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上课睡觉对于谢玦来说是熟悉得再不能熟悉的“行活儿”, 趴下后没听两声秃头的声音,就已经进入了梦乡。
今早上为了试探池翰墨的态度,谢玦又起了个大早, 昨晚上池翰墨没回他消息他本来心里就有点儿打鼓, 在床上烙饼似的翻来覆去睡不着。
这一夜自然不能说睡得有多好。
碰上第一节课, 还是数学课, 正好续上没睡醒的梦。
他美滋滋睡了,直到快下课才醒, 睡足了四十分钟,听见打的下课铃声, 坐起身来长长伸了个懒腰, 嘴上道:“稀奇, 这节课居然没被秃……数学老师请教问题。”
前排的于欣然转过来了:“因为这节课一直在讲新题型。”
他的目光里带着疑惑,现在都没搞明白为什么后排这俩人要一起睡觉。
这可是池翰墨啊,就从来没听说过还有上课开小差的时候。
闻言谢玦挑了挑眉:“听这意思你还好好听了一整节课?”
于欣然一愣:“池哥你这么说话就看不起人了啊。”
谢玦笑了笑:“没有, 夸你呢。”
都不用看,醒来一看位置就知道还没换回来呢, 池翰墨这法子没奏效, 他转过头, 看见的是正按自己太阳穴的“谢玦”。
啧,换身体这回事儿,头两天觉得不可思议,看得也不习惯。
再拖拖说不定就习惯了,就像现在, 谢玦看见自己的样子出现在眼前已经没觉得多不适应了。
自己的脸果然好看, 耐看。
谢玦欣赏了没几眼,池翰墨就敏锐地察觉到了这边的目光, 放下手转过来。
还没开口呢,谢玦先凑过去道:“没用,池大学霸你要不在考虑一下你这方法到底靠不靠谱?”
池翰墨看了他一眼:“没睡着。”
“嗯?”谢玦问:“什么意思。”
“我说我没睡着。”
“为什么不睡,这不是你提的什么实验么?”
“……”
池翰墨不是谢玦,他晚上睡得再少,也从来没有在上课的时候睡着过——发烧的时候除外。
自制力和自律让他在上课的时候集中全部注意力,几乎已经形成了条件反射。
尽管理智上池翰墨告诉自己这次上课睡觉是为了换回身体做出的实验,可以放松,但习惯不是说改就能改的,尤其上课的“清醒”状态已经变成了一种下意识刻在了池翰墨的神经里。
“没能成功,从来没有上课睡觉过。”池翰墨皱着眉头简单解释了两句。
刚才趴了一节课,一直尽力让自己不去想别的事情,放松下来,但还是没有真正睡着,反而不知道为什么开始头疼。
谢玦有点儿不可置信:“啊?什么意思,上课睡觉这不是每一个学生自带的技能吗?”
池翰墨:“……”他硬邦邦撂下一句:“我没有这个习惯。”
“哟,行,不愧是班级第一。”谢玦倒是睡好了,精神也恢复了,看池翰墨这个样子嘲讽开足了。
“需要时间调整,我们先尝试下一项。”
谢玦闻言扯了扯嘴角,故意问:“行啊,我没问题,不过池学霸不会下一项也因为‘不习惯’做不了吧?要是都这样咱们也不用试了,我又不是马戏团里的猴,一个人在这唱独角戏呢?”
池翰墨瞥了他一眼:“不会。”
……
“我靠于欣然,你手上多大劲啊,是不是记恨我挟私报复呢?”
谢玦捂着脑袋,旁边是一颗砸到他头上弹起来,此时在地上弹跳的篮球。
“没有啊池哥,我真没有,刚才就是没太控制好力道!”
于欣然站在屈子琪边上,朝着谢玦喊。
喊完还跟屈子琪小声逼逼:“怎么池哥也会说脏话的?”
他今天疑问可太多了。
平时也就是屈子琪一个人发神经,他天天捧着那手机看网络小说,还是各种修仙玄幻题材,诡仙什么的,看得人癫癫的,这也就算了。
今天的池翰墨和谢玦也没一个正常的。
上老班的课让他和屈子琪俩人放哨,说他们要在后头睡觉……行吧,就当是莫名其妙的情趣,现在这又是在干什么?
大课间,让他和屈子琪一人拿着一个篮球,往他俩脑袋上砸。
砸的时候还要保证同时落在俩人头顶上!
谁听了不觉得奇怪?
可于欣然刚才问了为什么,谢哥只跟他说照着做就行,不给他解释。
屈子琪站旁边还来了一句:“你就是小说里一句台词都没有的工具人炮灰配角,老问那么多计划干什么,知道多了对你没好处。”
于欣然:“……”
凭什么啊!他怎么就是配角了?他倒是觉得这仨人全疯了,就剩自己一个正常人了!
这边,刚被球砸头的谢玦骂骂咧咧捂着脑袋,嫌弃地问池翰墨:“没用吧?刚才试了好几次了,我看着至少两三回咱俩都是同时被砸的,这也没换回来。”
“嗯。”池翰墨被砸了也面不改色,从兜里掏出纸和笔,在“被篮球同时砸头”这一项后面的方框里打了个叉。
“你光嗯就完了?我头上感觉都能摸到包了!”谢玦说到一半,看见周围围观的人越来越多,索性把池翰墨胳膊一拉,离开篮球场往边上走,等到周围人少了才接着道:“不是,就算是做实验咱也得找点儿靠谱的方式吧?你别跟做题似的死脑筋,非得把所有选项都试一遍错?”
池翰墨甩开他的手:“这已经是筛选过的了。”
“不信。”
“从我调查的样本里,互换方式最多出现的是车祸,两人同时被撞身亡。”
“……”
“其次是落水,双方都因为窒息陷入昏迷。”
“。”
“我已经挑选了相对安全的方式,至少不会因为实验导致我们没换回来,自己还出意外的情况。你没有调查也没有进行资料的查阅,不要随便这样评价别人。”池翰墨的语气并不好。
“哈,敢情被于欣然砸脑袋的人不是你。”谢玦冷笑了一声:“我随便评价你?你别搞得好像只有你一个人愿意尝试似的,折腾了一上午了吧,我没配合你?是你摆着个冷脸不愿意跟我说。”
“该列出来的我已经列出来了,再说一遍,别觉得自己是世界中心,你是你们家少爷,出了家门没有那么多人惯着你,别以为你不主动问永远有人把东西递到你面前。”池翰墨反唇相讥。
“喂。”谢玦被池翰墨怼笑了:“我干什么了?谁惯着我了?我不是在好好问你吗?明明是你,问个什么没好脸色不说,答也不答。
还说我,你才是觉得你是世界中心吧,怎么,学习成绩好就什么都能做对?别人都是文盲,都是傻子,都是草履虫,都是事事错的庸人是吧?”
他是真有点儿火大,配合半天还被池翰墨这样说,提出一句质疑换来的是阴阳怪气。
“我想的方法就被明嘲暗讽说被骗,你的思路就是绝对正确的,是毋庸置疑的,是我拍马也赶不上的对吧?所以我跟个傻子一样在篮球场被人围观砸脑袋也是自作自受。”
不说别的,之前和池翰墨不熟,谢玦对他印象没多好,现在打了交道,更觉得自己和这人气场不和,完全聊不到一起去。
池翰墨看了他一眼,不想多聊,转身就准备走,被谢玦一把拽住。
“你他大爷的,别走!又来,我是没跟你做实验还是怎么着?跟谁欠你似的,你有什么话就直说,整天摆着个脸给谁看了?你是我爹还是我妈啊?”
“你对你爸你妈也没多尊重。”池翰墨来了这么一句。
谢玦心里本来就压不住的火“蹭”一下就上来了。
“草。”
他伸手拽住池翰墨的领子,拉进两个人的距离,打量着池翰墨道:“你没完了是吧?来,我们把话说清楚。你今天一来摆的就是那副死人脸,我道歉也道了,好话也说了,你要是真有火气就直说,腻腻歪歪的烦不烦人?”
谢玦盯着池翰墨的眼睛——他们现在在对方的身体里,脸是他自己的,但那个眼神不是。
冰冷又疏离,这是属于池翰墨的眼神。
“还有。”谢玦道:“别那么自大,你不了解我,更不了解我家里,呵,我怎么和我家里人打交道,轮得着你管吗?”
池翰墨也盯着谢玦,对方说话时甚至带着点儿笑意,可语气很危险,眼神像是愤怒的小狮子。
“轮不着。我不是你,自然理解不了为什么家里人明明对你满心期望,金娇玉贵地捧着,反倒养出来一个不学无术成天闯祸的……”
话没说完,谢玦给池翰墨脸上来了一拳。
“我再说一遍,我怎么样和你没关系。”
池翰墨侧了侧头,脸上火辣辣地疼,嘴上接着道:“急了?你多大了,时时逞少年意气,叛逆反抗一切是你的中二准则?”
谢玦气急,反而笑了:“是,我们是不一样。你愿意当一条时刻被勒紧脖子的狗,你自己当,至少我不会时刻摇着尾巴等别人来爱。”
话音刚落,谢玦脸上结结实实挨了池翰墨一拳。
第三十二章
谢玦这话说的难听。
很难听——几乎不像是他的风格。
谢小少爷从小到大都很会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 一嘴漂亮话和气死人不偿命只看对方他喜不喜欢。
他能哄得门卫大爷跟他称兄道弟,每每迟到早退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放他过去,也能气得边知吹胡子瞪眼, 在教室外头一站一节课。
所以他刚才那话就是故意说给池翰墨听的。
盛夏的雨夜里传来的噩耗是谢玦一辈子的梦魇, 他失去了自己最敬爱的人——这事儿和谢宝海, 和自己都脱不开关系。
这件事至今过不去。
谢玦警告过池翰墨的, 谁都有不想被别人揭开的伤疤。
揭开了,就都别好受。
池翰墨这一拳完全没留手, 谢玦脸上旧伤未愈,被打得偏过头去。
谢玦勾了勾嘴角, 问:“你也急了?”
这话是池翰墨刚才说他的。
“闭嘴。”
池翰墨眼中是化不开的戾气。
“说别人的时候高高在上, 怎么, 别人不能说你是吧?”谢玦笑着问。
这回轮到池翰墨攥住谢玦的校服领子。
“谢哥!谢哥!”
两人火药味正浓的时候听见于欣然大呼小叫地跑过来。
“谢哥!出事儿了出事儿了,你们……”
走近的于欣然一愣,看见谢玦和池翰墨这个架势, 先说了一句“你们怎么打起来了”,又接了一句“要不你俩一会儿再搞你们的事儿?”
说完被边上的屈子琪敲了一下脑袋。
屈子琪敲完于欣然后推了推眼镜, 道:“真出大事儿了。”
谢玦根本没仔细听这跟火燎了一样的毛头小子小声嘀咕啥呢, 他目光紧盯着池翰墨, 露出一个挑衅的笑来:“来,再吵大声点儿,我不怕。”
火气被激起来,之前想的什么都不管了。
池翰墨句句踩在他的心防上,他又不是圣人, 没那么大的心还顾着对方怎么想——或者说他巴不得激怒池翰墨, 让对方也尝尝他刚才心里的滋味。
看结果挺成功的。
谢玦看热闹不嫌事儿大地想。
池翰墨瞥了一眼于欣然,松开了拽着谢玦领口的手, 重重把他推开,然后一言不发地转过了身。
见“谢哥”准备走,于欣然连忙道:“诶,谢哥别走!薛宇被几个傻逼堵了,好像就黑黑的、前两天堵池哥那几个,这次他们还叫了好几个人,趁着大课间把人摁后头小花园了!薛宇给我发消息求救了!救人如救火啊!”
池翰墨的脚步只顿了一瞬间,然后直接走了。
谢玦被推得往后,稳住身形,抬起胳膊蹭了一下自己的脸,是真有点儿疼。
打在昨天的伤口上,感觉有点儿出血了。
“诶……谢哥!”
于欣然再不会看情况也能看出来“谢玦”此刻心情不好。
他顿住了,犹豫地看着谢玦:“池哥……那个,额……”
虽然不知道这俩人发生了什么,能让“谢哥”变成这个样子,于欣然还从来没见过“谢玦”生这么大的气,气到连听见同学被堵着欺负都不管了。
谢玦白了他一眼,没理这个正撞在枪口上的傻子。
自己的事儿都管不过来呢,谁还顾得上救别人?
他转身,朝着池翰墨相反方向走了。
看池翰墨那方向是直接回教室了,开玩笑,他俩都撕破脸了,现在自己还回教室去,那成什么了?
