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孤注一掷
与此同时的A大校园里, 一些八卦在悄然传播着。
其实无人在意林禹成身上的脏水真不真假不假,但是一向在人前光彩照人、诚信友善的陈盛,内里居然是个玩弄女生感情还嫁祸兄弟的小人, 这事情不管在哪儿都是大新闻。
陈盛刚把车停稳,拿起手机就看见有消息。
本以为是林禹成找他,仔细一看却是那个偶尔跟他一块儿打球的贫困生球友:【盛哥,你听说了吗?】
陈盛不明所以:【什么听说了吗?】
球友:【有人找我打听,说林禹成身上那些情债其实都是你的, 问这事儿是真的还是假的。】
陈盛心里咕咚一下:【没有的事。】
球友:【行, 有你这句话我就放心了。我也是这么跟他们说的盛哥, 我说没有证据的事不要胡说。】
陈盛无暇去回这话了, 抬手就给林禹成打过去:“过分了吧?”
林禹成那边传来拿石头打水漂的声音:“又怎么了?”
“装什么呢, 把我那些事儿抖出去对你来说有什么好处?茗茗自己能接受,你把这事儿闹大有用吗?你是觉得用舆论压一压就能让茗茗动摇?你以为茗茗是这么不坚定的人吗?”
“这可难说。”
“我真服了, 你到底怎么想的?这要光是我的事儿就算了,现在茗茗跟我在一起, 你有没有想过这种传言会给她多大的压力?这本来就是我们仨之间的事,干嘛要让其他人来评头论足?”陈盛急道, “你也知道,我把你电话甩出去只是担心那些女生真出什么事,至于你们被看见、被传成那些歪七扭八的样子, 这也不是我能预料的啊。”
“陈盛你就不像个人。”林禹成说着,又掷出一块小石头,“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还给我装, 我那些事儿除了你还谁知道?”陈盛的心境是真有点悲凉的,“你把事情透露给茗茗我已经原谅你了, 现在你又来这出,你还真是为女人插兄弟两刀啊。可惜没证据的事儿,你把我染脏了,你也洗不白。”
林禹成那边的声音还是闷闷的,提不起气儿的样子:“你自己寻思寻思你是不是弱智。”
陈盛怒道:“什么?”
“你自己不也说了吗,我透露给谁了?你说你那些破事除了我还谁知道?”
陈盛闻言顿了三秒,这就要给朱茗打电话。
林禹成说话比他挂得快:“现在别打给茗茗啊。”
“怎么了?”
“这个点儿飞机快起飞了,手机估计开飞行了。”
*
陈盛有句话是认真的——他现在还差一年毕业了,要不是乐意跟林禹成待一块儿,这学校他都可以不来。
他现在确实没那么在意自己在这个学校的形象如何,尤其是传言真真假假,谁也不能给出个定论。
但茗茗才大二,她还要在这个学校继续读下去的呀,到时人人都知道她和一个品行不端的学长恋爱,万一都劝分怎么办?虽然茗茗现在是很爱他,但她能禁得住日积月累的挑唆吗?
而且现在是他在学校里,人人都知道他们是一对,苍蝇不往茗茗身边飞,那以后他毕业了,不在同一个环境中了,茗茗身边那些年轻男大,他们能安分吗?他们会不会因为这些传言而自诩正义,甚至以为自己在救茗茗于水火……
想到这里,陈盛才反应过来——谁说没有苍蝇,林禹成不就是吗!他人还活着呢,这不就有人虎视眈眈了吗?!
说到底他心里这么难受,很大程度上也是他觉得揭发者是林禹成,他的好兄弟,他最信任的人。
但现在事实好像是林禹成没搞事,是朱茗自己在散播……
这也没好到哪里去啊。
窗外的雨更大了,陈盛兀自坐在车里焦躁。明知茗茗要上飞机,他还是忍不住打了个电话过去。
果然没有打通,确实是开了飞行模式。
放下手机想了想,又给刚才的球友发消息:【他们从哪听的这些?】
球友回得很快:【我是听隔壁寝说的,隔壁寝说是女生那边传过来的。】
陈盛打字想问女生那边又是从哪知道的,打到一半又删掉——还是他自己直接问来得更快。
他直接点开了院里一位女生的聊天界面,是之前跟他表白过的——他觉得如果真是从女生那边传过来的,那肯定有人优先去告诉喜欢过他的人。
陈盛:【你好,可以向你打听点事吗?】
对面语气明显不友善了:【什么事啊。】
陈盛:【听说研究生院这边有些关于我的不实传言,我想问问是从哪里传过来的。】
【我不清楚。身正不怕影子斜,真不实的话也没必要搭理。倒是如果属实的话,那人家传出来也是为了提醒别的女生,我总不能出卖人家。】
陈盛:【怎么可能属实呢?在你眼里我就是这样的人吗?】
陈盛:【总要给我个辩解的机会,我今天等于稀里糊涂就被人打了一闷棍,就算是被告也得有律师吧?】
陈盛:【我是觉得你最可能帮我,所以才找的你。就算你不告诉我,我问一圈也总会有人告诉我——是谁说的,是林禹成吗?】
【如果真是林禹成,大家就不会这么相信了。】
【我只能告诉你,是从美院那边传过来的。】
*
还真是茗茗。
陈盛想破脑袋也想不通,茗茗为什么要把他这些事告诉别人,她不是已经接受了吗?她不是觉得过去的事没关系吗?
