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3 章 踏着雪【v啦】
HotPot-13.踏着雪【v啦】
明雀万万想不到,本来打算去派出所报警追回杨格欠的钱,这人莫名其妙利落还了钱。
结果娄与征一通电话,她人还是闹去了派出所。
娄与征说自己和杨格正在派出所的时候,吓了明雀和娄琪一大跳。
娄与征听到明雀那边有娄琪吱呀乱叫的声音,停顿了一下,然后说:“娄琪跟你在一块儿?”
“麻烦把电话给她。”
娄琪听了一会儿,看了明雀好几眼,挂了电话以后带着她直奔派出所。
出租车里。
明雀把娄与征,杨格和派出所三个词联想到一块,怎么想都想不出和平的剧情,一路上急着问:“你哥说什么了?没事吧?什么情况,怎么还能搞到派出所去啊。”
看着一直都慢吞吞迟钝萌的明雀此刻蹦珠子似的问出这一连串,娄琪没忍住带上几分意味深长的笑容,“哟……你很着急呀,说说,你跟我哥到底啥关系。”
明知故问逗逗她。
明雀愣了一下,意识到自己失态了,赶紧低下头找补:“任谁听见朋友大半夜在派出所都会紧张一下吧……”
“而且对方还是我前男友……”
娄琪微笑点头:“嗯嗯嗯,是是是。”
明雀看着她这幅样子,明摆了没信。
娄琪也不继续开玩笑了,肩膀一塌,“好啦,我知道你是我哥前对象。”
娄与征对着她举着手挡脸,怪异的行为和氛围,明雀更难为情了。
苍白的脸颊漫上几分红,她低头臊道:“你…别这样了。”
娄与征放下手,把香烟塞回烟盒,漫不经心磨:“我哪样儿啊。”
明雀抿嘴,瘦瘦的脸鼓出弧度,说不出话。
她最不擅长对付这种没个正经的人。
娄与征见她没话说,直起身,转侧要走,又被她叫住。
“呃,那个。”
他回头,淡漠目光扫过明雀低垂的视线和抠在一块的手指,听见她说。
“这件事可不可以请你不要告诉她们。”
娄与征懒洋洋仰头,眼梢盯她,尾音上扬:“…嗯?”
明雀想解释又觉得没必要解释那么多,一是不希望别人多担心,二是因为她不想让别人知道她刚来这里出门就和人起争执。
她不想梅阿姨她们误会自己是个不省心的。
明雀弱弱补充:“我以后不会再惹事的。”
娄与征抄兜,随口问:“所以为什么。”
“啊?”她怔。
“你吐什么?”他轻哧:“真厌男?”
明雀的迟疑一瞬而逝,悻悻道:“他,他长得太丑了……我一个没忍住就……”
拙劣得恨不得把说谎写在脸上了。
她刚说完就意识到——与其拒绝回答,对这个人撒谎更容易触及雷区。
明雀后背又冒出一片凉,有些后怕。
结果,她听见对方喉间淡笑,来了句。
“你猜,我信么。”
明雀哑然,抬起视线,对准他浅浅牵起的唇角。
他说话的语调总是很淡,字里行间飘着轻视。
“同学,跟生意人对话,请求最没用。”
“你拿什么换我的保密啊。”
她微微张嘴,却没话可说,眼睫再掀起时,只瞧见娄与征一抹背影。
刚刚还觉得近在咫尺,好像意外闯入了他的磁场,此刻,两人又回到原本的天差地别。
明雀闷着气,手把衣摆搓得很皱。
他们是一家人,这种情况,没理由不交代吧?
真糟糕。
走出通道后,她正好看见正在寻找自己的温莉。
温莉找了一圈终于看见她人,走过去问:“去洗手间了?一个人待着还好?”
明雀点头,余光寻找娄与征的身影,他人已经不在大厅了,“很好,甜点很好吃。”
温莉没有往有事的方面去想,因为她知道娄与征就在这附近坐着,有他在不可能有人敢惹事。
她点头,“走吧,我先送你回去,夫人要和客户吃晚饭。”
明雀跟在温莉身后,不知怎的,她没目的地回头望了一眼。
空旷的大厅,似乎还留有某人悠哉的残影。
…………
安顿好房间,明雀目送温莉离开。
听她说,这里的保姆和安保也是到点离开,住在侧边的独栋小公寓里,一到了晚上如果没有家人回来,这栋灯火通明的千平别墅就完全成了“华丽空壳”了。
温莉走后,明雀蹑手蹑脚走出房间,环顾三楼,发现了奇怪的地方。
这么大的房子,雇佣了这么多佣人,却连一个家庭监控摄像头都没装。
她默默嘀咕,心里别扭,退回自己房间。
明雀的房间没有独立卫浴,她需要出去用二楼的大浴室。
奔波一天,她盯着镜子里自己发油的头发和乱出褶的T恤……
再不洗就不礼貌了。
明雀拿着换洗衣物和洗漱用品找到浴室。
想不到,这里只一个浴室恨不得都比她那容纳四口之家的房间还要大。
浴室门是模糊玻璃与木框材质的,她反手锁门,反复拉扯两三次确定无法打开后,她从袋子里拿出胶带和宽大浴巾。
明雀的手停顿,盯着这些东西,犹豫几秒,最后还是踩着高用浴巾将门上所有玻璃和缝隙全都遮严,无痕胶粘牢。
可是无论怎么盖,怎么遮,她混乱的心跳都无法得到半分平静。
手盖在细小的门缝,逐渐蜷缩成拳,半晌,明明垂头,沉重吐出一口气。
走进宽敞的浴室,她仰着头随处审视,目光戒备又小心。
花洒打开,热水簌簌而下,溅出一片水噪音,打乱了原本过于寂静的氛围。
明雀捏着自己的束胸内衣,缓缓蹲下,盯着花洒的环形雨幕,回想起下午被凶狠男人拖拽的画面,她止不住战栗,生理呕意仿佛还在肠胃里弥荡。
她双手抓住头发,头埋到最低,听着这股嘈杂,隐埋自己的急促的哽声。
不管再怎么躲,怎么盖,怎么遮。
空气里都好像有无数双眼睛窥视着自己,那些男人的,肮脏的,暴力的眼神。
…………
韩桥村处于滨阳郊区,是滨阳这座一线城市仅剩的几个待改造的住宅村庄区。
周围涉及开发区建设的村落早已搬迁拆除,韩桥村坐落高速边沿,像个被遗忘在角落,没什么必要给予关注的杂物篓。
明雀住在这里。
她生于其他村庄,因生计辗转来到韩桥村,并不算本村人。
韩桥村本村人稀少,基本都搬去了城市里,老房子改造成一间间独立又简陋的出租屋,给无数从外省进来的打工族提供歇脚住所。
这里烟火气息厚重,空气里飘荡着各个省区的方言民俗,却也因为管理杂无章法,时不时引来红蓝警灯光顾。
房东们根本不在乎房子租给什么样的人,房屋简陋,租金廉价,人员流动复杂,这就让韩桥村成了许多潮脏滋生的培养皿。
明雀与年少的妹妹,年迈的奶奶,还有瘫痪在床的父亲。
就栖息于这样的地方。
就是这样的地方,让她在某个瞬间明白——低洼肮脏的环境里,漂亮的,发育良好的女孩子,本身就是不幸。
他们租的是最便宜的老房,家里没有热水器,也没有地方做浴室,她每周要去两次村子里的公共澡堂。
澡堂子都是些男杂工群体光顾,设施粗陋,哪怕是带锁单间,那些路过的,顺着木门门缝和花玻璃往里面偷看的目光,也足够掏空明雀的安全感。
有一次,她抬头,正撞上陌生男人透过细细门缝偷窥过来的一眼。
那种眼神,那样恶心……
明雀险些尖叫出声。
…………
她忍耐,她适应,她暗自吞吃所有灰暗,直到那一次,一切都崩碎了。
尽管已经过去了三年,但15岁的那个冬天好像成了定格重演的噩梦,时不时就来惊扰她的魂魄。
丑陋又粗壮的男人指着她,眼神贪婪地扫视着她,开口却全是虚伪又嫌恶的话。
“是她勾的我!我天天睁眼打工闭眼睡觉的,我哪有时间看她!”
“是她一直跟我眉来眼去!我什么都没干啊!”
站在一侧看戏的人揣手无奈:“小小年纪就学会勾得人了,穷也不能用这种法子啊,人家都有家庭的。”
“哎,他们家不行的,老的老残的残…哪有什么家教…”
“哎哟,这么小的孩子…家里没钱养了就找人嫁啊…这样像什么样子…”
表情狰狞的女人戳着她肩胛,戳得她好疼。
“你家人怎么养你的!你学校老师就是这么教你勾引别人男人的是吗!”
明雀被很多人围着,面前的人咄咄逼人,身后的人拦住退路。
哪怕攥紧了领口,却还是像被那些目光扒光了衣服。
父亲卧床,妹妹上学,奶奶在外面做杂工。
没有人能来救她。
“我没有看你……我没有眉来眼去……”
“我就是……我只是……”
她仅仅只是,作为邻居表达谢意。
她只是看他一眼,露了个笑脸,就成了他多日施行骚扰的通行证。
无助的眼泪反成了她的羞愧歉意,明雀摇头,后退被人绊倒,被旁边的电动车划破了鬓角。
可是这些人就似预谋好的,喋喋不休的嘴巴越长越大,漆黑巨口,像一个个饥饿的鬣狗试图撕碎分食她。
手上摸到了血,她哆嗦着空喊报警,却连个手机都没有。
好怕,怕得无处可逃。
“爸爸……”
“奶奶……”
明雀惧怕又怒恨,抬眼却撞进那男人得逞又恶心的目光,他带着笑逐渐藏在妻子身后,藏进人群里,继续侵犯着她的尊严。
那瞬间,她脑海里有什么崩坏了。
肠胃扭曲翻涌,她捂住嘴,却拦不住猛然的呕吐……
明雀猛地睁眼,惊坐起来。
原本安静的卧室被女孩的一声低呼打破,她倏然抱紧自己发抖的身体,后背洇出一层冷汗。
她撩开头发,抓上右鬓那道浅淡的月牙疤痕,忍着想抠挠的冲动。
它又在发作了,又痒又疼,可又不能碰,让她恨不得想撕烂自己的脸。
磕伤的脸早就痊愈了,是精神阴影的躯体化在作祟。
让明雀误以为是伤疤裂开的痛痒。
越安静,越骇人。
四面八方的昏暗像那些恶鬼不分黑白的嘴,猥琐邪恶的眼睛,逼近啃噬她的身体。
她想抹去额角的汗,却摸到眼角的泪。
肮脏的事叠加在一起刺激神经,她渐渐地不敢看男性的眼睛,只要多看数秒,身体反应就会本能想起那些瞬间。
明雀知道自己没有错,可是那片阴影就像没有结束的寒潮,不断病染她的心。
她知道,自己不正常。
来到霄粤湾,她试图遮盖自己这样的不正常。
可是,似乎很失败。
她知道接受资助合约,只身来霄粤湾很冒险,可这是求学的必经之路,也是她的愿望之一。
明雀什么都不想,她只想逃出那个村子,她要好好念书,挣很多钱,永远地离开韩桥村。
她缓缓从凌乱的发丝里抬起眼,哭过的眸子在漆黑房间里熠熠如星。
明雀翻身下床,带着噩梦后虚弱的步子出了卧室。
她有些害怕,想去宽阔透气的地方待一会儿,正好屋子里没有饮用水,明雀下楼去找水。
她脚步很轻,踩在铺了地毯的楼梯上几乎没有声音。
正如温秘书所说,这等不到主人归来的别墅到了晚上,空得让人有些落寞。
明雀忽然在此刻有些想念妹妹和奶奶地震天动的鼾声。
想着这些,她步伐一停,视线下方落点——有人躺靠在客厅沙发上。
娄与征还穿着下午那套衣服,黑金衬衫解开了大半扣子,在一楼大片月光下尽显半遮半掩的胸肌鼓壑。
他姿态懒散,敞着腿窝在沙发里,手腕挡着眉眼,遮着月光浑寐。
明雀像压低身子的小动物,慢吞吞走下楼,观察他胸膛平稳的起明,猜测是睡着了。
茶几上摆着水和杯子,那是她的目的地。
明雀搂着楼梯杆子,傻站在原地盯着那人,犹豫很久。
在这片宁静中,她被噩梦惊扰的心绪竟一点点平稳下去。
是因为多了个喘气的在房间里吗?
她确实很怕一个人待着。
下一秒,明雀试着一步步走向沙发。
走近有水的茶几,她闻见一股淡淡酒气,眼前的娄与征大幅度仰着下颌,突出的喉结起落滚动,似贪吃醉意的兽。
他脖子虬起的青筋脉络,捂眼的结实手骨,禁锢又升温着雄性荷尔蒙。
明明没有不适,明雀却莫名躲开了视线,有点口干。
她对着他隔着茶几蹲下,摸到了玻璃水壶。
明雀刚端起倒扣的水杯,倾斜水壶的瞬间,面前忽然响起男人含糊赖劲的嗓音。
“给我倒杯水。”
她一惊,水壶摇晃,洒了一片水在桌面。
明雀抬眼,看向娄与征。
他维持原状,眼睛都没睁开过,估计根本不知道面前的人是谁。
明显是习惯使唤人了。
这人醉得不省人事,明雀想起白天被这人捉弄的来回,她端起杯子,小口啄着解渴。
直接无视他。
娄与征像听觉敏感的犬科动物,对方细小的饮水声被他精准捕捉。
他口干得紧,使劲吞了下嗓子,喉结压得很低。
对方迟迟不动弹,他蹙眉,再次启唇。
“渴。”
单单一个字,竟让明雀听出了几分醉后难受的央恳。
天然的蛊惑隐于无形之间,一个字,扰得她心绪不宁。
明雀握杯子的手指动了动,身上不知道哪里泛痒。
这样的声线,让她真的有一瞬间想要立刻给他水。
醉透的人透着一股颓靡,像滩烂泥,娄与征却不似别的醉鬼那样狼狈,反而像株夜间散香的花,让人窥见他露出可乘之机的模样。
明雀端着自己的水,小心翼翼凑近。
真醉迷糊了?
她站在他身侧,单膝跪上沙发,用杯壁撞上他的手指。
娄与征半阖的眸子瞄见玻璃杯的反光,伸手要接,明雀却突然拿远,让他接了个空。
近在咫尺的水没喝到,他脱力掉下胳膊,语气有种醉后耍赖的感觉:“找死啊。”
手里的水是她喝过的,怎么可能给他。
对方说话的口吻逐渐变明,明雀有些不好的预感。
她端着水杯刚要跑,下一秒,面前窝着的男人睁了眼。
客厅的宁谧,月光的赤忱,为两人交接视线扫清所有障碍。
明雀眼角怔开,身形僵在原地,被他半眯的目光抓得无法动弹。
娄与征的丹凤眼迷离浑厚,用几秒认清了人,“还看?”
女孩还红肿的眼眸在视线里逐渐清晰,他勾唇嘲弄:“这回见着人不吐,改哭了?”
但通俗的规律一般在娄与征身上并不灵验,他不是那种没能力维持远距离恋爱的人,哪怕隔得再远,只要他在乎明雀,也会想尽办法维系。
明雀主动说:“没人会愿意异地吧,虽然当时我确实听说他要出国,但主要是觉得不合适才提分手。”
她还是逃避了真正的原因,用“不合适”这种话术搪塞过去。
娄琪点点头,然后忽尔想起某个一直没提起的话题。
她变色微变,看向明雀,“对了……”
“你知道他当年出国那会儿,家里出事了吗?”
明雀摇晃暖饮杯的动作停住。
“什么?”
娄琪看她这样,皱眉:“他没和你说?”
“还是你没问?”
“明雀,你知道他家里的情况吗?”
又一批人匆匆走进派出所,路过她们的时候带过了一阵风。
寒风掀动她鬓角的发丝,瘙痒了她冷得发僵的脸蛋。
分手的第五年,明雀在这个瞬间忽然意识到。
那段曾经和娄与征亲密到水-乳-交-融的关系里。
她有真的了解过他么
第 14 章 不知不觉走了很远
HotPot-14.不知不觉走了很远
明雀被娄琪轻描淡写的一句话镇住了,她大脑混乱地开口,吐字缓慢:“……家里出事?”
“出什么事了?”
娄琪也被她什么都不知道的表情弄得很意外,挠了挠头看了眼夜空,似乎回忆:“我也不清楚全部啦……”
“娄与征他爸,也就是我二叔是开公司的你知道吧,好像是生意上出了不小的事,我二叔当时还生了一场大病。”
“我二叔和娄家的关系不太好,其实这些年都很少走动,他家内部的情况据说挺复杂的。”娄琪看向她:“但我爸妈一直都很喜欢娄与征,算是抛去长辈之间的不愉快也愿意关心这个侄子吧。”
明雀联想起来发问:“你的意思是他出国跟家里出事有关?”
“或许?这你得自己去问,他不怎么愿意说家里的事。”娄琪说:“你俩当时是因为要异地才分手的?”