那不纯傻逼么。
……
“我靠,他俩都走了,怎么这个时候吵架?这怎么办?”于欣然举着手机一脸傻眼地问屈子琪。
“要不去问问周哥?他不是谢哥的哥们么。”屈子琪道。
“那哪来得及!”于欣然有点儿急了:“我刚才给薛宇发消息他已经不回了,十班那几个人就不是什么好人,一看就记恨上了,上次他们堵池哥没成功还被老班抓住叫了家长,他们这次在小花园堵薛宇,就是想欺负我们班的?
靠,一下支这么远明摆着就是不想让我们知道,要狠狠教训一顿人呢!就是看薛宇老实!”
“你现在这么着急也没用,咱俩打不过他们,去叫周哥他们也来不及,要不去找老师?”屈子琪说。
“靠,他们真阴,老班他们大课间开会呢!没看刚才跑操都没人盯着么。”
怎么想怎么觉得所有路都被堵死了,于欣然像热锅上的蚂蚁,完全不知道怎么办。
正搁这乱呢,刚才走了的人插着兜去而复返,一脸不耐烦地问:“你刚才说什么来着?”
于欣然抬头一看,是“池翰墨”。
……
谢玦刚才走到一半,铁了心准备啥都不管了。
还没走过篮球场呢,心里的小人吵架要把脑子吵炸了。他骂了一句“靠”,闷头往回走。
一边走还一边在心里嘲讽自己——你觉得你是谁啊?救苦救难的观世音菩萨?自己这点事儿还乱七八糟呢,当救火队员已经当上瘾了?谁给你发工资啊。
想归想,没几步就已经到热锅的蚂蚁面前了。
“池哥?”
于欣然眼里亮了一下,又犹豫了:“额……”
在他眼里,上次“池翰墨”出手毕竟是偶然事件,好好学生这个形象在一班人心里更根深蒂固。
——天天见池翰墨在题海里大杀四方,谁知道打架这种事儿他到底行不行啊?
上次于欣然光顾着给“谢哥”通风报信,还凑在厕所门口的人堆里踮着脚看了半天热闹,也没真见“池翰墨”的“身手”。
“他们人好像挺多的,要不然叫上谢哥?好好跟他说说他也不会不管的……”于欣然为难道。
谢玦直接道:“别废话,带路。”
于欣然还想劝:“还是……”
谢玦:“再说不去了。”
于欣然立刻道:“好的咱们走。”
能多叫一个是一个,这时候就别挑了-
池翰墨冷着脸走到教室后门,拳头在身侧攥得很紧。
他深吸一口气。
然后转了个身往老师办公室走去。
走到班主任办公室门口,不用抬手敲门就能看见办公室里一个老师都不在。
一个戴着红袖章的学生会成员怀里抱着一沓文件正往外走,看见“谢玦”停了一下:“老师们开会去了,你要是来检讨一会儿再来。”
池翰墨看了他一眼,没说话,转头就往回班的方向走。
打架这种事儿是谢玦的长项,于欣然和屈子琪也爱跟着瞎混,自己这又是搞什么。
但薛宇……
池翰墨对这个同学有印象。
瘦瘦小小的,戴着眼镜,成绩在班里不算好,很木讷。
几乎没有什么存在感。
谢玦那个天不怕地不怕到处惹事耍威风的混球,做事全凭自己心意。
说话像刀尖淬毒,不留半分情面,更不用指望他能有点儿同理心了,池翰墨想。
打架争霸王、挑事儿出风头谢玦肯定冲到第一个,这种不起眼的同学被欺负,谢玦说不定会说一句‘管他什么事’吧?
就像刚才当着自己面说的那些风凉话一样。
池翰墨皱了皱眉头。
他对谢玦的品行很不抱期望,尤其是现在,更是对某人的印象差到了极点。
本来想来找边老师解决一下这件事,结果正赶上老师们开会。
池翰墨再次在班门口顿住脚步。
他没法在知道有同学被欺负的情况下视而不见。
得去看看。
第三十三章
谢玦本来心情就不好, 跟着于欣然一路往学校后头小花园走,心里的火气越来越大。
这种自己撞上来的纯粹是不长眼。
一中不大,一进校门口是喷泉广场, 然后是一大片教学楼, 呈口字形。教学楼西边是食堂, 后边是操场和篮球场等体育设施, 再后边是一排行政楼和图书馆,布局很方正。
小卖部在教学楼东边, 离操场也算近。
“小花园”在操场西北边,边上有两栋五层的小宿舍楼——听以前的学姐学长们说, 以前一中还有住宿班, 后来招生规模扩大了, 老师招的也多了。
老师们自己的宿舍都不够住,就都取消了住宿班,统一走读, 这两栋宿舍全都划给了老师们。
一中在市区里很不错的位置,土地寸土寸金的, 整个校区面积也就不算大, 扩招后更是连初中部都迁到开发区去了, 可见用地面积之紧张。
就算这样,当初规划学校的时候应该也没少花心思——小花园边上是个不大的人工湖,还有人时时打理。从篮球场出来,顺着西边走过老师们停电动车的车棚,就能看见大片梧桐树树荫和木色的廊架。
廊架上开满说不出品种的小花。
“小花园”也因此得名。
说是小花园, 除了这个廊架其实没有什么别的花, 倒是树很多,尤其是那两栋宿舍楼门口, 人工湖边上都是各种灌木和长了很多年的大树,“掩体”很多。
也是一中的“约会圣地”。
虽然这片地方在老师宿舍楼前,但学生们早就摸清楚了老师们的作息——大部分老师都是本地的,也就在这边午休,除了中午,大部分时间老师们都在办公室待着。
这边儿掩体又多,学生会的干事除了真要抓早恋的时候,大部分时候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往这边儿来。
于是“小花园”在学生们中间就成了灰色地带。
谢玦跟着于欣然一路往小花园走,路上这小子还一直絮絮叨叨的说什么“哎呀谢哥怎么不来了”“池哥要不你再劝劝?”“你俩之间能有什么隔夜的矛盾啊。”
谢玦越听越烦,从于欣然嘴里听这些话总感觉有点儿不对劲,但又说不出来到底哪里出了问题。
这个节骨眼上他真是再听不得一句对方的事儿,一句“滚蛋”让于欣然闭了嘴,臭着脸大步往前赶。
没几步就看见一对穿着校服的情侣在小花园入口的廊架边上往里张望,看见谢玦他们几个往里走,男生还跟谢玦比划:“同学,里边好像有人打架,刚才往外赶人呢。”
“要不要去叫老师啊?”女生犹豫着道。
男生上下打量了一下他们三人,感觉都不像什么坏学生,还劝呢:“你们别往里去了,那里头好像是高二的欺负人呢,还是去叫老师吧。”
谢玦瞅了他一眼:“我们就是去伸张正义的。”
说完就往前走了。
男生:“?”
走在后头的于欣然接话:“对对对。”虽然这话应得他心里也没底。
说完他拉着屈子琪赶紧跟上。
男生看着三人行色匆匆的背影,听见女生问:“伸张正义?里头人挺多啊,小心别被伸张了,还是去找老师说一下吧,找学生会也行。”
男生声色复杂:“算了,咱别管了,也不认识。”
“那……”
俩人正说着,就见一人从停车棚方向拐过来。
“又来一个?”女生还在那看呢,被男生一把拉住:“走,咱赶紧走。”
“咋了?”
“来的这个是高二的谢玦,要是招来年级主任啥的就麻烦了,撤撤撤。”
真有什么风波被牵扯进去,他俩为什么在这就说不清了,再因为看热闹波及,查出来早恋叫家长怎么办!
事情关己,不能高高挂起。
男生拉着女生低头快速往外走,跑了。
……
薛宇被人摁在中间,为首的是十班的秦博,在年级里也算臭名昭著。他手里拿着一本不大的、有很明显被翻了很多遍的单词册子使劲打薛宇脑袋。
“长本事了你还?知道叫人帮你?”
那单词册子是从薛宇手上抢来的。
“还学习呢,就你那破烂成绩,有必要这么努力么?”说着,秦博把手上的册子往地上一扔,顺带踩了几脚,带着周围跟班们笑起来。
谢玦是这个时候来的,他一把拽开最外围的人,插着兜站在了秦博面前,表情看上去相当不耐烦。
于欣然和屈子琪当然也都跟在他身后。
谢玦听见身边的于欣然小声说:“怪不得我给薛宇发消息他不回了。”
薛宇旁边,一个手机被摔在地上,屏幕碎得像蜘蛛网。
他的眼镜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掉在了地上,脸上有手掐出来的红印。
“哟,我当是谁呢。”秦博挂上了看戏的表情:“这不是咱们年级第一池翰墨么,你们班那个谢玦不来?怎么,一班这是人人都当救世主当上瘾了?”
谢玦鸟都不鸟他,跟薛宇道:“你先走。”
“他可走不了。”秦博见自己被无视,在一群“小弟”面前被下了面子,脸上的笑也没了:“上次就是你打了张伟他们?”
他说着,把手放在了身边的薛宇肩膀上,薛宇瑟缩了一下。
谢玦皱了皱眉头:“张伟是谁?”
“你他妈的!”秦博觉得“池翰墨”是纯看不起人。
他本来也没把这个好好学生放在心上,上次自己人被打过来告状,秦博觉得不过是被告到老师那,老师对好学生偏帮罢了。
“张伟他们就是上次池哥你在厕所教训那几个。”于欣然凑上来小声跟谢玦讲解。
“哦。”谢玦看见人群里的黑小子想起来了:“我打了,怎么了?”
什么时候欺负人的还敢出来找场子了?
张伟就在秦博边上站着,听了这话脸上的表情很不好看。
秦博见他这么嚣张,自己脸上根本藏不住表情,他瞪着眼睛道:“好,这么嚣张?我们还没去找你的茬,你主动送上门来了?”
他一招手,周围的“小弟”们都凑了上来。
学生混混们,心也未必齐。
梁阳,就是上次被谢玦堵在厕所里教训的一个学生有点儿犹豫:“张伟,把池翰墨牵扯进来是不是有点儿麻烦?”
他可是被谢玦打过的,知道这小子下手有多狠,还在办公室见过“池翰墨”变脸速度之快,年级主任对他的话可是深信不疑。
这要是再出什么事儿……他已经被叫过一次家长,给了处分了,要是今天这事情再闹大真不好。
“怂了你就滚蛋。”张伟烦道。
新仇旧恨一起报的时候,他们人这么多,这个“池翰墨”还这么嚣张,拽得跟二五八万似的!
他哪忍得了这时候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
谢玦见这架势根本不怕,他“啧”了一声,这关头还不忘再给对面加点儿怒气值。
他指着秦博问:“这傻逼又是谁?以前没见过。”
谢玦高一一入学就是很有名,整天不干好事儿寻恤滋事是真的,说一句年级里没人敢惹是货真价实。
年级里刺头们要么被打服了,要么直接被谢玦收拢了。
谢玦玩够了,高二就开始成天翻墙上网,在自己的战绩上添砖加瓦。这“退隐江湖”才不到一年,怎么蹦出来了个带头霸凌同学的傻逼?
那句话怎么说的来着?山中无老虎,猴子称大王。
于欣然只以为是“池翰墨”一心铺在学习上,根本不认识眼前这人,眼看着双方剑拔弩张,他心里还真没底,快速解释:“这是高二转过来的十班秦博,转过来就喜欢欺负人,上个月开始堵咱们班薛宇……”
话没说完,谢玦摆了摆手:“知道了,转学过来的败类。不被打还真以为自己有多牛逼呢。”
于欣然:“……”
不是,他这么紧张,怎么池哥感觉胸有成竹的?
平时池翰墨在班里的形象也不是这样啊,这话不像是学霸说出来的,倒像是……谢哥?
“池翰墨!你们赶紧走,不用管我!”
薛宇高度数的眼镜掉了,看不清楚,但也能知道是谁来了,眼看要打起来,抖着喊了这么一句,尾音都有点儿破音了。
“你他妈的,轮得着你说话?”
秦博顺手就给了薛宇脑袋一下:“都来了就别走了,你们班那个谢玦名声大,胆子倒不大,我……”
话没说完,谢玦直接招呼上了。
他一拳打在秦博脸上,强行中断了对方嘴里的嘲讽:“谢玦怎么了?你还评价上了。”
谢玦这拳力道很猛,边说边一脚踹在秦博肚子上。秦博没防备,直接倒在地上,哎哟哎哟地一抬眼,正对上谢玦居高临下的冰冷目光。
他气急败坏地招呼身边的“小弟们”:“上啊!”
谢玦伸手松了一下领口,一拳解决一个上来的学生。
之前校外混战对上的都是社会上的混混们,那时候他都能豁出去不落下风,面前这些瞻前顾后、一看就整天狐假虎威仗着人多欺负学生搞校园霸凌的实在不够看。
一边打还能一边让于欣然他们闪远点。
于欣然和屈子琪当然也不是傻子,只是没想到“池翰墨”下手这么快,打起架来还这么……狠?
