非常抱歉,耽搁了你这么长时间,做了这么多准备。”
续念静默片刻,说没有起伏是假的,但合作这种事本来也不可能一帆风顺。
她还是笑着应:“没事的,你已经帮我很多了,有机会我们再合作。”
舒茜接着说:“我还有件事要和你说,我前几天同学聚会,了解到一个老同学最近在郊区开了民宿,规模还不小,这两年发展也迅速,说是年内有在其他地区开分店的打算。我跟他们说了你们茶园的情况,你如果有时间的话,可以和他们联系见一面,看能不能让你们的茶包进他们的民宿。”
这也算是柳暗花明。
续念笑笑,“好啊,那麻烦你把联系方式给我一个。”
挂断之前,她又郑重道一声:“谢谢你,舒茜姐,改天请你吃饭。”
手机很快震动一下,是舒茜发过来的微信名片。
她回了句谢,闷头去点添加。
余光里不知何时晃进一个人影,她抬起眼,见易思岚双臂环抱站在对面看她。
她咧嘴笑笑,举着手机晃悠,“我又争取到一个谈合作的机会咯,有预感,这次能成,我现在先和人家约个时间。”
“不过你怎么出来了?不是快到见山了吗?”她边摆弄手机,边问。
易思岚揽住她肩,“你出来这么久,我怕你潜逃啊。”
是玩笑的语气,放在以前,她肯定会以更大的玩笑回击。
可自从知道了车祸的事,她就明白了,易思岚给她配司机,时时刻刻打听她在哪,是真的担心她。
她笑笑,掩住翻腾的情绪,“潜逃了去哪找往我卡里打钱的冤大头,不逃不逃。”
易思岚也冲她笑,两人并肩往里走。
刚要右拐进门,对面不远处的一间小屋子里闪过一道人影。
易思岚眯着眼望过去。
只剩一道背影,但很眼熟,像之前在易绍衡身边见过的一个职员。
他拧了下眉,给胡越发了信息:[易绍衡这两天干嘛呢?]
按下发送的同时,那头也正好有信息过来。
胡越:[图片]
胡越:[图片]
胡越:[大赛的事,多半是黄了。]
两张图片角度都很刁钻,看得出拍得不容易。
但也能看清内容,是一间饭店包间,主角是大赛评委和方才易思岚觉得眼熟的那个背影。
几人在做什么勾当不言而喻。
易思岚笑了声,[知道了,辛苦。]
续念听见动静,偏头来看他手机,惊讶道:“这是收买评委呢?”
他平淡“嗯”了声。
预想过他们会动见山,会动安盛,什么细节的地方都设了防。
这种砸钱送他们的对手得好名次,压制他们的事,反而不算什么了。
他怕续念担心,努力以平稳的语调和表情安慰:“没事的,这种事在生意场上再正常不过了,随他们去吧。”
紧接着话锋一转问:“你和对方约好时间了吗,到时候我送你过去。”
续念应:“说是明天上午九点。”
“好。”易思岚说。
两人折回会场,正好到见山的评审时间。
叶杉青毫不知情站在台上,和台下众人一样期待着分数的展示。
但没什么奇迹发生,最终四位评委都给见山的半刹春这款香水打出了全场最低分。
即便另外三人正常打分,即便上午大众评审给的分数遥遥领先,见山最终还是以最后一名收尾。
易思岚的视线没在计分板上多做停留,仰头看了下玻璃顶外有些灰暗的天空。
心里清楚,这算是易家真正对他宣战了,接下来的一切只会更加变本加厉-
第二天一早,易思岚开车送续念到了城郊的民宿,和负责人面谈。
这家民宿的确规模庞大,且不止有简单的住宿,还包含了攀岩、飞盘对抗等等户外游戏,特别受年轻人的欢迎。
并列的几幢房屋,除开住宿区,还有不少像是水吧、餐吧、KTV之类的地方。
要是一盏春的茶叶能顺利进驻,那出货量将大幅得到提升。
续念怀里抱着笔记本电脑和一叠文件,来到门边深呼吸两下,才屈着指节去敲门。
木门清脆响了两声,传出沉稳的男声:“请进。”
她推门,微笑着往里走,“您好高总,我是一盏春茶园的业务代表,续念。”
面前的是个年轻男人,名叫高溪,穿着休闲,看起来很有亲和力。
他笑着端过来一杯温水,“续小姐请坐。”
她点头,这回决定先下手为强,掀开笔记本电脑就要讲解自己的合作方案。
高溪笑笑,“其实我和舒茜聊得挺仔细了,自己也上网了解了一些贵茶园的信息,现在想了解的就是供货方式、产量、以及品种这些是否符合我的需求。”
这些信息她倒背如流。
续念把手上的东西放下,轻松对答。
半个多小时时间,两人一直你来我往聊得很愉快。
最终高溪当场便确定,先和一盏春签订两年的合约,由一盏春为他们在靖水这家民宿供货。还说如果后续合作顺利,那么省外开的分店也就直接和她们合作。
里头是进行得顺利。
易思岚待在车里,却望着刚收到一条信息满脸郁闷。
那是叶杉青转发过来的一条广告,关于海源实业旗下一盏春茶园和茶厂打包售卖的信息。
叶杉青在这条广告下方附言:[我猜,这多半也是易家授意让续家这么干的。]
两家是合作方,上次又因为文件纰漏让易家损失巨大。
现在的续家,肯定很担心易家会半道上毁约,或者到期不续,这样他们也跟着吃亏。
这种时候,自然是人家让做什么就愿意做什么。
而续家人最清楚不过,茶园对续念意味着什么。
一旦动了这个,她必定会在其他方面也受影响。
她受影响,易思岚就不会安稳。
牵一发而动全身的操作,何乐而不为?
易思岚哼笑了声,更是自责起来。
她当初为了保住茶园才不得已选择和他结婚,现在好不容易以为能平静下来,没日没夜那么努力为了茶园的事奔波。
他想象不出来,要是真的失去茶园,她该有多崩溃。
而这一切,说到底都是因为他的连累。
他不能再犹豫下去了。
紧握双拳怔然片刻,易思岚重新解锁手机给续彤拨了电话,“姑姑,我是易思岚,我有些话想和您说。”
这通电话持续了将近十分钟。
挂断后,续念正好从里头出来。
她笑盈盈朝车身旁边靠,光看表情也知道谈得应该不错。
越是这样,易思岚越是自责。
她那么认真在为了茶园努力,却又要面对失去茶园。
车门咔哒打开,续念没注意到他的表情,兴奋地说:“后天就可以签合同,我说什么来着,这次预感极好!我们去吃好吃的庆祝一下吧!”
易思岚淡笑着,“念念,恭喜你,你很棒。”
她咧嘴,“我请客哦,你想吃什么?”
身旁的人抿了下唇,声调压低,“我和你说一件事,你先冷静地听。”
续念顿了顿,偏头看他,“什么……?这么严肃。”
易思岚把手机往她面前递,“续家要卖掉一盏春,已经出广告了,但是你相信我,我会帮你解决这件事的,一定一定,把一盏春完好无损交给你。”
耳边的话她没听进去几句,手上的黑色文字也让她眼晕。
愣了好一阵,她才抬眼,表情紧绷,“能解决的,对吧?”
易思岚抱住她,“能的,相信我。”
他抚了抚她后脑勺,“计划不变,我们还是去吃好吃的,庆祝念念独立完成人生中的第一个单子,我请客。”-
晚饭选在西餐厅。
是他们买婚戒那天吃的那家。
今天同样,易思岚给她买了条项链,一束鲜红的玫瑰。
两样东西都递到她面前,他笑着说道:“恭喜老婆成功迈出第一步,今后的一切都一定会越来越顺利的。”
续念接下,点头微笑,“谢谢。”
她心情仍还有些沉重,却也知道急不在这一时。
于是努力强迫自己先平静,这样想出来的对策才能万全。
她弯了弯唇,“易思岚,我们一起喝一杯吧,这段时间发生的事情太多了,就当是去去晦气。”
易思岚点头答应,点了香槟。
酒倒进两只高脚杯里,续念闷头去嗅。
对面的人凝眸望着她。
光影映衬,这张脸近在咫尺,却忽然让人觉得有些陌生。
他眉心微拢,一时忘了收回视线。
等续念抬起眼,正好和他目光交汇。
她端着杯子凑过来,“干杯。”
易思岚也弯了下唇,端着杯子和她轻碰一下,“干杯。”
酒杯放下,易思岚眸色一敛,缓声喊她:“念念。”
续念“嗯”一声。
他接着说:“一转眼,我们结婚已经两百二十五天了,时间过得好快啊。”
“记得这么清楚啊,你……”续念张口。
他笑了下,打断她:“你先听我说。”
那双眼眸格外幽深,并不似唇边挂的那抹笑一样平和。
续念心绪涌动,察觉出异常,但还是决定先听他说。
易思岚抿了抿唇,喉咙有些发紧,“我记得一开始的时候,你特别不愿意搭理我,我说什么你都听不进去,我那时候在想,这小姑娘怎么这样呢?我到底哪里惹她了,她怎么就不愿意给我个好脸色?后来我才明白,你只是承受得太多了,想用那样的方式自我保护。”
“你那天说,很喜欢姑姑那样的人,也想成为一个像她一样的有事业、有自由、有思想的人。”
续念双唇微颤,“嗯,所以呢?”