难道说她其实很愤怒,只是不发作,还要装□□他的样子在背地里狠狠报复他?她心思有这么重吗?
这样的猜测让陈盛汗毛直竖,类比一下惊悚程度不亚于枕边人是杀人犯。
所以他之所以守在本科女寝附近,等朱茗的三个室友下课回来,并不是想要吓唬她们或者是想报复,他只是想要个答案。
那三个女生辨识度挺高,一个爱穿绿的,一个爱穿红的,一个爱穿蓝的,远远看过去跟飞天小女警似的。
三人很快也看到了他,步子一顿,神色一变,畏畏缩缩就要往女寝院子里头钻。
“等一下!”陈盛叫着迎上去,“你们是茗茗的室友对吧?”
飞天小女警短暂地胆怯了一下,但很快站出来一个花花:“对,怎么着?”
这个态度已经很明显了,就是确定了他有问题。
陈盛看起来很严肃:“为什么要诋毁我呢?”
“讲讲道理啊大哥,你没干那些事,别人说你干了,那叫诋毁。你干了那些事儿,我们告诉别人了,这是互相警示!”
“你怎么就确定我做了?茗茗跟你们说的?”
不知道这个虚伪的人究竟在打什么算盘,小女警不答话,只狐疑地翻白眼珠看他。
陈盛叹出口气来,面相一如往常的良善:“不是那样的。这里面其实有误会,你们就这么把事情扩散开,是不是也太草率了点?你们有为茗茗考虑过吗?”
“有什么可考虑的?反正你们分手也指日可待了,茗茗根本就不喜欢你!”
陈盛神色一变:“什么意思?”
“字面意思!”毛毛也在一旁叫道,“茗茗最多就只是看你长得好看而已,你以为除了这个你还有哪点值得茗茗喜欢?还真以为茗茗非你不可了吗?”
天上一道闷雷劈下,先是照亮人间,然后隆隆作响。
瓢泼大雨随即而至,路过的女生们纷纷加快了回寝的步伐。
泡泡还有些纠结:“喂……这样说出来会不会不太好啊,茗儿好像还没决定要和他分手呢。”
“茗茗那个脑子本来就稀里糊涂的,等她理清楚不知道猴年马月呢。”花花抱臂道,“听明白了吗?有我们三个在,你不要妄图继续欺骗茗茗。好在茗茗对你本来也没什么感情,你不要利用她的同情心就好。”
虽然说得义正言辞,但三人倒是非常默契地把朱茗和林禹成的事儿忘掉了。
陈盛顿了半晌才找到自己的声音,他还是希望能暂且得到她们的信任:“你们就因为茗茗的话对我有这么大敌意吗?你们也说了,茗茗本来就稀里糊涂的,她自己都没理清楚的事,告诉你们了,你们就拿来当真相散播……”
“茗茗才不是那种人呢!”花花闻言一下子恼了,高声道,“茗茗只要说出来就是百分百确定了,茗茗才不是没搞清事情经过就往外讲的人呢!”
*
那一日的雨下得好大,当陈盛被室友三人怼得哑口无言时,林禹成站在护城河边撑着伞,心里想的是不知道茗茗顺利起飞没有。
这么大的雨,也不知道对航班有没有影响。
这么想着,他又拿起一枚扁扁的石头,想着如果弹起奇数下,就放弃,要是弹起偶数下,就继续。
果然背着陈盛搞事,跟在被陈盛发现之后搞事,心里的感觉是不一样的。他孤注一掷,觉得只要茗茗了解了陈盛的过去就不会再继续这场恋爱,但结果却是一败涂地。
他非但没有拆散这对爱侣,反倒将自己暴露个精光。
这之后如果再去接近茗茗,那他算什么呢?
小三。
他实在不能将这个词和自己联系在一起,这太不道德了。
心下一横,手臂一甩,石头便飞了出去。
一下,两下,三下……是三下。
林禹成在原地久久伫立。
然后蹲下,捡起今天的第七枚石头。
这时手机响了,他知道应该是陈盛打来约他吃饭,接起来就开口:“事情解决了?”
对面传来的却是眼镜蛇的声音:“没呢,消防不合格关停了。”
林禹成抬起的胳膊又落下,一开口,声音已变了个腔:“哟,佘哥啊,我当陈盛呢。什么消防不合格?怎么了?”