真是很难不幻视另一个人。
架一打起来,人就乱了。有朝着谢玦过去的,自然也有朝着于欣然和屈子琪过来的。
于欣然虽然在班里和谢玦玩得好,但谢玦之前打架也不叫他和屈子琪啊!
他挥舞着手里买的零食袋子,拽着屈子琪往外跑。
跑了没两步撞上一个人,抬头一看,于欣然眼睛亮了:“谢哥!”
他就说谢哥不会不管他们吧!
“池翰墨呢?”
于欣然听见“谢哥”问。
他指了指那边打做一团的战场:“那边呢,被围了。”
“谢哥”皱着眉头一点头:“你们先走。”
说完于欣然就看着“谢玦”朝“池翰墨”过去了。
他和屈子琪一路往外跑,离打架中心有一段距离后也没走,找了个灌木藏在后头,看谢玦和池翰墨的情况。
“乖乖,以前怎么从来不知道池哥这么能打啊?”
于欣然探出头来。
远处“池翰墨”动作流畅,挥拳、横踢、拽人胳膊侧摔撂在地上,动作漂亮又熟稔。
“谢哥看起来有点儿生疏。”
在于欣然上方探头的屈子琪推了推眼镜,评价。
于欣然看过去——确实,比起“池翰墨”来,“谢玦”倒是收敛很多。
下手没有“池翰墨”那么狠,但动作也很干脆利落。
“诶!谢哥被人偷袭了!”
“还好还好,池哥看见了,把谢哥拽起来了!”
于欣然激动起来:“俩人并肩作战了!”
但很快,他揉了揉眼睛,问屈子琪:“我刚才是不是看错了?池哥是不是悄摸给了谢哥一下?”
“没看错。”屈子琪眯着眼睛:“谢哥也给池哥来了一下。”
“……?”
第三十四章
从实力来讲, 谢玦一个人就能对付秦博带来的人。
添了个中途加入的池翰墨,解决的速度更快了。
就是有点儿容易分心。
……
秦博是转学过来的,刚转过来的时候没少打听一中的“江湖情况”, “谢玦”这个名字没少听。
上学期的时候还老实了一阵儿, 见谢玦也没做什么, 搞了点儿小动作也没什么阻力, 就觉得谢玦挺怂,觉得这种都是好学生的学校能有什么真老大, 谢玦名声在外,不过是水分太多。
就没把谢玦这个曾经的年级霸主多当回事儿。
这不, 下学期末, 小弟也揽够了, 试探也做足了,手开始伸到谢玦班里试试份量了。
只是秦博应该做梦都没想到,刚拎出来一个不起眼的四眼仔, “谢玦”还没出面呢,先栽到了“池翰墨”手里。
打架见真章, 谢玦和池翰墨很快就占了上风, 对面一群人实在不够看, 没多久就全趴在了地上。
谢玦没打算罢休,他走到秦博面前,拎起对方的领子来:“这次可不能轻易放过你了。”
他这么说。
谢玦一拳打在秦博脸上:“好好的人不做,搞校园霸凌那一套?”
“我是不愿意混了,不代表我死了, 欺负人欺负到我班里来了?”
谢玦上头了, 嘴里的话脑子都没过,本能地往外蹦。
手上一拳一拳打在秦博脸上, 用足了力气,秦博连呼痛都只能叫出半声来,不上不下地卡在喉中。
天气热又闷,打完架一身汗粘在身上,再加上烦躁的心情,谢玦像是根已经点燃的炮仗,撞上秦博他们这堆搅屎棍,刚好助燃,恨不得一把把他们全烧干净了痛快。
其他人都被他这架势吓住了,也没注意他嘴里到底说的什么,只有站在边上的池翰墨眼角轻微跳了下。
顶着他的脸说“我是不混了”,谢玦那脑子真的只是单线程?装着一件事就把别的都忘了?
……
“以后我再发现你搞这一套,发现一次打你一次,不是喜欢搞欺负人那一套?我不用叫人,光凭我就能让你享受下半辈子的残疾生活,信不信?”
谢玦本来心里火气就没消,一想要是他们刚才没来,薛宇落在这些败类手里还不知道会怎么样,手就下得越来越重。
他和薛宇真不算熟,基本上就没说过几句话,更谈不上个什么交情。
只是心里很恶心这些搞校园霸凌的。
铆足劲的一拳打在秦博鼻子上,鼻血“唰”地一下就流下来了,再配上有些肿的脸,秦博脸上那叫一个精彩。
拳头再举起来的时候,被人一把攥住了。
“差不多得了。”
谢玦看见了“谢玦”皱着眉头的脸。
他看了看满脸都是鼻血的秦博,没好气地把自己手腕从池翰墨手里拽出来,松开秦博领子往地上一撇:“滚蛋。”
被放开的秦博见了刚才那架势,确实被吓到了,带着带来的一大堆人一溜烟从地上爬起来,跑了。
谢玦站起身来拍了拍手,也没给池翰墨眼神——他实在和这人没什么好说的,转头就打算走。
薛宇已经从地上摸到自己眼镜戴上了,那眼镜被他简单用手擦了一下,戴在脸上还能看见镜片上沾着点儿土。
他三两步跑到池翰墨面前:“池同学,谢谢你,真的谢谢你。”
谢玦瞥了他一眼:“没事儿。”
“要是你牵扯进来了他们盯上你……”
“甭操心我,我没事儿。”说完,谢玦就头也不回地走了,池翰墨想拦都没拦住。
刚才的事儿谢玦可还记在心里呢,没那么容易过去。
更不用说刚才打架的时候这小子还背后朝他出黑拳——谢玦又在心里狠狠给池翰墨记了一笔。
倒是完全不记明明是他先给了池翰墨一拳。
“哎呀,刚才大课间的上课铃都响了。”于欣然拎着屈子琪蹦出来,晃悠到池翰墨和薛宇面前:“快走快走,回班里上课了!”
薛宇目光从“池翰墨”急匆匆离开的背影上收回来,转到“谢玦”脸上,张口说了个:“谢……”
还没说完,就被于欣然打断:“先往回走,走走走,边走边说。”
薛宇也是个好脾气的,从平时在班里像个透明人就能看出来,刚才被秦博一伙人拽走,能趁着他们不注意给谢玦一伙人发消息已经是他鼓足勇气做出来的“大事”了。
说话被于欣然打断了也不急,从地上捡起来自己的单词册子拍了拍塞进裤兜里,露出个塞不进去的边角来,坠在三人后头急匆匆往教学楼走。
刚才大课间结束的上课铃声已经响过了,一路上都没什么人。
于欣然带头,没按原路返回——第三节课可能有的班在上体育课,路过操场的话还有可能撞上刚开完会的老师主任们,得不偿失,还不如兜一大圈,从医务室那边溜回去。
要是从那边回去被哪个巡查的干事碰见,还能说去医务室刚回来,这就算有了理由。
在这方面,于欣然脑子转得很快,要不然也不能之前给谢玦打过那么多次掩护。
于欣然带着屈子琪探头探脑贼眉鼠眼地走在前面,后面跟着个走路四平八稳,一言不发不知道在想什么的池翰墨。
最后缀着个欲言又止,好半天没找机会跟池翰墨搭上话的薛宇。
这一行人也就是绕路没碰上老师,但凡遇见干事,准能看出来这波人的做贼心虚来——尤其是前头两个。
……
池翰墨的确在想事情。
他在想,谢玦到底是什么样的人。
之前他一心扑在学习上,对于别的事情不关心也不愿意关心,谁和谁打架了谁又考倒数第一名了跟他有什么关系?
班主任天天把班级荣誉感放在最边上,每每班会都要强调半天,运动会拿名次是班级荣誉感,月考期中考期末考班级排名是荣誉感,连每周卫生的流动红旗也是班级荣誉感。
池翰墨在边知的角度看来听话又自律,这些虚妄的话从来没往心里去过——什么班级什么荣誉,等高三六月的考试一结束,每个人都各奔前程,哪里还有什么“班级”?
刚毕业的时候有些人可能还会伤感一下,甚至写一堆同学录留下联系方式,说什么十年以后二十年以后还是朋友的天真话——都不用等十年,两三年一过,新的生活铺到眼前,谁还能记得微信里躺着的“老同学”?
小学、初中不都是这么过来的?
他知道班里有个谢玦,是个老师很头疼的角色。可这人没舞到自己面前,即使在同一个班里,也完全像是两个世界的人。
在这次灵魂互换前,池翰墨甚至没有正眼瞧过班里这位混世魔王。
这段日子就算有了交集,谢玦也没给池翰墨留下什么好印象。甚至可以说一言一行都极度符合池翰墨对于“坏学生”的刻板印象。
自制力差、不可控、想一出是一处、以给别人添麻烦为己任。
甚至在家里不尊重家长,无视父母。
在篮球场边上的林荫小道上被谢玦三两句激到破防,戳到痛脚,池翰墨又在心里给谢玦加了一笔:养尊处优,没有半点同理心。
什么话难听说什么,句句往别人心坎上戳。
就是个不知天高地厚,满心全是恶意嘲讽别人的混球。
所以刚才在班门口的池翰墨调转脚步往小花园走,他觉得谢玦做什么全凭心情——之前卫生间那一遭是他顺手撞上的,即便事后谢玦跟他说看不惯有人欺负人,池翰墨也觉得这是他的一时兴起。
见义勇为和张扬显摆里还是张扬显摆占了大头,其中未必没有非要用“池翰墨”身份给自己惹麻烦的原因。
正赶上俩人吵架正凶,那人看着气得想把学校炸了,还能有这善心再去“见义勇为”?
所以他匆匆忙忙下来了,到了地儿却发现谢玦已经和欺负薛宇的人干了起来。
打完一架不算完,谢玦还拎着对面的人往死里打。
池翰墨听着那些话,倒是句句都不太符合他对谢玦的“刻板印象”。
怎么,在学校当打架混子还有“守规矩派”和“不守规矩派”吗?
感情以前谢玦打架都不是欺负人?这就涉及到了池翰墨的知识盲区。
他和谢玦没那么快破冰,更不可能当场问。
当然,这也是池翰墨第一次见识到谢玦有多能打,用的明明是他的身体,那一下一下打下去是不属于“池翰墨”的凶狠。
池翰墨当然不能看着谢玦把人打出来个好歹,伸手拦了一下。
“那个……谢玦同学。”
薛宇如蚊咛的声音响起来,打断了池翰墨的思考。
他看了一眼薛宇,算是回复。
薛宇上前两步,有点儿结巴地道:“谢,谢谢你,谢玦同学,之前放学的时候我被张伟他们堵那次,也是你帮了我,一直,一直也没有,没有当面刚跟你说谢谢。”
薛宇跟谢玦说话磕磕绊绊,也实在是因为谢玦凶名在外。虽然是一个班的,他和池翰墨和谢玦都不熟,但池翰墨那可是班里的常驻第一,薛宇心里的学习偶像,所以刚才跟“池翰墨”说话他没那么多心理负担。
池翰墨“嗯?”了一声。
“就,就上次,月考前我被张伟他们拦住,他们,他们找我要钱那次,你不是刚好经过么。”薛宇看池翰墨这反应,觉得对方可能是忘了,磕磕绊绊地边比划边说。
——谢玦那是什么人物,老师骂他罚他从来不放在心上,整天神龙见首不见尾,上课都不一定在班上,说不定每天有一百场架要打,他这么个没人关注的小角色,当时谢玦路过随口骂了张伟他们几句把人吓跑了,自己能记一辈子,人家说不定早就忘了呢?
“你还说,说你和于欣然、屈子琪电话,都在班群里,让我,存一下,以后再有麻烦就联系你们,我,额,上次厕所被堵没拿手机,池同学是你叫过来的?对不起,谢谢,听说连累你们俩去老师办公室了,我想跟你们说谢谢的,但,但……”
班里的“透明”学生平时上课回答问题都要做足一节课的心理准备,也未必能真举起来那只手,要是被老师点名别睡觉,薛宇可不像谢玦那么心大,还能呛两句老师回怼——被老师提了名字,哪怕是提醒一下,也能午夜梦回,反思上个一周觉得自己丢人又窝囊。
即使对于别的同学来说,很可能根本就没注意。
放学被堵这种事儿落在薛宇身上,既不敢去找老师,怕被那伙人知道以后阴魂不散地缠上,毕竟学校这么大,放学回家的路又那么长,老师又不是什么贴身管家,还真能保证他时时刻刻都安全?