他抿唇淡笑,“你现在能做好事业了,也一直有自己的思想,就差自由了。”
话到这里,接下来会听到什么再清楚不过。
她只是觉得意外,觉得惊讶。
为什么他不做商量就一个人做出这样的决定?
有那么一瞬间,她想质问他凭什么这么自私替她做决定。
可也只是一瞬间。
她想保护他。
他何尝不是一样。
而如果这就是他认为的,保护她最好的方式,那么她欣然接受。
易思岚不敢再看她眼睛,脑袋一垂,握在酒杯上的手掌收紧。
他想起车祸那天,他守在续念的病床前,曾许过一个心愿——
只要能保护她平安,他付出什么代价都可以。
眼下才恍悟。
这个代价,就是不再自私把她留在身边。
易思岚眼眶里坠下泪水,被他迅速抹掉,重新抬眼,“续念,我们离婚吧。”
续念在强忍眼泪,咬得嘴唇发紫。
片刻后端起酒杯和他的轻碰。
“好,我同意。”
“祝贺我们,重获自由。”
第67章 晴时雨
续念是第二天下午的时候离开朝云湾的。
昨晚上一起吃过那顿饭之后, 易思岚把她送到家门口,说是公司还有事处理,看她进了家门便离开了, 后来一直没再回来过。
下午临走, 她从上到下, 走遍这个家的每一个角落。
似乎这样的方式, 就能把这段时间待在这里所拥有过的温暖,全部牢牢记在心里。
最终, 除了那个记录眼睛好之后要做什么事的笔记本被她塞进包里, 其他东西, 她什么也没带走。
她前脚离开朝云湾。
后脚关于续家小孙女与易家次子婚姻破裂, 续易两家合作关系危在旦夕的新闻通稿铺天盖地迅速扩散。
还不止这个, 接连爆出的,还有易思岚在酒吧的照片。
闪烁彩灯光影交错, 他和一群男男女女碰杯、摇骰子、点烟作乐, 什么画面都有。
这么一来,大家对于这段只存在了半年多的婚姻为什么结束得如此突然,反倒没了什么疑惑。
一边倒地,都把原因归咎于易家二公子本性难改, 女方忍受不了选择离开。
续念捧着手机坐在后排, 望着照片里那张灯光映照的脸, 一时竟也恍惚。
好像这段时间那个对她温柔体贴的丈夫,是上辈子的事了。
下午三点不到, 续念被司机陈佳敏送到南苑一号。
那是姑姑续彤在靖水的一处小别墅,偶尔从英国回来时会在那里住。
续念下了车, 和陈佳敏道别加道谢,顺着小区正门进入, 右拐钻入一段林荫道。
没几步到达十三幢门前,伸手按下门铃。
可视门铃里传来续彤的声音:“念念,快进来!”
门咔哒一声弹开,续念拉开门顺着小花园往里进。
里头那扇门早已经开了,续彤穿一身淡蓝色的宽松款家居服站在门边,衣摆的位置沾了些颜料,大约是刚放下画笔。
她偏头观察续念的表情。
但续念除了眼圈有些红,现在并没什么复杂情绪体现在脸上。
续彤展开双臂将她抱住,手掌一下接一下往她后背上拍。
小时候,她被续禹丞和续敏丞抢了玩具,又挨了续恒骂,姑姑和爷爷就是这么安慰她的。
本来以为自己进门前情绪已经调整得够好,如此一来,续念还是忍不住汹涌泪意,伏在续彤肩头啜泣起来。
双臂也紧紧抱住人家,哑声说:“姑姑,我好难过,真的好难过。我知道……”
知道他是出于保护她的目的做出这样的决定。
可越是如此,她才越觉得无力。
因为她别无选择。她保护不了他,甚至保护不了自己,继续留在他身边,除了让他一直担心,也是另一种层面上在给他制造麻烦。
她也是在昨晚忽然想明白的,或许只有她暂时离开,他才能毫无后顾之忧去反击。
续彤一下子也心口泛酸,说话有些哽咽,“念念,坚强一点,姑姑会陪你迈过这个坎的,好不好?”
“我知道……”她揉了揉眼,撑着无力的身体站直。
续彤捧住她脸颊,给她擦了擦眼泪。
她自己也反手朝脸上抹,“姑姑,我现在最想做的,是尽快解决茶园的事。”
“我手头上有些钱,是爷爷之前给的,另外,”续念低头从挎包夹层里拿银行卡,“还有一部分是易思岚那里的,他把车子和房子也给我了……”
签署离婚协议时,四辆车子,易思岚只给自己留了平时最常开的那辆。
两幢房子是之前就过户到续念名下的。至于银行卡里的钱,他只给自己留了五百万做紧急时候的周转,其余也全部给了续念。
协议是早就拟定好的。
续念也是在签字那一刻才反应过来,提离婚不是他的临时起意。
而这段时间里,他心里藏着这件事,表面上还要对她笑脸相迎,一个人该是多么痛苦难熬?
她垂眼看着手上的银行卡,一时出神,眼眶重新酸涩起来。
紧咬了下嘴唇,才强迫自己拉回思绪,问道:“这些加起来,够换回茶园了吧?”
续彤蹙着眉轻声笑,“傻丫头,你真是关心则乱了。你要真拿那么多去换茶园,续禹丞和他那个妈,嘴都得笑歪了。”
她拉着续念往沙发边走,并肩坐下后,缓声说:“念念,茶园是一定得拿回来交到你手上的。至于方法,姑姑有,这些是你自己的私人财产,你自己好好收着就行。”
“姑姑……”续念张口。
续彤把她手上的银行卡接过塞回了她包里,“你放心,姑姑的方法绝对有效,并且不会牵扯你爷爷,也不会让自己造成重大损失。你先耐心听姑姑说,好不好?”
续彤语调平稳,面色也波澜不惊。
看起来确实是像已经有了对策的样子。
续念迟疑片刻,还是点头选择先平静下来,“好,您说。”-
见山。
员工们陆续到达,一群人懒洋洋在自己工位上,有的在吃早餐,有的在捂着脸醒神。
薛莹是最后进来的。
她小碎步挪进人群,捧着手机往前递,“哎哎哎,你们看见没?易总和太太离婚了?怎么这么突然……”
对面的女孩竖着食指比了个“嘘”的动作,声音压得极低:“看见啦,你没看见易总在酒吧的照片?离婚有什么奇怪的,换做是你,你受得了老公整天不着家吗?”
陈宣一推了推眼镜,也点头赞同:“而且这还只是拍到的,没拍到的呢?说不定太太已经忍他很久了,只是因为两家利益关系紧密,一直没法抽身而已。”
薛莹端着下巴摇头,“不至于呀,之前看他俩明明觉得关系很好,不像是演的呀……太太眼睛没好的时候,易总甚至愿意为她主动在手上戴铃铛。”
她有些怀疑自己的判断,“男人真能演……”
陈宣一摊手:“早说了,没有什么浪子回头的,你们还不信我。”
叶杉青恰巧在这时候出现,瞬间成了众人的焦点。
薛莹连忙上前,满脸八卦地问:“叶总,您和易总关系这么好,肯定知道离婚内幕吧?”
“我……”
叶杉青想张口搪塞。
茶水间那边传出一阵脚步声,黑色身影从门边走出。
易思岚眉头微拢,不高不低,语调随意地说了句:“工作场合,不要讨论任何人的私事。并且,你们不是一直知道吗,我和她没什么感情基础,到该散的时候自然就散了,成年人,这很值得大惊小怪吗?”
“我提醒一下各位,马上就是月底了,绩效考核可比八卦老板的感情生活重要多了。你们说呢?”
众人噤声,大眼瞪小眼,谁也不敢继续说话。
他冷眼朝对面的人群扫过,折身朝楼上走。
叶杉青摆了下手,“工作吧。”
说完,他也追上楼。
易思岚端着一杯冒热气的咖啡往嘴边喂。
一夜没睡,眼下乌青,一张脸也实在没什么精气神。
那杯热咖啡在他手上,似乎都硬生生被逼得要冒寒气。
叶杉青站在门边看了两秒,提脚挪进去,“没事吧?我以为你之前就是说说而已,怎么还真离婚啊?”
杯子被他喂到唇边,习惯性仰头就是一大口。
但今天他自己也没注意到,自己接的是热水,猛地被烫了下,他被呛得直咳嗽。
舌头和嘴巴瞬间就开始痛起来,倒也正好,帮他把注意力拉回来了。
他装得淡定,抽了张纸擦了擦嘴角,轻笑了声,“我不是刚刚才说,我们没什么感情基础,该就散呗,现在也不是被两家人逼着不能分开的时候了。”
叶杉青睨他一眼,“跟我还嘴硬呢?难受就难受呗。”
他没反应。
叶杉青恨铁不成钢地摇头,拿出手机给易思岚装发了个微信名片和一个电话号码,下方是个男人的名字,傅宁。
他说道:“这是老爷子手底下的人,绝对靠谱,茶园的事我都跟他交代清楚了,让他帮忙找几个人,一会儿就可以开始操作,应该用不了多久就能解决。”
易思岚点头,“谢了。”
叶杉青摆手,“得了吧,有什么好谢,能快点把这个烂摊子一步步解决掉,让你们夫妻重归于好最重要。不然你说你,三十好几好不容易找到真爱,就这么离婚了,将来不得一辈子打光棍啊。”
他轻啧几声,“太可怜了!”
