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长会散场的时候,还不到九点钟,正是市中心最繁华热闹的时间段,学校周边一水儿的餐厅甜品店奶茶店都亮着眩目的霓虹灯牌,从店面中隐隐飘出的诱人香气俨然就是他们天然的无声小广告。
为了给家长会做准备,几个人都没怎么吃晚饭,现在都饿得饥肠辘辘的了。
孟以年率先开口:“我请你们吃饭吧,你们想吃什么?”
每个月五位数的零花钱足够让一个学生在这条美食街上挥霍了,他因此说得十分有底气。
!
四只亮晶晶的猫眼转头看了看他,然后又十分默契地转头看了看旁边的回旋寿司自助,如果说沈眷还处在一种乖巧做猫的自觉状态中,温初月的眼神中则十分直白地透露出了“想吃”两个字。
在温初月的眼里,寿司自助就和海鲜开会没什么区别——唯一的弊端就是每个寿司下面死皮赖脸附着的一团米饭。
但即便是这样,他毫无压力地还是横扫了一百碟,空碟子码成了四摞高高的瓷塔。
孟以年:……幸好是自助。
看着眼前的青年不需要蘸芥末就吃了那么多块鱼生类寿司,老板惊讶得一愣一愣的。
感受到发丝间蠢蠢欲动的耳朵,温初月这才餍足地眯了眯眼,扭头问孟以年:“他们家能打包吗?”
自己的手艺受到了开店以来最大的欢迎,老板的嘴巴都要咧到耳朵根了,选择性忽略了自己今天这一单已经折本的事实,连声抢答道:“可以可以,我给你打包!”
见状,孟以年默默放回了准备额外掏钱的手。
拎上打包盒之后,吃饱喝足的一行人慢吞吞地晃悠在马路上,他们的影子变成了橡皮糖,被路灯拉成长长的的三条。
沈眷和孟以年一回头,忽然发现温初月不见了,往回找了几步,才发现他不知何时在一条小巷的墙根蹲下了。
指着打包盒里的鲜美寿司,温初月连比带划地跟面前的狸花猫咪咪呜呜:“……一头红毛,长得大概这么高吧……你和你的朋友下次要是碰见他,帮我狠狠吓唬他一下!”
“噢,你是说我的小弟们吗?”
低头确认了一下谢礼,狸花猫十分公道地表示道:“喵,这么点小事,我一只猫就行了,用不上他们。”
“如果你把这些吃的都给我的话,我完全可以帮你挠他几爪子。”
温初月一下子严肃起来,头顶上的倏地顶出两只白耳朵:“绝对不可以!”
“只吓唬一下他就好了,伤人的话会给你们带来麻烦的。”他强调道,担心狸花猫因此会被记恨。
要不是自己没办法整天蹲守在这里,就不用麻烦狸花猫他们了。
“那好吧。”狸花猫有些遗憾地舔了一下白手套,“下次有什么生意欢迎继续找我噢。”
旁边的两小只被温初月脑袋上突然弹出来的猫耳吓了一大跳:“这也没喝酒啊,(你们)老板怎么看起来像是醉了一样!”
两只耳朵被沈眷和孟以年一左一右给捂住了,温初月不高兴地扑棱了几下猫耳,根本没察觉到口袋里的手机嗡嗡震动个不停。
“没礼貌的小崽子,没人教过你们不能随便摸长辈的头嘛!”
这时,孟以年突然听见自己藏在书包夹层的手机闷声响了起来,他连忙手忙脚乱地单手开始翻书包。
抓住机会,温初月的左耳就像是五指山下的孙悟空一样在他的手心里奋力反抗。
看清楚手机对面发来的消息之后,孟以年简直想对月长嗥一声。
小舅舅:“我看见温老板发朋友圈,定位是在你们学校附近。”
“你们今晚是一起吃的饭吗?我给他发消息一直没有回我。”
“没出什么事吧?”
宋泊简坐在一片漆黑的车里,孟以年并没有第一时间回复他,他借着朦胧的月色就静静盯着手机屏幕里躺着的几条消息。
看着刚刚发出去的几句长消息,他后知后觉地感到有些陌生,自己往常明明并不是一个啰嗦的人。
宋泊简也不清楚自己今晚为什么会忽然想见到温初月。
或许是今晚对方恰好发了一条朋友圈让自己想起了他,或许是因为医生给自己的治疗建议,又或许是、自己在猫咖里见到温初月的第一眼,就冥冥之中生出了几分熟悉感。
十分钟之后。
一辆低调的长安在小巷前刷地停下,看到从上面走下来的宋泊简,孟以年震惊地瞟了好几眼车标,怀疑自己是不是眼花了。
被凉飕飕的晚风一吹,温初月的头脑已经清醒了不少,猫耳也规规矩矩收了回去,只有头顶上翘起的几根发丝保留了猫耳捣蛋的证据。
宋泊简远远打量了温初月一眼,确定他正全须全尾地站在自己眼前,暂时放下了心来。
“这位是?”他这才注意到沈眷。
孟以年一个激灵,下意识道:“他是我同学!”