薛宇自己是成绩下滑了上升了都不会被老师在讲台上提一句的平庸学生,就算真下定决心找老师,也会琢磨个三天在老师面前的措辞,最后在办公室门前失去敲门的勇气。
告家长?更不可能。
他那个家鸡飞狗跳,每天爹妈回家就是吵架,还有个没上幼儿园的弟弟在一边哭嚎当伴奏,谁能顾得上这个上了高中已经能当个大人使的大儿子?没人听他说什么,顶多一巴掌拍在他身上,让他看着他弟弟,或者滚去做饭。
也不是没有跟家长说过。
薛宇从小就长得矮,不知道是父母遗传还是从小就营养不好,上小学五年级还没长过一米五,放学被人抢了新买的水壶也哭过,他爸被叫到学校来先给了他一巴掌,说自己的东西都看不好,就知道给家长添麻烦。
告家长有什么用呢,解决不了一点儿他的困境。
所以那天在小巷子里,谢玦自己可能没多放在心上,反倒是薛宇一直揣在胸口在无数个翻来覆去的夜里揣到了今天。
好不容易逮到开口的机会,薛宇觉得可能不会有下次了,得趁着勇气没用完,一口气全说出来。
他捏着紧张的拳头,在夏天将近四十度的高温里给“谢玦”鞠了个合着汗水和泪的躬。
“谢谢你!谢玦,谢谢你和池翰墨同学,我,我也没有什么可以报答的,我可以把我这个月的生活费都给你!”
他说着,真去掏自己的兜,被池翰墨一把摁下:“没事儿,不用。”
很神奇。
池翰墨知道自己货不对板,薛宇该谢的不是自己这个冒牌货。
但莫名的,他几乎能想到谢玦面对此刻的反应。
大概是……
吊儿郎当地弹一下薛宇的脑袋,让他把钱收回去,顺带嘴贱一句:我要你那仨瓜俩枣干什么?
察觉到这个念头,池翰墨对谢玦的观感又复杂一分。
情绪正酝酿着呢,前头已经狂奔到楼底下阴凉地的于欣然转过头来大喊:“快走吧,别在太阳地里晒着了,到阴凉地里来认贼作父也是一样的!”
池翰墨:“……”
第三十五章
第三节课是英语课, 于欣然几个探头探脑凑到班里后门的时候,英语老师正在讲课。
于欣然一声“报告”喊出来,老师连同大半同学的目光都放在了后门这边。
英语老师不是他们班班主任, 随口问了一句:“干什么去了?”
于欣然话接得快, 拎着薛宇的胳膊举起手来:“薛宇刚才不太舒服, 我们几个陪他去了一趟医务室。”
被当做借口的薛宇迷迷糊糊被举起手来, 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见老师同学们的目光一下放在他身上, 心里突然紧张起来。
这要是谎言被拆穿了怎么办?这要是英语老师去向医务室求证了怎么办,他们可没有真的去过医务室啊!英语老师要是问他哪里不舒服, 他能怎么编?说中暑?可是现在天天上午都是这样的日头, 大课间毕竟还没到正午, 怎么偏偏就今天中暑了,这他又要怎么解释……要是刚才有同学看见了他们在哪怎么办,这谎言不就被戳破了?
为什么于欣然能那么自然地在老师和这么多同学面前撒谎?不怕被发现吗?
……薛宇担心了一大堆, 一个都没有发生。
英语老师听完于欣然的“理由”,什么也没问, 只说了句“坐下吧, 抓紧听课”, 就继续讲PPT里的从句语法了。
薛宇:“……”
原来……这么简单吗?
……
于欣然坐到座位上没老实,东张西望了半天,转过头来小声悄悄问池翰墨:“谢哥,池哥怎么不在啊?他不是比我们先回来的吗?”
池翰墨没说话。
于欣然却没停,他看了眼台上的英语老师没往这边看, 又问:“你俩吵架了?谢哥你发个消息问问池哥呗?”
刚才“池翰墨”在“谢玦”没来的时候英勇对上秦博他们的时候于欣然可是看在眼里的, 嘴上不说,他已经把“池翰墨”归为了半个自己人。
都是一起打过架面对过傻逼的战友了, 多少得关心一句吧?
——尽管打架的时候于欣然基本没参与。
池翰墨这回瞥了他一眼:“不发。”
于欣然:“……哦。”
谢哥的态度很坚决啊,这俩人这回吵架看来不是小事儿,那会儿去找他们的时候俩人都打起来了……谢哥又是不愿意低头的人。
于欣然这边儿倒是操心上了。
他见“谢哥”不理他了,转过头,偷感很重地把头埋在桌斗前,摸出手机来。
“谢哥”没动静,那他总得做点儿什么吧。
于欣然想,他真是为这个家付出了太多。
……
池翰墨头回在课上走神。
他看上去好好端坐,眼睛盯着黑板旁边的投影仪,脑子里想的倒全都是谢玦的事儿。
和谢玦打起来的时候是因为对方那两句伤人的话很上头,现在冷静下来,池翰墨想起谢玦听见自己那两句话时候的表情来。
可无论怎么想,池翰墨仍旧跨不过去那个坎——谢玦那两句话说得太难听了。
他在桌下摸出手机来,点开微信,好几次都没点进和谢玦的聊天框里。
——凭什么自己要先找谢玦说话呢?
池翰墨想。
就算知道了薛宇这事儿的始末,谢玦不是他想的那样纯混,算是个“锄奸惩恶”的同学,本性比一开始以为的要好得多。
可一码事归一码事,谢玦骂自己那两句话到现在还梗在池翰墨心口上,上不去也下不来。
这口气让池翰墨手指在屏幕上停留了半天,也没给谢玦打出一个字去。
犹豫着,微信多了一个红点,是一条好友申请。
池翰墨点开,对方的微信昵称叫欣欣向荣。
备注:池哥我是于欣然,你别和谢哥生气了呗?谢哥说他知道错了,在课堂上难过地觉都睡不着,现在两眼发空地忏悔呢!你先回班,我帮你们俩调节一下,大家都是好同学,我来帮你主持公道!
池翰墨:“?”-
谢玦没在学校。
他从宿舍楼边上绕到最北边的矮墙,绕过监控点,轻车熟路地翻了出来。
翻出学校之后他站在街上思考了几秒钟,还是转身去了网吧,在相对没那么烟雾缭绕的时间段找了个角落的机子坐下来,开了瓶冰可乐。
一口冰可乐进肚,降不下心里的火气。
打架发泄完了明火,剩下点儿说不清道不明的“暗火”藏在五脏六腑之间,说不出来也难以发泄,整个人别扭地像是系错的衬衫扣子。
谢玦点开桌面上的游戏菜单,看着熟悉的游戏图标,觉得自己也没那么想点进去。
一头扎进网吧纯粹是不想这个时候回去坐在池翰墨旁边。
有些话说了听了可以当玩笑,随便打岔两句就过去了,但有些话说了听了就不可能当做什么也没有发生一样,若无其事地当瞎子聋子,履行那点儿他本来就不习惯的约定。
大上午的网吧没有多少人,不像晚上的时候,整个网吧都找不到空座。
眼下谢玦周围一个上网的都没有,远处对角的地方有几个人打着呼噜补通宵的觉,零零星星几个客人在整个网吧里坐得很开,就连前台也换了个小姑娘,应该是刚换班,精神抖擞地坐在前台后头追电视剧。
网吧里放着流行歌,在安静的环境下显得声音尤其大。谢玦无所谓地点开一把游戏,操作AD在排位赛里疯狂拿人头——大上午就连对手的游戏水平都和晚上不一样,像是人机。
结算页面弹出来的时候,谢玦看着自己战绩上十八个人头,忽然觉得很没意思。
游戏没意思,他做的事情也没什么意思。
网吧里的冷气很足,这一点在人少的时候尤其明显。
刚从太阳地里打了一场架又翻墙出来的谢玦坐下来也就一把游戏的时间,冷气不止降下来了他周身的温度,还吹的他有点儿头疼。
太阳穴“突突”的,像中暑,又不像是中暑。
谢玦皱了眉头,拿着冰可乐靠在椅子上,稍微一侧头,便从旁边黑着的屏幕上看见了“自己”的脸。
池翰墨的脸。
谢玦自己长得不赖,纵使学校里各种传他不好惹,这些年也没少做那些逃课打架的混账事,但他的长相本身其实并不“张狂”,桀骜只是一种气质。
他其实长相偏漂亮和秀气——谢玦看过他爸妈年轻时候的照片,谢宝海那人一脸儒雅和气相,从年轻到现在都是,纵使现在中年发福,一张脸上的五官都给肉让地方,依旧能看出来点年轻时候的影子。
——鼻子好看,脸型好,这点谢玦像他爸。
谢玦他妈现在一副雍容夫人相,到底也没逃过中年人的变胖魔咒,白白胖胖的,但这么些年每次那对亲戚来家里,谢玦也没少听他们夸自己妈妈是个大美人。
眼睛和嘴巴好看,这点谢玦是遗传他妈韩一兰的。
只不过相似的眼睛在韩一兰身上毫无攻击力,谢玦他妈这么多年来就是完全听谢宝海的,基本没有展露过自己的主见,都说相由心生,习惯于“顺从”的谢玦妈妈面相非常温和,无论放在哪打眼看上去都觉得非常好说话。
同样的眼睛在谢玦身上完全换了个样子,长睫毛下的戾气和不服丝毫不掩饰,每每闯了祸回到家,谢玦那双眼睛对上谢宝海,是他爹从来没从他妈那看到过的挑衅。
形似但神不似,小时候谢玦还老听亲戚们说自己和妈妈长得像,这些年倒是很少听到了——当然,也有可能是因为谢玦不愿意和那帮亲戚打交道的原因,人家说什么他左耳进右耳出,说了也未必有印象。
但池翰墨的长相和谢玦不同。
他静静看着屏幕里“自己”的脸,这人眉眼狭长,看上去就一副淡漠相,鼻子高嘴唇薄,没什么情绪的时候整个人就是一张“臭脸”,很冷。
就像现在。
谢玦见过池翰墨的父亲,许是不了解再加上刻板印象的缘故,他倒是觉得这张……他姑且承认帅的脸,和那个窝囊偏心又爱PUA的中年男人没什么关系。
兴许是更像他没见过的池翰墨的妈妈。
……
互穿好几天了,但谢玦毕竟不是时时刻刻对着镜子,他第一次这么长时间端详池翰墨的脸。
谢玦皱了皱眉,又笑了笑,屏幕里的倒影跟他同时做出这些表情来——一种无所适从感忽然裹挟住他。
他现在到底算是谁呢?
自己家回不去,就算他也没多留恋那个家。池翰墨家里更是一团乱麻——不过就算这人家里和和气气完完美美,和他也没什么关系。
做的事情都被冠上另外一个人的名字,别人的行为倒是和“谢玦”挂上钩了。
乍一下脱离自己呆了十几年的身份,迟钝的怀疑感现在才袭上心头。
但谢玦不是个喜欢在这些问题上钻牛角尖的人,他看了一会儿屏幕,忽然一开了目光:他没事人在这琢磨这些干什么,反正大师说四十多天之后就换回来了。
不管是谁,谁的生活不是烂泥一滩呢?
……池翰墨未必知道。
谢玦忽然想。
他对池翰墨怒极说出的那些话,可能真的有点儿过。他不是一个喜欢踩在别人痛处上的人,那时候那样说话不过是自己被踩到了痛脚,但池翰墨未必知道。
甚至是,极有可能不知道自己到底在生气什么。
草。
他烦躁地捋了一把脑袋,一会儿想可是他警告过池翰墨,这小子还不听,一会儿想他是不是骂池翰墨是狗来着?
在察觉到自己心里那一点儿愧疚后,又开始为了自己这点儿愧疚生气——池翰墨开始的,自己先在这愧疚什么?
越坐着越烦。
谢玦索性站起身来,可乐也没拿就走出了网吧。
这地方的原因,放着那苦情歌把人都夺舍了。
还不如干点儿别的。
谢玦打了辆车,打算先去池翰墨家换身衣服,然后去城郊河边兜风——谁大白天逃课穿着校服到处逛?
在小区门口下了车,他还没进小区呢,突然看见一个有点儿眼熟的人从边上台球厅拐出来,同行的还有一个男生两个女生,身上穿着都是……六中的校服?
噢,池翰墨他弟,池想。
谢玦想了一下,池翰墨家边上确实就是六中。
就说不能穿着校服乱逛吧,一眼就能看出来。
谢玦这下也不进小区了,他活动了一下手腕——反正心里也不爽,不愿意去学校碰见池翰墨。
打秦博那群人也没打爽,一点儿意思也没有。
碰都碰上了,刚好自己心情很差。
干脆就把池翰墨他弟蒙起来打一顿吧!