经这么一刺激,易思岚终于精神了些,“你好意思吗,你才是三十好几的光棍,滚!”
叶杉青撇嘴,起身要走。
到了门边脚步又慢下,犹豫片刻回过头,“半刹春的宣传定下来了,就是那天那位?”
易思岚倒是差点忘了这件事。
他晃了晃手上的杯子,玩味地看他,“没定,你不是和人家没法合作愉快吗?我得尊重你啊,不然你心情不好,我也心情不好,这个工作室还要不要继续运营了?”
叶杉青急了,回身几步跨到他面前,杵着腰数落,“不是,我这个人你知道的呀,公私分明,一向是以公司利益至上的,咱们找了那么多家宣传都不满意,好不容易有满意的,怎么能因为我一个人影响整个工作室呢?我是那样的人吗?”
易思岚撇着嘴不出声。
叶杉青盯他几秒,又补充:“半刹春可是咱们工作室最有望拿下大单子,为我们进一步拓宽市场的产品,宣传绝对不能拉垮!”
听起来句句都是为了工作室,实际上句句都是自己的私心。
易思岚本来是想逗他玩,现在却也实在没心情。
甚至一瞬间有些惺惺相惜的酸涩感,眼圈一红站起身拍他肩膀,“放心吧,还是和那位黎总监合作。抓住机会,别等失去了再后悔,来不及的。”
“我……”
叶杉青望着他背影发愣。
这么多年分明熬过了不知多少孤寂和艰难,他却从没哪一刻见这个背影这么颓丧。
像是整颗心都被掏空碾碎了一般。
叶杉青一时也说不出别的,只是叮嘱:“两边公司的事我都可以盯着,你就安心处理茶园的事吧。”
易思岚“嗯”了声。
听见身后脚步声渐远,办公室的门被合上,重新拿起手机拨了续彤的电话。
第一通没接,他握着手机倚到办公桌边,一时有些心焦,指尖往桌面不停敲击。
七八分钟后,电话响起来。
是续彤回拨过来的电话。
易思岚按下接听,“姑姑,您在忙吗?念念她还好吧?”
续彤声音压得低,“刚哄她上楼去睡会儿,眼睛红通通的,昨晚肯定哭过,而且没睡好。”
她叹了口气,“她心里肯定是知道你这么做的原因的,与其这样两个人都不好受,一开始就走个过场,假离婚就好了。”
第一次萌生离婚的念头,是易思岚挨了闷棍,刚从病床上醒过来不久。
但他那时候不舍得,一心还是以为自己能把续念保护好,能在发生更多不好的事情之前处理好易家。
可后来接连,先是见山参赛受阻,再是一盏春要被卖掉。
如果还算是能解决的小警告,那之后呢?他不敢想。
他自己可以承受所有身体上的伤害,也可以接受公司被动手脚,这些实在无可避免。
对于续念来说却不公平。
她本来不该被卷入这些纷争之中的。
告诉她真相,和她协商演一出假离婚的戏码,他也不是没想过。
以易家人现在的丧心病狂程度,他还是怕出纰漏。
并且如果是假离婚,续念大概率也不会愿意真的远离他。
也是如此,他才会在昨天看见一盏春要售卖的消息时做好决定,给续彤打了电话,说和续念离婚的事,以及买回茶园的计划。
他扯了扯唇,“姑姑,对不起啊,我之前还信誓旦旦说能把她照顾好的,现在却让她那么难过。”
续彤应:“放心吧,这段时间我会好好照顾她的,刚刚也和她提了茶园的事解决完先跟我去英国念书的事,她没说什么,我之后再劝劝。”
易思岚点头,“好。茶园的事,我这边待会儿就会按之前和您商量的计划执行。”
他郑重道了声:“姑姑,谢谢您愿意相信我。”
续彤:“一家人不说两家话,姑姑也希望这些乱七八糟的事快点解决,希望你们俩好好的。”
他“嗯”一声,挂了电话-
海源实业那边,从昨天下午茶园和茶厂打包售卖的信息一发布,续禹丞和续恒父子俩就一直亲自盯着意向客户。
易家授意,是让他们尽快有所作为,让续念和易思岚吃点亏,以示警告。
他们父子俩都再清楚不过,动茶园就是再好不过对付续念的方法。
报价并不高,打包售卖才喊价两百万。以一盏春拥有的古茶树数量,加上近期销量稳步上升,和生态旅游项目的重新启动,这种价格绝对算得上是贱卖。
也的确,广告一出,海源这边便接到好几通电话。
这么一来,续禹丞又觉得有利可图,不想草草出手,匆匆接待那些人赶往茶园后,尝试着提价。
傍晚,他刚从茶园出来送走一位意向客户。
又一通电话打进来,他接完,兴冲冲赶回公司去敲了续恒办公室的门,说道:“爸,刚刚又接到一通意向客户的电话了,我话里话外隐约提了下,竞争对手挺多,对方一下子就从昨天涨到的二百五十万,提价提到了三百二十万。看来咱们还能再等等。”
续恒拧着眉在看续念和易思岚离婚的报道,“咱们自然是能争取多一些是一些,就怕易家不满意,现在续念还被人家给踹了,这个不争气的东西!”
续禹丞把他手机接过来,笑得谄媚,“没事的,以前咱们让续念去联姻,本来也不是真的指望她能带来多少利益,况且现在也知道了,那个易家老二也只是枚弃子。现在茶园的事,也算是一箭双雕,既讨好了易家,也解决了这个烂摊子。”
续恒缓缓点点头,“这件事也不是什么大事,你自己看着办吧,价格差不多就出手吧,别拖太久,免得易家不满又要以合作的名义给我施压。”
续禹丞应:“放心吧,我能处理好。”
话音刚落,一个陌生号码又打进来。
续禹丞指了指手机,按下接听。
对面是一道男声,交谈内容和他从昨天接到的意向购买客户大多类似。
他的回应也大同小异,无非底气足了些,花言巧语引导对方加价,还添油加醋,说今天到场实地查看的人不少,好几个都已经想当场签约。
对面那人一听有些急了,没说几句,直接说能加到四百万。
续禹丞听得两眼放光,越发觉得有赚头。
一天一夜时间,他接了不下十个电话,三分之二的人都在茶园约见。
除去两个难说话些的,别的多多少都口头承诺愿意加价。
状况一下子变得有些像是拍卖,两百万的起拍价,短时间内炒到了五百万。
续禹丞不算是个多大胆的人,也怕易家那边不高兴,便和出价五百万的人约定好第二天上午就在海源签约。
约定的时间是上午九点钟,续禹丞早早就在会议室里做好准备。
可一直到九点半也不见人影,电话打过去成了空号。
续禹丞一下子慌了,连忙去联系其他的意向客户。
情况大同小异,原先愿意提价的那几个人,要么也成了空号,要么口径统一开始压价。
好巧不巧,易家的催促在这时下达。
续恒一通电话接得灰头土脸,只好把气往续禹丞身上撒。
没辙,续禹丞急着出手,只好接受对方压价。
最后茶园和茶厂以一百一十万的价格转手-
晚间。
续念急匆匆从桃苓山赶回来。
续彤正悠闲地端着茶杯在落地窗边看月亮,望见她还招了招手说:“来得正好,茶还热着。”
续念哪有什么喝茶的心思,满眼焦急问:“姑姑,我在茶园遇上续禹丞了,他说转卖合同已经签完了,是真的吗?”
续彤应:“是呀。”
“那您怎么还喝茶呢?”她把续彤的茶杯一把夺走,“不行,我还是得自己把茶园买回来。”
她那么认真,那么急迫,续彤也不好继续逗她。
轻笑了声后,续彤把桌边那份合同抽了出来,“是签好合同了,你自己看看。”
续念不解,下意识张大嘴巴“啊?”一声,不可置信接过合同来看。
两份不同内容的合同,一份是续禹丞以海源实业名义和一个名叫孟展的男人签署的一盏春茶园和茶厂的转卖合同。
另一份则是孟展向续念转卖一盏春茶园和茶厂的合同。一式两份,孟展的名字已经签好,只要她签上自己名字,就能立即生效。
续念看得一头雾水,“这个孟展是谁?”
续彤有些迟疑。
那人是易思岚和叶杉青合力安排的,众多加价和压价的“意向客户”中的一个。
简而言之,这些人都是烟雾弹,先让续禹丞以为能狠赚一笔,从而诱导他拒绝掉真正的客户,那些人再销号消失,让他无路可退,只能接受被压价。
续彤随口说:“是我朋友,这不是不想被续禹丞和你爸爸发现端倪嘛,就以他的名义去买茶园。”
她起身扶住续念的肩膀,“就一百来万,姑姑就不和你争着谁付钱了,你自己肯定也想真正拥有这个茶园,安心签字就行,记得把我垫的钱给我哦。”
续念捧着合同笑了声,觉得有些不太真实。
闷头又看一阵,才抬眼说:“谢谢姑姑。要是没有您,以我这么莽撞的行事,真的要给他们送钱了。”
“傻瓜,和姑姑说什么谢。”续彤捏了下她的脸。
她委屈起来,“您都不知道,我这两天在茶园和续禹丞吵了多少架,气死我了。”
续彤顺势说:“不气啦,现在茶园到手了,你也没有后顾之忧了,跟姑姑去英国吧?弹琴你想学的话就在那边继续学,姑姑给你找个好老师。”
“我……”
她放心不下易思岚。
和易家的恩怨一天没解决,他就一天不可能有安生日子过。
续彤猜得出个大概,没戳破,继续说:“生意方面的也可以学,这样你之后也能更好地经营茶园。甚至涉及别的领域,你再遇到问题,也就不会像这次一样手忙脚乱,莽撞行事了。你说呢?”