对面嗤笑一声:“要不别斗了,两败俱伤没意思。今晚发小聚餐我请客,老地方啊,等你们来。”
第42章 闲情逸致
另一边的朱茗已经上了飞机。
外面雨很大, 她看着窗外,一时间整个人进入了抽离状态,机舱内语音播报着什么, 但她硬是等到快结束了才反应过来要去听。
朱茗心里有些着急,怕是听漏了什么重要的安全信息,所以全神贯注等着重复播报,但是下一段播出的……是英语。
听不懂。
皱皱眉头,扭头去看刘教授, 好在教授也一副没有在听的样子, 只是闭目养神。
那朱茗就放心了——可能是不重要的事吧。
*
起飞时还是被吓了一跳的, 有种云霄飞车爬坡时的感觉, 虽然朱茗对云霄飞车的记忆还是小时候玩的幼儿版。
而且虽然只是爬坡, 但毕竟也是超高超长的坡,眼看着大地离自己越来越远, 朱茗的心也提到了嗓子眼。
按理说这时候闭上眼睛会好很多,可朱茗又实在不想放过初次坐飞机看到的风景, 觉得如果将来的回忆里只有超重失重、漆黑一片,那未免太过无趣。
于是只能一边恐慌, 一边探头向外观察着。
这时,灰机突然一个拐弯,整个机身一歪, 朱茗从窗子看出去,甚至只能看到阴云密布的天空。
朱茗赶紧又回头去看刘教授,发现教授不仅是闭目养神,还打起了轻小的鼾。
那、那这应该也是不重要的事吧。
*
等飞机穿过第一道云层, 朱茗悬着的心就稍稍放下去一些——因为下面近处有厚厚的云,莫名给她一种云朵会托住他们的感觉。
此时飞机整体也进入了比较平稳的飞行状态, 像一辆匀速向前行驶的列车。
朱茗才松了口气,在雨中的机舱内重新回忆之前和刘教授之间的讨论。
她们到得早,在候机时刘教授曾说自己对爱情没有太多经验,但是对情绪的感知还算敏锐,当朱茗和林禹成首次出现在她的工作室,她就知道这二人是一对。
“我印象中你们俩甚至是牵着手来的,但仔细一想那个场合下,你们确实不太可能在我面前牵手。而且你们自己说的也是‘普通朋友关系’,那应该就是当时的气氛误导了我的记忆。”刘教授说,“但你和小陈之间我没这个感觉。你们确实看起来很熟,像是相处了很久的朋友,你很知道他什么时候要说点不中听的了,他也很照顾你的感受和需求。”
“他确实很会照顾人。”朱茗点点头,“他恋爱经验丰富,很明白怎么去和女生约会,也知道怎么去讨女孩子喜欢。虽然总是分手分得很不愉快,但我毕竟也没想过要和他有什么结果。所以我就觉得,他剩下那些的优点就已经足够了,我是不抵触和他恋爱的。”
刘教授了然:“我明白,及时行乐,不以结婚为目的。”
“对对对。”朱茗眉头紧皱,“刘教授,您认为这是很过分的事吗?”
“不过分啊。”刘教授接受良好,“这怎么会过分呢。一个人有一个人的活法,只要不涉及欺骗,就没有任何问题。”
“我当然没有欺骗他!”朱茗忙道,“我甚至认为这样的模式,其实是从阿盛开始的。他很明显只想和我吃吃喝喝玩玩,并没有打算交心之类的,那时候我还很疑惑。我原本也是认为恋爱的话应该谈点更深入的,但后来发现跟他真的聊不到一起去,他跟我讲他的过去,我也不是很关心,不如就维持原样来得快乐。”
朱茗总结着得到的经验教训:“所以其实应该在最开始就讲好吗?从一开始我就应该告诉他,我并不是恋爱了就要奔着结婚去的,在这样的基础上开始这段恋情。可我才第一次恋爱呀,我一开始也没有搞明白。而且我觉得即便没有明说,我们互相之间也应该是心知肚明的呀,怎么会忽然有这么大的变化……”
“什么意思?”
“就是阿盛忽然又说,他变了,他对我是认真的——他甚至连眼神都变了。”朱茗苦恼着,“明明一开始不是这样的啊。”
*
这波啊,这波是海王收心,这波是浪子回头。
刘教授理解得很迅速:“那我觉得你们之间,你应该是一直清醒的那个。倒是他,可能对你有什么误解。”
“对吧!”朱茗瞬间把心放到了肚子里,“我特别不能理解!我都要吓死了,我的室友们居然说我是渣女,我这只是和她们恋爱观不同而已吧……”
“你先等会儿。”刘教授已经进入了下一part,“你先跟我说说那你跟小林又是怎么回事。”
飞机就是这个时候开始提醒检票的。
*
刘教授到底是年纪大了,上了飞机就开始打盹,直到飞机遇到气流颠簸起来,她才悠悠转醒。
转头看到朱茗正恐慌地握着安全带。
她意识到自己的失职:“……你恐高吗?”
朱茗才反应过来地放开手:“不是……就是有点紧张,这样晃也是正常的吗?”