第三十六章
这念头一起来, 给心绪杂乱又无所事事的谢玦找到了乐子。
他不耐烦池翰墨,这不,池想就是池翰墨的弟弟。他觉得自己对着池翰墨那话说得有点儿过了, 这不, 池想肯定算是造成池翰墨处境的帮凶, 受益人肯定是帮凶啊。
自己这可不是为了池翰墨, 是为了摆平心里那点儿不舒服。
谢玦闪进树荫里看着池想和人勾肩搭背边走边说的样子,心里一堆理由全都涌上来了, 似乎都是为了证明他这可不是随便找乐子,他谢玦也不是什么人都要蒙起来打一顿。
但事实也就是倒霉蛋碰上了刚好心情不好的谢玦, 而谢玦又刚好看这个倒霉蛋不顺眼。
谢玦看着池想带着身边的同学说说笑笑, 走到隔壁马路的甜品站买了粉色甜筒, 递给和他很近的那个女生,女生还踮起脚来亲了他一口,边上那一男一女也像是情侣的样子, 四人在甜品站门口打得火热。
甜筒全做完递出来,他们又边聊边回了台球厅。
——多新鲜呢。
池翰墨那个后妈还大言不惭地让他别影响池想晚上休息, 还没升初三的初二生自己都整天鬼混不学好, 上课的时间翘课打台球谈恋爱, 晚上回家能不累么?
这六中好像也不是多好的学校,池翰墨一家子就住在六中附近,方便了谁不方便了谁那不是一目了然的事儿?
谢玦想,自己这能上一中纯粹是谢宝海运作的,他们班里好学生比比皆是, 说不定以后都能有大作为。自己不学好是真的, 也没指望能有多好的未来,但不可否认的是一中在市里肯定是很牛的高中, 就连初中部也是一大堆人抢破了头都想进的。
他一个天天逃课外边浪荡在峡谷里论输赢的差生都能看明白的道理,是池翰墨他爹看不出来吗?
看不出来谁学习成绩更好、谁的节骨眼更紧张,时间对谁来说更重要?
谢玦看仨人进了台球厅,也不回家了,手机上叫了辆车直奔最近的商场。
家里那些都是池翰墨的衣服,万一被池想看见了不好,他去商场再买一身新的——也不是为了池翰墨。
谢玦这么跟自己说。
他还不知道要在这身体里待多久,要是被池想看见了找的也是自己的茬,何必呢。
所以真的不是为了替池翰墨考虑-
教室。
“谢玦”旷课和“池翰墨”上课不在,在边知那可是不一样的份量。
上午没有数学课,但是最后一节自习课边知来了班里。传达完上午开大会上边儿传达下来的精神,一眼就发现“谢玦”旁边少了个人。
他溜达到池翰墨边上,皱着眉头问:“池翰墨呢?”
装作认真学习的于欣然竖起耳朵,微微侧过头来看后排。
池翰墨抬头答:“不知道。”
“不知道?”边知道:“怎么一跟你做同桌他就不见了,不是你把人弄到哪去了吧?”
池翰墨:“……”
谢玦这在老师那的固有印象让他有种……就算身上长了八百张嘴也说不清楚的感觉。
“没有。”他这么答道。
“哼,你最好是。”边知冷哼一声,刚才那话他也不是真的找谢玦要人,就是面对“谢玦”,习惯以这种口气说话。
边知在池翰墨桌子边逗留了好半天,见池翰墨手上拿着本英语书,又是怀疑这小子做戏又是觉得不妙,惊疑中搀着点儿自己都不相信的欣慰,最后又重重“哼”了一声,走了。
前排的于欣然悄悄松了口气。
他是真怕谢哥一个不服气,把大课间发生的事儿一骨碌全说出来。打群架归打群架,老师知道和老师不知道完全是两种判法。
谢哥又是个为了一口气什么都不在乎的人——处分、检讨之类的,这人什么时候放在心上过?
因为不爽,想拉“池翰墨”下水,所以全都交代了这种事是谢玦绝对干得出来的。
……于欣然也搞不明白谢哥和池哥之间到底生多大的气,都打上架了。这两天“谢哥”明显不对劲,细数一下,好像就是从让“池哥”过来做同桌的时候发生的。
这恋爱谈得这么恩怨分明,还这么让人“脱胎换骨”——“谢哥”都变得不像他自己了!
如果是因为“池哥”惹他生气发生的变化,那……
他真的好在乎。
池翰墨没理前排贼眉鼠眼眼珠子提溜乱转的于欣然,他努力把注意力放在面前课本上。
边知在班里转了一圈,看没什么大事儿就打开门出了教室。
没多久,池翰墨放在桌斗里的手机就亮了,还震了一下。
他迅速把手机拿起来,把震动模式改成静音。
看了眼来电显示——班主任。
这是找“池翰墨”呢?
池翰墨当然不可能在自习课上接电话,他现在的声音也是“谢玦”的,瞒不过边知,只能先挂了电话,编辑消息找理由,不情不愿的给谢玦擦屁股。
“老师,我不太方便接电话。”他先这么发的。
不是,池翰墨也察觉到有点儿不对了。
怎么无论是谢玦打给班主任还是谢玦不在,最后事儿都落在自己身上了?上次晚自习是,这次也是,谢玦到底在干什么?
边知回了消息。
【班主任】:“你去哪了?干什么呢?现在还在上自习呢,是身体不舒服?还是怎么了?”
一句话四个问号,连环问,池翰墨一个都不知道答案。
他皱起眉头,对着班主任的消息犹豫再三,不得不打开和谢玦的聊天框,压下心里的不情愿给对方发消息。
没发文字消息,直接截图了和班主任的聊天记录发过去了。
神龙见首不见尾的谢玦回消息倒是快。
【谢玦】:“大课间中暑晕倒,在医院挂水。”
池翰墨:“……”
拜谢玦所赐,他这挺健康的身体这一两年也就发过那么几次烧,手指头都数得过来,在谢玦操纵下已经“娇弱”快一周了。
还回回是医院,次次是翘课。
池翰墨觉得自己在班主任那的形象应该快被毁的差不多了。
他对着谢玦那条消息看了半天,打出来的消息发了又删,回过去冷漠地两个字:“假条?”
意思一般从学校离开都是要班主任开假条的。
从谢玦的回复里池翰墨能品出来,这人九成九已经在没老师假条情况下通过某种不合规的手段离开学校了。
发出消息的时候池翰墨也没多指望谢玦能回。
他俩都知道自己生气,对方也生气,这后两节课已经在互相不理踩了,谢玦回消息这么快倒是池翰墨没想到的。
就像……扯着一根绳子的两人都知道这根绳子已经断得差不多了,彼此都心知肚明两边会断开,但绳子中间不知道为何还剩下一小缕还□□着。
于是两边的人都绝口不提其他的事,硬邦邦地通过这一小缕维持着冷漠的通讯。
【谢玦】:“事发突然。”
【池翰墨】:“门卫不放行。”
【谢玦】:“医务室转送,可行。”
【池翰墨】:“医务室老师证词。”
【谢玦】:“我搞定。”
两人好像形成了某种奇怪的默契,能交代清楚想法的句子里没有一个多余的字。
好像谁多说了谁在态度上就已经输了。
像极了冷战中谁也不开口让步的多年夫妻。
得到答案,池翰墨回班主任:“老师,我大课间的时候中暑昏迷了,先被送到医务室,然后被转到医院来了。这边输液的地方很安静,不太方便打电话。”
【班主任】:“昏迷了????在哪个医院?”
池翰墨回:“老师不用着急,就是我个人体质问题,现在已经没事儿了,再输一会儿液就行。”
【班主任】:“你说下地址,中午我去看看你。怎么都昏迷了?因为中暑吗?”
池翰墨想了一下:“真没事老师,就是我早上没吃饭,再加上被晒的,跟军训的时候中暑晕了一下差不多,不用着急。”
边知能不急么,大课间开个会的功夫自己班学生晕倒了都不知道,还直接给送医院去了!
【班主任】:“我先给医务室那边打电话问问情况。”
池翰墨看到消息顿了一下,他是真不知道谢玦那边说搞定是怎么个搞定法,被班主任直接找过去会不会露馅,毕竟这件事完全就是他俩杜撰。
他之前哪干过这种“欺上瞒下”的事儿?
没等多久,班主任消息就已经发回来了。
【班主任】:“好的,我已经了解完情况了,还好不严重,以后大课间前要是身体不舒服及时说,身体最重要,这么热的天是容易中暑。以后我让班长在班里准备点儿藿香正气水,要是不舒服了及时喝,这还有将近一个月了,天越来越热,还是要注意。”
看着边知洋洋洒洒一大段的关心,还一点儿怀疑都没有,池翰墨回了个“好的谢谢老师关心”后,想……谢玦在学校里,人脉还挺广的?-
谢玦出了台球厅,把口罩帽子往边上一撇,给医务室的老张先弹了个电话,对方刚接他就挂了,然后发了一段消息,串了一下供。
医务室,从高一开始就是谢玦常去的点儿,这人又长了一张见人说人话的嘴,和一堆校医都打熟了关系。
——以前就没少给他打掩护。
这次这个小忙帮一帮更不在话下。
谢玦甩了甩手,这一天天的打了两架,刚才对池想也没留情,拳上都擦破皮了。
嘿,不过打得是真挺爽的。
现在,池想那小子应该都被打蒙了,头上蒙着袋子躺在台球厅卫生间地上哀嚎呢。
第三十七章
一个小时前。
谢玦进了商场, 轻车熟路地进了一家款式基本都是简约款的男装店,根据池翰墨的身材尺码挑了一身进试衣间,还顺手拿了一双鞋。
换上、付款、把身上的校服装进品牌袋子里拎上, 甜言蜜语下加了一百五拿下一顶原价299的黑色鸭舌帽。
然后拐出店门, 进了同层的大牌眼镜店, 没试几款就选中了一副墨镜。
拎着袋子出了商场, 谢玦打车再次回到池翰墨家附近,在之前取快递的菜鸟驿站旁边有家药店, 他进去买了口罩,还在旁边超市买了捆大号垃圾袋。
至此, 基本上算得上是全副武装。
墨镜帽子加口罩一带, 再加上一身新衣服, 基本上没人能看出他的真面目。
谢玦就着这副装扮进了台球厅,在前台怪异的眼神下大方开了仨小时的台球桌,先去厕所看了一眼有没有人, 然后溜达到了池想那一桌旁边。
这个点儿无论是网吧还是台球厅都没有那么多人,他这副打扮边上的几个人都侧目看了两眼, 八成心里在想这么热的天打扮成这样, 也不怕被热死。
倒是池想那一桌四个人打打闹闹, 卿卿我我得很热闹,完全没注意到他。
谢玦面无表情推了一下脸上的墨镜,心里想自己真是个做特工的小天才。
谢玦之前也被一些“道上”的朋友往台球厅带过,玩过那么两天,可这地方像是被香烟腌入了味, 烟雾缭绕的程度比网吧还要上一个等级, 再加上那群人还总爱点什么“台球私教”,靓女油男, 真是看了就辣眼睛。
谢玦长这么大从来不违逆自己的心意,不喜欢就不做,被带了几次之后他感觉打那个球还没有在网吧五杀来得痛快,也就不来了。
也不是他非要带着有色眼镜看人……好吧,就是他对台球厅没什么好印象——本应该在学校上课的中学生带着女朋友来台球厅吸烟吐雾,能是什么好货色!
他拎着台球杆假模假样地在自己那桌晃悠了二十多分钟,才看见池想放下台球杆,往厕所走过去。
好消息,有机会了。
坏消息,跟池想呆在一块儿的那个男生也跟着一块走的。
现在是最好的时机,没那么犹豫的时间,谢玦放下手里的台球杆就跟上了。
紧赶慢赶跨大了两步,追上厕所门口的两人,看见池想进去了,谢玦顺手拎上靠在一边墙上的拖把,拍了拍跟在池想后头那个人,还顺手把人往后拉了拉。
那男生一转头,看见谢玦这副装扮愣了一下:“怎么?”
谢玦瞎话张口就来,举了举手上的拖把,压低了声音小声道:“水管维修,您先等一下。”
男生皱眉:“我朋友已经进去了。”
“没关系,我进去疏通,顺便叫您朋友出来,您先等一下,以免里面污水弄你一身。”
跟“女朋友”出来的男学生此刻很重面子,一听里头有污水就先退了两步,也没顾得上想为什么水管维修的人手上拿得是个拖把。
他有些嫌恶地道:“行吧,多久修好?”
“二十分钟左右,您先稍等。”
“噢。”
……
解决了尾巴,谢玦藏在墨镜后边的眉眼一扬,进了卫生间,顺手带上了门。
——以免一会儿声音太大引来别人。
进了卫生间,他从兜里掏出来便利店买的大号垃圾袋,从背后对着站在小便池前的池想就是一套。
池想还以为跟进来的是自己朋友:“你在门口和谁说话呢?说啥呢……唔!你干什么!”
谢玦动作很麻利,一边套一边踹开背后的厕所隔间,伸手掳住池想脖子就往后拉,把人摁进了厕所隔间,顺手把垃圾袋整个拉下来,在池想身后打了个结。
放心,袋子顶上被他戳了几个小眼,闷不死。
“我靠,你谁啊!你他妈……嗷!”