也有道理。
她懂得太少了。
口口声声说要如何如何为了茶园的发展,其实很多事都是一知半解,靠着孙海玲她们这些老员工才顺利进行。
上次动那份文件的事也一样。
她太自以为是了,要是懂得更多,更有经验一些,肯定能想出更全面的解决方案,也不至于让易思岚和易家的恩怨越来越深。
续念垂着头沉默了好一阵,还是点头,“好,我跟您去英国。”-
出国的日子很快定下来。
续念和续彤来到机场。
一个两手空空,就挎了个包,另一个推着整整两个大行李箱。
续柏忠送两人进门,叮嘱道:“好好照顾念念,有空就多回来看我。”
续念上前抱了他,“爷爷放心,我会照顾好自己,也会照顾好姑姑的。另外,一定多回来看您,您也要顾好自己身体。”
续柏忠拍拍她肩,“行啦,再说多就该煽情了,快进去吧,我走了。”
续彤也抱了他一下,有些哽咽,“爸,保重身体。”
续柏忠头也不回,举高右手摆了下,朝着门边走。
这头两人视线追着蹒跚的背影,穿过人群渐远。
正想收回视线转身,续念透过玻璃门望见外头路沿上停了辆眼熟的车子,白色的劳斯莱斯。
这样的车子本身就足够扎眼,车牌号她也有印象。
是叶杉青的车。这种时候出现在这里,自然不可能是巧合。
距离甚远,车窗有防窥。
她根本看不见车里的人到底是谁,但脑海中还是不禁闪过一张脸。
第68章 晴时雨
续念呆立在原地。
似海人潮在身边穿梭涌动, 嘈杂人声交织。
她却只觉得玻璃窗外的阳光亮到刺眼,让她什么也看不真切。
她用力眨眼,努力盯着路沿上那辆车看, 脑海中许许多多的画面一闪而过。
和他手牵手在月光下散步, 夜风扫过身畔的。
和他在院子里一起给花浇水、除草的。
和他待在家里, 他在健身, 她在弹琴。各自安静做着自己的事,谁也没和谁说话的。
……
太多微不足道。
这一刻和他这么面对面, 隔着茫茫人海。
续念才觉得那些东西有多难能可贵。
她哽咽着, 低低念了声:“易思岚……”
脚步忽地有些不听使唤, 她下意识想往回走, 想不顾一切回到他身边。
续彤将人揽住, 握紧她手,“念念, 机场人多眼杂, 不要这样。”
续念提起的脚步在这句话之后又顿住。她如果在这一刻冲动行事,这段时间他做的牺牲和努力就全都没用了。
续彤回头看一眼,抓紧机会,拉着人往里走。
办理好托运, 顺利走完安检。
两人进了vip休息室, 在靠窗的位置坐下。
续念偏头望着窗外。
起飞的、降落的, 许许多多不知目的地的游客在此交汇。
她觉得心里好空。呆了一阵才开口说:“姑姑,我什么时候才能回来?”
续彤接了杯温水递到她手上, 表情稍显严肃,“念念, 姑姑知道你舍不得这里,舍不得易思岚。但如果现在回头, 他到目前为止所做的一切就相当于是白费了,我想你肯定是明白他这么选择的用意的。”
“他因为担心你,不得已要把你推远。同理,我和爷爷也一样担心你,你眼睛才好,又是车祸,又是有人袭击,我们也很怕你会再遭受类似伤害,所以把你从他身边带走。这样做,可以说是目前来说最好的保护你的方法。我希望你理解我们的苦心。”
续念点头,“我理解。我只是……控制不住难受。也很担心他一个人,接下来该怎么面对。”
续彤沉了口气,“事已至此,有些事我觉得也可以告诉你。”
“什么?”续念问。
续彤揽住她肩膀,继续说道:“向你提出离婚前,易思岚给我打过电话,所以可以说这个决定是他和我商量后的结果,你不要怪他。另外,茶园的事其实也是他在背后出力,我们才能那么顺利拿回来。还有带你去英国,这些都是他先提出来的。”
她对这些不是完全没有预料。
提出离婚之前,易思岚都还在对她承诺,一定会帮她把茶园的事情处理好。
她知道的,他对她一向言出必行。
可即便有心理准备,这一刻亲耳听见这些,知晓他一早的筹谋,她还是内心酸楚,难以平息。
这么一来,他是成功让她脱身。
那他自己呢?
“念念。”续彤侧身看过来。
续念眼眶微热,喉咙堵得难受,良久才艰难应出一声:“嗯。”
续彤接着说:“他原本说,这些都暂时不要让你知道。因为他没法保证自己能顺利处理好那些事,顺利地回到你身边。他不想你一直为他担心,为他难过。”
“所以哪怕我误会他,恨他,他也不在乎?”续念眼眶一酸,眼泪还是不争气地掉下来。
续彤搂紧她,“念念,姑姑之所以还是选择说出来,是觉得你能冷静地做出选择,能明白他的想法。否则一直把你蒙在鼓里,不知道他所做的这些,对你、对他都不公平。”
怀里的人在抽泣,热泪在颊上晕湿。
好一阵,察觉她似乎缓和了些,续彤才轻拍着她后背重新张口:“念念,你从小经历的比同龄人多,得到的家庭关爱却远不及同龄的小孩,所以姑姑理解,你觉得你们的小家很温暖,你舍不得。但是这只是暂时的,你现在要做的,是保护好自己,努力成长起来,这样将来才能有更强大的,对抗风雨的力量。”
“我想易思岚也是这么希望的。”
续念缓缓点头,终于坐直反手抹了抹脸颊。
她没再说话,从背包里拿出那个笔记本和一只黑色碳素笔。
本子摊开在大腿上,想写上此时此刻的心愿。
到这一刻,她才看见他之前写的那两条:
3、和念念一起拍婚纱照;
4、举行婚礼;
她弯唇轻声在笑,双眼却又猝不及防模糊一片。
眨了眨眼忍下泪水,她才顺着序号接着往下写:
6、和易思岚一起去买菜,做一顿属于我们两个的晚餐;
7、和易思岚一起看星星;
8、和易思岚一起拍好多好多的合影;
9、和易思岚一起穿情侣装;
10、早点结束一切,回到他身边。
机场外。
已经过了许久,头顶一架架飞机朝着不同方向起飞。
易思岚静静立在路边,仰头目送它们消失在视野。
他把右手落进外衣口袋。
两枚婚戒,和那只拴着小铃铛的手绳都被他装在那里。
他紧紧握了握,刺得掌心吃痛。
像是在以这种方式提醒自己,要快点解决这一切,快点把她追回来-
到达英国已近半月。
续念适应了时差,也渐渐适应了每天的学习安排。
唯独难以适应的,是饮食。现在总算体会到,之前易思岚说在美国的时候,最想的就是魏玉霞做的饭菜。
她看着餐盘里的食物叹一口气,为了填饱肚子还是只能说服自己面对。
十分钟不到草草解决完,拿出手机给裴知蕴打了视频。
那头接得很快,没给她开口的机会,张口就吼:“续念,要死啊!出国都不告诉我一声,还这么久才联系我!”
续念自己也心虚,讪讪笑着,轻言细语回应:“对不起知蕴,当时决定得突然,而且我怕你来机场送我的话,我会哭晕的……”
画面里的人瘪着嘴,眉眼耷拉着,每个角度都在透露可怜巴巴。
裴知蕴的语气瞬间软下来,“算了算了,知道你最近的难处。在那边还习惯吧?”
续念点头,“挺好的,和姑姑还有英国姑父在一起,她们都很照顾我。你最近怎么样?”
裴知蕴耸了下肩,“就那样呗,学校上上课,时不时被父母揪着参加下商业活动,拓宽人脉,也顺道学习他们的经验。”
续念“嗯”了声。
裴知蕴想到什么,声调忽然提高:“对了,你知道吗?赵渝铭结婚了,就你走那两天的事!”
续念眉头一扬,同样惊讶,“真的结婚了?我还以为……”
以为以他过去的行事作风,会反抗、会逃跑才对。
她忽然在想,是不是自己那天晚上说的那番话太重了,刺激到他,他才会做出这种选择。
但转念又一想,她哪有这么重要,人家两家企业是真正的强强联合,稍微冷静思考一下都知道,百利而无一害。
跟当初的她和易思岚,这两枚弃子的状况可完全不同。
她摇摇头,将思绪拉回,“没什么,希望他能过得好。”
对面的裴知蕴点点头。
两人天南地北聊了会儿近况,快到上课时间,续念准备挂断,犹豫片刻,还是低声问了句:“知蕴,你知道易思岚最近怎么样吗?”