“今天有雨,飞机是会这样的,别担心。”刘教授安慰道,“主要是担心也没用。”
“……”
这倒也是。
于是朱茗就脱力了,从“保持警惕”变成了“死就死”:“好吧,确实是这个道理。”
不知道为什么,刘教授看她这样就想笑,但真笑了又会显得有些怪,于是习惯性地憋着:“要不接着聊聊吧,分散分散注意力。就是,关于你和林禹成的事。”
“啊……”提起这事,朱茗脸色又涨红,“林禹成的话,就是第一次看到就觉得很帅,和看到陈盛时完全是一个感觉,会心跳加速。但是因为我觉得林禹成相对来说更好看一点,所以会觉得林禹成更好。”
“只是因为这个?”
朱茗摇摇头:“也不是。而且林禹成比陈盛要正常一点,他不会说那些难听的话,也不会对自己完全不懂的事评头论足。他好像没什么恋爱经验,但是很温柔很细心,所以同样对人很好。”
她继续思考着:“还有就是林禹成做画廊生意,对油画有一定的理解能力,相对来说会有话聊一点……哦对,在他面前我会相对放松一点,有什么想法都可以说出来,但那些话如果说给阿盛听,他大概率会表现得很不屑。”
那刘教授就迷惑了:“既然如此为什么不和陈盛分手呢?”
“就是觉得没必要呀……”朱茗试图探索自己的心,“他没有什么不满足我要求的地方,漂亮又会玩,我就觉得已经很好了,除了突然说好爱我让我压力有点大以外,其他都还不错啊。那分手的目的是什么呢?是和林禹成在一起吗?”
朱茗摇摇头:“我确实很喜欢和林禹成说话,也很怕他伤心,但我也并不是非要和他在一起的啊。”
“哦——”刘教授这才理明白,“所以你不是两个都爱。你其实是两个都没多爱。”
*
又是一道雷劈下,陈盛找到了立在河边的林禹成。
“真有闲情逸致啊,下雨天在这打水漂?”陈盛说着走过去,“眼镜蛇电话接到了吧?”
“接到了。”
“你觉得他是想握手言和的吗?”
“不知道,不关心。”林禹成又是一枚石头扔出去,“管他呢,去吃个饭拉倒。面子反正还得给,给了他要还没完,那我也不会跟他算了。”
石头在水面上弹了几下然后沉底,林禹成看了看,弯腰又捡起一枚。
陈盛斜睨着他:“怎么着,不是你喜欢的数字啊?”
“别贫,你知道我现在心情不好。”
“合着你撬我墙角没撬成我还得哄你是吧?”
“别瞎说,什么撬墙角。”林禹成说,“有实际举动的才叫撬墙角,我那都是朋友间的请客、提醒、互帮互助,我顶多是心动。”
“那我问你个问题啊。”陈盛说着也捡起枚石头,“你那聊天记录为什么删了?你到底是不是偷偷找茗茗聊天了?”
“你想象力真丰富。”林禹成矢口否认,因为没有更多解释,反倒显得比真金还真。
“行吧。那这个算我错怪你了。”陈盛对石头哈了口气,想着如果弹起奇数下,说明“她爱我”,弹起偶数下,说明“她不爱我”。
眼看就要扔出去,林禹成忽然又问道:“是茗茗把你那些破事抖出去的吗?”
陈盛只得暂缓占卜:“嗐,寝室聊天聊到了。茗茗也不是故意的,她应该也没想到室友会把这些往外说。”
“合着你还不觉得这事儿怪你,你还想怪她室友?”
“我没怪她室友,我就觉得你没脑子。”陈盛还头痛上了,“你说你当时怎么想的跟人在学校门口对线?你不能约个别的地方见面吗?你就不觉得同学过来过去的看着尴尬吗?”
说实在的林禹成也不知道自己当时怎么想的,但可以确定的是当他看向陈盛时他想的是,世间竟有如此厚颜无耻之人:“所以现在变成我害你了?”
“互不相欠,好吧?”陈盛一摊手抹平了,“反正现在你名声差,我也不干净,就最后一年了又不读博,烂就烂吧。”
“哦哟那你可真想得开呢。”林禹成白他一眼,又问,“没别的事儿吗?看你脸色不好啊。”
陈盛手上一抖,石头就飞出去了。
一下,两下……没了???