池想上半身在大号垃圾袋里扑腾,被谢玦估摸着脸的位置狠狠来了一拳,吃痛叫出声。
谢玦一乐,没出声,见池想开始大呼救命,又冲着嘴的位置来了几下。
“呜呜呜呜,有话好好说,你谁啊?是孟放叫过来的?我可没抢他女朋友,是欣欣主动跟我的!”
呼救声减弱,池想开始絮絮叨叨解释。
谢玦一听,嚯,敢情这里头还有情感恩怨呢?池想这个暴躁巨婴男还当上小三了?那打的更不冤了。
他从头到尾都没出声,对着池想又是一顿打,听见欺软怕硬的巨婴男开始疯狂求饶,嘴里都是痛呼声,谢玦觉得心里的郁气去了一大半。
最后他又补了几脚,这才活动了一下脖子,打开隔间门,头也不回地出了厕所,拐出台球厅,冲着一边灌木丛拎上自己的袋子,就着阴凉和树木的遮挡摘掉伪装,把上衣鞋子换回来,直接套上了校服裤子。
啧,真是天衣无缝。
正想着,他收到了池翰墨的消息。
刚干完这票大的,心里的郁气消失不少,兄债弟偿,他也不介意回一下池翰墨的微信。
当然,回消息的时候端还是要端着的。
搞定校医,回完消息,谢玦远远地看见池想一伙儿人从台球厅出来,摘下袋子的池想鼻青脸肿的,看得谢玦止不住地乐。
隔着这么远还能听见他们嚷嚷呢。
池想怒气冲冲:“就是姓孟那小子搞得鬼!”
边上一个女生拉了他一下:“报警吧?”
池想更气了:“报什么警!我自己能解决……嗷!疼,别动我脸。”
说着,被别人扶着走了,应该是去找诊所看伤了。
池想当然不可能报警。
谢玦从池翰墨家里的氛围就能感受到,池想他爹妈对这混球在上学期间的所作所为应该一无所知,要不然也不会大晚上警告他,还真以为他们这个宝贝儿子是块认真学习的好材料呢?
真要报了警,警察肯定要通知家长老师。
这几个学生上课时间不在教室里,反而在台球厅吞云吐雾——这被打了都是皮外伤,等到回到家里,说不定直接伤筋动骨。
这哑巴亏池想不想吃也得吃,谁让他身不正影子也歪呢?
那池想母子不是给池宏上眼药,玩阴损那套吗?那他能玩得更阴损。
谢玦满意地拍了拍手,不忘在心里补充一句。
对了,这事儿纯粹是为了他自己爽,真不是为了池翰墨-
上午自习课跟谢玦打了个配合后,一下午池翰墨都没见到谢玦的人影。
脑中坚定地想,谢玦去哪自己有什么关系的池翰墨,一下午至少看了四回手机,每次点开微信都没看见新消息。
随便吧,这人爱干什么干什么。
池翰墨想。
本来就没履行多久的约法三章不攻自破,他也没必要在谢玦光明正大旷课一天地情况下约束自己什么。
池翰墨认真听了一下午的课,自习课整理了不够熟练的难题,总结完从谢玦的桌兜里掏出对方从前排带过来的家当——池翰墨的学习用具。
错题整理夹、标红笔,和订书器。
把整理好的几页纸归拢好,池翰墨订了一下,纸上留下了空印。
没订书钉了。
池翰墨整理纸放进桌斗里,拿出练习册利用自习课剩下的时候完成了今天的作业,等到下午放学,这才站起了身。
他婉拒了于欣然一起吃饭的邀请,顺着放学的人流出了校门,打算先去南门旁边的小卖部买盒订书钉,再等食堂人少了随便吃点。
南门小卖部的文具比学校里的商店要便宜,一盒订书钉便宜八毛,一根水笔能便宜五毛。
拿完自己要的一盒订书钉,池翰墨放在柜台等老板结账。
“两块七。”老板道。
池翰墨正扫着码,就听边上有个人叫他:“谢玦?”
他抬头看了一眼。
来人刚买了一盒烟,站在柜台前拆了包装嘴上叼了一根。这人看上去不像是学生,皮肤黝黑,脸上还有一道疤。年纪看上去倒是也不大,就是周身没有学生气,那头发挑染了紫色,是一中绝对不允许的发型。
池翰墨不认识,更不知道这又是谢玦的哪个朋友,只潦草一点头。
那人倒是感觉和谢玦挺熟的,点上烟指着池翰墨手里那盒订书钉:“你买这玩意儿干啥用?当暗器?”
池翰墨:“……”
紫毛男长吐出一口烟,自己先笑了:“好长时间不见了,正准备找你呢,还没打电话先碰上你了,巧不巧?”
池翰墨实在不知道怎么应付眼前这位不认识的非主流,直接扭头就走也不合适,只好顺嘴道:“找我什么事?”
“哦。”紫毛男又吸了一口嘴里的烟:“你们学校一个姓秦的到处找大哥,找到我这来了,一听说是要教训高二一班的人,我记得你就在一班,就顺嘴问了一句,结果他说要打谢玦和池翰墨。”
池翰墨这才抬眼认真看对方。
“一听有你我肯定不能答应,你小子怎么回事儿啊,怎么现在这种货色也能欺负到你头上来了?”紫发男抽着烟往下说:“我骂了他一顿,听别人说他后头又找了老许,老许和你可不怎么对付,想着给你提个醒呢。瞎……我也是瞎操心,你肯定不至于着了他们的道。”
池翰墨皱着眉头听完,又听他道:“你现在还在这,肯定没被堵住,那我就不操心了。”
“什么意思?”池翰墨问。
“就他们已经去堵人了,说那个叫池翰墨的在网咖呢,有人看着了。”
……谢玦怎么样和他有什么关系?
池翰墨在心里努力说服自己。
这些事儿本来也是他自己惹出来的。
紫发男还在吊儿郎当地问:“那个叫池翰墨的关系和你怎么样?需要帮一下不?我打听了一下,说是个学习很好的牛人啊,怎么和你掺和到一块儿了?”
池翰墨咬牙切齿挤出来一句“不熟”。
付完款站在柜台前头,没走。
紫发男也没走,又抽了两口烟,还给池翰墨递了递烟盒。
池翰墨下意识摆了摆手。
“挺好,你还是不抽烟。”紫发男把手里抽到尾巴的烟蒂扔在地上,踩灭了,看着池翰墨笑了一下,正了正神色:“龚晓峰让我给你带个话,说他对不住你。”
龚晓峰又是谁?
池翰墨不是谢玦,这些莫名其妙冒出来的人名他一个也不认识。
柜台后的老板正坐着凳子追剧,老旧的电脑响着电视剧的声音:“若不是你,也会有旁人,若是旁人,我宁愿是你,别怪我说句私心的话,别人若是得宠,只怕有天会来害我,嬛儿,你不会。”
紫发男的声音像是和电视剧二重奏,在池翰墨身边响起来:“晓峰出国了,他说你把他拉黑了,也联系不上你,有些话让我转达一下。他说不知道你之前的事儿,那次喝酒说的话是他傻逼了,你和你爸因为你奶奶……去世的事儿跟仇人似的,他不该轻飘飘跟个没长眼的白痴一样拿这个当玩笑。”
他边说,边仔细打量池翰墨的神情,明明外表看着就不像个好人,说话间倒是带着一万个小心。
这话声音不大,信息量不小。
闷头被不认识的人灌了一脑袋谢玦的私人过往,池翰墨心里突然像是被扎进去一根看不见的针,一下命中了憋了整天的气。
那气无声无息地泄掉了,通向了别的地方。
反倒将白天自己对谢玦说的话调出来重新播放。
“他还说你之前帮了他很多,他之前有很多不成熟的地方,之前自顾自地怄气,前一阵他家里出了点儿事儿,他忽然就被打通脑子,想道歉也没机会了……”
见池翰墨没说话,紫发男脸上又挂了点儿笑模样,说话内容倒是更正经:“谢玦,看你叫我一声赵哥的份儿上,有些话你不愿意听我也说说。别跟我似的,最后当个发廊小工,我知道你心里有好多过不去的坎……这么操蛋的日子你就别体验了呗?打架都没啥,你的出路总得比我多吧?”
沉迷在电视剧里的老板突然抬头插了一句话:“发廊咋了?发廊工资能拿一万多呢,都是辛苦钱,总比我这没五险一金的好,那寒暑假我这都赔死了,就靠着学生们上学这几个月熬日子呢。”
“是是是,这年头都是钱难挣屎难吃。”自称“赵哥”的紫发男笑着回了老板一句。
池翰墨突然转过身,抓着“赵哥”的衣服问:“他们在哪堵人呢?”
第三十八章
解决完不顺眼的人, 连打游戏都变得有意思了。
中午从台球厅出来,目睹完池想的惨状,谢玦顺手把那一兜子“罪证”扔进附近的垃圾桶里, 打车回了学校旁边的网吧。
叫了个外卖就着网吧里的空调美美吃上了。
至于为什么别的地儿不去, 非要回学校旁边?
谢玦根本就没想那么多, 只是突然觉得手感好起来了, 适合打游戏。
那股胸闷一股脑撒出去了,气也顺了, 爷的游戏主场又回来了。
谢玦斗志昂扬地在网吧打了一下午游戏,连个瞌睡都没打, 眼看着网吧开始上人了, 他就知道这是下午放学了, 人都变多了。
暂时把游戏放在一边,谢玦起身到前台冰柜又买了瓶饮料,拎着冰脉动往回走了两步, 他就见自己位置边上坐了个人正在东张西望。
谢玦走到自己椅子边上,拉开还没坐下呢, 边上那人堆了一脸笑问谢玦:“兄弟, 我和我兄弟想开黑, 你看你能换个座吗?他那边机子已经开了,你要同意直接过去就行。”
这话听上去没问题,可谢玦也不是傻子。
他打眼一扫,虽说现在网吧里人多了,空位显得没几个, 但也有几个连着的两人空座, 怎么就直接找到自己这个角落上来了?
“那边儿有座,那边儿也有。”谢玦手都没抬, 似笑非笑地努了努下巴示意。
“诶,也不怕实话跟你说,我兄弟有点儿认机子,他就喜欢这个角,兄弟你要是愿意行个方便,让我兄弟多送你几瓶饮料。”这人道。
谢玦自顾自地坐下,把脉动放在手边:“不换。”
他心道,明明是自己每回来了网吧喜欢这个位置,角落靠窗,被熏到了能开窗散散味儿。在这网吧玩了这么长时间,之前怎么就没有人来找自己让位置呢,真当他那么好骗?
边上那人被谢玦直截了当的拒绝噎了一下,还没放弃:“哎,小兄弟你看你就一个人,咱们再商量一下?那边机子离你也不远,也是靠墙。”
谢玦拧开手里的脉动往嘴里灌了一口,忽然问:“许志成的人吧,你们来了几个?打算在我同意之后去靠墙那边弄我吧,那边有个通向室外楼梯的偏门。”
边上这人被谢玦直接戳破,脸上的笑挂不住了,表情不自然地道:“这都哪跟哪,有什么误会吧?”
“别装了,我见过你。”谢玦直接道:“叫耿响是吧?”
叫耿响这位都被谢玦说到这份儿上了,装下去也没什么意义了,干脆也不演了,脸上硬堆出来的笑意收了个干净:“你怎么知道?你什么时候见过我?”
“重要么?”谢玦吊儿郎当回。
真要说是说不出来的,因为只有“谢玦”见过,他现在是“池翰墨”,“池翰墨”整天两点一线溺死在学海里了快,怎么可能见过这些人。
“是不重要,行,你小子既然知道我是来干什么的,那事情就简单了。我们老大想跟你聊聊,你知道我们是谁,就识相点。”耿响活动了下指关节,像是在警告谢玦。
他收起了刚才那副“路人”的样子,尽管刚才演得本身就是破绽百出。
谢玦觉得挺可笑的:“怎么,我倒是不知道,现在姓许的已经这么嚣张了?忘了他是谢玦的手下败将?我寻思三个月也不是很久吧,已经不记得愚人节晚上自己有多狼狈了。”
耿响脸色一变:“你到底和谢玦什么关系?”
谢玦瞥了他一眼,还是那句话:“很重要吗?”