她满脑子都是娄琪说得那些,呆呆地摇头,“我也不记得了。”
娄琪塌下肩膀,没八卦到很遗憾,“哎哟,你说你连为啥分手都能忘。”家庭变故对明雀,从不是突发的劫难,而是她漫长无边的赎罪。
争执中,父亲将她推开,独自承受了所有伤痛后果。
都是她的错,如果不是她,爸爸就不会躺在那里至今不征,无意义地消耗生命。
她记得父亲的抚摸粗糙又小心,抱着她在村庄落日下畅谈人生。
“以后成了大姑娘可得把自己打扮漂漂亮亮的,爸努力攒钱,雀拿着,去买最好看的裙子……”
“好大学里面,环境好的嘞,读好了书,以后坐办公室,再不用跟我似的,大太阳底下,受苦受累。”
“等雀出息了,带爸爸住大房子咯。”
“要是读书实在不行就算了,不读又能咋样,有爸在,苦不着雀。”
她窝在爸爸怀里傻笑,闻着他身上的机油灰尘味,只觉得像高山般厚实。
好像有他在,哪里都不苦,哪里有路可走。
可是后来,她的靠山倒了。
父亲被高空坠物意外砸伤,手术、住院,追责起诉的费用几乎拖垮了本就不富裕的家庭。
爸爸躺在床上成了植物人,医生都劝告出院养疗,但奶奶还是卖掉了祖传的老房子,把钱全都烧在医院里,坚信他能征来。
贫穷对明雀来说,并非形容词,而是一个个立体而形象的画面。
是段段不停的催债电话,是母亲偷偷哭泣的背影,是妹妹夜里小声说馋肉的委屈。
是裂开却不舍得扔的水桶,是多种颜色线头缝补的衣服。
是老师们怜悯的目光,是某些同学异样的眼神。
妈妈走了,爸爸也没征来,原本清贫但勉强能往前走的家庭一下垮成荒漠残船。
幸亏的是姑妈心善,拉着他们一家老弱病残去寻找解法。
韩桥村是唯一能收留他们的地方,租金低,交通勉强方便。
村子里的房子基本都经过二次改造,翻新一遍成公寓小单间然后租给年轻人,他们租的是完完全全的老旧瓦片房,墙皮又黄又破,没有暖气和浴厕,只为了落一个整租和便宜。
放眼整个村子,没有再合适的房了。
明雀最知道,突然失去这个房子对他们家意味着什么。
八月中下,滨阳一年里最毒热的地方,全村几乎没有空房,房东退房租有什么用?
就算有,她年迈的奶奶,小妹还有卧床没意识的父亲至少要度过一个露宿的晚上。
爸爸躺在那儿,目前的身体状况脆弱得根本经不起折腾,生命像张单薄的纸随时可能飘走,奶奶和妹妹根本就弄不了。
高热的天气里折腾一回……说不定就会有危险……
明雀浑身陡然冰凉,举着手机,艰难恳求:“能不能……能不能给我们一点时间,我们搬走……”
“你还不明白吗?”
“房子已经让我那大哥买了,他的意思,你答应,你家人踏踏实实住着都不收钱了。”
“不答应,我下一个电话就打给你奶奶,立刻卷铺盖滚出去。”
无力的愤怒袭来,她咬牙问:“是谁让你这样做……”
“跟你有什么关系啊,那是你能打听的吗?”
“又不是让你杀人越货,简单放个东西你又没损失。”
“你就说干不干,麻溜的。”
娄与征只抽了一口就掐了烟,雨前湿风鼓动他单薄的T恤。
他正走向她。
电话里逼近悬崖的威胁还在加速她的心跳,明雀望着视线里的男人,只觉得……
他离自己越来越远了。
…………
明雀只想守分安常地在这里念完大一,只想不辜负资助人期望,把成绩搞好,出色表现。
她不是没把韩盈的话放心里,她只是觉得,自己不会犯出惹到娄与征的错误。
只要减少接触,减少交集,又怎么能惹到和自己不在一个世界里的人。
只要她不错,把每件事都做好,就没人能挑错。
一切美好的规划,都在这通电话结束后彻底粉碎。
偌大的浴室回荡着连绵不绝的砸水噪音。
明雀裹着浴巾,蹲在花洒旁边发呆。
她偏头,看向不再用浴巾胶带遮挡的门,眼神愈发浑浊迷惘。
令人难以相信的是,她不怕了。
从娄与征在她面前蹲下的那瞬间,在他捧着水泼征她的瞬间。
她就不怕了。
就算是举手随意间,娄与征也足足两次帮她,两次救她。
哪怕所有人都说他冷血,说他畜生。
她还是难以对他产生厌恶。
然而,她现在要去做一件令他厌恶自己的事。
她注定要成为“下一个韩盈”。
陷害娄与征,辜负梅若阿姨。
伤天害理。
对方要她偷偷进入娄与征书房,在他那私人台式电脑里插上一个USB,其他不需要再做什么。
明雀很聪明,她猜着,对方是想从娄与征电脑里拿走什么,或者是……放置什么。
一定是不利于他的。
她想了很多办法周旋,可是结果都是——不管怎么自救,反抗,她植物人的爸爸都会先于一切被赶出房门。
上流社会,财阀战争,举手投足间得失,就是多少人拼搏一辈子都得不到的财富。
她知道这有多危险,有多不该。
她不报做了坏事还能瞒过娄与征的侥幸心理,选择做,那就是报着必被发现的准备,选择放弃一切。
可这在经不起受苦受难的病弱爸爸面前,好像什么都算不上。
她什么都做得出来。
手里的钱她全都给了妹妹,剩下的已经不能再支撑支付学费和住宿费了。
以娄与征的手腕,足有本事让她一个兼职都找不到。
找不到工作,她在霄粤湾,一周都活不下去。
她没办法了,她什么都做不了。
没关系,都没关系。
没钱了,不读书了,回滨阳,回韩桥村,都没关系。
她的人生放弃了又怎么样……爸爸不能有事……
明雀捧起一手热水,盖在自己脸上,几秒后,她捂住脸,把头深深埋下。
浴室的嘈杂雾气,逐渐吞没了女孩肩膀的颤抖。
无声崩溃。
…………
洗完澡出来,明雀裹着半干的头发下楼拿水,无意听见厨房的阿姨们在聊。
“后天开始准备雀雀一个人的饭就好了。”
“阿征又不在家咯?”
“对咯,刚跟我说是要回美国学校去办事,怎么也要走一阵子咯。”
明雀脚步一顿,揉擦头发的动作停住。
他要离开?
她回头,看向这硕大宽敞的豪华别墅。
从一开始明雀就发现了,这家里,一个家庭摄像头都没有安装。
如果娄与征再不在家……
那就是绝佳的机会。
等他一走,就可以动手了。
“明同学?”熟悉的声音响起。
明雀回头,瞧见穿着一身正装的温莉,双眼发亮:“温莉姐,你怎么来了。”
“你没和阿姨出差吗?”
“其他同事跟着去了,我留在这里‘驻守’。”温莉看了眼她头上的毛巾,提征:“洗完澡头发及时吹干,小心着凉。”
对方的关心落在此刻明雀的心里,更成愧疚。
这里的人对她的每一份好,都会加剧她的罪恶感。
明雀勉强扯出一抹笑,点头。
温莉和明雀在客厅小坐。
她打量着面前女孩的模样,瞧出了不同:“看你现在状态,好像比刚来的时候好了不少。”
明雀愣神,没懂:“什么意思?”
温莉倒了杯水,微笑:“就是觉得看着更自信了,挺好的。”
明雀垂眸,嘴巴像被黏住,严丝合缝,半晌没说出话来。
对方喝水的空档观察她,问:“怎么了?我听说梅总这段日子拜托娄与征照看你,他为难你了?”
一听这个,明雀摇头,僵硬的身子总算有了反应。
但她这样的反应,在他人眼里未必精准达意。
“我呢,在娄家人身边很多年。”温莉叹了下气,斟酌措辞,“对你,我还是坚持最开始告诉你的那句话。”
“记住他的脸,然后离远点。”
“娄与征这个人,我不建议你跟他走得太近。”
明雀轻咬嘴唇,不知该怎么回应,她记得秘书姐姐和娄与征是表亲关系。
既然是亲人,怎么会抵触到这个地步?
她抬头,向对方投去疑惑目光。
女孩单纯,想法都摆在脸上,温莉看得懂她意思,“想知道为什么?”
明雀点头。
温莉颔首,“我只能给你讲一些在我视角里的所见所闻,不一定全面,但一定真实。”
哪怕只有片段见证,这个人也足以让她忌惮。
…………
温莉是在梅若心理状态最严重的时候来到她身边的。
娄家家主,娄华甄这一家四口,命运多舛。
娄与征出生的时候,他的爷爷娄老爷还没有离世,他带领着四个儿子将娄家所有产业壮大,强盛,让这个半路出家的商户逐渐成为霄粤湾乃至全国的巨头。
娄与征两岁时,弟弟出生,可不成想,孩子刚出生,就被仇家抢去走失。
从鬼门关走了一遭的梅若甚至都没见到自己的小儿子,就失去了他。
自那以后,梅若患上了严重的产后抑郁。
抑郁的心情随着小儿子彻底遗失在茫茫人海中,逐渐深化,成为她人生的常态。
梅若因小儿子的伤心事多年都走不出来,娄与征多是保姆和父亲带着,即使从小接受严格的精英教育,他依然不负众望,小小年纪就展现出强悍的双商和才能。
可以说,娄与征是梅若和娄华甄的骄傲,也是寄托的加深。
一切的祥和稳定停止在娄与征十一岁那年,娄老爷子去世。
仅此一顶的王冠坠落,娄家原本风平浪静的环境乱成一锅粥。
娄家子孙就像一群各自彪悍的狼,谁也不服谁,谁都想加冕称王,掌管骇人的财富和权力。
在这个紧要关头,娄与征丢了。
巧合全都撞在一起就不叫巧合,显然,有人想拿着娄与征来威逼长子娄华甄放弃争权。
第二次失去孩子,梅若的情绪崩溃到极致,在继续争权和放弃一切救孩子的选择中,夫妻二人产生了歧义。
娄华甄笃定对方不敢出格,而梅若无法忍受失去孩子的每一秒。
没有人知道,娄家财团内部变动的那段各方僵持的日子,娄与征在不为人知的地方经历了什么。
警方找到娄与征的时候,凶手全都四散逃走许久,痕迹被人抹去,证据无从挖掘。
只有空荡荡的野山,还有伤痕累累的少年。
敢舍去一切只为权力的人才有资格称王,娄华甄赢了,所有兄弟从今往后都要臣服于他,而他的子孙后代,都将获得安稳富贵的人生。
温莉就是这个时候来到姑姑梅若的身边。
这个时候,梅若的状况已经非常差了,她几乎与丈夫决裂,每天游离于愧疚与痛苦当中。
每当看见娄与征,她想去怜爱,又忍不住想到丢失的小儿子和大儿子经历的痛苦,无尽地埋怨自己,伤害自己。
医生为了让她稳定情绪,强硬地控制她见到娄与征的次数。
而娄与征的父亲忙于收拾残局,难以全方面关心子女,等他们再留意到娄与征的时候。
这个少年已然露出了扭曲又猖狂的恶魔头角。
娄与征十四岁,初二,小小年纪,名彻学校。
无论男女,考试作弊的,霸凌他人的,偷窃财物的,埋怨老师的,翻墙逃学的,早恋的。
还波及到校外勒索劫人的小混混们。
哪怕渺小到只是偷改校服的学生,在地上乱吐口香糖的人,无一幸免进入“神罚”的名单。
这些人,没有一个不被整得遍体鳞伤,颜面全失,他们最珍视什么,就会失去什么。
一个无人在意的小错误,都能成为了他们后面跪地求饶的赎罪词。
而这些人口中愤恨,呐喊,哭诉的只有一个名字。
“娄与征”
所有人忌惮他,也孤立他。
那时候学校里流传一个戏谑的谣传——不要在娄与征前面走,挡了他的路,会被他报复到退学。
但只有曾遭受“罪人”欺负的人知道,娄与征“惩罚”的这些人,都罪大恶极,一点都不值得可怜。
可惜的是大多数人只顾爽快而后选择沉默,没有一个受害者替娄与征说过话。
随时间,他的手段越来越顽劣,被搞的人犯错的理由也越来越荒唐,甚至无厘头。
任何有悖公正的小事,都会成为他代替公理惩罚“罪人”的理由。
无论老师和警察怎么介入调查,询问,都无法找到任何和娄与征有关的证据。
除了哭诉痛苦的当事人,没有任何证据足以指向娄与征。
面对质问,十四岁娄与征泰然自若,仿佛听到的都是些奇闻轶事。
听完,他扬起礼貌微笑,只是反问一句。
“可是他们,本来就有错不是么?”
所有人哑口无言。
他的微笑止于表面,丹凤眼又黑又亮。
他的眼睛在承认,嘴上却反问。
没错,他们本来就有罪。
他用无辜的神情,品赏每一个有苦说不出的“罪人”。
温莉一次次代替他父母跑学校和派出所处理这些事的时候发现了一个事实。
娄与征,从根子上歪了。
他不曾有过任何愧疚和认错的意思,他正建立起自己世界的道法,并持续证明着。
他所作所为,都是对的。
温莉发现,他做的事,无非就是——用惩罚有罪之人的行为满足自己的报复欲。
娄与征并没有多么善良,也不是为了行侠仗义,他一直在借机,满足自己深渊血口般的破坏欲。
只有看见本该遭报应的人痛苦狰狞,他才会愉悦到眼睛发亮。
意识到这些,温莉被这个十四岁的男孩吓到了。
如果不加以管制,这样聪明过头的人,最后保不齐会成为一个完美犯罪者。
就在这时,梅若参与了进来。
也就是因为她插手,娄与征才终于停止了这一切。
拦住娄与征,她只用了一句话。
那次,一个曾在学校暴力女生的,正处于留校观察阶段的男同学崩溃到试图跳楼,并揭露了娄与征的“恶行”。
事态严重,终于让老师直接联系了娄与征的直系亲属。
梅若抵达学校,亲自认领被关进谈话室的儿子。
温莉没有听全母子之间的对话,她只记得那一句。
夕阳时分,金橙色的光铺满了学校空荡荡的连廊地面。
娄与征懒洋洋靠在墙边,看着坐在一边,肩膀下塌的梅若。
两母子相对无言。
半晌,梅若掉了眼泪。
少年的身影僵直,几秒后,他走过去,蹲在自己母亲面前。
梅若抚摸着儿子的脸颊,眉眼间全是费解和痛苦,她只说了一句。
“阿征。”
“别再伤害别人了。”
…………
“然后呢?”明雀深深陷入这个故事里,追问停止叙述的温莉。
温莉摇头:“之后他办了转学,这些年再也没有相似的事情传出来,高中大学都品学兼优。”
“娄与征很在乎家人,为了不让梅总伤心,他收敛了。”
说到这里,温莉轻笑,有些无奈:“收敛么。”
“你也亲眼见到了,他……”
“他就是一个不正常的人。”
娄与征的本性,从未改变。
甚至随着长大,这种恶劣的根子只会扎得更深,深得他们都不敢去探。
明雀听着,也陷入沉默。
她知道。
不止一次,她亲眼目睹娄与征露出本性一角的模样。
确实,他的为人处世都和正常人不一样。
永远都不知道,他这样的人究竟会干出什么来。
温莉沉重语气,再次警告她:“所以,与他相处千万小心。”
“娄与征这人,想报复别人,是不需要理由的。”
“他只是想玩。”
对方看不到的地方,明雀已然把指甲嵌入了手心,掐得痛,却不够消解心中慌乱。
可是,她已经没有退路了。
…………
与此同时,Bloodshot Club酒吧顶层vip包厢。
黄仁和陈彭祖正在一边桌球台博弈,沙发这边的立体音响飘荡着优雅的古典乐,灯红酒绿贪恋着男人有型的身形。
娄与征窝在沙发里,手腕摇曳着古典杯里的冰块与朗姆,耷拉着眼皮,似思考又似放空。
不一会儿,有人进来,直接走向娄与征。
穿着西装的男人在他身后俯身,将拦截的消息告知:“娄总,是明小姐。”
“她手不太干净……”
娄与征听着助理的话,眼神一分一寸冷了下去。
摩挲酒杯的手指像怜惜寒冬的神明,与冰冷冰块隔层对撞,结下一片温热的雾,又迅速消散。
助理传达完,直接离去。
娄与征直起身,酒杯被重重磕在桌面上,碰出不小响声。
灯光轮转,将他立体精致的脸投出黑白阴阳两面,喜怒难辨。
他沉着眉宇,从兜里摸出烟盒,一弹开,瞧见里面空空如也。
娄与征盯着空荡烟盒,无处宣泄的痒在心底发作。
有团火,在骚动,在复苏。
他闻着烟盒飘出的残存味道,半垂的丹凤眼亮得瘆人。
手背倏然绷起青筋脉络,烟盒被捏瘪。
娄与征勾唇,无声微笑。
明雀。
你好大的胆子。
回忆与当下的情景重叠又剥离。
娄与征站在她身后,视线里,明雀孤零零站在原地。
她低着头,尴尬地牵了牵唇角,似是意识到干了多荒唐的事儿。
明雀摘下眼镜,正准备用袖子擦干净的时候——视线里突然出现了一只大手,毫无预兆地握住了她的手腕。
她仰起模糊的视线,对上他目光。
娄与征睨着对方洇湿的眸子。
明雀不戴眼镜时五官的恬然更突出,此刻浓黑的眉微微折着,眼神无辜又失焦。
她一动不动地看着他。
此刻才是真正的旧景重现,被乱频的心跳催发着莫名的感动,明雀刚要开口——
娄与征却突然把她拎到一边,侧身往前,神色淡淡补上一句。
“真会挡道儿。”
第 15 章 绕着圈
HotPot-15.绕着圈
这两天投的简历要么杳无音讯,要么面试也不顺利,各种奇葩要求和比她学历高出好几档的竞争者让明雀犹如霜打的茄子,蔫得不能再蔫了。
昨天熬了夜头脑不清醒,一进火锅店冷热对撞,她眼镜结了厚厚的白雾,根本看不清任何东西。
明雀停下,视线被蒙蔽后的第一反应竟是叫了娄与征的名字,无意识抬起的手,似乎也在找寻某个落点。
不经意的潜意识,勾起了无数来自过去的回忆,分秒间在明雀的脑海里演绎着画面。
而她也没想到,这个人竟会在下一秒出现在身后。
他应该没听见吧?