陈盛看着水面发怔,然后才去回林禹成的话:“哦,没事儿啊,就这个。还能有什么事儿啊。”
在林禹成狐疑的眼神中,陈盛弯腰又捡起了一枚。
第43章 鸿门盛宴
林禹成仍不希望陈盛知道自己找朱茗聊过天, 陈盛也绝不能让林禹成知道朱茗对爱情的理解可能还不是那么的到位。
二人的友情在一些隐瞒与欺骗中继续岌岌可危地维持着。
而且更重要的是,这世上还存在这样一个人,只要他一出现, 就能让他俩迅速摒弃前嫌达成联合。
晚上的聚餐安排在佘氏旗下的酒店,是大厦顶层的一家旋转餐厅,从包间巨大的落地窗可以俯瞰整个A市,而且随着地面缓慢旋转,视野会在不知觉间发生三百六十度的变化。
但是来这儿的人, 要么是为了生意推杯换盏, 要么是为了情欲一醉方休, 谁也不会有心思去认真欣赏窗外的风景。
除了林禹成。
他到得算早, 久久地站在落地窗前, 看着夜幕下的A市。
正是晚高峰下班时间,也是夜生活华灯初上。灯红酒绿之下, 是仿佛未来世界般的繁华,背后传来陈盛与发小们打牌消遣的声音, 那堆满的砝码一推,全是纸醉金迷的声音。
“陈盛你出老千了吧?怎么可能一直赢啊?”一直输钱的一位懊恼道。
陈盛就笑嘻嘻地把砝码拿过来, 谦虚道:“手气好,纯粹手气好。要不这样吧,一会儿二场我请。”
那人便撇撇嘴——陈盛的家境是这里头最次的, 听他说请客就像是在听人说大话,以为谁瞧得上他啊。
于是砝码一推,起身道:“我不玩了,换人吧。”
另一人便坐下, 口中还奚落他输不起:“输了就走啊?行吧,可算到我了。风水先生说我坐西南方聚财, 我倒要看看准不准。”
陈盛便收敛神色,一边洗牌一边奉承着“看来我的不败纪录要破咯”。
他是很知道什么人的钱能赢,什么人的钱赢不得的。
连输三把之后,刚才赢的钱基本又散掉了,陈盛便想起身:“不行不行,玄学这事儿确实没招,看来我也得找个先生算算……”
话音未落,抬起的屁股又被按着落了回去。
身旁那人看着他:“不说了吗,不能输了就走啊,少个人这还怎么玩?”
陈盛身子僵了僵,很快还是笑道:“换别的兄弟吧,光我玩了,旁人多无聊啊。”
“哦,那是得找个人替你。”那人平日跟眼镜蛇跟得最紧,矛头很明显冲谁,“林禹成来玩两把?”
*
这玩意儿能算鸿门宴吗,感觉吃得不会太轻松。
林禹成忽然被点名,闭了下眼睛从窗前转过身来,看着陈盛冲他耸肩。
你耸个鬼啊。
林禹成忍住想骂他的冲动,只板着张脸道:“我不玩。”
“哟~”这语音语调像极了那个只会心疼giegie的绿茶猫,“林公子还是心气儿高哈?瞧不上哥儿几个了是吧?”
“真瞧不上我还来这儿吃饭吗?”还不是为了那两个臭钱陪你们在这磨叽,“佘哥人呢?姗姗来迟就为了让你们打头阵?”
陈盛轻咳一声提醒他别太横,同时眼镜蛇的几个狗腿就已经嚷嚷起来——
“看来这老林家是要发财了是吧?这架势像是要跟佘哥平起平坐啊。”
“不懂了吧,这是林公子光明磊落,跟咱不是一路人。这赌的事儿在场其他人都能沾,那林公子他能沾吗?”
“哎那你说有没有可能是咱的问题啊,林公子不好赌,咱非要拉他打牌干嘛呢?”
“对,咱应该投其所好,林公子好什么,咱们来玩点什么。”
围观群众现在一半是看热闹的,一半是不喜争执,觉得糟心的。
而林禹成想了一圈儿也不知道自己好什么,他现在一门心思想把第一场画展做起来,这些人能给他扛几幅世界名画过来吗?
但他万万没想到对面会说:“我们禹成哥这么些年烟不爱抽、酒不爱喝,来来回回不就好个色吗?”
林禹成眼都变大了:“你在说什么鬼话,我什么时候……”
他说了一半才想起,虽然他现在在学校里是半洗白状态,但是圈内依然认为陈盛那些前女友都是他的。
他霎时扭头看向陈盛,眼睛瞪得像铜铃。
陈盛知道这下是真要恼了,赶紧站出来控制局面:“别别别,别胡闹啊,都是捕风捉影的事儿……”
“哎,不用客气。佘哥管的那家商K最近被举报停业了,这些妹妹们总得再就业啊。”狗腿说着打开门,一众年轻漂亮的女孩鱼贯而入。
陈盛样貌出众看着又温和,眼瞅着腿上就坐了一位,搂着他问:“小哥哥怎么称呼啊?”
陈盛即便没去过那种地方也是久经情场,对这种亲密接触并不惊慌,主要还是这种被按头的感觉让他心里不爽:“我不用陪了,我有对象。”
这话一出,背后传来那些狗腿们的哄笑声:“瞧你说的,在座各位谁没对象啊。”
*
此时的飞机已跨六个时区,来到一片艳阳天中。
朱茗反复咀嚼着这一路上和刘教授的交流讨论,实在是受益匪浅。
刘教授说:“根据你的描述,我感觉是这样的。你说你爱陈盛,但你其实对他的态度很无所谓,你说你爱林禹成,但你其实也并不是很着急要和他在一起。”
朱茗当时真是惊呆了:“可我有心动,我会心跳加速,还会脸红!”