他面上不显,脑子转得飞快。
谢玦多人精的一人,听到对方这一句话就知道什么情况——今天这出八成是秦博咽不下上午大课间的气,又出来找人想弄自己和池翰墨。
秦博是新来的,可姓许的不是。谢玦从高一开始就跟许志成打交道,彼此几斤几两心知肚明。许志成在他手里几次吃瘪,都没学会长记性。
四月愚人节那次在谢玦他们手里栽了个大的,谢玦、赵熙蕾和周善彻底与许志成的人清算了一回,破了一中二中连带着周边的三十五中要收保护费的“规矩”。
——许志成是个小学毕业就没上学的正经混混,二十一了都没找过正经工作,靠着笼络一帮小弟在附近堵落单的学生收保护费。和周边几个台球厅电玩厅也有点儿“生意”上的往来。
……
这个秦博不知道从哪来的,又是怎么打点进的一中。
谢玦第一次知道这个人是上次碰见薛宇在小巷里被人堵住,他三两句话救了人,回去就打听了下什么情况。本来以为是姓许的不老实,安生了没俩月就又开始旧态复萌,挑软柿子学生要钱,结果一问周善才听说,是因为转来这么号傻子人物。
说傻子都是抬举了,到新学校也不先打听打听“前尘往事”,见没人收保护费还以为自己是多聪明的出头鸟呢?
这不,碰上硬茬了才知道找人。
找谁不好,偏偏找上了许志成。
不过也是。谢玦想,这傻逼要是找赵熙蕾,赵哥也不能答应。
这算是小傻逼找上了大傻逼,一丘之貉。
许志成的人没去找“谢玦”,找到他这里,八成是为了试探。
一是试探自己和“谢玦”的关系,二是试探“谢玦”对这件事儿的态度。
过去几个月了,谢玦也知道这段时间自己一直没咋再打过什么“出名仗”。赵哥找了新工作,有点儿回头是岸的意思,他也觉得整天跟人打架互殴有点没意思,周善那边本来是高三,这俩三月不怎么见人。
对了,刚高考完,还没去嘲笑过周哥呢。
谢玦不合时宜地想。
许志成那边多少也能听到消息,这是有点儿死灰复燃的劲头呢。
他估摸着许志成不可能直接对“谢玦”下手,肯定是听秦博说上午的事儿还有个出头的叫“池翰墨”,这“池翰墨”在学校各种考试里战绩很强,在这群傻逼眼里可不就是最好捏的软柿子?
耿响见他这么说,自己理解出几分虚张声势来:“哼,管你呢,谢玦要是和你关系好,知道信儿的时候早就来了。”
“都不用他,就你们这样的货色,我一个人足矣。”
谢玦嚣张地站起身来,活动了下脖颈和手腕,推开椅子。
耿响看他这架势,连忙朝着另一角墙边打了个手势,那边瞬间站起来七八个人。
他再一回头……
面前哪还有谢玦的影子??
耿响骂了句“小兔崽子”,连忙凑到不知道什么时候被推开的窗户前头,只见刚翻过窗户的谢玦正轻车熟路的顺着外边的棚顶往下跳。
还得意地朝他竖了个中指:“回见!”
耿响:“靠!”
谢玦当然得跑了。
狠话得放,但对面肯定来了一堆人。
他们带来的人又不是秦博那种货色,一个人对上真有点儿麻烦。再说了,他今天都打了几架了?赶场子也没有这么赶的吧?
谢玦的老位置在窗户边上,除了散烟味之外还有一大用处——方便逃跑。
尤其是秃头不按习惯哪天突击来查网吧,他听见前台动静就能直接打开窗户翻出来。
窗户下头先是空调室外机的窗沿,然后是个架在自行车棚顶的旧架子。谢玦“咚”地一声跳到棚顶上,动作熟练地拐到边上,顺着踩到下头一个大垃圾桶盖子上,起跳、利索地撑了一下地,完美着陆。
这边跳下来就是网吧后头的小巷,顺着往前跑就能到……不对。
谢玦听见了耿响在上头喊:“东边巷子里!”
声音刚落,前头旧拐过来几个人,看着就麻烦。
这大傻逼叫了这么多人过来?还堵路口呢?
谢玦直接转头往后跑。
行吧,还好他狡兔三窟,这巷子往前跑是街口,往后跑是个矮墙,翻过去还是小巷,再跑一阵就到附近的居民去了。再不济他也能换个方向翻回学校——耿响总不能带着人翻到学校里去找他吧?
眼看着跑到矮墙前头了,边上突然冲过来个黄毛小子。
谢玦也顾不上别的,屈膝起跳趴住了矮墙边,右腿一跨就上去了。
不是,这帮人怎么还抄近路的?
那黄毛小子见他上去了,手里棍子一扔大力抓住了谢玦的裤子角。
谢玦:“?”
这什么路数?
他下意识拉住了自己的裤腰:“你这手段是不是有点儿下流?”
黄毛跑得满头大汗不忘得意:“管用就行,你小子下来吧,要不就光着屁股跑。”
嗯?
这句话倒是提醒谢玦了。
他哈哈一乐,裤子干脆不要了,左腿往上翻的时候顺便把校服裤子脱了:“送你了。”
因为惯性扯着裤子摔在地上的黄毛抬头,见谢玦身上还有一条裤子:“???”
谢玦扭着头嘲讽对方:“不好意思,小爷我就是有夏天穿秋裤的习惯,乐意捂点儿痱子,拜拜咯。”
一回头,撞见矮墙这边刚跑过来的池翰墨和赵哥。
刚表演完墙头脱裤子的谢玦:“……”
赵哥看了看墙上的人,一乐,问池翰墨:“你这成绩好的朋友嗜好这么独特?”
池翰墨:“……”
第三十九章
今天出门没看黄历吧?怎么什么倒霉事儿都让自己碰上了。
谢玦想。
蹲在矮墙头的人还能听见背后黄毛骂骂咧咧的声音, 刚才嘴里跑火车的人先哑了火。
谢玦收起脸上的笑,默不作声地从矮墙上跳下来了。
笑容不会消失,只是会转移。
赵熙蕾一边乐一边问:“这小子有点儿意思, 叫什么?”
谢玦:“池翰墨。”
池翰墨:“其实他……”
……
一般不这样。
俩人在赵熙蕾的笑声中短暂对视了一下, 很快收回了视线。
谢玦难得看见池翰墨这副有别于愤怒的憋屈样子, 心里就想着俩人现在的冷战关系, 压了压笑意。
池翰墨不知在想什么,没说话——他本来就和这个半路碰上的赵哥不太熟, 和谢玦的关系又处在冰点,要不是情况紧急, 他根本就没想到自己会在这种情况下和谢玦碰面。
乍一看谢玦脱困, 尴尬后知后觉地冒上来。
赵熙蕾笑完, 看见的就是俩大小伙子电线杆一样在旁边杵着,眼神和言语都无交流。
他摸了摸下巴,觉得稀奇:“诶, 怎么你俩看上去不太熟的样子?”
“赵哥,别看热闹了, 许志成的人一会儿包过来了。”
谢玦被赵熙蕾打量得有点儿不适应, 接话道。
“你认识我啊?”
“认识认识, 谢玦告诉我的。”谢玦敷衍道。
他这么说也不算错吧?
赵熙蕾被谢玦推着往外走,只觉得这俩人关系有点儿意思。
他可没见过“谢玦”在谁面前这么哑口无言的样子,刚才还跟自己急切地说救人呢,怎么这到了人家面前反倒一句话说不出来了?
这叫“池翰墨”的学生也有点儿意思,之前赵熙蕾从别人那打听到的消息是这叫池翰墨的是年级里常年考第一的好学生, 他先入为主, 以为这学生会是那种被堵着收保护费的老实形象。
没想到头回打照面,看见的就是这小子站在墙头上脱裤子。
嘿, 一上来和自己一言一语的,还挺自来熟?
之前怎么没听谢玦说过还有这号人物?
听着巷口传来的脚步声,赵熙蕾暂时止住了八卦的念头。
眼前还有正事儿呢。
“赵哥,谢哥。”
巷口跑过来五六个人,见面先打招呼。
赵熙蕾“嗯”了一声:“其他人呢?”
“往过赶呢,我们几个就在边上吃饭,你一打电话就过来了。”来人道:“许志成的人在哪呢?”
赵熙蕾往后看了一眼:“应该马上就过来了。”
他说得没错,他们在原地等了几分钟,就听小巷外边一大阵脚步声,还有个很跳的声音:“他在这边!”
小巷不宽,并排站个三四人都挤,一大堆人乌央乌央跑进来,像是被一下收进了压缩袋。
谢玦大概知道赵哥没带他们出去是什么主意。
这边儿窄,他们的人没这么快过来,对面人多。就算许志成的人真要跟他们打起来,在这种地形也很受限制。
再说了。
他估计打不起来。
……
“耿响,滚出来。”
看对面一堆人涌到面前,赵熙蕾插着兜喊道。
他收了刚才调笑的神情,正经起来整个人身上一下有股别样的气质。
谢玦和池翰墨站在他边上,刚才赶过来那些人站在身后。
气场一下就上来了。
对面乱糟糟的声音静了一下,后头一个人走到前面来,拨开带头的黄毛站在前头来。
边上还跟着个鼻青脸肿的秦博。
秦博一见池翰墨和谢玦,眼睛都红了,他恶狠狠地指着谢玦:“你……”
话还没说完,手指就被耿响一巴掌拍下来。
“响哥?”
“别说话。”
赵熙蕾瞥着他们,往前走了两步:“今天这事,是许志成的意思?”
耿响看了一眼刚才从自己手里跑脱的小子,又看见“谢玦”站在赵熙蕾身后,就知道今天这试探恐怕是情况不妙。
“赵哥,巧了,你和谢玦怎么在这,我们就是……”
“别给老子装蒜!”赵熙蕾猝然发难,踹了一脚耿响的肚子:“上次许志成的话是自己吃了?狗挨打了还知道长记性,这才过去多长时间,你们这帮孙子连狗都不如?”
耿响被踹了一脚,面色发青地后退一步,伸手制止边上想要上前的混混,抬头脸色不好地道:“赵哥,有必要做到这个份上吗?没必要因为一个误会破坏咱们的感情吧?要是知道这是你和谢玦的朋友我们也不能来。”
旁边的秦博已经看傻了。
他那不大的脑子想不明白,为什么明明自己这边人多,响哥还低声下气的。
“别放屁,是不是误会你心里跟明镜似的。还感情?”赵熙蕾冷笑一声:“许志成人呢?让你出头,自己躲在后头当缩头乌龟?”
“许哥今天有生意。”
“给他打电话,这事儿不给我个交代,他那台球厅的生意以后就别想做了。”
耿响脸色一下黑了:“赵哥,叫你一声哥是尊敬,你现在也有班上,既然是误会大家各退一步,我们也不想闹得太难堪,要是牵扯到赵哥你的工作就不好了。”
谢玦靠在一边墙上,听这话没忍住插了一嘴:“威胁谁呢?”
耿响:“不算威胁,做咱们这行的,不是就讲个规矩么。”
谢玦往前走了两步:“真是开眼了,你们真是屎壳郎戴面具,死臭不要脸啊。上过学没有,滕王阁序会背吗?蚊子叮你们都得累个半死,脸皮厚得跟城墙一样厚,知道规矩俩字怎么写么?你们还讲上规矩了。”
赵熙蕾听完心道,不是说这位池同学是年级第一么,怎么骂人跟谢玦一个水平?
池翰墨没忍住看了谢玦一眼,这人说的什么,跟滕王阁序有什么关系?
……谢玦自己明明也没背过。
对面的人被谢玦这套连环输出说懵了。
赵熙蕾伸手拍了拍谢玦的肩,觉得谢玦和他这朋友嘴上都有套嘲讽技能,看耿响那脸色都成啥样了?
有个连环炮嘴替在边上,倒显得他说话心平气和了,赵熙蕾道:“威胁也没事儿,你大可以试试。我那位姑姑理发店刚开起来,是需要有人捧场,她的手段我可比不上,你们尽可以去闹事试试,我都不能保证有人能全须全尾地出来。”
话音刚落,又听外边有一大片脚步声过来了。
外围的人大声往这边递话:“响哥!我们被人包了!”
“你们什么意思?”耿响不善地问。
“嘿,你们先来堵的人,倒问上我们什么意思了。”赵熙蕾道:“不过来都来了,你们要是不给我个交代,今儿就别想走了。”
他扫视了一圈面前的人,最后把目光又落到耿响身上:“给许志成打电话。”
“……”
耿响跟着许志成混了这么多年,不是秦博那样不知天高地厚的愣头青。他能看清局势,知道今天这茬要是解决不了,以后的麻烦事儿肯定就多了。
而且……眼下这个样子,也不是他说了能算的。
尽管心里憋着气,他还是拿出手机来,拨通了许志成的电话。
电话响了两声就接通了,耿响刚说了句“许哥”,手机就被赵熙蕾抽走了。
赵熙蕾随手开了免提:“喂?许志成。”
“赵熙蕾?”电话那边的人听出了他的声音。
“今天这事儿你给我个准话,想怎么解决?”
“什么事儿?”
许志成的声音通过外放的手机听筒传出来。
“别装。今天耿响能带这么多人过来,你要说你不知情就太假了。”
“噢……”许志成的拉长了声音,似乎是在思考,很快他道:“今天我是让耿响带人出去了,我有个小兄弟说惹了点儿麻烦,找人摆平一下,我就叫人帮了帮,怎么?”