裴知蕴扯着唇笑,“终于问出口啦,我还以为你们夫妻真的恩断义绝呢。”
“你别开玩笑。”续念拧着眉。
裴知蕴也敛起笑意,“具体的不知道,但是前几天是听说之前在地下停车场袭击他那个人忽然翻供了,现在在查易家那边到底牵扯多深呢。”
“你老公没事,有情况我第一时间告诉你,放心吧。”
续念松一口气,嘴上却偏赌气说:“离婚了,不是我老公,是前夫!”
裴知蕴顺着她话说:“哦,前夫啊,既然是前夫,那之后再有他的消息就不烦你了,省得浪费时间。”
续念讨好地笑,“那还是不行,好知蕴,你还是告诉我吧,给你寄礼物。”
那头一副勉强的样子,“行吧,看在礼物的份上。”-
地下停车场要袭击续念的那个中年男人,一开始一口咬定,自己就是因为私人恩怨,一时冲动才会选择那样的方式报复。
易思岚找的律师去见过他好几次,面谈都无果。
后来调查出,那男人名叫李建波,是个失业的农民工。
妻子生病早逝,家里年迈的父亲卧病在床,还有一个智力残疾的孩子。
他的失业,对于这样的家庭完全是雪上加霜,易家人自然知道,选择这样的目标下手,一来花不了多少钱,二来还能让对方死心塌地。
易思岚这边查清这些情况后,第一时间有了对策。
再简单不过,砸比易家更多的钱就是。但同时,也不能再让他们和易家有接触的机会,身陷险境。
思考过后易思岚让胡越联系了外地的一家疗养机构,先把李建波的父亲和孩子都顺利转移过去,这才重新让律师去找李建波,向他承诺,在他出狱前,会一直负担爷孙俩的开支。
这件事算是顺利,李建波在得知家人得到妥善安置后,终于松了口,重新交代出自己当初是拿了三万块钱,替人办事的。
他不知道交代他的那个人具体叫什么,对方付钱也是用的现金,丝毫没留下破绽。
好在易思岚从中找到突破口,查遍了两人当时碰面地点附近所有的监控、甚至是周围车辆上的行车记录仪,这才找到了相关画面,从中得知,和李建波见面的人,正是易绍衡手底下的负责酒店事业部的赖云飞。
易思岚对他有些印象,行事一向圆滑,在职场上很得易绍衡欢心。
从易绍衡正式接任易鸣威的大旗,掌管晟亚开始,就把赖云飞一路从一个酒店前厅的小经理,提拔至整个晟亚旗下所有酒店的总经理。
前些年,易思岚没想着和易家真的鱼死网破。
但为了保全自己,这些重点人物,他一直是有密切关注的,并且可以说手上把柄不少。
尤其是这个赖云飞,之前在新酒店建设和开业期间没少在项目款上拿回扣。
没想到这些证据,倒是在这个时候派上用场了。
傍晚。
易思岚吃过晚饭折回办公室,刚接了杯水要往唇边喂。
办公室门被敲响,他抬眼应了声:“进。”
叶杉青和胡越先后进来,两人都面带笑意朝他走近。
他扬了下眉毛,问:“看来事情有进展?”
两人都点点头。
叶杉青先说:“那个姓赖的,蹦跶不了几天了。”
意料之中,易思岚没多惊喜,看向胡越:“你要说的呢?”
胡越上前,往他桌上放了份文件,“这是前几天刚收到整理好的,晟亚在外地那两家即将签署合作意向的新酒店,同样有很多跟先前类似的领导人吃回扣,酒店建设材料虚报的情况。只要你点头,这些信息一散出去,这两个合作立刻完蛋,晟亚声誉会进一步受损,后续的合作也会大受影响。”
胡越面无表情,说这番话时的语气,冷酷程度像极了电视剧里的蒙面杀手。
叶杉青被逗笑,“越哥,你好酷!”
易思岚也跟着轻笑一声,“去做吧,这么久了,你的行事我还能不放心啊。”
胡越点了下头。
双唇微抿,声调低下来,“还有一件事……”
易思岚没多想,扬着眉头问:“嗯,什么?”
胡越又往他桌上放了个透明文件袋,“是太太,上周的一个音乐会上,她做表演嘉宾出席,我找人拍了几张照片。”
太太。
这个称呼好缥缈,他好几个月没听见了。
他垂眼去拿文件袋里的照片看。
舞台灯光明亮,照片里的人着一袭银色礼服坐在正中,指尖轻盈落在黑白琴键指尖。
表演时满脸认真,仿佛全然不受外界侵扰。
表演结束后,颊边尽是灿烂笑意,明朗无比、纯粹异常。
易思岚静静看着那张脸,心跳和呼吸都仿佛凝滞。
好一阵才冲胡越说出一句:“谢谢。”-
没日没夜琢磨着要抓对方的漏洞,还得绞尽脑汁护住自己的公司,铁人也难免要生锈。
恰逢冬季流感爆发,疲惫的人抵抗力就更不好。
易思岚没能幸免,结束一天工作在深夜要离开公司时,却发起了高烧晕倒在地。
好在叶杉青也还在办公室,及时发现把他送到了医院。
长时间连续加班带来的疲惫,加上这会儿烧没退,药物作用下,易思岚睡得很沉。
苍白的脸颊和双唇,看来实在萎靡。
叶杉青待在边上守了会儿,折出去买了俩暖手宝。
充好电之后,一个往易思岚脚边放,一个则放在他输液那只手旁边。
正想俯身坐回椅子上,病床上的人迷迷糊糊念叨:“念念……念念……”
叶杉青眉心一拧,忍不住咂了下嘴。
他见不得这种苦情戏码,搞得人心里怪不舒服。
当即便拿出手机通过裴知蕴得到了续念在英国的联系方式,然后拨了过去。
陌生号码,但是是国内的,续念接得小心翼翼,一开始没敢出声。
叶杉青倒是直接,“是续念吧?我是叶杉青。”
续念愣了愣,“你怎么会……给我打电话?”
叶杉青咳了声,“我知道你们俩心里都有对方呢,不联系只不过怕有人发现,但是你们离婚也几个月了,易家人的注意力应该不在你身上了,而且现在半夜三更的,没人会这种时候还来医院盯着他。”
“医院?”续念更蒙了。
叶杉青这才切入主题,故意把情况说得严重,“你走之后,思岚一直连轴转,恨不能一个人分成八个使,钻头觅缝就是想多找出些易家的漏洞,快点解决完这些事。但是你也知道的,易家这么多年根深蒂固,一朝一夕不可能轻易撼动,他这不就累得病倒了嘛,迷迷糊糊喊你名字呢。”
“你跟他说两句话吧。”
长长一番话结束,听筒里陷入寂静。
片刻后,续念耳畔被沉重的呼吸声包裹,当中隐约混进两声“念念”。
那声音好哑,好沉,也好陌生。
可她听得出来是易思岚。
续念咬了咬下唇,努力抑制情绪,告诉自己要珍惜这个来之不易的机会。
她仰起头深吸两口气,缓声对着手机说:“易思岚,你要快点好起来……”
千言万语憋在心口,不过才出口短短一句,她眼眶里的泪却汹涌难阻。
哽咽了一阵,她才继续说:“易思岚,我会乖乖照顾好自己的,你这个傻瓜,怎么没好好照顾自己呢?你一定要快点好起来,快点来接我回家。”
她反手去抹泪,挤出笑意,“你不说话,那就是同意了。约定从现在生效咯,你要快点来接我。”
天色亮起来。
易思岚退了烧,脑袋仍还沉重无比。
他被窗帘缝隙透进来的白光刺了刺眼,扯着干痒喉咙咳了几声。
动静惊醒缩在墙边沙发上睡着的叶杉青,他伸着懒腰起身,“少爷,您终于醒啦,我去给你买点早餐。”
易思岚杵着床沿慢吞吞坐起来,朝他道了声谢,问道:“昨晚我几点来的医院?”
“将近凌晨三点,”叶杉青晃晃脑袋,“可好久没跟通宵似的熬这么久了,年纪大了,头晕。”
易思岚闷头轻笑了声。
的确是,年纪大了,加上又是深夜,他在病痛作用下睡得沉。
否则怎么会那么清晰听见续念的声音?
现在回忆起来,他还记得,她对他说,要快点好起来,要快点接她回家。
可惜他那时候太累太难受了,挣扎了半天,还是没能开口对她说话。
现在的利物浦是凌晨,她应该在睡觉。
那这次,能不能换他去她梦里。
他想对她说想她,说一定很快就会带她回家的。
第69章 晴时雨
昼夜交替, 四季更迭。
转眼两年时间过去,又一次迎来冬天。
这期间续念没再和易思岚有过任何一次联系。
所有关于他的消息,全部来自裴知蕴和叶杉青。
一开始听说他和易家斗得很凶, 接连把易绍衡身边的得力干将拽下马, 搞得易绍衡措手不及。
后来易绍衡开始加倍反击, 安盛和见山的不少业务都一再受阻, 付出了不小的代价。
最新一次的消息,是三个多月前。
媒体接连爆出易鸣威在职期间的各种丑闻, 包括偷税漏税, 以职权欺压女员工, 逼其陪同出入烟酒之地, 迫害她们跟他发生关系等等。
上午, 续念顶着一头风雪从外头跑进屋子。
卸下肩上背包,朝冰凉的手掌哈了两口热气取暖, 紧接着拿出手机来看。
刚刚还在路上, 手机就响了好几声,她拿着东西不方便看,直到这会儿点开才看见信息来自裴知蕴。
两条信息,一条是转发的国内商界媒体关于易鸣威的新闻。
内容不长, 总结来说就是, 三个月前爆出的所有事件结束调查, 内容全部属实,易鸣威的判决将在近期下达。
下方是裴知蕴发来的一条文字信息:[有结果了, 易家现在算是只剩个空壳子了,易绍衡母子也不知道还能撑多久。]
续念揽了下脸侧的发丝, 回复过去一句:[谢谢知蕴,我知道了。]
她又朝那条新闻瞥几眼, 不禁叹了口气。
这真的算是结果吗?