“看到帅哥心跳加速且脸红这很正常。”刘教授看看她,“你的审美还是没得说的。虽然这话说得有些难听,但每次我带的学生跟那些长相不尽如人意的男生恋爱,我都会觉得培养难度大大提升。”
朱茗的语气就像是飘起来了:“所以我确实是见色起意……”
“但是陈盛最开始对你的态度,大概率也是。”刘教授摊手,“你说陈盛有个转变过程,突然对你很用心,突然说自己是认真的,甚至带给你压力。那在这之前你之所以压力全无,不还是因为他根本就不爱你吗。”
刘教授说:“我觉得你们之所以能在一起,是因为你们一开始就是对等的关系。你没那么在乎他,他也没那么在乎你,但是他可能很符合你的需求,你可能恰好让他越来越爱,然后现在这个平衡被他打破了,所以你倍感压力。”
朱茗觉得很惊讶,曾经困扰她的问题总算在这一刻找到了答案——为什么陈盛都已经对她这么好了,她还是会觉得疏离,觉得他不爱?原来不是她作,是他真的不爱。那她当时是怎么说服自己说这是爱的来着……
朱茗呼吸一滞——因为陈盛的眼中常含欲|望,她逐渐地把这种欲|望当成爱意,那她自然会在自己欲念上头的时候觉得“爱了爱了”。
“所以我这根本就不是爱他……”朱茗口中喃喃。
刘教授以为她受刺激太过,所以总重复这两句,于是试图给她回回血:“也不一定,这个主要还得你自己……”
却听朱茗继续道:“我只是想睡他……”
*
乖巧懂事了二十年,朱茗怎么也没想到自己竟谈了这么场恋爱。
然后仔细一想,她对林禹成好像也没差,横竖就是一看到他就两眼发直移不开视线,更别说他在那解扣子、撸袖子、到处散发荷尔蒙的时候了。
所以这个说到底也不能怪她吧,这换谁来都顶不住哇。
但是说到底,林禹成和陈盛又有那么一点点不同。
非要说的话,陈盛给人感觉更像个弟弟——虽然行为上他照顾朱茗的时候居多,但是从心理上来说,他就好像还没成人,总是自说自话,听不进别人在说什么。有时候朱茗觉得累了,就敷衍他,大多数时候好像也能蒙混过关。
但是林禹成给人感觉就像哥哥——不仅行为上会照顾人,心理上也成熟很多,是一个很知道自己想要什么,很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也会认真听别人说话的人。
朱茗是有点恐慌的,不是因为她不爱陈盛却跟陈盛恋爱了——这个很好解决,只要她事先准备好措辞,去找陈盛说明白就好了。虽然分手可能会让陈盛很难过,朱茗也不想看他那样,但长痛不如短痛,她都已经蹉跎人家这么久了,再继续畏畏缩缩、拖着不处理可就太过分了。
她惶恐的是,她该不会是那种天生“不懂爱”的人吧?那人生会少很多乐趣哎,连林禹成这样的极品都没法让她爱上,那感觉换旁人也悬啊。
正纠结着,只觉浑身一个失重,朱茗觉得天灵盖往上一飘。
同时窗外一片白茫茫,是向下进入云层中了。
刘教授这回想起关心学生了:“是在降落。”
“哦哦,好的。”朱茗说着放开抓紧安全带的手,紧接着又一阵失重感逼着她又抓了回去。
这回高度直接降到了云层以下,可以看见大片大片的土黄色沙地,以及密密麻麻的方块状小房子。等高度再降一降,便能注意到建筑风格明显不同,朱茗看见了课本上呈现过的圆顶建筑,以及非常漂亮的承重柱身。
正想问那是什么地方,飞机却已呼啸而过,一个规整的尖顶建筑又吸引了朱茗的视线,她短暂地回忆了一下课本上有没有讲过这种建筑风格,然后很快又意识到自己傻了。
那不是建筑的顶部,而是金字塔。
骄阳似火,晒干了朱茗内心的所有迷惑不解,现在就是除了激动还是激动——居然真的来埃及了!
第44章 成大事者
朱茗的飞机于下午两点准时降落, 刚到就顺利和展博会的接待人员接上了头。
对方是个高个儿的大胡子,深褐色皮肤。虽然是来到非洲了,但埃及似乎并不以黑人为主, 但这个肤色显然也不能说是黄种人。朱茗在做攻略时有查过埃及到底属于什么人种,结果查出来密密麻麻好多字。
看了两眼看不明白,遂作罢。
当朱茗以为接下来刘教授要用流利的英语和大胡子说话时,大胡子率先开口道:“您好,请问是刘教授吗?”
刘教授:“是我, 您好。”
朱茗:???
*
虽然是有点奇怪的腔调, 但确实是普通话没错。
所以是主办方特意请了一位会中文的地陪。
由他帮着朱茗和刘教授填好了入境卡, 然后给护照贴上了落地签标志, 又在机场大厅换了些埃及镑, 这便可以出站了。
1元人民币大概是6.8埃及镑,真正的一分掰成六分花。
机场外阳光毒辣, 连柏油路看着都刺眼,见刘教授掏出了墨镜, 朱茗也紧跟着把墨镜戴了起来。
大胡子倒是没戴墨镜,也不知道是不是习惯了, 只一边说着“这边请”,一边引她们到了汽车旁。
车上还有个男孩,见他们来立刻跳了下来——看脸明显是未成年, 五官很稚嫩,还没长胡子,不过身高已经和朱茗差不多了,只略矮一点点。
与沉默寡言的大胡子不同, 这个卷毛男孩似乎过分热情,他径直走向朱茗问道:“您好, 可以合个影吗?”