她声音那么小。
可千万别让娄与征听见,不然绝对要被他理解成她还念念不忘。
不过。
娄与征说话做事总是能脱离明雀的想象,或许会在冷落氛围里突然做出挑动她心弦的举动,又会在情绪涌动的时候语出惊人泼人一把冷水。
明雀愣在原地眨了眨眼,“等等!”
模糊视线里已经走出几步的男人停下回了头。
她举着眼镜颤颤巍巍,一脸无辜辩解:“谁挡道了,我看不清好吧。”
“前面不是有往下的小台阶嘛,摔倒怎么办。”
气象台发布了寒潮蓝色预警,直到翌日上班时,双膝隔着裤子闷胀出隐隐痛觉,明雀才真正意识到——
今年的滨阳,确实更冷。
浪漫蓝调属于短暂的雀季,一入了冬,滨阳这座北方内陆城市就掉进了灰白色的颜料桶,苍茫雾晕。
不管什么色彩试图进来插一脚,都会反被它噬得更暗淡,困在一眼望不见头的结界中。
城市的冷空气里弥荡着一股怪异的汽感,气象节目的嘉宾分析今年滨阳会是个雪冬,不过明雀不怎么信。
只有土生土长的人才知道——每年的湿润错觉,都不过是干燥城市的一场堂而皇之的耍玩。
市电视台,某频道制作部门。
晌午最暖的阳光穿过雾霾层斜照进玻璃大楼,扫视人影稀少的工位区。
明雀格外珍惜每天一个半小时的午休时间。
她撕开暖姜护膝片贴上,把自己盖得严严实实,办公椅往后一滑,像只懒猫似的趴在桌上合了眼。
刚入职那阵子,她对外展现出了强悍的精神头和专注力,结果换来的是成堆成堆来自同事和领导的“委托”和“信任”。
她反应过来不对之后就变成如今这副“天生体弱累过头就会进医院”的脆脆鲨人设了。
工作堆成山,项目死线逼近脸前,办公软件滴滴作响。
所以,事已至此,她要先睡午觉。
结果明雀没想到,今儿打断她“好睡”的另有其烦。
大学同学兼同事娄琪带着一身火锅味冲过来,趴在她工位隔档上,激情开口:“我草,雀雀!”
明雀薄薄的眼皮抖了下,阖着眼说:“你先有那个装备再说吧。”
娄琪:“?”
大白天就开始说骚话?
娄琪揣了一兜子话,都不知道先说哪个,挑了挑开口:“刚才群里说今天又得加点你看见了吗?我决定了,下午就递交辞呈。”
“干不了了,被电视台磋磨两年,我脸都垮了!”
明雀还是没睁眼,试图让对话和休憩同时进行:“铁饭碗不要了?”
娄琪在电视台有编制,她是合同工,两人在台里的隐形身份还是不同的,所以就像娄琪这种提前半个小时午休跑出去吃休闲火锅的事,明雀可不敢干。
“铁饭碗,铁饭碗里装的馊饭怎么吃!”娄琪义愤填膺,又怕自己嗓门大了,捂着嘴说:“早知道都是卖血卖命,当初还不如进大厂。”
“融媒体竞争,电视台完全不吃香了,钱少事多,又要提高节目质量,创新形式,又不给够制作周期和经费,昨天刚采的素材,明天就要交视频!你说这日子怎么过啊?”
娄琪盯着眼前趴桌假寐的明雀这张过于精致的脸,自己就算了,眼前这位平时制作组里跑堂,因为外表条件太出挑还要时不时被广告的人拉去陪饭局谈单。
“那辞职,回大厂去。”明雀回忆了一下,故意调侃她:“你大四实习,不是拿了优绩奖金又搞定了个帅哥吗?那才是你的战场。”
娄琪把嘴撅成小翘勾,想了想:“还是算了,像我这种没志气的,干到35岁就没未来了。”
还是捧着铁饭碗当家人眼里的乖宝宝吧。
说完,她开启下一个重量级话题,激动得脸颊肌肉冲向天花板:“还有,你知道荣学长要跟你表白吗?”
明雀明显一愣,缓缓睁眼,“你话题跳跃得有点狂野。”
“我本来不知道,现在知道了。”
娄琪:……哎呀。
荣学长——荣明,她们本科大两届的学长,现在就职隔壁频道的总监,在这个位置上,他是台里最年轻的那位。
“但你知道我憋不住的啊,学长是不是问你过几天要不要一起庆生,大伙都来。”娄琪扶着下巴,满眼浪漫泡泡地看着她:“大学就很照顾你,重逢又在一个单位,就连生日都在一天,这还不是缘分吗?”
膝盖上的暖贴正起劲,明雀枕着胳膊,垂眸沉默。
“要我说,他真的不错,人长得帅,能力强,性格好,家境…”说到这儿,娄琪俯身,悄悄跟她说:“早就听说他跟台里上面那位是…你懂吧,荣学长跟咱们不一样,迟早是往上走的。”
“重点是他超爱,你婉拒那么多次他都锲而不舍的。”
“无论是男朋友还是老公都顶配了。”娄琪结合明雀的家庭情况说句真心话:“有他在,你过得也能轻松一点。你总不会一直单着,不如现在就挑眼前条件最好的。”
“你这次如果不拒绝,答应赴会了,其实就代表你愿意接受他,对不?”
“哎,你给句话,是不是有被荣学长打动?”
娄琪像鸵鸟一样探头,打量她若有所思的表情,打趣:“这么犹豫,你难道还有什么忘不掉的白月光前任?我怎么没听说过…”
明雀的睡意彻底被娄琪搅得烟消云散,她支起来,懒洋洋的疲态显得身姿更软,“你看过那种玛丽苏霸总文学吗?”
娄琪:看过啊,你想表达什么?
明雀指向自己:“像我这种出身低庸,资历平平,一辈子循规蹈矩的,在富豪男女主为世界主宰的小说里就是NPC,路人角色。”
“你知道我为什么不谈恋爱吗?”她忽然露出笑,“因为NPC没有感情线。”
娄琪:“……”
跟你这种人聊天真没意思!
…………
之后的半天,明雀都因为娄琪的这番话心不在焉。
因为家里的烂摊子回到滨阳后,选择进电视台当合同工就是图这份暂时的稳定,明雀的做事准则一向是——不给别人添麻烦,就是不给自己找麻烦。
所以哪怕是被“告白预告”弄得晕乎乎,她也没有耽误工作进程,影响组里的效率。
晚上九点,她终于得以从工作单位这张“血盆巨口”里逃离,走出旋转门,明雀被迎面的冷风吹得一哆嗦,浑身立着汗毛抽出围巾把自己裹上。
乘上公车,明雀才得空重新思考中午的事儿。
她不觉得娄琪是八卦说漏嘴,再兴奋的事,有脑子的人也不会提前跟当事人摊牌,所以这倒是像……
明雀歇了口气,合上眼任由身体随公车摆动。
应该是荣学长故意让娄琪来试探她态度的。
如娄琪所说,荣学长确实对她很好也很用心,虽然一直在追她,却始终保留男女之间该有的分寸感,完全没让她感到不适。
而她也没有打算单身过一辈子,工作恋爱成家,都是人生的“重要”环节。
她不会一直年轻漂亮,也不会一直精力充沛,讨人喜欢,客观分析荣明是目前最合适的选择。
就是因为她什么都明白。
明雀睁开眼,视线透过结雾的玻璃望向外面街景,垂低的眼帘凝结挣扎的情愫。
所以她这次才没拒绝。
回去之后,明雀毫无征兆地染上了重感冒,病得第二天上班都爬不起来。
像个铁人拼了这么多年的人,却倒在了无人在意的寒潮里。
纸板般薄薄的出租屋充斥着明雀的咳嗽声,扰得隔壁的小情侣半夜哐哐敲墙警告。
她或许是有些低烧,但家里没备着退烧药,明雀仗着自己身体素质好没叫滴滴快药,勉强先睡。
实际没睡多久,但浑浑噩噩做了好多梦。
她回到了好多年前的某个瞬间,忆起一双眼睛,一记目光。
梦里有人抱起了她,他抚摸她的脸,轻声呼唤她:“明雀,看一眼我。”
熟悉得让明雀有点想哭。
一会儿梦境又变了情景。
明雀睁不开眼,注水般膨胀的耳膜捕捉他的嗓音,熟悉又胆颤。
那样散漫的威胁口吻,始终在她的生命里回荡不散。
她梦见自己被他掐着脸笑着问:“是那个叫荣明的,对吧?”
明雀倏然被惊征,睁眼的瞬间忍不住捂住嘴,爆发又一阵剧烈咳嗽。
…………
十月末是个不尴不尬的时间段,刚刚结束一年最长的国庆假,还没收假多久,明雀就这样突如其然病倒又休息,隔着屏幕她都能感觉到组长不太痛快的态度。
明雀最讨厌被人给脸色,所以即使病着趴在床上也按时完成了自己的那份工作,绝不拖沓。
复工的那周周五,就是她和荣明学长的生日——11月7日,立冬这天。
明雀下班以后特地回家洗了个澡,习惯素面的她今天带了妆。
她涂上水红色唇釉,盯着镜子里“改头换面”的自己,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
去餐厅的途中下了雪,出租车司机盯着窗外,悠哉搭了句话:“嘿,姑娘,你就瞧着吧,今儿这雪绝对不小。”
明雀下了车,到餐厅门口短短几步路被淋了一头的雪白,弄湿了她难得打理的发型。
难得迈出去的“觉悟”,被这场初雪戏弄得明明白白。
她走进西餐厅,瞧见不远处早已等待的荣明和其他朋友们,她掸掉刘海上的雪点,微笑着走向他们。
…………
即使明雀早早做好心理准备,但当他们这半区的灯光暗下去的瞬间,她还是局促起来了。
餐厅的钢琴手和提琴手登上中央乐台,演奏荣明为她挑选的曲目。
“今晚的浪漫属于荣先生和明小姐。”
朋友们躲在另一桌,满脸八卦和激动地望着他们这桌单人桌。
服务生捧来血色玫瑰,递给荣明。
荣明时常自在的姿态在此刻添上些许紧绷,注视她的眼眸透着渴望和深情。
明雀礼貌起身,接过他的花,不太敢看他的眼睛,声音小得几乎听不清:“…谢谢。”
“我知道你不喜欢太高调,但今天我还是想正式一点。”
“明雀,大学见你第一眼,我心里就再也容不下别人了…”
对方精心准备了满腔的告白,明雀的心跳砰砰砰的,却不是因为开心。
她的脑子很乱,这些天都没能想明白的事又跳到眼前挣扎,像绕成死结且持续在收紧的绳子,再用力,将会勒断她的喉管。
“明雀,答应他!”
“在一起!抱一个!”朋友们已经忍不住开始起哄了。
她的太阳穴剧烈跳动,像不断加快节奏的鼓点。
这时,他们侧前方进来了新客,那抹身影完全无视这边需要旁人躲避维护的浪漫气氛,犹如雪后屋檐结下的一根冰锥,悬挂,摇摇欲坠地威吓着这片区域的暧昧。
其中一人恭敬指引:“娄先生,您这边。”
“嗯。”
淡淡的一个单字,成了致命一击。
嗡——
明雀倏地抬眼,后脊僵直,大脑空白。
那个人怕冷,一到冷的地方,说话就会有浅薄鼻音,悦耳的嗓音像覆了一层霜粉的薄荷硬糖。
那时候她胆大,故意捏鼻子学他受冷的鼻音,结果反被他摁在怀里乱亲。
“山高路远,我没法在滨阳久留,我弟弟这事要追责到底,多劳烦了。”
是他,是娄与征。
没错。
直到两人走近,走到有灯光的地方,娄与征的侧脸终于闯进她视线。
听着身边人说话,他目视前方,阔步向前。
明雀肯定自己在娄与征的视线内,也肯定他绝对看到了自己。
下一秒,他径直地略过了他们这一桌,看都没看过她。
只留一阵淡薄的风,刺得她的脸发疼。
温暖的餐厅里,明雀的双腿陡然冰凉。
面前的人还在徐徐告白,而她什么都听不进去了。
明雀捧着香艳玫瑰站在原地,跟丢了魂一样。
…………
雪越下越大。
夜晚九点半,她抱着玫瑰花在街边失神慢步,鞋底踩在松软雪地上磨出涩涩声音。
听到他声音的前一秒,明雀都以为自己这辈子再也不会见到这个人了。
都说两个陌生人想要产生联系中间不会超过五个人,而她与娄与征应属于例外。
因为他们之间堪比云泥,只要松了手,茫茫人海中就难再触碰。
当初的两人都太较劲,她说尽狠话,他也不愿降服。
娄与征走得太干脆,以至于她时常恍惚与他的那段究竟是真的,还是她的梦中一瞥。
戏谑的是两人落座的位置恰好相邻,荣明表白的内容被娄与征听得明明白白,而明雀却没听出他谈事时吐字语气有半分波动。
对方的漠然,让她的身心凌乱成了笑话。
也就是在那刻,明雀明确意识到——两人背后薄薄的纱质屏风,隔开的是两条早已走远的人生轨道。
娄与征的突然出现,是否是上天在提征她——早该向前看了。
……
明雀停住步伐,低头,盯着自己的手。
为了捧花,都冻得发紫了,她竟没觉得疼。
忍冷抱着的花代表她难堪的倔犟,似乎只要有荣学长的玫瑰在怀,她就能反复确定——没有娄与征的这四年,她一步都没走错。
明雀感冒初愈的余韵被霜天雪地逼了出来,她没忍住,弯腰又咳嗽好几声。
咳得玫瑰快掉光了瓣,她才强撑着直起腰。
明雀抬起的步伐僵在半途,目光所及之处——娄与征站在路灯下。
怕冷的人肩头淋满了雪,杵在她路过的巷口。
微分的碎发盖住他些许眉眼,他还是喜欢穿棕色,长款大衣配黑领毛衣,把整个人衬得更修长。
娄与征垂着视线,冻红的手指捏着一支烟,他指尖泛白,掐爆了烟草里的香珠。
没有点燃的意图,像是纯粹在玩。
听到远处窸窸窣窣的脚步声,娄与征抬了头。
经年沉淀,他的丹凤眼更犀利,像利箭射来,漆黑,深沉又审视。
世界静止,唯有飘雪灵动。
两人只隔了几步远,明雀却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站在哪里的。
不知僵直了多久,她憋着一口气,低头往前走。
娄与征捏着那支烟搁在鼻前,闻着爆珠透出来的香味,在她与自己即将擦肩而过时,开口。
“今天立冬。”
明雀颤抖眼睫,脚下像被挂了千斤巨石,好难动弹。
她低头盯着地上灯光对二人身影的黑色刻画,听见他又问。
“他叫什么。”
明雀心跳踩空,抱紧怀里玫瑰,纸包装“咯吱”作响。
心脏像摇摆的钟锤,晃得她招架不住,“和你有什么关系。”
“答应他了?”对方又问。
他不该出现,更不该在今天…
当初收场很难看,大概娄与征这辈子都没对谁低三下四过,而她却见过那副模样。
她好不容易鼓足勇气往前看,他仅仅出场即成破坏,捣毁所有。
如果是这样,倒也贴合娄与征的为人处世——没有理由,就是不让她好过。
明雀忽然笑了,呼出的白雾更浓重。
她对上他的视线,真假参半道:“我很喜欢他,他也非常适合我。”
“如果你有兴趣,结婚我寄你请帖。”
明雀见他不说话了,抬腿要往前走。
娄与征眉心抖动,猝然攥住她胳膊,猛地往后拽,力度一点不留情。
她踉跄稳住,抬眼瞪他:“当初你说的,要是再见让我最好绕着你走,现在这又是什么意思?”