一切真的能就此结束吗?那她是不是终于可以回国了?
易思岚现在怎么样呢?
她好想快些,见他一面-
国内。
下午六点多,易思岚在安盛结束一个项目会议,和胡越先后从会议室出来朝办公室走。
胡越捧着文件夹,语速和脚下步伐一样有节奏,“易总,一会儿七点半是和建荷贸易的苏总见面一起吃饭,明天上午九点需要您外出到工厂一趟,下午我会接您去……”
易思岚摆了下手,“我知道了,我一会儿自己看吧。”
这两年和易家的争斗,财力物力受损只是基本。
好不容易有了起色的见山和安盛,都在这场风波中遭受重创。资金拿不出来,现在基本和回到原点没什么区别,他好像又回到了刚回国那阵,没日没夜跑业务、在酒桌饭局上陪聊陪笑,就为了能尽快解决资金链的问题。
一下午的会议,他这会儿脑子有些懵。
吁了一口气后,抬手捏了捏眉心,勉强缓和一些,想着进了办公室先给自己倒杯冰水醒醒神。
他才刚伸手搭到办公室门把手上,身旁窜出的一道身影快他一步先开了门。
易思岚掀着眼帘去看,面前的人是易绍衡。
外头灰蒙蒙的天气在酝酿一场风雪,温度早已是零下,易绍衡却只穿了件薄薄的衬衫,领口随意散着,唇周胡茬满布,模样看起来稍显狼狈。
前台两个女孩子追过来,连声道歉:“对不起易总,我们拦不住他。”
易思岚摇了下头,“没事,你们去忙吧。”
他朝办公室里挪,胡越不放心,也跟进来。他却偏头说:“没事,你准备和苏总见面需要的资料,在车上等我,我一会儿就来。”
胡越迟疑片刻,朝易绍衡扫了两眼,最后还是点点头从办公室退了出去。
窗外天色愈沉,木门合上,屋内气氛也坠入谷底。
易绍衡反手捋了下发丝,冷笑了声,问道:“看到新闻了吧,他的判决结果马上就出来,后半辈子估计也就在牢里过了。”
“你亲手送进去的,你的亲爹。你开心了?”易绍衡挪上前,食指朝易思岚身上戳。
易思岚后退两步,拧着眉轻蔑朝对面扫一眼,“这种时候想起用父子关系来提醒我了?但是你好像搞错重点了,易鸣威自己不做那些事,没人能把他送进去。你手底下那些人也一样,你不逞一时之快,为了自己能早日在集团立威,纵容那些人犯错,晟亚集团也不会到今天这一步。”
“你还好意思提晟亚?”易绍衡满目狰狞,揪住易思岚衣领。
易思岚垂眼,见他身侧的另一只手紧握成拳,手背青筋暴起。
他轻笑了声,自己右拳也握紧,猝不及防朝着易绍衡脸颊就是一拳。
面前的人显然被打蒙了,后退两步捂了下脸颊。
几秒后反应过来,冲上前想回击,但被易思岚躲开,将他右手钳制住。
易思岚偏头看他,“易绍衡,你怎么现在还不清醒?晟亚那些把柄,我早就握在手里了,之前只是为了自保,但我没想真的做到这一步,更没想过和你争晟亚。是你们自己,一步步逼我这么做,一步步让晟亚变成今天这样子的。”
他出力将易绍衡的手甩开,两人距离拉远了些,继续说道:“我知道你们一直都恨我和我妈妈。她是破坏了你们的家庭,所以她后来那样的结局,都是她活该。可你自己想想,错的真的只是她吗?最大的错,难道不是易鸣威引起的?”
易思岚觉得好笑,仰起头扯了下唇,声调散漫:“你们一家人明知道易鸣威一而再再而三出轨,身边女人从来没断过,却从来不敢提离婚这种事,为什么啊?还不是因为知道,一旦被扫地出门,集团继承权拿不到,甚至可能一毛钱也分不到。”
“说到底也是为了这些,还一直在我面前装什么维护家庭和谐的人设?你们自己不觉得可笑吗?”
“你……”
易绍衡被戳中要害,脸颊憋得涨红,咬牙切齿想要反击。
易思岚没给他说话的机会,“你现在该做的不是在我这里撒泼,而是该想想怎么帮你妈妈脱身,她这么多年一直待在那样的丈夫身边委曲求全,还不是为了你们兄妹俩,你们有替她想过吗?难不成还要她今后也一直以易鸣威妻子的身份过后半生?为了个枯死在监狱里的人守寡?还有——”
这回换他挪上前,手指朝易绍衡脸前指,眸光冷厉,“别再来惹我,更别再想动我身边任何一个人,否则我保证让你也和他一样的下场。”
自顾自说完,易思岚转身出了办公室。
忙完手头上堆积的行程,已经是半月后。
易思岚腾出半天时间去了易鸣威所在的监狱探视。
隔一道透明玻璃,里头的人头发被剃得很短,但依然看得出添了不少白发,和上一次见面时已判若两人。
易鸣威没什么多余表情,淡声抛出开场白:“我没想到,三个孩子,唯一一个来这里看我的人竟然是你。”
易思岚笑了声,“我也没想到,我会坐在这里。”
他仰头沉默了阵,自己也有些说不清此时此刻的心情,脑海中倒没太多念头,一直萦绕的是他小时候追着妈妈,问爸爸在哪里的画面。
片刻,他收回视线重新看向对面,“你知道吗,小时候,我是真的渴望过自己能像别的小孩一样,有个爸爸。后来你把我接到你身边,我也是真的想过,要好好在那个家里过下去的……”
现在说这些,还是对着易鸣威说,听来多少可笑。毕竟他哪里真的在乎过什么亲情不亲情的,接他回家,不过只是觉得自己血脉不能流落在外。
他也好,易绍衡和易绍晴也罢,都不过是易鸣威财产继承这一环的一层保障。
但凡谁忤逆了他,随时就要成为像垃圾一样被扔掉的人。
只说了一半,易思岚又顿住,改口道:“算了,事已至此说这些又有什么用。前半生的荣华富贵你也享受得够多了,今后就安心待着这里,享受一下孤独,和被你最亲的人抛弃的感觉吧。”
话音落,他没再多做一秒的停留,也不顾身后的人在说什么,起身便走。
脚步往前踏过。
身后的目光似乎一直都在,他也在想,这种时候易鸣威会对他说些什么呢?
说忏悔?说愤怒?还是说悔恨?
好像什么都不重要了。
他不想再继续深陷这场纠缠。
从走出这里的一刻起,才真的能像续念之前说的——他只是他自己,再也不是什么易家的儿子了。
头也没回走出大门,易思岚抬头看了眼天。
浓云笼罩,不见半点日头。
他长舒一口气,径直朝着路边的车子靠近,扯开副驾的门钻进去。
驾驶位上的叶杉青懒洋洋打了个哈欠,坐直发动车子,“这么快就出来了,还想着我借机眯会儿呢。”
易思岚轻啧了声,催他,“还要见客户,当然是客户重要。”
叶杉青撇了下嘴,从后视镜瞄他,“现在客户哪是最重要的。”
“那什么最重要?”易思岚低头在看平板上的文件,随口应答。
叶杉青笑笑,“续念咯。”
易思岚落在平板上的指尖一顿,表情也僵住。
片刻后才说,“等公司有点起色吧。”
他现在是还挂着个易总的名头,可实际和个刚创业,负债累累的毛头小子,也就只有年纪大小的区别。
这两年要不是有叶杉青不计较地给他兜底,他怕是连现在的状态都无法维持。
想到这里,易思岚冷不忙冒出一句:“谢谢,杉青。”
语气和表情都过于一本正经,搞得叶杉青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他伸手把空调温度升高,“理解,你是觉得自己现在这样子没底气去要求人家和你复合,是吧?”
续念这两年在英国的消息他都清楚。
她琴艺本就不差,在国外这段时间成长更为迅速,陆续参加过不少大大小小的演出和比赛,都取得了很好的名次。
同时也在学习其他方面的课程,好几次续彤的画展和商业宣传,她都已经能独立完成。
她在一点点成长,而以他现在的样子,确实没法给她更好的。
既然如此,他又凭什么在这种时候靠近她?
车厢内陷入沉默,易思岚答不出话。
叶杉青咳了声,“我理解你的想法,但是你们彼此都惦记着对方,这两年多也都过得并不好,何必要相互折磨?你就算是想等公司有起色再追回她,起码也露个面让她放心吧?”
他垂着眼,还是没出声。
他何尝不想见她。分开的这两年多,七八百天时间,他没有一刻不想她的。
叶杉青补充:“你发烧进医院那年,还记得吧?”