*
朱茗倒是有看到亚洲脸在这里有一定概率被要求合照,没想到这么快就遇上了。
“可以的……”话音刚落,那边就已经举起手机咔嚓一下。
朱茗忙道:“要不要重新来一张?我好像眯眼睛了。”
卷毛笑嘻嘻地看看她,又抬头看着大胡子说了句什么。大胡子似乎教训了他一句,然后又看向朱茗:“这样就可以了,请上车吧。他是我儿子,只会那一句中文。”
*
刘教授在落地后一直显得比较严肃,除了必要的沟通以外都没怎么开口说话。大胡子也不知道是性格原因还是大中午的太困,总体也没什么话讲。
于是这辆破车就在开罗的公路上安静地前进着。
当然朱茗不懂车,之所以说它破只是因为上车时看见车门被撞得瘪了一块儿,似乎还没来得及修。不过开着开着朱茗注意到,路过的车辆好像很多都有点伤。
那可能就是这边的人不怎么在意车的外观破损吧。
说起来这时候手机显示虽然是下午两点,但对于朱茗她们来说其实已经是晚上七点了,再加上因为各种原因在飞机上都没怎么睡着,朱茗在过于安静的环境下很快打起盹来。
只不过还没进入深度睡眠状态,就被前排副驾驶递过来的一张卡片打断了施法。
她赶忙接了过来,是卷毛递过来一张名片。
名片很显然是他父亲的,隶属于一个旅行社。朱茗看完了才反应过来这是张中文名片,所以大胡子并不是专为主办方打工的,而是主办方雇佣的中文地陪,负责接待她和刘教授——当然可能还有其他来自中国的艺术家。
有趣的是,下面的电话号码被用圆珠笔划掉了,写了一串新的号码上去。朱茗抬头一看,卷毛正回过头来,神采奕奕地冲她挥着手上的圆珠笔。
好吧,得到新信息,卷毛的号码。
出于礼貌,朱茗还是将名片收进了包包里。卷毛见状明显很满意,把圆珠笔往耳朵上一挂,拿着手机开始啪啪地打字。
于是等他把手机递过来,上面显示的就是翻译好的中文:【需要陪同游览的话可以打给我。】
朱茗也打开早已下载好的翻译软件:【可以吗?你看起来还很小。】
卷毛笑出声来,他爸在开车不知道他在搞什么幺蛾子,只用他们的语言呵斥两声。
但卷毛显然不打算搭理他,很快递了新的消息过来:【请放心,这里的景点我都很熟悉。】
他们这儿雇佣童工犯法不?
朱茗想了想,又问:【请问费用是多少?】
卷毛似乎也考虑了一下,然后转过头来小小声跟她说了句:“One dollar.”
*
这个,朱茗做攻略时也看到了。
说是这里的“1美金”并不是真的“1美金”,它只是一种叫卖声,如果被这种声音吸引过去,很可能要花掉更多的钱来购买商品。
当然也有一种情况,小孩子会喊着“1美金”邀请人骑骆驼,但是上去之后不加钱就不让下来。这个,这个是坐地起价。
或者小朋友忽然对着人唱歌,唱完就突然“1美金”。这个,这个是强买强卖。
所以在听到这个价位时朱茗就心死了——怎么可能这也One dollar,好离谱。
但是人在异国他乡,朱茗当然也不会去激怒他,只是客气地回道:【谢谢,如果有自由行动时间的话,我会考虑的。】
正在这时,汽车路过了一个小镇。
镇子看上去有些破败,但时不时也会路过一些有腔调的建筑,姜黄色的墙体搭配墨绿色的铁门,看上去十分协调。门前摇晃的木板上画着咖啡杯和咖啡豆,所以这是一家咖啡店。
这时,朱茗的卷毛小地陪就已经在发挥作用。
他又一次将手机递过来,屏幕上显示:【这里是“死人城”。】
*
而六个时区外的晚上七点,林禹成直接开门就走,人都快上电梯了被陈盛赶上来。
“林禹成你干嘛!”陈盛拽住他,“他就是想看你着急,你要就这么走了,他们吃饭时少不了在那恶意编排你。以前不管私底下怎么闹,面子上总归过得去,这回眼镜蛇要是真放话了,以后你在圈子里没那么好混的!”
“那你想让我怎么样?我已经很给他脸了,他现在是在干什么?”林禹成一把把他甩开,“我就不信了,他放话顶什么用?我现在谈生意都是跟他们爹妈谈,只要有利可图谁管他这点乳臭未干的恩恩怨怨?”