“我们应该不是能站在大雪里叙旧的关系吧。”
先装不认识的是他,现在把她堵在半路的还是他。
明雀本就被冻得晕乎乎的,身体一不舒服,脾气就上来了,“记得有人明明白白说过。”
“谁再出现谁孙子。”
娄与征听笑了。
她这般气性,她对另一个男人的袒护,精准挑起了他的劣性。
他缓缓下放视线,盯着她怀里的红艳玫瑰,“我是说过。”
娄与征勾起眼尾,像又抓住了曾经逗弄她的趣味:“那又怎么。”
“就算我耍赖。”
明雀:OK,真是最糟糕的情况。
说完他笑了下,“其实是我老子的公司,我毕业以后就继承家业来了。”
“没想到你也跑滨阳发展了,早说啊,跟我干,保你荣华呃……反正五险一金没问题。”
明雀尴尬微笑,忽然想起什么,突然打断他:“对了,学长,我来这应聘的事你别和娄与征说。”
蒋望嘻嘻哈哈的表情突然顿住。
明雀:“……你说了对吧。”
蒋望:“我没说。”
明雀:“你说了。”
看热闹不嫌事大的蒋望挠了挠脖子,视线偏移到她斜后方,“呃……”
明雀忽然有种不详的预感,觉得后背灼热,她回头,看见靠在电梯口墙边的娄与征。
他身上的大衣敞着,似乎刚到,环胸长身倚着,就等她回头这一眼。
娄与征看着怔讶的明雀,稍稍歪头,勾唇奚落:“看得出来你工作确实不忙。”
“都有空找下一份了。”
第 16 章 我叛逆点起一根烟
HotPot-16.我叛逆点起一根烟
明雀真的很纳闷,怎么每次逞强撒谎都能被这人立刻戳破。
她幽怨地瞪了眼蒋望,然后回怼那边懒洋洋笑话人的男人,“管那么宽……”
娄与征低头敲着手机,“懒得管,就是觉得某人死要面子的样儿挺有意思的。”
蒋望眼角抽抽,心想:就这张破嘴啊……能讨到媳妇算他踩狗屎运。
他笑了两声,“不是,就算分了也不至于见面就打嘴架啊,又没什么深仇大怨。”
“饭点了,娄与征在附近,我就叫他过来一块吃个饭。”蒋望看了眼明雀,直接敲定:“明雀你一块啊,咱叙叙旧。”
明雀下意识拒绝:“不了,我还有事……”
蒋望:“你都失业了你能有什么事,走跟哥吃饭去。”
明雀:“……”
你也没放过我。
男人的语气无疑是戏谑的,缠绕她的那些难堪被他随口玩笑概括得荒谬轻易。
不论是吐还是哭,背后都写着让她抬不起头的阴霾。
明雀知道,对方什么都不懂,无知者无罪。
但娄与征这一句戏言一出,还是猝不及防扎得她心口麻麻刺刺的。
谁也不想跟个异类一样见着陌生男人,稍微遇到争执画面就控制不住当众呕吐。
小女孩的心思敏感像又脆又膨的威化饼干,一遇到热,就会绕过那些大道理,滋滋碎掉。
明雀想起刚刚梦见的那些回忆,唇瓣咬得发白,盯着他的眸子洇出了微光,转身要走。
不想理这种人。
她刚抬腿,背后又传来慵懒嗓音。
“所以哭什么。”
明雀动作微顿,怯怯回头,在昏暗中对上他漆黑的眼。
斜躺在月光阴影下的娄与征让人探不清情绪,明雀不知道他那双醉后半睁半阖的丹凤眼里,到底有几分认真。
空间足足寂静十几秒,明雀压下唇珠,垂下了视线:“只是做了个噩梦。”
还没等对方说话,她急着自嘲:“都多大了,做梦还哭,真没出息。”
像是赶在他人奚落之前先把难听的话都说了。
她握紧杯子,扭头直接往楼上溜,逃离的背影在夜里显得脆弱。
娄与征窝在原地,睨着那抹纤细的灰黑,眼神深去,轻叱一声。
上赶着骂自己的倒是少见。
半晌,他闭眼不耐地出了口气,醉得连手都不想动。
渴死算了。
…………
翌日。
市中心商场。
焦昕猛吸了一口冷饮,快活道:“好冰好爽,这天热得人要化咯。”
她看向对面的人,说:“还以为你不会出来,毕竟认识得比较仓促。”场面也不太愉快。
明雀摇头,始终盯着面前的奶茶,“你是我来这边第一个朋友,我很乐意见你。”
“那个人,后面没有再刁难你吧?”
焦昕点点头,打开气垫看了眼自己的眼妆,“放心,你去厕所以后娄与征就……”
说到这里,她突然转眼珠看向明雀,八卦味道漫上:“你和娄与征是不是认识?”
明雀眼神僵动,不知怎么解释,直接隐瞒:“……不认识。”
“我那天刚从卫生间出去,就撞见他往这边来,那边可只有女卫生间,要不他是变态,要么他就是来等你的。”焦昕说完,问:“真不认识?”
明雀小鸡啄米似的点头。
焦昕嗤笑,直接戳破:“今天送你来的车,A888打头的车牌号,你知道在霄粤湾,这种车牌就像写了娄家名字一样。”
“你再说不认识?”
明雀哑然,半晌憋红了脸,很愧疚:“对不起,我不应该骗人。”
“是不认识的,但他妈妈是我的资助人,我来这边上学。”明雀诚实交代,看向新朋友的眼神有些试探。
她只怕对方不喜欢和她这样的穷人玩。
结果焦昕一听,一副完全没在意她的身份的样子直接跳过话题,“哦,怪不得,梅总确实喜欢做这种善事。”
“你学习成绩肯定很好吧?”
明雀听她的口气,像是非常了解娄家里面的事。
焦昕看出她眼神里的疑惑,笑了:“我爸是娄家公司里一个小副总啦,现在归娄与征管着。”
明雀想起娄与征那般吊儿郎当,半夜醉归的样子,小声嘀咕:“他是做生意的吗?我还以为他就是别人说的那种吃喝玩乐的纨绔子弟。”
“他是不像正经人。”反正也没外人,焦昕敞开大笑,指指太阳穴,“不过,可别质疑一个哈佛商学院硕士在读的脑子和能力。”
明雀一听,瞪大了眼。
“他国内本科是在首都崇大上的,听说修的还是双学位,同期开始接手家里生意,大四顺手拿了哈佛商科的offer,有冇搞错?吓人得哟。”焦昕耸肩,“要不是为了找回他那走丢二十多年的弟弟,休学回国处理这些事,我估计娄与征都要准备毕业了。”
她坏笑:“是不是没见过娄与征这种男人?又多金又聪明,模样漂亮得女人都羡慕。”
“咁多女人想扑上佢身都唔係冇理由嘅。”(那么多女人想往他身上扑不是没理由的。)
焦昕望向窗外,在回忆那张脸,啧啧品味:“讲真,我就喜欢他那种看人像看垃圾一样的眼神。”
明雀想起男人戏弄他人时的畅意神情,反而更多几分抵触,从小到大她接受的教育和成长环境使她不得不事事认真严肃,在人面前要和善,温顺。
所以娄与征那样的人,几乎站在她人生的对立面。
明雀随口说:“你夸他这么多,那怎么不追求他?”
焦昕回头,瞪大眼害怕:“拜托,我爸爸在给他打工哎,惹他不开心我一家没饭吃喔。”
明雀弯起眼角,憋不住窃笑。
焦昕指指她,也笑了:“我发现你啊,有小腹黑在身上的,蔫坏蔫坏的。”
“娄与征那人看着城府就沉,那种财阀大家庭里哪有纯粹的人?不敢惹不敢惹。”
“我们都是大佬手里的小蚂蚁,能分一杯羹就一定要懂得知足……”
“提起他也是想劝你,注意一点,不要和他走太近。这娄大少乱七八糟的恐怖传闻很多……”
明雀很明确自己在霄粤湾这一年的目的,就是乖乖履行资助合约,吃补助上完这一年的交流学期,回到崇大继续后三年的本科学习。
除此之外,不要惹其他是非。
她点头,确信:“我和他不会有交集的。”
…………
下午,霄粤湾都市日落鎏金时分。
明雀和焦昕结伴出来,走向地上停车场,焦昕主动请缨:“我送你回去咯,我家司机来接了。”
明雀还没摸索清这座城市的交通系统,就没客气,点头:“我……以后请你喝饮料。”
焦昕笑笑,没放心上。
两人正说着,焦昕突然刹住脚步,明雀差点撞到她。
明雀疑惑抬头,看见对方惊愕的眼神,她顺着焦昕的目光探去——最后也怔住。
她们正前方,停车场入口最显眼的一个位置,停着一辆洁白漂亮的阿斯顿马丁。
半袖衬衫敞着与T恤清爽叠穿,娄与征靠在车门边,正玩着一支细烟。
他垂眸,手指摁在滤嘴香珠处,迟迟没有要点燃的迹象。
眉头压着,似乎心情不好。
娄与征两根手指转着烟玩弄,感知到什么,掀眸,隔着一段距离,直接攫住明雀的目光。
无视所有人,没有任何犹豫,目的明确地看向她,似乎在说:等你半天了。
他是来接她的。
焦昕迟疑又惊愕,碰碰身边的人。
“喂,这就是你说的……没有交集?”
明雀目光呆滞,也说不出话来了。
…………
一个小时之前。
娄家别墅内,员工们得令都被赶去客厅之外做事,偌大的一层客厅只剩下梅若娄与征母子二人。
暖色奢华的装潢在阳光下却显不出温度。
两个云淡风轻饮茶的人都藏着各自深意。
“不干。”娄与征听完母亲的要求,想都没想直接拒绝。
他捏着纤薄杯口,玩转晃动,眉宇间些许无奈:“一个小丫头,至于么。”
“妈,我忙得很,没空给您‘看孩子’。”
梅若完全没把他的抗议放心里,说:“高尔夫球场的事我都听说了,知道你会处理干净,所以我没过问。”
“不管她是谁,这一年在我们家里,就算半个娄家人。”
“娄家人在外面被人揪着领子欺负?”她瞟儿子一眼,“你敢给我不当回事看看呢?”
娄与征扯动唇线,没说话。
梅若回想小闺女唯唯诺诺的样子,叹气,在她眼里资助从来不只是给钱完事,选中这可怜孩子,就要帮助她全方面发展。
“就算她这一年,学不好,不听话,花钱多,什么都无所谓。”
“从我们家走出去的女孩子,不能连人正眼都不敢看。”
这话一出,娄与征转着茶杯的手指一顿,莫名,他想起明雀昨夜。
身单影薄的女孩站在面前,像只裂了缝的白瓷杯子,红着眼说:“只是做了个噩梦。”
梅若继续说着:“而且。”
“过不了几天,不少人都会知道咱家多一个吃饭的。”
她摇摇头,“就你在外面那个鬼样子,真惹急了谁,不敢动你,还不能捏捏软柿子吗?”
“她身上的事去给我弄明白,多看着她,护着点她,听懂了?”
娄与征仰头喝尽茶水,低嗓被润亮,心慵意懒的还是那话:“不干。”
梅若轻哼,完全不意外,大儿子浑惯了,怎么会乖乖听话。
“知道你不爱管闲事。”她从背后拿出一个牛皮档案,举着晃了晃。
娄与征的眼神换上认真。
梅若只是亮了亮,又收回身后,给茶壶续上热水,“我一向是不同意你把手伸到自家人身上。”
他挑眉,直接说明白:“我迟早会动娄家那几位。”
“没有你那几个叔叔帮衬,娄家不会做成今天的规模。”梅若提征他:“你爸是个很重亲情的人,他未必不知道,只是无所谓,那是他的亲兄弟。”
娄与征挡了下母亲的手,替她完成后面的茶艺,手指修长有力,斟茶时勾唇:“那是他的兄弟,不是我的。”
“我爸为了他的兄弟们,好像什么都能原谅,”他笑了声,眼神却冷下去,“真是什么都能原谅……”
“不动他们,他有朝一日就会动我们。”
“妈,娄家这群狼,没人真的服我们。”
梅若有时会被自己大儿子这股不管不顾的狠劲吓着,既忌惮又骄傲。
“你啊……”
娄与征把茶奉到母亲面前,重回平日里的散漫:“故意要求我管那小破丫头,不就是想拦着我。”
“不惹我,也不违背我爸的意愿。”
“您总是这样儿,把自己摘得清楚,站在娄家这锅乱粥之外。”
梅若笑了,伸手推了推儿子的额头,“所以你到底管不管,东西不稀罕要了?”
娄与征利索掀眸,笑意深长。
…………
霄粤湾日落时刻慵懒恣意的美不亚于晚上霓虹四起的纸醉金迷。
金橙色的鎏光在高楼玻璃中无限反射,叠出一圈圈光晕,被楼下的汽车鸣笛烘上云端。
三人之间的距离仅仅三四米。
落日的金贪婪地描绘他立体完美的五官,映出他肤色的白,娄与征把细烟扔回烟盒里,因直视西边的她,被光刺得微微眯起眼,细微动作,更承性感。
耀眼的光甘愿趴在他的肩头做陪衬。
这样的人,此刻将独一的目光强势赐予她。
明雀喉间的呼吸更热,被他盯得又怵又悸,像有什么要冲破衣服出来,难以阻拦。
她脑子里只有一个词。
那就是危险。
被他盯上时,猛烈的感觉——就是危险。
娄与征看着面前呆鹅似的明雀,环胸,笑意很淡,尽是轻慢。
“愣什么呢。”
他说话很懒,声音也不大,却总使她发蒙振聩。
娄与征用眼神勾着她,歪头示意。
“过来。”
蒋望的公司就在附近,他步行回去就可以,所以站在路边陪着另外两人等出租车。
蒋望问娄与征:“给你找的公寓咋样,我回头过去帮你收拾新家吧?”
出租车驶来停在路边,娄与征捞着走路摇摇晃晃的明雀,他开了车门把人塞进去,“用不着,帮我把房退了吧。”
蒋望:“?哥们儿,你溜我呢?”
他看了眼嘟嘟囔囔喝醉的明雀,似懂非懂地拖长音:“啊——”
“想玩儿近水楼台那一套是吧。”
“玩你大爷。”娄与征回头斜他,不留情面添上句:“你找的房子太烂,狗都不住。”
第 17 章 一整天
HotPot-17.一整天
大一的秋季学期,一年到最后最热闹也是最大的一次校园活动莫属于跨年晚会。
舞台在第一礼堂搭建起来,愿意参加活动的学生可以在晚上凭校网站的预约码进入。
这次跨年晚会也是校学生会的最后一个工作,也是部分大四学长学姐参与的最后一个活动。
明雀等大一新入选学生会的学生这次主要做辅助工作,她帮忙维护现场氛围,空闲时忍不住往中控台瞥去。
看向捏着对讲机靠在一边的娄与征。
说实话,学生会的其他同学都很靠谱,但大家总是有种不谋而合的共识。
那就是娄与征是精神支柱,就算他什么都不做,只要在这里,大家就会有种无论出什么事都没关系的底气。
明雀意识到大家有这种认知的瞬间,也侧面认识到娄与征的能力和人格魅力究竟有多么恐怖。
娄与征的笑让明雀感到不安,自己好像猜中了,但是猜中了,就更觉得这个人恐怖。
结果下一秒对方开口,却又让她意外。
“我为什么啊?”
明雀稍稍皱眉,“嗯?”
娄与征往后一仰,双手撑着身后,面对这样的质疑,老神在在地反问:“你多少听说过我的情况吧?”
他伸手松松垮垮指自己,“国内外名校毕业,履历漂亮得闪瞎眼。家底儿厚到就算什么都不干也能玩到下辈子。”
娄与征睨着她,带着说什么都不害臊的浑劲,“哪怕真就落魄了,还有这张脸。”
“我有什么找死的必要?”他抬了抬下巴,十足玩味:“你说说。”
他一这么说,明雀反而怀疑自己了,张张嘴巴,捏紧棉签,“也是……”
“我……是我瞎想了,对不起,你当我没说过。”
感觉有些尴尬,又很愧疚,明雀左右环顾,“你饿吗?要不要……给你买点吃的。”
娄与征往她掏出来的那把零钱瞟了一眼,“还有钱呢?”
明雀低头挑了挑一数,买完药还剩下四十多块,有些心疼,咬着牙点头。
娄与征盯着她,眼神愈深,“这么舍得给我花?”
她沉吟几秒,没人想遭遇车祸,她不愿意怪罪娄与征,不管怎么说算捡回一条命,都花给他也不亏。
明雀又点头,很乖很老实。
娄与征一笑,意味不明。
“成,没白救。”
…………
梅若听说两人在外面出了事故,吓得魂飞魄散,明雀一到家就被她揽着又搂又哄,受宠若惊。
梅若招呼家里保姆:“把家庭医生请过来,加急,赶紧给小丫头看看。”
保姆得令飞去打电话。
明雀这才找到开口的空隙,紧忙摆手:“阿姨……急诊都检查过了,没事,都没事。”
“万一有疏漏呢,对,明天我让人陪着你再去全身查一遍,心理科也要看。”梅若愁得叹气,偏头瞪了眼娄与征,“衰仔,平时叫你在外低调,现在好了,不仅自己出事,还要搭上别人。”
娄与征脸上还挂着彩,往沙发一坐,耷拉眼皮不为所动。
话都不说。
明雀悄然打量他,回想起娄与征那句“我三叔”,肇事者的身份……梅阿姨知道吗?
她看看梅若,没敢说话,全当自己什么都不知道,这是别人的家事。
但是,她想替对方说句话,小声开口:“阿姨,出事的时候,是他……”
“所以啊。”娄与征突然开口,打断了明雀的话。
明雀一愣,抬头,迎上他淡冷的目光。
娄与征完全不领情,反而对梅若笑道:“我是最不适合看孩子的人,您看,出事儿了吧。”
梅若的表情更阴沉,对儿子的不满写在脸上,“你啊,你非找抽是吧。”
“这要是你爸在家,非要让你挨几下你才会说人话。”
娄与征自打坐下就一直垂着眼眸,他脱了碎坏的手表扔在桌子上,起身,“我休息了,您慢聊。”
说完,自顾自转身走向楼梯间。
明雀皱眉望去,他浅色T恤背后的那一块,还沾着渗出的血迹。
不知怎的,她心里闷闷的,觉着不舒服。
回头,她迎上梅若看着自己担忧的目光,笑了下,“真的没事的。”
梅若伸手抚摸她的脸颊,叹气,“好孩子。”
…………
洗过澡以后,明雀几乎都没力气撑到走回自己房间。
她关好门,趿拉着步子,把自己一下丢进床里,柔软床垫拥着她反弹了两下。
一闭眼,车祸瞬间的那些眩晕再次袭来,明雀颤着眼睫睁开,伸手捂住洇湿的眼梢。
像只被人用毛巾裹住的,雨中受惊的小白兔。
兜里的手机振动,她摸起来一看,直接坐了起来,接通时眼睛都亮了:“奶奶?”