易思岚终于应了声“嗯”。
他接着说:“那晚我给续念打了电话,我不是故意偷听啊,病房里安静,所以我才听见的,她说让你照顾好自己,让你快点接她回家。”
“不过你那时候病成那样,肯定没听见。”
“我听见了。”他声音有些发颤。
原来不是梦啊。
易思岚扭头去看窗外,藏住一双泪水蔓延的眼睛。
叶杉青没再说话,安静驱车朝和客户约定的地方行进。
今天约谈的是个全国性的助盲项目,内容涉及AI导盲系统、盲人便捷出行app等等。
易思岚接手安盛后,发展原有传统医疗器械的同时,也一直在致力于向这些方面转型。这个项目,等同于安盛的救命稻草。
双方见面简单寒暄后,很快进入项目的沟通阶段。
因为续念的缘故,易思岚对于盲人的了解程度不算浅,体现在给出的方案上,自然也就显得比竞争对手专业不少。
如此一来,谈合作的阶段算是顺利。
接下来要解决的就是资金的问题。
叶杉青倒是大方,开口就说自己从叶家先调两千万过来。
易思岚不好一再这样接手他的帮助,没第一时间答应,说先自己见见各方投资人,争取一段时间再说。
那天后的一个多月里,易思岚的行程又被排得满满当当,从早到晚都在和投资人见面。
这天深夜,易思岚处理完见山即将上市的新香水销售案,合上电脑正要离开。
玻璃门被敲响。
以为是叶杉青,他没多想,边起身穿外套,边应了声:“进。”
门被推开,进来一个穿灰色大衣的男人。
那张脸比之前见面时成熟不少,易思岚看得愣了几秒,反应过来,眼前的人是赵渝铭。
这两年赵家旗下的大小公司,三分之二交到了他手上,并且都经营得风生水起。
易思岚点了下头,微笑着说:“赵总,找我?”
赵渝铭倒也不客气,自己就近在沙发边坐下,“长话短说,那个助盲项目,我投。”
易思岚下意识“啊?”了声,挪到他对面才说:“据我了解,贵公司业务好像不涉及这个方面的。你是想……?”
他捉摸不透,毕竟现在赵渝铭已婚,而他和续念早已离婚。
按理来说,他们之间,没什么能扯上关系的理由。
赵渝铭说:“我知道你和念念当初只是无可奈何才会选择离婚,你能为了保护她这么做,我挺意外的。”
赵渝铭笑得有些无奈,“从前我总说,带她走,为她好,可其实每一次都是空喊口号,我什么也做不到的。这两年我拼命让自己成长,把企业握到自己手里,才能有现在的决策权。”
“我终于,不是空口说白话,真的用实际行动为她做了一件事了。”
“我知道,以她的性格,认定的人和事都不可能轻易动摇,所以她无论如何也不会选我的。”
“但我还是希望她真的开心。”-
腊月廿七。
新春脚步将近,公司临近春节假期,人人都忙得不可开交。
易思岚回到家时已近凌晨。
午后飘过一场雪,现在花园里铺着厚厚一层积雪,灯光下有些晃眼。
他的脚印落到雪地上,长长一串延伸进来。
快要到台阶,他又停住,把手上的包和外套都随意摆到门边,折身在花园里蹲下,手掌捧着白雪开始堆雪人。
十分钟不到,两个并肩站立的雪人呈现眼前。
他左右偏了偏头,从角落找来小木棍给雪人当手。
还特意让两个人的手紧紧挨在一起。
蹲在原地盯着眼前的两只雪人看了阵,易思岚眼眶涌出热意。
他反手拭了下眼角,指尖从右侧那个雪人脸颊轻轻触过,“念念,我明天就去英国找你,好不好?”
想了太久的事,此刻才是这么轻言一句,他都已经觉得胸腔里血液在沸腾。
好像有期盼,又好像很紧张。
见到她的第一句话该说些什么呢?
他自顾自在想,口袋里手机响了几声。
是三条新的微信,来自续彤。
姑姑:[爷爷最近身体不好,今年没法到利物浦和我们一起过年了,所以我们决定回来陪他过年。]
姑姑:[懂我意思吧?]
姑姑:[图片]
图片上是航班信息,后天上午就能在靖水机场落地。
易思岚仔仔细细盯着那张图片看了好一阵,回过去一句:[谢谢姑姑。我明天先去看看爷爷,后天准时到机场接你们。]
春节返乡的人潮涌动。
来来往往,每个人脸上都流淌着兴奋,这样的画面,倒是无形为凛冽寒冬添上几分暖意。
航班信息显示的是上午十点半落地。
易思岚八点钟便捧着鲜花来到机场的国际到达层。
出口处涌出不少人,接二连三从他身边走过。
时间越是接近,他就是越是紧张。
但一直到十一点多,也不见续念的身影。
飞机延误是常有的事,他鼓着双腮呼了两口气,仍在原地踱步。
又是半小时过去,通道那头重新传出交杂的人声和逐渐靠近的脚步声。
身边几个同样接机的中年人,激动地高举双手在挥舞。
那头跑过来几个学生模样的人,几人紧紧抱在一起。
就是在这样嘈杂和稍显混乱的场面里,易思岚抬眼朝对面看,终于望见熟悉的人。
她穿一件驼色的羊绒大衣,头发比之前还长了些,散在身侧,发丝微微带卷。
比起之前的稚气,这会儿看来添了几分沉静。
太久了,久到易思岚望着眼前一幕,差点分不清到底是真的,还是又是百转千回难以捉住的美梦。
续念一步步靠近,穿过人群将视线落到他眸间。
他瘦了好多,想来这两年过得一定很辛苦。
两人视线相缠。
这一瞬,周围的一切都好像消失不见。
他们默契地许了个愿,就算是梦,也做得久一点吧。
第70章 晴时雨
续念望着对面的人, 脚步不由慢了慢。
眼眶和心口都有酸涩感在蔓延,不露声色深呼吸几下,掩住情绪, 她才迈步继续往前走。
续彤夫妇俩在她身后小半步。
三人来到通道口, 易思岚连忙迎上前。
他弯了弯唇, 笑得稍显僵硬, 怀里鲜花往续念面前递,声音都在发颤:“念念。”
方才离得远, 只看出他脸颊瘦了不少。
现在两人仅一步之隔, 更看得出他眼角眉梢都有疲惫。
续念其实很心疼, 也真的特别想他。
过去的八百多个日夜, 她不止一次怀念他的怀抱。
但心底多少还是有些气他当初不商量就提离婚, 后来知道他公司很困难,转了钱托裴知蕴和叶杉青给他, 他也都拒绝了。
像是真的要完完全全和她划清界限一样。
她双手缩在大衣衣兜里, 没拿出来,紧紧握了下拳,努着嘴扫他一眼,故意说:“这不是我那离了婚的前夫嘛, 捧着这么大一束花来机场, 来接新女朋友吗?”
易思岚被噎了下, 笑得窘迫。
续彤挪上前,笑眯眯介绍身边的高个白人, “这是姑父。”
易思岚点头向两人打招呼:“姑姑、姑父。”
那人也点了下头,张口说着流利的中文:“你好, Keith,经常听她们俩聊到你, 终于见面了。”
“经常……”
易思岚意味深长瞟续念一眼,唇角勾出一抹笑。
即便已经被揭穿,续念还是强撑着一副傲娇的模样,“哪有经常,随口聊聊罢了。”
续彤撇了下嘴,看向易思岚,用口型说:“赌-气-呢。”
易思岚了然地眨了下眼,往她身前凑得更近,将那束花塞进她怀里。
他俯下身,满眼认真去看她,语速放得缓,“没有什么新女友,鲜花是专门给你的,我接你和姑姑姑父一块去吃饭。”
续念被他盯得心虚,咳了声垂下眼,“我不要……”
他轻声笑,“可是我要帮姑父分担一下行李,拿着花没法动手。不然……”
说着,他站直左右看两眼,“那边有垃圾桶,我扔了吧。爷爷还一个人在车里等呢,时间久了,他会无聊的。”
光说不够,他转身就要朝就近的那个垃圾桶走。
续念“哎”地喊了声,下意识伸手,揪在他衣角。
易思岚重新转回身,“又决定收下了?”
“勉强收下吧……不过我只是不想浪费,而且想快点去见爷爷,姑父一个人拿行李,确实不太好。”她嘀咕着,伸手把那束花揽进怀里。
易思岚笑得温柔,手掌朝她发丝上轻抚两下,上前接过Keith右手上的行李箱,转身朝前领着路。
边走边说:“我昨天就去看了爷爷,他就是换季有点感冒,没多大问题。刚刚是想着机场里人多,空气流通不好,就让他一个人先在车里等了。”
几人进了电梯,他又接着说:“餐厅选了姑姑家附近的,吃完就送你们回家休息。”
一切都安排得妥当,续彤很满意地点头,“好的,我没意见。”
话音落,她把视线朝续念脸上落。
她捧着那束花站在角落。
看似垂着头,其实眼神一直没离开易思岚。
现下被身旁的人盯着看,自然也是有所察觉的。
好在电梯门在这时候开了,她跨着大步第一个走了出去,只留下一句:“看我干嘛,我也没意见。”
三人在身后摇着头笑笑。
易思岚也加快脚步跟上去,说了声:“车在右手边。”
地下停车场很空旷,裹着袭进的风,让身后传来的声音都有几分冷感。
续念没停,淡淡“哦”了声,右拐没几步便看见了熟悉的车牌号。
她伸手去开后排的门。
没想到续彤快了一步,挤开她钻了进去,挽住续柏忠的胳膊,讪讪笑道:“念念,你算算人数,爷爷、我,还有你姑父,我们仨坐后排正好,你只能坐副驾。”
“我……”续念刚张口。
Keith动作也快,行李箱迅速往后备箱一塞,长长一条人,泥鳅似地钻到续彤旁边。
并且他根本没有理续念的意思,自顾自合上门,开始笑呵呵冲续柏忠说话:“爸爸好,好久不见,这段时间您怎么样?”