直到走近了,宋泊简才发现温初月的脸上泛着不正常的红晕,整个人也乖巧得不像话,不动弹也不说话,乌润漆黑的双瞳猫儿般微微眯了起来,看起来有些迷茫。
“他这是喝醉了?”
宋泊简也顾不得上面社交距离了,伸出手在温初月的身上摸索了几下,熟练地找到胃部的位置轻轻按住。
被人一碰,温初月立马就像是找到棍子的猫猫蛇一样,毫不犹豫地朝前方倚了过去。
脖颈处冰凉而柔软的触感让宋泊简一瞬间屏住了呼吸。
因为温初月只比自己矮五公分左右,所以他能清晰地感受到,青年小巧的脸颊正埋在自己的颈窝里,随着呼吸的节奏轻轻一起一伏。
大脑宕机了一会儿,宋泊简才被脖颈间冰冷的温度唤回理智,意识到温初月并不是因为酒热而脸红的。
他小心调整了一下位置,让温初月能够倚得更舒服一些:“你们今晚吃的什么?”
“寿司自助。”
“鱼。”
孟以年和温初月一前一后答道。
“他吃了一百碟。”沈眷想了想,补充了一条重要线索。
将寿司和鱼做了一下减法,宋泊简不确定道:“如果我没猜错的话,他应该是晕碳了。”
联想到几次跟温初月吃饭的时候,青年严重失衡的挑食行为,宋泊简忽然觉得他会晕碳也不是一件奇怪的事情。
像是为了证实这个答案的正确性,温初月埋在他温热宽阔的胸膛上开始打起了小呼噜。
说是小呼噜也不太准确,那更像是猫猫肚皮一起一伏时发出的深深的呼吸声,宋泊简只觉得心口沉甸甸的。
站在那里静静感受了一会儿紧贴着自己的蓬勃生命力之后,他哑声道:“我把他送回去就行。小年,你和你同学先回家吧。”
“有钱打车吗?”
沈眷一下子急眼了:“不呜呜呜——”
自己怎么能趁老板不清醒,把他交给一个最讨厌的人呢!
“有有有!”孟以年眼疾手快地捂住了沈眷的嘴,防止穿帮,“谢谢小舅舅,那我们先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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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心翼翼地将臂弯里的青年放在床上,宋泊简又细心地从旁边拽过被子来盖在温初月的身上。
青年乌黑亮泽的发丝柔顺地垂落在枕头上,雪白的被子遮住一点下颌,上方的嘴唇因为气血充盈而如玫瑰花瓣般红润。
担心穿着西装睡觉会不舒服,宋泊简犹豫了一下,打算帮温初月把外套和领带解下来。
温初月虽然晕得迷迷糊糊但还残留着一点意识,察觉到有人在解自己的领带,他一把攥住领带结:“不要解,我不会系。”
宋泊简刚刚触碰到领带的手一顿,真丝领带娇贵的布料被捏出几条褶皱。
“那这是谁给你系的?”
感觉到脖颈间有些勒,温初月不耐烦地偏过头去:“小年的帮我。”
他还记得临行前孟以年对自己的叮嘱,兢兢业业地扮演着长辈的角色。
宋泊简忍耐地闭了闭眼,不明白温初月为什么和其他人都能迅速打成一片,但唯独对自己忽冷忽热,态度暧昧不明。
“这么睡不舒服。”他硬邦邦道,手下解领带的动作没停。
如果是因为猫猫不会讲话意见才会被忽略掉的话,那为什么现在自己明明讲的是人话他还是听不懂?!
尽管闭着眼睛半梦半醒,温初月还是感受到了宋泊简此时泄露出来的强势与独断。
他一下子爆发了——
就在宋泊简打算最后将领带抽出来的时候,领子忽然被人猛地揪住了。
猝不及防的力道让他踉跄了一下弯下腰去,他匆忙伸手按住床垫撑在了温初月的上方,两个人之间的距离一下子拉得极近,几乎要鼻尖碰鼻尖。
宋泊简跌落在那两小片璀璨的星河里,短暂地失神了一下。
“你——”
温初月气势汹汹地瞪着宋泊简,两只眼睛在黑夜中亮得惊人:“你当初为什么不要你的猫了!”
挨近了之后,男人身上浓重的猫味简直惨不忍闻,自己连鼻子都不用动就知道数目绝对不少于两位数。
他又乱七八糟地想到今天在家长会上碰到的那个人类说过的话,宋泊简还跟谁共患难过,有什么事情是自己不知道的?
温初月忽然有点搞不清楚自己是睡醒了还是在梦中,晚上刚刚吃过的自助回旋寿司盘又开始在眼前渐渐转动起来,掀开扣在寿司盘上的透明盖子,里面盛放的是一块块名叫回忆的寿司。
他曾经从书上看到有个叫达蒙·加尔格特的人类说过,“说起来奇怪,有些人,通常是那些生命中的过客,会在你的思绪与梦境中占有很重的分量。”
但温初月在此时此刻无比清晰地意识到,自己之所以反复回溯、恨意绵长,还有一种可能性,是因为不肯接受那个人只能成为自己生命中的过客。
没想到这个问题会被人如此直白地问了出来,宋泊简的身躯狠狠一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