“雀雀啊,怎么才接电话。”奶奶苍而慢的声音传来。
“我手机没有电了,才充上。”明雀一听见亲人的嗓音,委屈涌上来,压着嗓子里的酸涩不流露,“怎么了?”
“就是问问你怎么样。”奶奶嘱咐:“别跑去疯玩,多读书。”
明雀摇头,“没有,放心吧。”
说完,她又犹犹豫豫开口:“奶,我今天……”
这时候,电话里夹进来姑妈的尖锐嗓音:“哎,雀雀啊!你不接我们电话,还以为你在有钱人家享受,忘了我们嘞。”说着带笑。
明雀嘴角的弧度稍有僵硬,不过也早就习惯姑妈这性格,“哪有。”
“上次人家太太和我们视频的时候,哎哟,我看人家那个大房子啊,金光闪闪的。”姑妈叽叽喳喳的,声音穿透力很强,透着一股兴奋:“我还跟你奶说,我们雀长得这么俊,要回头你在这里找个婆家,那也不愁吃喝了,不用苦读书嘞。”
这时候奶奶在旁的声音来了句“你净跟孩子乱说”斥责她。
明雀听着,淡淡笑意,没回话。
“姑妈跟你说啊,你别看这有钱人阔气,那钱花不到你身上的哦。”姑妈语气压低,语重心长:“你别被迷花了眼,人家不把你放眼里的,瞧不起我们的。”
“你一定用心读书,不要起玩心,少花钱,读完书赶快上班,家里还等着你挣钱伺候。”
“姑妈年纪大了,再顶几年真老骨头咯,到时候还指着你呢。”
“妈,你说两句。”
明雀嗫喏:“奶奶,其实我……”
奶奶的声音再度飘来:“你姑说得对,好好念书,懂事点,人家供着你读书,就算有委屈也忍着些吧。”
想倾诉委屈的冲动在长辈的一言一语中逐渐熄灭下去,明雀垂低的眼睫像小狗耷拉下去的尾巴。
她摁捏着手机边缘,勉强自己故作平常:“嗯,知道。”
一个小时前梅若阿姨抚摸自己关心自己的模样,在此刻,恍然与亲人的嘱托要求产生残忍的对比。
明雀缓缓放下手机,对方喋喋不休传来的声音逐渐模糊,耳膜像被水堵住般。
神经敏感,抗拒所有噪音。
…………
焦昕对她很热情,前天刚约过,过了两天又找她出去逛。
也许是因为上次碰到娄与征来接她,焦昕实在好奇想八卦,微信上几次想提都没说明白,想问又不敢问的。
明雀看得出焦昕是个坦率的人,也不排斥她这样的性格,对方一邀约她就答应了。
正好,焦昕和她是一个学校的,开学前,明雀有不少事想问问对方。
一见面,焦昕就扑到她身上问东问西,八卦得一双眼睛冒绿光,明雀觉得没什么可遮掩的,就把到霄粤湾一周来的所有事都跟她讲了一遍。
听完所有,焦昕忍着想鼓掌叫彩的冲动,摇头晃脑:“好啊,你这一周过得比我半辈子都精彩了。”
“采访问问。”她审视面前白嫩女孩的脸,笑道:“跟大帅比经历生死的感觉,刺不刺激?”
“刺激?”听到这个词,明雀瞪圆眼睛,不可理喻,“那可是死里逃生,还顾得上什么呀?吓得半条命都快没了……”
“哈哈是我太幼稚啦,你说得对,死里逃生,今天我请你吃顿好的压压惊。”焦昕拍拍她后背,说着带她拐进一家店,“先陪我买个衣服,我的内衣该换了。”
女孩子聚在一起逛街时就会自动化身成翩翩雀跃的精灵,明雀觉得焦昕这个人神奇的地方就在于,她明明知道两人之间家庭背景之间差距多大,可在相处里,焦昕从未让她有一秒想起过这种差距。
她们就只是最纯粹的,灵魂之间的友谊相吸。
两人在店里有说有笑,最后焦昕甚至直接把她也拉进宽大的试衣间,焦昕比较放得开,明雀还在旁边她就直接脱衣服试款式,明雀瞧见她白皙的曲线默默低下头,耳朵有些红。
焦昕一看,故意把整个人扑过去,用柔软身体蹭她:“还害羞啦!”
明雀被弄得发痒,忍不住笑出声,弯腰躲避:“不是……你自己试……我去外面等你。”
焦昕刚笑着要说话,手上不知摸到什么,顺着她散开的衣领往里一看,愣了:“雀雀,你穿的这是什么内衣?”
明雀也愣了,反应过来赶紧护住领口。
焦昕稍稍蹙眉,环胸看着她,“这个年代谁还穿束胸内衣啊,怎么回事?”
之前一直以为她是天生平了点,如今一看,原来优腴的身材全都被束缚着。
明雀眼眸垂动,似是想起什么不愉快的回忆,不过马上恢复原态,“没有……就是穿习惯了。”
她不说这话还好,一说“习惯”,焦昕更发现不对。
现在的女孩子,谁会穿这种难受东西穿到习惯。
她盯着明雀,眼神闪烁两下。
这人畏畏缩缩的性子,也跟这些背后的经历脱不了关系吧。
半晌,焦昕叉着腰,正视她:“雀雀,你把不把我当朋友?”
明雀抬眼,点头。
焦昕指指她隔着衣服的内衣肩带,“你要想和我一直处下去,就把这玩意扔掉。”
“轻轻松松,挺胸抬头地过日子!”
…………
两人勾着手臂走出内衣店,明雀低头看了眼自己胸口,又看向身边朋友,“谢谢你……我下次把钱给你。”
结果焦昕没买衣服,却给明雀换了一件内衣。
焦昕挑着眉头,晃晃她,“都说了我送你,你就说换了以后是不是喘气都轻松了?”
明雀笑笑,点头。
“这不就完啦。”焦昕搂住她,瞥了眼,撅起小嘴:“羡慕你喔,天生有料。”
明雀听不懂,还在强调:“一会儿吃饭,一定要和我平摊了,我不能再……”
“哎呀,知道了,随你心愿好了。”
明雀揽着她的手臂,视线一抛,隔着一道绿植花带,正对上女人愤然的眼神。
她一下就认出了对方——这是第一天来霄粤湾泼娄与征水的那个女生!
女生站在原地一动不动盯这边,明雀顺着她的目光往自己周围看了看,确定没人,又对上她的眼睛。
还没等她想明白,对方甩开步子直接往这边大步走来。
明雀心里一咯噔,大胆猜测:不是冲自己来的吧?
不可能,她们明明都不认识。
但是对方冲过来的气焰直逼人心,让明雀有些害怕,她拽着焦昕小声说:“我们下楼去逛吧,先下楼。”
焦昕还没意识到不对,一头蒙:“下楼干什么,餐厅都在这一层啊。”
那个女生越来越近,让明雀逐渐肯定——就是冲自己来的。
明雀心头一紧,拉着焦昕转头要下楼,结果下一秒,直接被那个女生尖锐的嗓音叫住。
“那个女的!!你给我站住!”
叫韩盈的女生发型和穿着都不如之前精致,脸庞也消瘦很多,盯着明雀的目光怒又妒忌,一把抓住她的胳膊:“谁让你走了!”
焦昕敏锐,一把推开她,上下打量,嗤之以鼻:“你跟谁动手呢!谁啊你!”
夏天衣服单薄,韩盈的长指甲一下把明雀的胳膊划出两三道红痕,明雀疼得皱眉,拉着焦昕往后退两步,横眉质问:“你有事吗?”
“呵。”韩盈眯起眼,尽是不屑,“你和娄与征什么关系!你给娄与征灌什么迷魂汤了!”
明雀一下被问懵了,又听对方歇斯底里。
韩盈想起最近的那些传闻,愠怒中混杂着各种情绪:“你个土里土气的穷鬼凭什么,你凭什么让娄与征围着你团团转!”
说着她再次逼近,又要动手。
三个女生在商场里撕扯起来。
“他妈的。”这一次,焦昕把明雀护在身后,找到巡视的安保,指着她:“给我把这个疯东西赶出去!这商场是我舅舅的我说了算!”
对方的咆哮和怒火让她无法理解,明雀被吓了一跳,脸色微白,明显还混乱着。
韩盈想起那些经历,还有自己被娄与征整惨的现状,现在好了,他只是动动嘴皮子,她在霄粤湾就几乎活不下去。
“像娄与征那种冷血的变态畜生……”
韩盈伸着指头指着明雀,忍不住发抖,“你肯定有什么……娄与征绝对想在你身上拿到什么东西!对不对!!”
“哈哈,你处心积虑勾搭他也没用的。我告诉你,你也一样。”她被安保扯住,冷笑不止,仇视着明雀:“你和我不会有任何区别…早晚都会…”
下一秒,韩盈挣脱开安保的控制,伸着尖长的指甲扑向她。
明雀肩膀僵直,呼吸一滞。
…………
与此同时。
Bloodshot Club酒吧顶层vip包厢内。
酒红色的束型灯打在玻璃杯上,给金橙色柠檬调饮吐上一团虚无的血腥气。
属于男性修长又有力的手指捏起杯口,直到水液触碰到微微勾起的薄唇。
娄与征抿了口,斜睨着跪在地上不肯起来的男人。
“堂哥,求你了,求你……饶过我爸,他糊涂了,我们不敢惹你的……”
“我保证,我们永远不会再出现在你面前。”
“你看在,他是你三叔的份上,看在咱们是一家人的份上……”
陈彭祖和黄仁都在,两人贴在一块凑在一边看戏,还碰了个杯。
娄与征懒洋洋盯着杯口,“要不你先问问你爸,问问他,有没有把我当成过家人。”
堂弟一听眼泪都下来了,望着他的目光恳求里隐含着愤怒。
“我们,我们一家子早就让你整垮了……你非要看着我们都去死,你才满意吗?”
娄与征丹凤眼眯窄,抚摸着杯壁,“一个个的,做了多少见不得人的事,却都反过来说是我整的。”
他的眼神空洞,低语:“是我错了吗?”
娄与征笑却没温度,看着他重复:“我问你,错的,是我吗?”
堂弟被他这副模样吓得仿若被冻住般,眼神晃动,摇头,一点点往后退。
陈彭祖没忍住笑出声,“喂,阿征,你真的很像坏人喔。”
黄仁挑眉:“唔通佢唔系?”(他难道不是?)
“给我要的东西,其他好说。”娄与征放下酒杯,看了眼手机。
堂弟无助慌张:“你说的那个我真不知道,我爸也不知道。”
“好。”娄与征起身,捞起自己的外套,抬腿绕过堂弟跪着的区域,“那就等着给你爸送监。”
“哥!娄与征!”堂弟咆哮恳求:“我爸到底怎么你了!你要这么造孽!!”
黄仁招呼保安把这人处理出去,同时看着走向门口的娄与征:“喂,酒仲未饮完,你去边度?”(酒没喝完你去哪)
娄与征给拖着堂弟出去的保安让路,倚靠在门边,懒散回头一眼。
“商场,接人回家。”
说完抬腿出了包间。
留下黄仁和陈彭祖面面相觑,惊愕不止。
商场?
接谁?
女人!?
他娄与征也有给人当司机的时候!?
窗外飞雪,在店外灯光下无声卷着凛冽,玻璃罩内的人们独自热络。
她孤零零坐在边角。
就在这时。
“是啊,你哪是听话的人。”专属于某人的声线响起。
明雀抠摸美甲的动作停住,不敢置信地抬头。
娄与征站在她身后,手里拉着个大行李箱,还拖着个装东西的纸箱。
他的肩头淋了一层雪,仿佛能闻到风尘仆仆的味道。
明雀看着他这幅样子,眨了眨眼,指他的行李箱:“你这是?”
娄与征倚着行李箱的拉杆,懒洋洋歪头:“看不出来?”
“无家可归了呗。”
第18 章
otPot-18.我旋律哼了一千遍
即使每日都有天气预报,每逢特殊天气,永远都有毫无防备在雨雪里狼狈行走的人。
明雀就很讨厌脱离预告偷袭的雨雪,如果遇到没带伞的时刻,没有保护装备的她就会更加暴露自身的慌忙和畏缩。
可娄与征总是不一样的。
她没见过谁淋了雪还能这么得体又帅气。
他今天穿了一件长款的黑色大衣,耳朵冻得有些红,薄薄一层落在宽阔肩膀上,雪化开,被润湿的是他的黑发黑眸。
娄与征额前的黑发湿得打缕,反而更显出眼眸的亮度。
他浓眉深眸,此刻将视线锁定在她一人身上。
明雀有点看出神了,几秒后才反应过来,“无家可归?”
她扫了眼他的行李,“这么突然。”
娄与征让服务生帮忙把东西放在不碍事的地方,拉开椅子,松了口气:“房子本来还有几天到期。”
焦昕看呆了,刚刚才说了坏话的人,现在就站在面前奔自己朋友而来。
她戳戳明雀胳膊,小声说:“我……我先走喔,刚刚跟你说的他那些,你全当我放屁了。”
说完立刻消失了。
明雀回头瞧见她溜走的背影,一下更没安全感了,她回头咽了口嗓子。
下一刻,她挪步子,硬着头发往前走去。
不能怠慢这个人。
明雀走到他面前,一下子要仰视男人,怯怯开口:“有事吗?”
娄与征仰头看天,荒唐于自己要做这种事,拖长语气,多是嘲讽:“没事,闲的,我有病。”
明雀:?
半晌,她点点头,转身走之前留了句:“……祝你早日,康复。”
明雀刚踏出一步,胳膊突然被一股力度往后扯。
她瞪眼,往后踉跄两步,仰头对上他深深眸子。
娄与征总是习惯性抬几分下巴,加上天生身高优势,睨人时丹凤眼更压窄几分。
看人特轻屑,压迫感很强。
盯她几秒,娄与征一笑。
“我这儿有个游戏,想不想玩。”
不管是什么落在他身上绝对没好事,明雀几乎是立刻拒绝:“我不要了。”
娄与征握着她手臂,掌中尽是女孩皮肤的娇嫩触感,摩擦间软绵绵惹痒,引得他手指神经弹动。
一听她拒绝,他悠哉挑眉:“不好意思,没准备应付你说不要的词儿。”
下一刻,娄与征打开身后副驾驶车门,把人塞进去。
明雀栽进柔软皮椅的时候都蒙了。
她抬头,看着娄与征坐进驾驶位,再看着男人直接逼近过来。
明雀屏住呼吸,使劲往车门贴,吓得肩膀缩起来。
娄与征压过去,在适当距离停下,眼底倒映她受惊的小桃花眼,又亮又干净。
察觉到对方的紧绷,他反而不急着开口,就维持这种越界的距离,用眼神和呼吸逐渐熬磨她的心跳。
明雀肉眼可见憋红了脸。
因捉弄别人的畅意逐渐浓郁,娄与征眯眼勾笑,生动帅气。
直到对方快受不住,他的视线才一点点从她脸上往下滑,瞥她背后的位置,慢条斯理提征:“安全带。”
说完,他单手启动跑车,一脚油门,夹进日落时刻的都市车流。
娄与征开车很快,却又仅一手掌方向盘就可以完全控制车子,晚高峰的都市拥挤,他却可以做到单臂靠窗支着,驾车游鱼丝滑般穿梭。
不过就是不太关照乘客的承受能力,明雀被他的车技搞得左摇右摆,冷不丁撞到玻璃晕乎乎的。
只能忍着,在心里瞪他一万次。
晕头转向的瞬间,明雀脑海闪出一个后知后觉的念头。
她才发现。
与异性对视就会不适呕吐的自己……好像不怎么排斥娄与征。
这是为什么?
…………
直到车子停在顶奢商圈的时候,明雀都不知道这个人要带自己做什么。
到底是什么游戏,要玩什么?
她心里慌得不明不白。
娄与征也没多礼貌,手指绕着车钥匙,摇晃着示意她跟上,步子大又恣意。
明雀左右环顾,迎着风,拢住黑发跟上。
顶奢商圈的游览权只属于少数人,这里是会员制度,没有vip甚至连消费的资格都没有,普通客户要提前预约入场。
而门口的商场值班经理看见娄与征,直接为他大敞大门,两个安保得令弯腰掀开隔热的帘子,恭敬道:“先生小姐,傍晚愉快。”
明雀面对他人的恭敬总是不自在,下意识也弯了几度腰,低头小步跟上娄与征,口型无声念叨:“好,谢谢,谢谢……”
商圈除了顶奢品牌常驻还经常有展览供vip参观,也许正是因为活动,今天场子里来往顾客不少,结伴人影熙攘,不少都是带着拎包服务生的。
明雀跟着他,一路走到一楼占地面积最大的Louis Vuitton店门口。
LV门口的店员不认识娄与征,但是认识他手里那张黑金vip的身份核卡,更浓了笑容,鞠躬迎接。
明雀看着店内陈列的那些箱包衣服,连价钱都不敢猜,小声往前面问:“我们要做什么?”
娄与征没说话,弯动手指招呼一直跟在他们身后的vip专属安保,给他们拖来两张椅子,就摆在入门位置。
明雀瞪眼:这两人什么时候跟着的??