后面的回答续念没听清,她愣愣站在车身旁。
易思岚放好行李折过来,拉开副驾的门,扬了下眉毛,“傻站在这里,不冷吗?”
她没出声,抿着唇上了车。
易思岚弯下腰,扯着安全带给她系好,缓声说了句:“累了就睡会儿,到餐厅叫你。”
她点点头,短促“嗯”了声。
车厢内温度适宜,续念进去没几秒,脸颊和手掌便暖起来。
她回过头咧嘴朝续柏忠笑,“爷爷,我好想您。”
续柏忠也笑笑,“回来了就好,过年嘛,还是得一家人在一起才像样。”
续念“嗯”一声,“年夜饭您想吃点什么,可以提前点菜哦,我这段时间可学会不少。”
“真的啊?”续柏忠满眼惊喜,“那我得好好列个菜单。”
续念傻笑两声,眉眼弯弯的,即便此刻车窗外天色灰暗一片,融进她眸中还是好看。
易思岚余光瞥她两眼,不由弯了弯唇。
路途就这么在几人的谈笑声中结束。
午饭吃完,易思岚将人送回续彤住的小别墅。
帮忙拿了行李送进屋子后,他看了眼时间,说:“你们坐了那么长时间飞机,先休息会儿,我回公司一趟,差不多到晚饭时间,我再来接你们。”
“这就走啦?”续彤提高声调。
见续念看过来,又补一句:“忙活一上午,进了门都没坐一下……”
离别来得太快,续念抿抿唇,一下子有些不知道该说点什么才好。
易思岚盯了他两秒,以为她还是不愿意跟他说话,眸色一瞬有些沉,转过身要走。
她小碎步跑上来,终于喊了他的名字:“易思岚……”
他停住,重新转回来,“嗯。”
“路上注意安全,下雪了,地面滑。”
她说完,头也没回朝楼上跑。
易思岚轻声笑笑,目送她背影消失在视野,才出门离开。
续念跑上二楼,趴在窗边往下看。
看他开车走远,她找了身睡衣进浴室洗了个澡。
出来后,她钻进被窝,本来是想好好补个觉,翻来覆去大脑却怎么都是兴奋的。
折腾一阵,干脆爬起来,给自己搭了身晚饭时候的衣服,又仔仔细细化了个全妆,一副严阵以待的模样待在客厅。
续彤睡了一觉,四点多迷迷糊糊下楼时,Keith正在阳台上陪续柏忠下象棋,客厅沙发上只有续念一个人。
且身子挺得笔直,甚至没低头玩手机。
这画面搞得续彤瞌睡都瞬间醒了,她挪过去问:“念念,这是在自己家里,你有必要穿这么精致,还化全妆吗?”
Keith从那头探出脑袋,笑着说:“用你们中国人的话说,这叫——女为悦己者容,我们念念一看就是在等她老公。”
“我没有!”
她嘴硬,狡辩道:“我是想马上要出门了,大过年的,不能邋里邋遢的。”
几人笑起来,懒得戳穿她。
三四十分钟过去,她就这么一直静静坐在沙发上。
五点多,门铃终于响了声。
续彤端着水杯站在桌边,故意没挪动,只说:“哎呀,好像有人来了,会是谁呢?”
没人去开,门外的人又按了下门铃。
续念站起身,捋了捋脸侧的发丝,“我饿了,你们不饿吗,不去吃饭啊?”
说着,她朝门边靠近,深呼吸两下拧开门把手。
颊边挂着恬淡的笑,却在门开的瞬间僵住了。
面前站的人是胡越。
他点了下头,拿进来些水果和几个礼盒,“太太,工厂有事易总暂时走不开,我接你们去吃饭。”
续念笑脸一垮,嘟囔了句,“说话不算话……”
心情从天堂追到谷底,她哪还有什么吃饭的心思。
从出门到进餐厅,又到饭菜上桌,她一直心不在焉。
最后饭菜没吃几口,回家也没精打采就闷头回了房间。
镜子里仍是一张顶着精致妆容的脸。
白天刚化完时,她还自己得意最近化妆水平的突飞猛进。现在再看,却只有一种精心准备却被辜负的委屈。
抬手朝镜子上抹了几下,续念跑进浴室卸了妆,把脸洗得干干净净,衣服也重新换成睡衣。
和裴知蕴通了会儿电话,那头睡着,她也缩进被窝。
时差没倒过来,她身上是疲惫的,却没有睡意。
翻来覆去到了凌晨,压在枕头下的手机震动了下。
见山:[念念,睡了吗?]
这个对话框,她其实一直是置顶的。
但上一次对话,已经是两年前。
现在忽然又跳出个未读的红色数字1,续念愣了愣,倒是忽然有些不适应。
她回过去一句:[天呐,我好友列表里居然还有这么一号人吗?这么久没有过新信息,我都快忘了你是谁了。]
见山:[我在楼下。]
见山:[晚餐时候是真的有事,不是故意没出现的,对不起。]
“楼下……”续念念叨了句,掀开被子起身,拖鞋也没顾上穿就朝窗户边跑。
地面上铺着厚厚的积雪,和路灯相衬有几分刺眼。
黑色车子就停在窗沿下没几步的位置。
易思岚侧身倚在车身旁,宽肩撑起身上的长大衣,显得他身形优越。
天空仍在飘落细小的雪花,他头发和肩膀上都铺了薄薄一层,应该是等了有一会儿了。
续念垂眼看了两秒,回过去一句:[可是我困了,准备睡觉了,你回去吧。]
窗外的人仰头往上看了一眼,低下头回复:[好,晚安,那明天见。]
续念:“……”
这样就明天见,他就不知道争取一下吗?
她拧着眉没回复,低头朝外看。
窗外的人似乎没有要走的意思,手机往兜里一揣,双臂环到身前,就那么静静站在原地抬头看着她房间的方向。
三分钟、
五分钟、
十分钟……
他头发和肩膀都已经被雪花堆满,还是没挪动半步。
续念也站在窗户边没动,低声自言自语了句:“你是傻瓜吗,不知道冷吗?”
原本是下定决心要晾他几天,好让他知道离婚不能随便提。
这会儿眼前是这么一出,她又觉得不忍心。
叹了口气,暗骂自己不争气的同时,续念也没再犹豫,转身套上拖鞋,从衣柜里抓了条围巾就往下跑。
冬夜静谧,一点点的动静都很清晰。
尤其她此刻的脚步声还很急促。
易思岚循声看,望见她出现的一瞬,惊讶得眉头微扬了下。
迎上前问:“念念?怎么下来了?”
续念踮着脚去掸他肩上的雪花,又把那条围巾往他脖颈上绕,拧着眉说:“易思岚,你又不是三岁小孩,不知道现在很冷,这么待着会生病吗?”
易思岚反而笑了声,扶住她肩膀凑过来,“所以是心疼我了?”
续念别开脸不看他,“我没有。只是这是姑姑家门外,要是你冻出个好歹,赖上我们怎么办?”
他把人抱进怀里,“我没事,只是……”
他整张脸埋在她颈窝里,传出的声音闷闷的,有些含糊不清,却还是不难听出委屈,“只是太想你了。今天见到你,就像梦一样,我怕醒过来你又会消失不见,所以就想干脆待在这里,等天亮了再和你见面。”
忍下一天的情绪,此时此刻听着这些话,躲在这个朝思暮想的怀抱里,终于再也难以掩饰。
眼眶里的泪汹涌地蔓延着,续念反手抹了下,声音稍哑,“不是梦,是真的,我真的回来了。”
肩头的人点了点头,搂在她身上的双臂又紧了紧。
续念握着拳头砸他,“你怎么这样,说离婚就离婚,两年多一次也不和我联系,也不接受我的帮助,我还以为……你真的再也不见我了呢。”
“怎么可能?”
易思岚同样哽咽着,“我说离婚的时候,自己也难过得要命。不和你联系,是不想再连累你,也怕自己会忍不住去找你。”
“我真的,特别特别想你,每一天都想。”
续念还在继续用拳头往他后背和胳膊上锤,片刻后双臂落到他腰间搂紧,“易思岚,你这个大坏蛋,以后再也不许不和我商量就自己做决定了,否则我就真的再也不理你了!”
“我保证,保证不会了,”易思岚站直,捧住她脸颊给她擦眼泪,垂下的双眸满是诚恳,“念念,我保证,从今天开始,无论再发生什么,我都不会再离开你。”
续念瘪着嘴,抬手去摸他脸颊,“你怎么瘦了这么多啊?我……”
话到一半,被他俯身用一个久违的吻堵住。
两个人的嘴唇都满是凉意,抵进的舌尖却截然相反。
滚烫与冰凉在唇舌间交织,似乎所有的思念与期盼,都在这一刻得到纾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