“麻烦?你的意思是今天耿响带着人堵谢玦和他同学,就是一点儿需要摆平的小麻烦?这样吧,我也有点儿事儿需要摆平,准备叫点人借你脑袋两天当球踢,这就不用你同意了吧?”赵熙蕾这张嘴和谢玦几乎一脉相承的损。
“啊?老赵,我不知道是这回事儿,怎么还牵扯上小谢了?我这个小兄弟就说他在学校被人欺负了,想借点儿人吓唬吓唬对方。”
许志成在电话那头道。
当了这么多年头,就算在谢玦眼里是个大傻逼,多少也有点儿城府。
见过了赵熙蕾的态度,又从耿响那接到电话,许志成那点儿试探的心思早就灭了。他一开始没自己出面,打得本来就是事态发展不对,找个借口说这事儿跟他没啥关系的心思。
不过现场又不是只他一个明白人。
谢玦听出来许志成的态度,见这人还在装傻,直接凑到手机边上道:“我们跟你不一样,不是什么鬼话都信。以后编谎话也编的圆一点,你不妨去问问秦博,看到底是别人欺负他,还是他不知天高地厚,脑子还没长全就撺掇着一帮孙子在我眼皮子底下收保护费。
这事儿说大也大,说不大也不大,你别跟我们玩揣着明白装糊涂那套,你要是没被打服咱们就再来一次,要是没那胆子呢,就夹好你尾巴做人,管好你的人,收起试探的心思。
教你做人这事儿一回生两回熟,台球厅和电玩厅的生意要是真不想做了,嘿,我和赵哥也能帮帮你。”
这番话算是把什么都挑明了。
那点儿许志成不愿意说的小心思都被谢玦摊在了面儿上。
谢玦也不是一点余地都没给他留,许志成要是愿意现在服个软,抛开秦博不管,做个识相的人,再道个歉,今天这事儿也好翻篇。
谢玦这一大段话说得顺畅,磕巴都没打,估摸着许志成九成九会选择认怂。
至于秦博,赵哥自然会收拾,都不用他说。
也是被对方这不要脸的态度激到了,这都是谢玦的下意识反应,说完一抬头,这才发现周围的人都看着他。
包括池翰墨。
“……”
声音通过手机信号传递,会有一定程度的失真,许志成听完这一大通,只觉得这个说话人的声音很陌生,但是听这语气,他非常熟悉。
“……谢玦?”
许志成在电话那头问。
谢玦这才反应过来,他是不是有点儿露馅了?当着这么多人,他总不可能这么认下来,于是在电话这头否认:“别管你爷爷我是谁。”
倒是赵熙蕾在旁边打着为谢玦朋友撑场子的念头大声道:“这是你爷爷,谢玦的哥们,池、翰、墨。”
沉默下来的谢玦:“……”
表情复杂的池翰墨:“。”
第四十章
许志成不出谢玦所料, 干脆地认了怂,反手把秦博一卖,说这人跟他其实没什么关系。
想也是, 秦博对于许志成而言不过就是个趁手的工具, 探路用的, 眼看眼前的路走不通, 顺手把没用的工具丢了真是再正常不过的事。
许志成都表态了,耿响满嘴道歉, 带着人就撤了,管都没管秦博。
眼看着人要跟着溜, 赵熙蕾一手把人揽住, 另一只手看了眼腕表:“哟, 已经上晚自习了?你俩回去上课去吧,这小子交给我就行。”
“……你要,干什么?”秦博落赵哥手里, 吓得声音都抖了,和刚才过来时狐假虎威的样子形成鲜明的对比, 算是把欺软怕硬演绎到极致了:“滥用私刑, 是犯法的!”
赵熙蕾乐道:“想啥呢?我可是文明人, 就是留你说两句话。”说完,他又推了一把池翰墨:“赶紧回学校去吧。”
说完,还朝着谢玦道:“你成绩好,我这兄弟你多照顾照顾。”
谢玦:“……行。”
答应是顺口答应的,脚步是顺便跟上的, 等他反应过来, 已经快跟着池翰墨走到校园门口了。
一从群体切换到两人独处,谢玦的嘴像是一块儿被留在赵熙蕾那了, 和池翰墨一个赛一个地像木头桩子。
他确实不知道为什么能碰上池翰墨和赵哥在一块儿,按理来说,虽然俩人身体换了,但他和赵熙蕾平时联系也不是靠在学校门口接头。
手机还在自己手里,赵哥就算听说了许志成那边有动静,要联系的人应该也是自己。
怎么就和池翰墨走到一块儿去了?
姑且算是巧合吧。
谢玦在心里有一搭没一搭地想。
作为“池翰墨”离开了赵哥视线,他不可能再用自己的手机去问赵哥发生了什么事,赵哥又不知道俩人灵魂互换的事儿,万一赵哥以为他记忆差到如此程度,老年痴呆提前这么多年发病了怎么办?
刚才也不是问赵哥的这种事儿的时候。
问池翰墨……谢玦张不开这个嘴。
一码事归一码事,池翰墨的行为他姑且可以理解为救急……不是,为啥啊?
谢玦其实没太懂,他本来以为就今天池翰墨对自己那个态度,八成就算看见自己掉河里了都会视而不见,说不定还会搬个板凳坐在边上,亲眼看着自己的仇人淹没呢。
能找人帮他收个尸都算好的。
现在怎么还能和自己这么和平地往学校走?
不对,能和赵哥一块儿来找自己这件事就很诡异吧?
等会。
谢玦猛然抬头看了一眼学校大门——他回学校来干什么?
池翰墨那头已经开始跟门卫说明情况了,他客气地敲了敲门卫室的门,大爷探头出来,池翰墨一句“您好”还没说完呢,大爷就已经喝着茶水摁下遥控器开门了:“哟嚯,来上晚自习了?稀客稀客,赶紧进去吧,小心□□事抓到扣分,他们刚才往东边去了。”
池翰墨:“……”
谢玦:“……”
今天门卫刚好是牛叔呢怎么。
门都开了,谢玦反倒纠结上了。
他今天翻墙出来就没打算还回去,再说了,晚自习他回教室干什么?当做无事发生一般坐在池翰墨旁边大眼瞪小眼?
现在这种俩人一块儿走的情况已经尬得他浑身难受了。
可走都走过来了,池翰墨什么反应都没有,自己这时候突然转身走,感觉很过激……倒显得他矫情了。
一时之间,谢玦是既不愿意往前走,也不愿意后退跑,如果非要选一个,他宁愿突然原地站化成一尊雕像,还是谁也不注意他那种。
丫的,和池翰墨打交道怎么这么难?
他就不能和于欣然一样,是个脑子里除了睡和吃什么都装不下的小二百五吗?
“走吧。”
偏巧这时候,池翰墨见他站在原地不动,说了一句。
“……噢。”谢玦道。
一到夏天,天长得就跟什么似的,这晚自习的铃都打了半天了,外头还是亮亮堂堂,像黄昏。
谢玦揣着一肚子的欲言又止,磨磨唧唧地跟在池翰墨身后。
理智上来说,他早就反应过来大课间和池翰墨打架的时候,脱口而出的那句话是过分了。
打架斗狠时,什么话伤人、什么话扎人心窝子就说什么,这是这么多年谢玦和谢宝海斗争、大街小巷里参与争端养成的习惯。
那些混子素质不详,什么话脏就把什么话挂在嘴边,但凡你气势弱一点,祖宗十八代就已经被侮辱了一遍了。
谢宝海更是……谢玦最了解自己这位父亲,在外头生意上上能混得八面春风,看着就是个好说话的胖子,所有的坏情绪都释放在家里,动辄棍棒伺候。
谢玦打小就怀疑自己爹是不是有什么暴怒症,明明是同等程度的调皮,别的小伙伴回家顶多挨两句训,谢宝海则打得他三天下不了床。
骂他的话也都不是什么好话,他在乎什么,谢宝海就贬得一无是处……算了,不说也罢。
虽然很不想承认,但这些年谢玦知道自己受了谢宝海的影响。尽管很多时候他都在有意控制,情绪上来的时候嘴皮子像加了什么女巫的毒药,句句话往人心窝子捅。
都快成自我保护机制了。
啧,池翰墨算是个受害者吧。
不知情者无罪,谢玦觉得还是自己那话更伤人点呢。
更何况刚才对上许志成那伙人,池翰墨戳在一边跟个电线杆子似的什么也没干,但终究起到了一个造型上的作用。虽然谢玦也不知道池翰墨到底怎么和赵哥搅和到一起,还成功在自己最狼狈的时候当了看客,但不得不承认的是……
今天晚上这出要是没有赵哥过来,自己想逃出生天还真得费点儿功夫。姓许的带来不少人,自己现在不是谢玦了又刷不了脸,光靠两条腿跑是能翻回学校,可晚上放学了未必没有人接着堵他。
像刚才那样,从根上解决了就挺好。
秦博被赵哥留下了,等“谈完话”估计也做不出什么妖来。
这事儿往前捯一捯,还是因为自己给薛宇出头,和池翰墨实在是没有什么关系。
谢玦气出了、架打了,情绪都宣泄出去了,倒是开始“通情达理”了。
只可惜酝酿了半天该怎么开口,那话都没说出去。
——骂人嘲讽他非常在行,可这种开口要说好话,要道歉,已经在谢玦的知识盲区了。
十八岁的少年头铁,撞了十几年,外头长满铁甲铜衣,像个浑身是刺的刺猬。乍一让他递个柔软的出口来服个软,谢玦根本找不到门道,连跟着池翰墨的走路姿势都变怪了。
这位主虽然在“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一道上颇有建树,从门卫大爷到医务室校医都能当哥们处,但“主动攀谈”和“被动道歉”还是有区别。
谢玦的话术在自己愿意的情况下能发挥百分之二百,可到了这种别别扭扭的时候,也是八竿子打不出一个屁来。
心里排列了好多种说辞,他都觉得说出去下自己面子。
很不爽。
乱七八糟这么一琢磨,俩人都快走到教学楼底下了。
谢玦瞥见边上的商店,脑子一抽,也不知道怎么的,嘴自己就张开了。
“吃冰棍吗?”他问。
池翰墨的步子停住了。
谢玦简直想给自己一嘴巴,想了半天最后就说出来这么一句?看池翰墨那脸色就知道,他肯定觉得自己这话莫名其妙,你说什么不好,你问人家……
谢玦的自我唾弃还没结束,池翰墨就开口了。
“可以。”
“……”
……
谢玦摸不着头脑地进了商店,在门口冰柜里挑了挑,问池翰墨:“你吃什么的?巧克力还是果味的,要奶的吗?”
池翰墨站在门外:“都可以。”
“……”
都可以是最难挑的,好在谢玦没什么选择困难症,他从冰柜里摸出来两根苦咖啡雪糕去结账。
学校商店的老板是位打扮时髦的女士,正坐在柜台后面刷抖音,见有人结账,手里拿起扫码的小仪器一扫,目光都没移开手机,扫完抽空扫了一眼显示屏上的价格:“六块。”
谢玦打开微信,“滴”地一声扫码支付完,老板忽然抬起头来看了眼表:“现在上课了吧?”
“对,我俩晚自习小考试卷做得快,老师奖励我们出来吃雪糕。”谢玦满嘴跑火车。
他拎着雪糕拐到商店侧面,坐在台阶上,把苦咖啡给池翰墨递过去。
池翰墨接过来:“这个雪糕我家楼下卖两块。”
“那不正常,在学校的东西就是比外头贵,没点儿关系你以为能在学校里开商店啊。贵个一块两块的,这钱让人家挣挣得了。”谢玦一边拆包装一边道。
他咬了一口,被冻得邦邦硬的雪糕冰到了牙,遂吐出一口寒气,把嘴里的雪糕含着。
见池翰墨拿着雪糕站着没动,左顾右盼地不知道在看什么。
“坐。”
谢玦说完,池翰墨这才坐下来,拆包装,吃雪糕。
俩人又沉默了。
谢玦看着手里的雪糕想,好歹现在还有点儿事情做。
他边吃边侧着脸观察池翰墨。
就像刚才想不通这人为什么会来救自己一样,他也没想明白为什么池翰墨能答应和他一块儿坐在这吃雪糕。
这人不是把学习时间看得比什么都重要么?现在晚自习刚上课没多久,怎么就能“屈尊降纡”地来陪自己消磨时间?
他还没傻到真以为池翰墨图一根苦咖啡,年级第一的学霸又不是于欣然。
看池翰墨那个咬一口磨叽半天的样子,摆明了就是不太喜欢吃嘛。
谢玦观察了会儿池翰墨,又看了看天逐渐黑下来的校园,突然福至心灵,自觉知道为什么池翰墨左顾右盼了:“你该不会是担心……逃课被巡查的干事抓住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