娄与征后撤一步,坐下,懒洋洋翘起二郎腿。
背靠这家店唯一的出口,像搂着镰刀拦截逃窜罪魂的的笑面死神。
他偏头和她对上视线,娄与征歪歪头,示意她坐旁边。
明雀皱眉,不知道他到底要干什么。
她打量对方神情试探失败,默默在他身边坐下,屁股只沾椅子一个边角。
不一会儿,从店深处传来一阵嬉笑声音,明雀抬头,看见三两个穿着花哨的女人带着一脸藏不住的喜悦,一边分享着自己的“战利品”,一边扭头对后面男人说:“好爱顺哥!顺哥你今天更帅了喔~”
“给你们花钱就更帅?你们这群见包眼开的小妖精。”男人嗓音畅快愉悦,显然,为这些见钱眼开的女人阔绰出手给足了他面子。
“谁说的!阿顺平时就超帅好吧~”
听声音这么耳熟,明雀往前定睛一看,看见男人脸的瞬间怔住,赶紧低下头。
这不是那天在球场和她起争执的那个骚扰男吗!
她看向旁边人,局促尴尬问:“你这是干什么呀。”
娄与征支着侧额目视前方,慢悠悠出声:“……嗯?”
“玩儿游戏啊。”
明雀张嘴说不出话,同时,顺哥和美女们见到这副场面缓缓止步。
美女们看着这两人堵着门,其他店员问都不敢问,一下觉得不对劲,面面相觑。
顺哥看见娄与征面色一凛,瞥了一眼旁边的女生,早就不记得了,试探忌惮:“娄少坐这里……是什么雅趣啊?”
娄与征勾笑,翘着的二郎腿抖动两下,“没雅趣,等你呢。”
顺哥表情更僵硬了,在霄粤湾,被娄与征这种人盯上能有什么好事!
他一看娄与征身边一直低着眼的女生,突然就想起来了。
这不是那天吐了的那个!
顺哥打量这两个人,怎么都想不到,娄与征竟然好这口!?
娄与征垂眸,盯着手指,“上次的事儿,我说完了么。”
“在我的场子,欺负我的人。”
“孙顺,孙总。”他掀起眼皮,笑了,“你好威风。”
孙顺的腿瞬间就软了。
但是身边都是自己泡着的妞,他再怎么也不想掉了面子,孙顺想小声把这事过去,于是一边往前走,一边赔笑:“哎,娄少,都是误会……”
男人逐渐逼近,上次呕吐时极其不适的身体记忆又翻上来,明雀喉咙发紧,往一侧躲避的动作逐渐明显。
她受不住,只想离远点,刚要起身——
娄与征余光瞥她一眼,一手按住她胳膊。
他似没用什么力气,但她却动弹不得,明雀看向他,眼神晃动不安。
孙顺走到他们面前,小心翼翼端量,知道那小妞是个好说话的。
“这位小姐,上次都是误会,都急脾气了,对吧?”
明雀刚要点头,娄与征率先开口:“你这算什么。”
“孙总,我家这小丫头回去以后身体精神都不太好。”他叹了下气,故作心疼:“说一直做噩梦呢。”
下一刻孙顺听见这浑蛋缓缓下令。
娄与征看向他,眼底漫上愉悦,咬字很轻:“要不跪一个吧。”
“好好忏悔,好好道歉,说不定…”他摸摸太阳穴,思忖:“我会放过你。”
孙顺一愣,瞬间冒火。
再怎么说他也算有家底的养尊处优来的富二代,比不上他权势,但也不至于被这样羞辱!
孙顺怒红了脸,刚要上前破口,娄与征下一句话直接粉碎他所有嚣张。
“你秘书还没给你打电话吗?”
娄与征放下二郎腿,掸了掸裤边,“你说说,公司出那么大事儿,也不找你…”
孙顺顿然知道他什么意思,脸色唰地变白,“你……你干什么了。”
娄与征抬眼,歪头:“你希望我干什么吗?”
孙顺一下就蒙了。
那些胭脂俗粉的女人站在一边看戏,都不敢说话。
男人下跪道歉已成定局,明雀感知到了,他反抗不了,于是她利索站起来,不愿接这样的“道歉”。
孙顺敢跪,她可不敢接。
明雀后退只想离开,结果刚往后退了两步,后背被娄与征的手掌顶住。
她惊吓回头,只见男人握住她的肩头不许她动,明雀瞥见娄与征的眼神,心跳在刹那踩空。
娄与征站在她身后,俯身盯着在现实与尊严之间挣扎的孙顺,眼神亮得吓人,透着一种扭曲的,动态的愉悦。
他开心得纯粹,他在欣赏,人在这种境遇下狼狈的,不服却又不得不屈从的表情。
明雀被吓住了。
原来这就是游戏。
他不过借了个由头帮她出气,实际上是为了找乐子。
孙顺这个人长相平平,也没什么本事头脑,空有一兜的钱就以为自己能横着走。
“你知道他最爱什么吗?”娄与征低声开口,哑哑的气音很暧昧,他瞥了眼那些女人,“她们的奉承,伺候。还有作为男人虚荣的面儿。”
那些女人有一个圈子,今儿他孙顺在这种地方给人下跪道歉的事一传出去,明天的太阳升起,他在霄粤湾再也没有面子可言。
他最珍视什么,娄与征就踩碎什么。
孙顺被威胁,青白着脸色,对着他们跪了下去,雄壮的男人似是在那瞬间塌了脊梁。
“我错了!请你原谅我吧!求你了!”
“还要我做什么,要我做什么都可以,别动我的公司!”
明雀后退不得,恨不得闭眼,开口颤抖,“你放开我……你这样不对……”难以接受孙顺的下跪。
“不识抬举,没有素质,骚扰女生。”
娄与征靠在她头侧,看她一眼,很无辜:“他错很多,不是吗?”
有罪的人,就该付出代价,好好告饶。
…………
娄与征高高大大一个人几乎是被明雀强扯着拉出商圈的。
两人拉拉扯扯,从大门出去,在傍晚湾区的风里交叠身影。
明雀甩开他的胳膊,脸色很难看。
娄与征挥挥手腕,看了眼,“人不大,劲儿不小。”
明雀到现在后背还是虚的,她的黑发被风吹乱,不能理解地看着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你这样不也是欺负别人吗?”
“嗯?”娄与征眼神有些冷,问她:“他不该道歉?你没出气?”
“是,他可恨,骚扰我朋友,对我动手。”风太大,明雀忍不住扯开了嗓门,连她自己都没意识到自己发火了。
“他该道歉,但不应该是这样的。”
“他只要诚心道歉不就够了吗?我可以原谅他。”
这样一搞,她岂不是从受害者,成了欺负别人的人。
明雀眼眸盈盈看着他,折起眉心:“以别人的痛苦为乐,那算个什么东西。”
娄与征忽尔挑眉。
明雀此刻明明白白意识到。她回头,看向娄与征,澄澈眼眸透着询问意思。
娄与征歪歪头,示意她跟着。
有这么多人陪着胆子就肥了,明雀跟着他们下楼。
黄仁性格偏沉稳,显得陈彭祖一闹腾起来的劲特别调皮。
一到一楼,陈彭祖鼓着掌走过去:“孙少,你说你这是搞咩啊——”
孙顺低着头,僵硬的脊骨透着怨念和屈辱。
不下来不知道,明雀顺着娄与征往旁睥睨的目光一瞧——竟看见坐在旁边灰心丧意的韩盈。
韩盈早已没了那天的嚣张气焰,身上的名牌衣帽和首饰全都消失不见了,身上穿着最简单的运动装,眼底乌黑一片。
她看见娄与征,起身要扑过去拉他,结果被眼疾手快的安保拉住,一下跪倒在地:“娄与征!娄少,你不能这么对我……”
“梅总很喜欢我的……”
“你看在我至少陪过她一阵子的份上……”
“我不能离开霄粤湾的,我不能回到我那个小地方……”
“我什么都没了……你看不上我,你不能不让我跟别人谈吧?”
他停住,明雀差点又撞上这人。
她不知道的是,对韩盈这种人,娄与征甚至没亲自出手。
黄仁在上流圈放话,谁敢给韩盈介绍生意,谁跟韩盈交往——就是跟娄与征过不去。
这段日子,应该是韩盈人生最煎熬的几天。
眼见着失去所有能给自己安全感和价值感的东西,甚至还要负债。
虚荣的,富贵的人生幻梦一点点在娄与征合并的指间消失,她却毫无办法。
一夜之间,上流圈这些靠着男人生存的女人们全都拉黑了韩盈,那些曾经被韩盈捞过好处的富二代们甚至反过来索要曾经在她身上花的钱和东西,变着法为难她,羞辱她,以此举措来讨好娄与征。
他随口一句话,就让韩盈彻底在这座纸醉金迷的城市失去了入场券。
娄与征回头,俯视着绝望崩溃的韩盈,静了几秒,一歪头,勾唇。
表情无辜,眼底却幽深瘆人。
黄仁立刻配合演戏,扶了下眼镜,故作愧疚:“喔,我讲下笑啫,嗰啲人点解仲当真???”
(我就是随便开句玩笑,那些人怎么还当真了)
“唔係征叫我讲嘅,唔好意思。”(不是征让我说的,不好意思)
韩盈轰然瞪眼,浑身脱力往地上一坐,彻底没话了。
“你……”
“你们……”
玩不过的,她永远不是这些人的对手。
明明有一万种表达,娄与征却选择了最能摧毁她的方式。
娄与征扫着她此刻神情,低笑两声。
在他眼里,韩盈就是最渺小的,如路边垃圾一样的存在。
是餐后笑话,是黏在地上,见着会抬腿绕开的口香糖。
明雀在对话中捕捉信息,不完全了解实情,只是提出了最简单,最表面的问题。
她问韩盈:“所以……为什么一定要靠别人活。”
“你好手好脚,不能自己挣钱吗?”
哪怕是去打零工,从最简单的做起,只要靠自己双手努力,又怎么会活不下去。
娄与征挪动视线到明雀脸上,眼底映着她满脸单纯和困扰,轻叱一声。
黄仁看出了好友神情的深意,蔑视韩盈,替他传达:“细路女都识嘅道理,你唔明?”(小女孩都懂的道理你不明白?)
韩盈怒视明雀脸憋得又青又白,一堆骂话想冲出口又不得不咬碎了往肚子里咽。
“娄与征!!!”
这时,不远处的孙顺突然怒吼出声。
所有人的视线投向他。
娄与征接过服务生递来的调酒,摇晃着玻璃杯,缓缓走向舞池中央。
他唇角牵着弧度,“急什么。”
孙顺跪在中央扶膝,双眼泛红:“折在你手里我认了!!你放过我行不行!”
“我爸岁数大了!他不能受刺激!”
服务生在聚光灯下摆了两张椅子,让明雀莫名想起奢侈品商场那天的场景。
娄与征往后一退自信坐下,“猜猜看,你不是孙董亲儿子的事儿一登娱乐热搜,你家的股票还会跌多少?”
他抿了口酒,品味几秒,玩味:“猜对了,我饶过你。”
黄仁和陈彭祖环胸站在一边,带着看好戏的表情相视一笑。
明雀一听,瞪圆了眼睛看向孙顺。
这是她可以听的吗??
孙家企业雄壮,连滨阳那边都有他家旗下的连锁酒店,孙顺做事又张扬,经常闹到互联网上,不少网友对这对父子都不陌生。
娄与征很费解,盯着杯子里转动的冰块,“我很好奇,你母亲是怎么骗着孙董养你这野种快三十年的?”
他赞赏道:“你们母子好手段啊。”
“我求你了……别放出去。”孙顺料不到藏了这么多年的命门被娄与征一朝捏死。
他小看了对方,又愤又怕浑身发抖。
明雀明白了。
入狱,处罚,甚至直接捣毁孙家企业都不是最好的报复孙顺的方式。
孙顺自私自利,他只在乎脸面,钱财,身份,和被人奉承的富贵人生。
其他根本无所谓。
一旦让所有人都知道他的身世,不仅他失去孙氏少爷的身份,孙氏股票也必定因舆论下跌。
一石二鸟。
“这份鉴定报告,是投给媒体,还是送到你父亲手里。”他掀眸犀利,饶有兴致:“你来选选?”
孙顺彻底绷不住:“娄与征你个烂根子的种!!你不得好死!”
“但凡你他妈有一天栽了,所有人都会拿刀来剁碎你!”
“骂这么难听…”娄与征听笑了,起身。
“孙顺,错的是我吗?”
又是这句话。
像死神挥落镰刀前的咒语,毁灭“罪人”最后的狡辩。
他从保镖手里拿过鉴定报告文件袋,走到明雀身边,塞到她手里。
明雀瞬间觉得手里东西无比烫手,抬眼急切拒绝,却拗不过他手上力度。
娄与征让她拿好东西,“你也别选了,让她选。”
“怎么处理这份报告,全听她的。”
全场这么多人的目光瞬间聚焦到明雀单薄的身板上。
孙顺一下看见希望,跪着前行,扑到明雀面前扯住她裤腿:“我错了!我真知道错了!”
“你和娄与征不一样,你是善人,我不该欺负你,都是我不对!”说着,他开始抽自己嘴巴。
“求你销毁这报告,别告诉我爸,也别给媒体。”
“求你了,我以后离你们远远的。”
明雀眉心跳动,往后退,挥开他的手。
娄与征站在后面,伸手一把顶住她的后背,低声问。
“这次,你还打算原谅他么。”
他的话刺到她骨子深处的某根弦。
她不愿与人结仇,习惯受委屈,也觉得依靠别人权势爽快不好……可是。
下一刻,明雀把档案背到身后护好,说出十八年来从未说过的话。
“这,这次,你跪我也没用。”
伤痛是不可逆的,她就是不想原谅这些人。
娄与征眼梢勾起。
包扎的双腕隐隐发痒,噩梦碎片还在眼前,明雀睨着跪在面前的男人,话语颤抖:“我不是善人……不看着你们遭报应,我,我睡不着。”
这时,明雀也意识到身后男人的恐怖。
娄与征敏锐如鹰隼,一眼就能看出这两人的软肋在哪,一旦出手,就能全幅摧毁一个人。
虽然事事与他脱不开关系,但事一出,没人能证明是他做的。
像神话里的死神,来去猖狂,不留影子。
这两句话耗光了所有力气,明雀望向娄与征,小声恳求:“我想回去了。”
话里的意思也很明显。
娄与征把酒杯递给后面酒保,点头,起身。
“行。”
离去前一秒,他停住,睨着孙顺,笑意痕迹浅短。
“把这份东西,同时送给孙董和媒体。”
…………
背后孙顺的哀嚎不断。
明雀离开酒吧之前,路过韩盈的时候被叫住。
“你。”
韩盈目光空洞,“你别高兴太早……”
“现在的我,就是以后的你……”
明雀果断摇头。
“我不会的。”她不会去惹娄与征,也不会混成她这副模样。
不会的,过好日子,她只想靠自己。
…………
好像要下雨,走出club的时候,她迎面被一股水汽满满的风迎面。
明雀望向西面天,有些阴沉,似有一场卷着雷电的迅雨即将到来。
司机还没开车过来。
娄与征从后面慢悠悠走来,在她身边站住,高大身板挡了大片风势。
明雀鬓边乱飞的发丝顿然静归大半。
她扭头看他,这人的眉眼神情已然回归平常的淡漠。
刚刚在酒吧里戏弄那两人时兴奋神色完全褪去。
像什么都没发生过,像抱怨无趣的玩家。
娄与征盯着风来的方向,开口揶揄:“又看我。”
明雀一愣,耳颊扑地热起来,赶紧低头。
“解气了?”他问。
她脑海里浮现着那两人的样子,还是有些后怕,“没有到……家破人亡的程度吧。”
身边人嗤笑一声,意味不明,说的是:“我哪儿知道,跟我又没关系。”
又在装腔作态,她腹诽。
作恶的人在自己面前跪地求饶,付出了惨痛代价,换谁谁不解气呢?
但她不想再和这些人这些事继续纠缠下去了。
明雀嘴角往下压了压,“你问我的话,我觉得就到此为止吧。
“这又息事宁人了?”他嘲道:“跟刚才似的嚣张点儿不挺好。”
娄与征说完拿着手机走远:“等着,打个电话。”
同时,她兜里的手机也振动起来。
明雀一看是亲妹妹知春打来的,赶紧接通:“小春?你怎么拿到手机了?”
“学校不是封闭管理吗?”
“两周放假一次啊,我回家啦,姐你那边怎么样。”明知春的声音传来,让她倍感亲切,“听姑妈说人家可有钱了。”
“再有钱跟咱有什么关系。”明雀指正,关心道:“你这次考试成绩怎么样,补助能拿到吗?”
“还有两年就高考了,别松懈。”
提到成绩,对方有些支支吾吾的,说不清楚,明雀一听就知道怎么回事。
妹妹的成绩确实没有自己好。
她知道挤破头去拿优秀生补助有多辛苦,叹了口气:“尽力就好,实在不行……姐这边回头找份兼职,每个月补给你一点。”
对方一听这话一下开心起来:“真的!好啊!”
“姐……你手里还有钱吗,我在学校这边吃饭花超了,奶奶给的都用完了。”
明雀一听,想了想自己手里剩下的钱,张嘴却说不出话。
有些难堪。
剩下的钱是要在这里生活用的……万一之后遇到什么突发情况不至于风餐露宿。
“我……”她有些犯难。
“姐。”明知春撒娇,还有些委屈:“学校食堂免费的馒头鸡蛋汤……我真快吃吐了。”
“真不想再吃了。”
明雀咬唇,最终决定:“好,我转账给你,你千万要省着点,知道了吗?”
实在不行,之后多找几份兼职吧,妹妹还上高中,不能委屈她。
挂了电话,她心头又压下一桩石头。
人在外地生活,手里怎能不留些钱作底气。
明雀叹气,几乎把所有钱转给了妹妹,一抬头瞧见从远处走过来的娄与征。
风一扫,他身上单薄衣服贴着身形,精炼有力的肌肉隔着衣服暴露在落暮光下。
他手里捏着支烟转着玩,忽然停下,背着风歪头点燃。
手里的手机再次振动,明雀以为还是妹妹,没看屏幕直接接通,语气无奈:“又怎么啦?我刚给你发完钱。”
通话的那一段安静了几秒。
紧接着,在风噪中,陌生的成年男声传来。
“张玉英孙女,这是你电话吧。”
明雀一下就认出了这道声音。
这是他们家老房子的房东,但是家里交租的事都是奶奶姑妈在管,不该打到她这里。
还没等她问出口,对方的话直接打蒙了她的思绪。
“霄粤湾娄家,你和娄与征住在一起是吧。”
视线里不远处的高大男人吐出一口白雾,睨着手里火光蹙眉,似乎不是很抽得惯。
下一刻,娄与征抬眸,隔着距离看了过来。
椰树剧烈摇曳,风开始喧嚣。
光电坠落,为雷鸣出场投掷预告。
明雀在风中与娄与征对视着,耳畔传来的言语僵止了她的心跳。
“房子我不租了。”
“哎,其实我也不愿意让你们一家老弱病残的睡大街。”
她唇瓣陡然颤抖,“你……什么意思……”
对方直接摊牌。
“有人‘麻烦’你,帮他办点事儿。”
果然,她和娄与征,从根子上就是两种人,永远不可能相触相融。
就该离得远远的。
…………
一顿劈头盖脸的批判结束,夜风一吹,明雀在娄与征凉凉的眼神下蔫了。
完了,上头了。
她垂下头,揪紧衣摆,不敢说话了。
最后娄与征一句“走了”,她像只呆头鹅一样眼巴巴赶紧跟上。
车子开出去两个路口,她都没敢说话。
明雀想找补几句,想了想,弱弱开口:“我其实就是觉得……”
车子在街区里驶动,娄与征看着后视镜表情微变,回应:“嗯?”
“你这样,很容易结仇。”明雀小声说:“在社会上,还是……多一个仇人不如多一个朋友……你说是吧。”
“结怨太多,回头万一……万一落魄了,岂不是……”
娄与征试图甩开后面尾随一路的车,踩下油门想闯过前面这个只剩下五秒的绿灯。
结果车子飞到路口中央,侧面路口突然冲过来一辆闯红灯直撞而来的轿车。
“是啊,恨我的人很多。”
分秒间被拖长,娄与征忽然扯唇,“你瞧。”
“就算是报复,都得排着队来。”
明雀懵了,还没反应过来他说的话,只听车子猛地拼命转向,轮胎产生刺耳尖锐的摩擦声,刺得人耳膜快破掉。
下一秒,娄与征宽阔的身影笼罩住她。
那辆车撞上他们的上一瞬——娄与征翻了过来。
男人衣服上的清香卷着烟草味盖来,明雀的瞳孔猛地放大——
她被娄与征护进了怀里。
她笑起来,却比哭还难看,满含颤抖,指着画本每一页页脚的批注和印章给他看:“她都会像改作业一样,给我盖一个小红花,写一句评语。”
“这些画本,是我们俩的回忆。”明雀下巴抖得不成样,泪眼朦胧看着娄与征:“她什么都没给我留,只有这些……”
“你懂吗……我不能没有这些……”
娄与征眉眼一如往常淡漠深邃,可目光却从未从她的脸上离开过。
他用最漫不经心的语气,说着直击她灵魂的字眼。
“如果以后不小心又弄丢了,也别哭。”
“我还给你找。”
明雀的热泪在这一瞬间彻底崩溃。
而再下一瞬间她顺从冲动,搂住他的脖颈吻了上去。
第 19 章 千篇一律
HotPot-19.千篇一律
或许这份躁动早已在娄与征冷落她的这半个月间如野草疯长般形成了可怕的势头,或许是在这一瞬间,明雀才终于决定正视且勇敢地对这份心动主动出击。
明雀在这之前也没谈过恋爱,对拥抱接吻什么的一窍不通,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敢不顾各种后果亲上去。
两人蹲在路边,此刻她扶着他的膝盖,姿势前倾,维持在与他呼吸互融却又留有些许间隙的距离。
明雀感觉自己浑身都在抖,嘴唇热得仿佛能抵抗寒风。
她笨拙地把嘴唇贴上去,连分秒的蹭腻都没敢施展,完成如蜻蜓点水的吻后小心翼翼地睁开眼。
视线里,娄与征黑眸微微阔着,俊秀的脸上鲜少露着怔意。
他盯着她一动不动,像是被冻在这儿了。
明雀狂飙的心跳骤然顿住,后背不自觉往后躲,手心的汗被风一扫而光。
他肯定生气了。
要被他讨厌了。他这话一出,明雀后背立起一层细毛,臊得额角冒汗。
果然还是被他听到了!
她悄然懊恼。
明雀没打算狡辩,在这人面前说谎应该是最愚蠢的选择,“对不起”仨字都蹦到嘴边了,这时不远处传来温莉及时救场的声音。
“明同学。”
像是横空一根救命稻草,明雀唰地起身,一头扎向温莉所在的方向。
女孩迅速过去,带过一阵皂香的风,廉价的香精花香在她身上酿过后留有独特的甜味。
无形的味道绕过他举杯的指间,有些痒,娄与征轻摇茶杯,睨着水面晃动,颇感荒唐地勾了下唇。
跑得够快。
明雀嗖嗖溜到温莉身边,看她的眼神急切又清亮,像走失的小鸭子终于找到了妈妈,下一秒就要哭了。
温莉往沙发那边看了一眼,大概能想象到那人是怎么为难小女孩的了。
她懒得理娄与征,跟明雀交代:“夫人一会儿要去高尔夫球场走一圈,谈些事情,想带你一块去玩一下,你需不需要洗澡换衣服?”
明雀讶异:“带我去吗?”
“谈事情,为什么要去高尔夫球场…?”她脑子一时间处理不清楚这些。
温莉浅笑:“球场是她的,是作为老板去视察一圈。”
她悄然瞪大眼,听话点头:“我不用了,就这样出门…”问了一半,明雀询问对方:“可以吗?”
温莉知道明雀在顾虑什么,点头:“没什么不可以的。”
说完,她看向那边老神在在喝茶的娄与征,“小娄总,夫人让您跟着。”
娄与征品茶,悠悠道:“如果是打算把球场转给我,我勉强可以走一趟。”
“夫人说让你跟着学些基本礼节,别再出去丢人现眼了。”
明雀嗓子尖瞬间一痒,想笑憋得唇线扭成了个“v”,一扭头,撞上娄与征慢悠悠偏头过来。
娄与征胳膊搭着沙发背,耷拉的眼神似乎在威胁:又笑?
她倏地低头避开,怂了,嘴巴抿成了拱形门。
…………
等梅若梳妆好,司机带他们去到近郊,霄粤湾最盛名的港跃府休闲度假区,梅若的高尔夫球场就在其中。
明雀坐在后面,眼睛几乎没从窗外的景色挪开过。
霄粤湾近郊被旅游化治理,一路风光大好。这边挨着暗香山,有温泉有山林,近些年被开发得很完备,成了这座城市纸醉金迷背后的后花园。
娄与征自己开车去,车上除了司机只有梅若和温莉,她自在得多,她们两人一直在聊生意上的事,没人注意她,明雀放开胆子趴在窗边去看。
绿草如茵,广袤无垠,司机降下窗户,清风掀起她薄薄的刘海,湖光映入视线,明雀小心翼翼架在窗边,枕着胳膊享受风光。
他们进入vip停车场时,娄与征懒洋洋靠在车前盖,等待已久。
明明是他们先出发,这人竟然先到了。
明雀一直跟在温莉身边,那对母子走在前面,球场的总经理带着一群人乌央乌央过来迎接,属实让她见了世面。
怎么跟电视剧上演得一模一样!?
梅若的球场定位高端会员制,能在这里休闲谈事的非富即贵,明雀一直在打量周围,她扫了一圈,最终将视线落在走在前面的娄与征身上。
这里进出的男性客人基本都穿着POLO款高尔夫运动装,而娄与征却独树一帜,他穿着一身松垮的丝质黑金纹理衬衫,将前端掖进宽松西裤,白板鞋一尘不染。
青年成熟中不失松弛少年感,细节穿搭里彰显档次与品味。
难以衬托体态的丝质衣服,却被他的精壮身材淋漓表现。
娄与征衬衫领口的扣解了两三颗,侧身时尽显立体锁骨与深壑,说话间喉结滚动,弥漫雄性荷尔蒙。
明雀收回视线,咽了咽喉咙,有点口干。
明明刚刚才喝过水。
虽然在家里梅阿姨说怕他出去丢人现眼,可是…她看着梅若和合作方介绍娄与征时自信飞扬的表情。
明雀弯动唇线。
这分明就是骄傲得不行。
前面简短谈了十几分钟,梅若要和其他人去品茗间坐下详细聊,她回头,低声和温莉交代了一些。
而在这时,娄与征率先自顾自离开了这里,他抄着兜,举着手机左右张望,似乎在联系其他朋友。
温莉回来跟明雀说:“有没有想玩的项目?我安排人带你去。”
明雀摇头:“我都不会…就不麻烦了。”
“你们是要谈事吗?那我就找地方等你们。”懂事得不行。
温莉知道她客气有分寸,也不勉强,给她指了指休息区,说:“一会儿我会让人送份下午茶过来,你吃点东西,我们谈完回来找你。”
明雀点头,乖乖去那边坐着等。
那群人消失后,大厅重新回到稀疏人影的安静氛围里。
服务生没一会儿就端上了茶水和点心,明雀盯着这精致的英式下午茶,都不知道从哪里下手。
…………
一楼与二楼宽大的挑高中间有一层半开放型的观景台,是vip专属的大开间,在里面可以一览草坪景观,侧面也能俯瞰休闲大厅的情况。
和娄与征平时往来的那些发小公子哥们今天恰好也在这里玩,娄与征推门,发小陈彭祖的大嗓门扑面而来。
“不是这次是真爱兄弟!我和她已经有灵魂上的交融了!”
他一进来,坐在一边喝汽水的黄仁招呼着:“喂,阿征,呢只戆居佬又霎戆啦。”(这笨蛋又犯傻了)
大家自动腾出中间的位置给他,娄与征勾唇坐下,“又搞什么。”
兄弟发小几个都是南粤户籍的人,但因为娄与征的母亲梅若是首都崇京人,他又在北方居住过很长一段时间,所以说话时粤语口吻很浅。
陈彭祖也因为家庭成员构成复杂,口音是江浙沪和粤语掺杂来的。
只有黄仁是最纯正的霄粤湾土著,平时几乎很少说普通话。
陈彭祖过来架着他肩膀,十分激动:“我第一次遇到这么特别的女孩,欸,你懂那种心弦被拿捏的感觉吗?我觉得我和她都互通了。”
娄与征瞥了眼黄仁。
黄仁言简意赅:“网恋,仲未够一个月。”
陈彭祖一瞪眼,“那怎么能叫做网恋呢!我马上要去找她嘞好伐!”
娄与征轻笑:“拿什么去?谁跟我说你老爹上周停了你的卡,你最近吃喝拉撒都是黄仁买单吧。”
“同埋帮条女买手袋d钱亦都係我出嘅。”黄仁无奈。
(连给美女买包的钱都是我出的。)
陈彭祖瘪瘪嘴说不出话了,一脸挫败,还找补:“等小爷创业成功,绝对不花那死老头一分钱。”
他一偏头,看了看,眼睛一亮:“哎,你家那小女仆好像跟人吵起来了。”
小女仆?
娄与征挑动眉峰,探身,透过玻璃围栏往下一瞥,视线落在明雀小小身板上。
“你和阿姨一进来,黄仁就发现了,美女秘书旁边多了个穿‘无印良品’的小女孩,这看看那看看的,明显没来过这种地方。”陈彭祖倚靠扶手,往下看着,调侃娄与征:“怎么,娄少现在出门还要带小女仆伺候喔?”
娄与征没急着解释,而是窝在沙发里,睥睨下面的情况。
明雀像鸭妈妈护小鸭崽似的,护着个女生,面对三个面目可憎的魁梧男人,又怂又勇的一步都不让。
气氛很僵硬,像是下一秒就要被揍了。
陈彭祖看那几个人眼熟,贴心提示:“喂,要不要管一下?”
娄与征单臂撑着沙发扶手,拄着额侧,漫不经心一副看好戏的浑样。
没表态,也没动弹。
半晌,他摇晃茶杯示意,低冽嗓音带粤腔说话时更懒漫:“今晚黑去饮酒啊。”
这是完全没把小姑娘的“死活”放眼里。
…………
五分钟之前。
明雀举着餐叉,还在犹豫要怎么吃这份精致的餐点。
这时,一道高亮又带着不耐烦的女声在大厅响起。
“你再缠着我我要你好看信不信!”
明雀从这声音里听出了些许慌张,立刻抬头看去——
三四米之外,穿着POLO衫短裙的高马尾漂亮女生被三个高大男人堵住,她应该是刚换完衣服想去球场,结果在途中被拦住。
为首的男人穿戴不菲,一头卷发烫得夸张,盯着她气焰更盛:“谁要谁好看?!”
“你勾搭我有三天吗?说甩就甩你当我是谁啊?!”
“又看上哪个男的了?像你这种水性杨花的就该被人好好调教!”
女生嗤笑,往他下面看了一眼,“为什么甩你你不懂吗?衰仔。”
男人被激怒,对她动手,伸手去拽她敞开的领口——
“你个/女表/子!”
男人粗鲁暴力的动作映入明雀眼帘,某些恐惧的记忆袭来,她瞳孔剧烈放大,手里的餐叉落地——当啷,打破了紧绷的理智。
女生来不及躲避,被他拽住领子,男人的手粗鲁地触碰到她柔软的身体,吓得她顿然慌了,还没怒骂出声,自己眼前突然闪过来一道身影。
明雀像一头小倔牛,冲上来用身体撞开了男人揪着女生的手臂。
男人稍痛叫一声,女生也惊了。
魁梧的男性对女生的威胁是天然的,明雀也很怕,说话声音带着细抖:“你,你怎么能动手呢!”
“不管怎么样,都不能动手打人。”
男人一看就是有权有势,在这个地方嚣张久了,被一个小丫头教训荒唐至极,点戳着明雀的柔软肩胛:“你算什么东西,跟你有关系吗?滚开。”
女生吓得握住明雀胳膊,“你,你别掺手了,我这就报警。”
男人压低声音,更骇人了:“滚,开。”他盯着女生,恨不得下一刻就要将她扒皮活吞。
正是这人恶狠狠的邪恶目光,让明雀倔劲更旺。
就因为她什么都不是,什么都没有,所以真急了,才什么都不怕。
“你应该道歉的,是你先动手不对…”明雀眉头又皱又横。
男人扫她一圈,笑了,抬腿逼近。
这时另一侧,娄与征和另外两人从楼梯下来。
危险靠近,明雀护着女主一步步往后挪,怕得小声提示:“算了我们走,不和他掰扯…”
“快走快走…”
魁梧男人审视明雀,发现她根本不敢直视自己,对自己没有任何威胁,伸手过去一把提起她的领口:“敢走!?”
女生瞪大眼睛,差点尖叫。
明雀被拽住猛地往前趔趄,因为这股外力她被迫仰头,正撞上男人阴狠又邪意的双眼。
两人的目光近距离对冲。
男人粗重的手在拉扯她衣服的同时,有意无意地搓掐她柔软的皮肤。
无数碎片化的相似场景刺激她的神志,和剧烈的恐惧混作一团。
生理性不适瞬间发作,一股恶心从胃部里往上翻,明雀喉管发痒,倏然干呕出声,捂住嘴。
男人身后的朋友突然发笑,嘲他竟然被女生看吐了。
男人松开手往后退一步,嫌恶泼骂:“你对着我干呕什么意思!”
明雀胃里灼烧,什么都顾不上了,捂着嘴生怕吐在这儿给人惹麻烦,急切左右寻找,然后乱着步子跑向卫生间。
眼前天旋地转,她双腿发软,跑向卫生间的步子不成直线。
在即将站不住的瞬间,来自男性的有力手臂一把扶住她的肩膀。
低沉辨不清情绪的嗓音在她头顶指引。
“往前,跑偏了。”
吐意就像进入发射倒数的火箭,明雀借娄与征的力气重新直起身,头也不回跑进厕所——
女生蒙了,看向明雀跑走的背影,喃喃:“啊?看一眼就吐,厌男啊?”
乱搞的人没了,男人盯着女生,又要上前继续算账。
就在这时,有人用折扇拍拍他的肩膀。
男人回头,看着娄与征从他和女生当中不合时宜地经过。
看见娄与征的瞬间,男人嚣张气焰蔫了,眼神飘忽。
娄与征把折扇丢回给黄仁,伸手取了个纸杯子,放在自动咖啡机上。
他连个眼神都没给对方,看着机器运作,缓缓道:“在我的场子动手。”
娄与征深长轻笑,补足半句:“怎么敢的。”
下一秒,不知从哪里冒出好几个高大安保,揪着男人就往外拖。
男人挣扎,却不敢对娄与征说半个脏字。
安静又壮观地消失了。
…………
女卫生间里传出阵阵呕吐声,每次动静都仿佛快把五脏六腑反出来,让人听着就害怕。
女生等了好久,单间门一开,她和明雀通红的双眼对上。
“呃,我…”女生把纸巾递给她,“你没事吧?”
明雀接过她的纸巾擦嘴,然后把单间的门带上,怕别人闻到这股味道不好,她摇头,开口嗓子全哑了:“没事,没关系。”
“我还是第一次见到你这样的人…”女生跟着她走到盥洗盆,“看着纸片似的,实际上胆子真大…其实安保马上就来了,你不用那样的。”
“我知道。”明雀打开水龙头捧了口水漱口,水滴顺着她苍白的脸往下滴落,她眼睫频颤,“我就是……看不得那种场面。”
女生感动得不行,立刻拿出自己的手机,“‘救命之恩’我焦昕记住了,能和你交个朋友吗?”
…………
明雀在洗手间收拾好自己,步伐虚弱地往外走。
幸亏没有吐在衣服上和地上,还好……
视线里,前面有道修长的黑影挡在通道中,明雀扫见那黑金丝质衬衫,抬眼,看见了倚在墙边的娄与征。
娄与征指间玩着一支细长香烟,指尖摁在滤嘴香珠处,还没掐爆,听见脚步声,他偏头。
两人的视线隔空交接。
安静的甬道,隔绝大厅的熙攘,除了明晃晃的灯光,只有对撞又格格不合的两道视线。
娄与征盯着她,女孩面色如纸,桃花眼透着哭过的红润,饱满又无辜。
明雀对着娄与征眨了眨眼,不知道他为什么要杵在这儿,还这样看自己。
她一眨眼,好像提征了他什么。
半晌,娄与征默默抬手,挡住了自己的脸,语气半不正经。
“啊,不知道你厌男。”
“你先别看了。”
明雀:……
我不会再吐了好吗!
她对着娄与征也散乱思绪的眼眸,“就是想亲你,也不想你当做没发生过。”
“我就是想亲你,就是想亲。”她急得快掉眼泪,忍不住握拳砸着他的胸膛,抖着音调:“你是不懂还是非要玩我,干嘛非要问清楚,我说不出口啊,你怎么不明白……”
“不是你那天问我要不要和你试……”
她剩下半句话还没说话,就全被他吞入腹中。
天旋地转,一瞬间的功夫她被娄与征按在沙发里。
下一秒,铺天盖地的,前所未有的炽烈,欲望,回馈以及安全感袭击而来。
娄与征单手捏着她的脸,不许她再有任何忸怩地与他热吻。
两人散乱的浴袍在模糊的镜头里快要融成同一团白色。
时激烈,时缱绻。
明雀趴在他的怀里,搂着他的脖颈细吻,仰头尽情享受属初次狂热。
在仅仅只有接吻和拥抱的夜晚,不完美但是最好的那个人,给了她初恋。
第 20 章 我不醉不归
HotPot-20.我不醉不归
雪下了一整夜,明雀在沙发床上醒来的时候才发觉自己忘了拉窗帘。
滨阳十二月的夜间气温能低到零下十七度,这种老旧小区的玻璃窗不拉窗帘漏风会非常明显,寒气从丝缕缝隙中扎进来,趁虚而入攻击熟睡的人们。
明雀睁眼,扫视了下透着窗外清晨光的落地窗,抚上冰凉的额头,发现自己鼻塞了。
她冷得打了个寒噤,把整张脸都迈进被窝里取暖。
不是在沙发上看书来着么,怎么睡着了。
没戴眼镜,她盯着模模糊糊的天花板回想昨晚的事,单手捂住脸,懊恼叹气。
在娄与征面前一急就说胡话的毛病怎么过了四五年都改不了。
每次都让他逮到可乘之机狠狠嘲笑。
明雀起来看了眼电脑,蒋望的公司人事给她发了新邮件,似乎上次面试的结果出来了,最后留下了几个人还要再去一趟。
她起床走到落地窗前,俯瞰了一眼小区里整片雪白的景色,心想昨晚那么大的雪,在大雪里走个十几分钟腿就能冻僵了。
也不知道他一个人拿那么多行李找酒店方不方便……
意识到自己在想什么时,明雀回神,一拍脑袋:“干嘛呢我。”
还关心上前男友了? 人在遇到紧急危险受惊时,交感神经敏感,瞳孔放大,肾上腺素飙升,所有感官都会比平时敏感数倍。
明雀从小到大几乎没怎么被抱过,于是此刻,娄与征的怀抱像温热海啸般填满了她的感官信号。
掌心的摩擦触感,鼻息间他心跳的味道,还有护着她后脑磕向车窗玻璃的,他手的力度。
每一寸都足以让她眩晕。
几乎忘记,自己正处危险边缘。
车子被撞出剧烈闷响,她双手扶着娄与征的肩胛,吓得闭眼缩进他怀里,指尖隔着衣服嵌入对方的皮肤。
天旋地转间,对死亡的恐惧从未如此清晰。
车身被撞得整整转了一周,调转了方向,娄与征那边侧边与前面的气囊全部炸开。
被撞击的跑车被安全装置塞满,隔绝了与外界的勾连,苍白又弥漫着烟味的车厢里只剩下呼吸急促的二人。
明雀大脑一片空白震感,恍惚是确定自己还活着,她睁开眼,对上他脸颊被玻璃碴划伤的血迹。
娄与征脸上的那道猩红缓缓往下流,后知后觉的恐惧袭来,她忽地热了眼眶,呜咽出声。
扶着他肩膀的手指抖动难止,明雀都不敢动,只觉得身上好几处肯定骨折了,结果一抖身子发现,只有后背有些磕疼,其他都没事。
反而眼前的人搂着她,自从车子稳定下来以后就一直没声音,明雀扭头,发现他始终闭眼静止,动也不动。
她哪里见过人在自己面前死掉,一下慌得六神无主,哭腔涌出:“……你,你。”
抬起手指,伸向他脸上还在流血的划伤。
她指腹即将触碰到鲜血的刹那,面前半昏的人忽然睁开了眼。
明雀脑袋嗡得一下,松了弦。
娄与征僵直的眼神足足停滞数秒,从怔到回神,皱低了眉,应是在忍痛。
半晌,他偏头,两人近在咫尺间对撞视线。
娄与征凝视她,笑了,“表情不错。”
对方嗓音沙哑得厉害,应是生理性疼痛在发作。
明雀盯着面对生死胁迫竟如此闲适的娄与征,震撼得半个字都吐不出来。
因为他们的车和肇事车辆都处于堵塞街区里,车速没有很快,并未造成过于剧烈的撞击。
车子私下进行过加固改造,而且娄与征在分秒间努力调转撞击位置,对方车头撞到他们的侧后方,明雀这边成了车子安全指数最高的位置。
哪怕不是猛烈的撞击,娄与征那侧的车门还是被撞得变形,明雀看着腿都软。
更让她惊讶的是,娄与征检查了一番确定没有筋骨上的损伤,等之后再做全面体检。
明雀暗自感叹:这人怕不是铁打的。
…………
派出所小房间的灯光一打,刺得两人皆是一眯眼。
肇事者已经被控制,那个中年男人半晕着被交警从车里揪出来的时候,他看见踉跄出来的娄与征,顿时清征,瞪大了仇恨的眼眸骂着:“怎么没撞死你!!”
他脸上还流着血,双眼充红,像个从地下爬出来的厉鬼,吓得明雀下意识往车门后躲了一步。
“娄与征!别让我出来!你迟早死在我手里!”
“我要把你碎尸万段!丢山里喂狗!”
被咒骂的娄与征云淡风轻,他虚虚撑着冒烟的车前盖,眼梢一勾,爽朗笑出声,伴着微弱的咳嗽,更显病态又邪魅。
明明是受害者,他却露出一副反派角色的恣意样儿,斜视对方似乎在说:你先有那个本事再说,废物。
这样的娄与征,在明雀眼底展出异常扭曲的魅力。
“说说吧,怎么回事。”警察的声音打破了她的回想。
城市里车辆之间的剐蹭相撞每天都会发生,但是这样的恶性伤害事件并不常见,警方一定会查干净。
娄与征懒洋洋坐着,往上瞟了眼正对他们的监控摄像头,偏开视线摸摸鼻梁,无奈道:“他骂得那么狠您不也听见了,看我不爽啊。”
吊儿郎当的,却没油嘴滑舌的意思,纯粹实话实说。
明雀经历一场事故脸色还惨淡着,被惊的魂魄一半还吊在半空。
一对比,娄与征的坦然自若就显得特别诡异。
他的敷衍让民警不快,民警瞪他一眼,接过同事调出来的资料,对比一看,抬头看娄与征。
“你和肇事者都姓娄是吧。”
“什么关系?”
明雀一愣,悄悄打量身边人。
娄与征垂眸,细密的眼睫遮住大半情绪,如实说:“我三叔。”
说完,他扭头,抓住明雀偷看的目光,倒着大拇指跟警察指指她,“如果非要往下说……无关人员能先出去么。”
…………
明雀就这么被赶出去了。
派出所靠近湾区街道,一到晚上夜风徐徐,混着海边的咸味。
关于事故,自己的那部分已经配合警方完成,民警姐姐本来要给她安排房间待着,但明雀总觉得室内憋得慌。
她在院子里最粗壮的那棵椰子树下坐下,陆地的风经过浪潮吻过,卷着回来,略过少女白嫩的脸颊。
乌黑的发飘动,鬓角的月牙疤痕露在椰树羽明眼底惹人怜惜。
明雀回头望向灯火通明的派出所主楼,回想起方才娄与征和警察的对话,在这暑夏夜里凉了后背。
“三叔”的意思……
她回想娄与征说的那句。
【是啊,恨我的人很多。】
事发的地方,是霄粤湾繁华街区,到处都是摄像头,车辆堵塞得毫无逃窜之处。
在这种地方闯着红灯撞人,罪量多得叠加数不清,更有可能让自己葬身在碰撞当中,即便是这样。
那个人,还是铁了心把油门踩到了底。
明雀抿了抿下唇,不敢相信,他究竟做了什么,竟让自己的血亲恨得不计后果想弄死他。
她一面觉得这人恐怖深沉,一面又想起他在紧要关头把她拥进怀里的那股温度。
她心思细腻,猜测万种,在脑海里深深探究下去,恍然皱起眉。
撞车后他初征的那个滞停的僵直眼神,还有从车里出来,撑着车盖虚弱的那抹笑。
竟让此刻冷静下来的明雀品出几分……
遗憾。
明雀望向那个亮着灯的小窗子,任由风吹乱她的神情。
她以为娄与征是只自由恣意的鹰,现在看,倒像是一座迷雾重叠的山。
…………
娄与征出来的时候,派出所院子里空荡荡不见小姑娘的身影。
失去用处的车钥匙被他抛着玩,娄与征走下台阶,又环顾一周,叹了下气。
他接通电话,一边往外走,一边说:“先别动,等我找着人。”
娄与征眼神冷淡,压着眉心出了派出所大门,转身拐角,一下子撞上一抹温软。
明雀步速很快,一下撞上他胸膛,往后踉跄好几步。
手里攥着的塑料袋咯吱作响,她抬头对上娄与征的眼睛,意外开口:“……你,完事了?”
…………
两人从小街道往外走,走向灯火通明的主街区。
明雀跟在他身边,频频看手里的东西,又看他,感觉到对方身上的阴沉,好几次都没敢开口。
“我不是故意跑出去的……”她先解释。
娄与征盯着手机屏幕,“我没问。”
明雀抿嘴,更不敢说话了。
娄与征突然高冷,平日那股子纨绔气一丝没剩,她看得出,这人心情很差。
直到走到高耸路灯照耀的地方,一个街边拐角,他突然停下,明雀嚓地止步,抬头。
娄与征把手机收了,盯着她眼巴巴的模样,问:“有话说?”
明雀嘴角动了动,最后拆开手里的塑料袋,把里面的消毒药品展示给他,然后指了指自己额头示意他的脸,“你这里,还破着口子。”
“伤口消毒…要趁早。”
娄与征盯着她手里的药,静了几秒,又问:“哪儿买的。”
明雀回头,恰好,指了指后面的那家百姓药店,“就那里买的。”
“离开几分钟,你跑这么远?”娄与征丈量这里到派出所的位置,笑话她:“百米冠军啊?”
“费劲买这干嘛。”这些玩意,医院有,家里有,哪里都有。
明雀脸皮很薄,又开不起玩笑,一下被臊热了脸,左右偏闪的眼神透着不乐意。
她说:“谢谢你救我。”指他车祸时护住她的那一下。
她不喜欢欠人人情。
别的补品什么的她没钱买,但至少这些她可以。
路灯灯光在明雀浓密的睫毛下投了一片颤动的阴影,难为情的时候桃花眼又亮又灵动。
她把药袋揉得很皱,又紧紧攥着。
娄与征睨着小姑娘的脸,开口平静反问:“我救你了吗?”
一脸冤枉,竟然不承认。
明雀被他这回答弄懵了,她因为娄与征这一个举动乱了一个晚上,鼓起勇气给他买东西回来,结果却得了这么一句话。
对方的毫不留意,弄得她这些像成了自作多情。
她脸更红了,带着不敢外露的怒气,说话都磕巴:“我,好,我,你等我去退掉。”
说完转身要回药店。
非把人逗急了,娄与征才满意。
他一把拉住她的胳膊,将人拽了回来,“哎。”
明雀转脸回来时,那难堪的眼眸亮得快能挤出水了。
手上带着劲,不愿意他拉着她。
娄与征唇边弧度更深,往旁边高石台上一坐,塌下肩膀,懒漫开口:“帮我。”
明雀抬眼,“什么?”
“我不是救你了么,你不是买药了么。”娄与征点点自己脸上磕破的地方,十分直白:“给我抹上。”
结果对方这么一接受,明雀反而有点局促,两人之间半米的距离滚烫起来,他像块强悍的磁石,扯着她进入他的场子,让明雀挣扎不得,心跳受对方控制。
明雀走到他身边,发现站着的自己竟和坐着的他平视,此时娄与征的目光格外近,在亮堂路灯下浓郁又深邃。
像一座浩瀚宇宙,一眼能吞下无数个渺小的她。
她有意躲避对方直勾勾的视线,低头拆开消毒用品。
擦药的话,她不得不要靠得更近,明雀咽了下喉咙,小心挪近,乱晃的目光找准他的伤口。
车窗碎掉的玻璃随碰撞惯性乱飞,将他脸颊侧边划破,看着那些干涸的口子,明雀更发怵,不敢想如果扎在自己脸上会有多疼。
她举着棉签,近距离对话下嗓音更软更轻,提征:“如果疼,你告诉我。”
娄与征的目光从未从她脸上挪开过,像看着什么好玩的东西。
“告诉你我就能不疼么。”
明明认识才不过三四天,明雀却有点习惯这人的抬杠口吻了,她动动嘴角,“……你试一下?”
说着,她用沾水的棉签擦去他脸上干掉的血迹。
氛围安静和谐。
一天的跌宕起明在夜晚街角这一隅得到休憩,抚平了所有胆颤不安。
碘明棉签沾上他外翻的伤口,娄与征眉头都没动,她的手却颤个不止。
明雀回想起什么,低头,看向他搭在膝盖上的手。
因为事发时他的左手护着她脑后,此刻一看,腕表表盘裂了,关节处也都青紫吓人。
对方温热的鼻息打在她手腕的脉搏,乱掉明雀所有心绪。
下一秒,手腕突然被对方握住,她一惊抬眼。
视线里,娄与征捏着她细腕,看一眼她的手:“这都能走神儿?再抹都快抹到我下巴了。”
明雀愧疚更深,“对不起。”
娄与征松手,任由她换根棉签,敏锐的洞察力几乎能将她盯透,笑了:“琢磨什么呢。”
“想问什么就问,不收你钱。”
明雀握着碘明瓶子的手停在半空。
如蝶翼般的眼睫上下微动,数十秒后,她开了口:“如果你不是为了救我……”
“如果不是……你为什么要解开安全带,压住我,把后背对向那边。”
娄与征额前的黑发随风微动,挺直鼻梁与丹凤眼完美结合如锋利美刃。
他散漫盯着明雀,听她犀利发问。
“是想死吗?”
顷刻,娄与征的眉峰神经性抽动。
他望着她,勾动薄嘴唇,笑得浓稠。
童月看着微信消息确定,迅速发过去一条问她的位置,但迟迟等不到回复。
她扒着玻璃门踮起脚,试图从百叶窗的缝隙里查看里面的情况。
确定里面空无一人时,童月急得红了眼,喉咙溢着哼喃。
就在这时,身后突然响起声音。
吓了毫无意识的她一跳。
“小姐,要不我把门打开你进去看呢?”
童月根本没察觉有人靠近,惊吓回头,宽大帽檐下的娇白小脸映入蒋望眼帘。
女孩穿着宽大到根本不适合她的毛绒外套,几乎像偷穿大人衣服的小姑娘。
羊羔绒的大帽子显得她脸更小,此刻因为焦急和惊吓圆溜溜的鹿眼润红,脸颊上那颗小巧的痣将怜弱和诱惑结为一体。
蒋望弯腰背着手,一秒前还调侃闲适的神色少见地顿住了。
童月顾不上别的,上前一步抓住他的衣袖,又害怕地弹开手。
急得举着U盘语无伦次:“面试,面试在哪儿!她的PPT在我这儿,我要找面试的会议室!”
蒋望怔着神色,不自觉盯着她慌张翕动的嫩粉嘴唇。
半晌,他不自然地挪开视线,淡去往常野调无腔的架势,嗓音低了很多。
“别急,跟我过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