“是,现在是跟他们爹妈谈,现在还有你爸在后头给你坐镇,就算瞧不上你也得卖你爸几分面子。可以后呢?”陈盛看着他,“以后里面这些人都是要从父母辈手中接过衣钵的,其中也不乏能人,他们即便看不惯眼镜蛇,总也不想跟佘家交恶。”
“所以你想说什么?”
“我想让你忍忍。林禹成你这个脾气做不成大事。”
“我大不了不做大事。”林禹成说着转头又按电梯,“你回去忍吧,我忍不了一点儿。”
“不是你这人是不是跟钱有仇啊。”陈盛急道,“你别以为在这钻牛角尖犯犟你就是什么好人,你这才真叫败家子我跟你说!”
林禹成已经气到极点,反而语气冷静:“败家子怎么了?败家就败家,我要不把这罪名坐实了,不白瞎我爸骂我这么多年了?”
“我服了,你也为你自己想想,难道你这么些年生意都是为你爸谈的吗?”
“我就是为我爸谈的!”林禹成直接叫出来,“你又不是不知道,我从来就不喜欢这行也不想跟这些人处,那我能怎么办?我爸就我一个孩子,我有得选吗?”
陈盛被他吼得也没话讲,走廊里一时间静住了。
于是林禹成回想起刚刚那一幕,气性更大:“还有你,茗茗真是瞎了眼才跟你谈,我要不出来你真就打算搂着别的女人喝酒了是吧?”
“我靠林禹成你什么意思?茗茗不跟我谈跟谁谈,跟你个不务正业的谈?你爸再正派也少不了有低声下气求人的时候,你以为你现在的生活都是怎么来的?”陈盛也恼起来,“一天到晚摆这个样子我看着就来烦,还‘败家就败家’,你以为没了钱你是个什么东西?少跟我在那茗茗长茗茗短的,茗茗是我女朋友,跟你没关系!”
林禹成都不知道他是怎么跟连珠炮似的冒出这么一长串的,合着他觉得他让别的女人坐大腿没错?反倒是他感觉到被羞辱所以有情绪是不务正业?
“我一定会告诉茗茗的。”
“林禹成你敢!”
眼瞅着电梯就到了,叮咚一声。林禹成也不想跟他纠缠,这就要进去,却听一旁传来眼镜蛇的声音:“茗茗就是陈盛那个小女朋友吗?”
*
林禹成和陈盛同时看过去。
那个气势让眼镜蛇本该出于上风的步伐莫名地虚了虚:“……朱茗是吧?这个名字我想不知道都难啊。”
陈盛刚要张嘴,林禹成话都已经出来了:“这跟茗茗没关系。那事情从一开始就是个误会,茗茗不知道那是佘氏商标,只是参考了那天的构图。她没有故意针对佘氏的意思,也不是我们俩在背后指使。我知道你气不过,搞了我的吊顶材料,所以我举报了你的KTV消防不合格。你有什么你冲我来,茗茗在这件事里没得到一点儿好处,钱都给林氏赚了。”
正义凛然的声音铿锵有力,震得眼镜蛇硬是过了几秒才问:“她到底是谁女朋友?”
陈盛说:“是我女朋友。”
“算了这也不重要。”眼镜蛇摆摆手,“所以这些就是你们知道的全部了是吗?”
空气再次静住。
于是眼镜蛇扶了下眼镜:“你们知不知道她有个个人账号,现在已经是个绘画领域的小网红了。”
第45章 飞行模式
于是林禹成和陈盛就发现了朱茗在网络平台上晒画的号子。
其中浏览量最高的一幅画, 是黑衬衫下隆起的V型胸肌,中间深不见底的缝隙,以及悬而未决的汗珠。
他俩肯定不觉得这有什么稀奇, 甚至隐隐觉得有点恶心。
但是下面的评论区炸了,人们纷纷叫嚷:【请一定要误入歧途啊妈咪!】
*
看一看上传时间,是刚开学那会儿。
陈盛就反应过来:“哦,是我穿你衬衫那天。”
林禹成也不想仔细看,手指头飞快地划过去了, 那画里的情欲感让他心生暴躁。
其次就是陈盛的半裸像, 是那天在画室画的。陈盛皮肤确实白, 为了突出这种质感, 朱茗应该是加了点紫调, 奇迹般让人觉得这肌肤带着花香。
画大爷的画也有,一开始朱茗也发, 但后来可能是发现流量不高,就不发了。
其他就是一些风景, 表达情绪的作品之类的。大多数时候画面亮且色彩丰富,表达的是喜悦;但有时也会有色彩纠结的画面, 光影也暗沉,不知道她在苦恼什么。
这个账号的事朱茗没跟林禹成聊起过,也没跟陈盛聊起过, 虽然已经做起一定规模了,但也还没到很出圈的地步,所以他俩是完全没发现她有这么个号子。
那么问题来了,眼镜蛇怎么会知道呢?
眼镜蛇对此的回应是:“你们看置顶。”
于是二人又翻回最上面, 发现朱茗居然把那幅《耶稣与玛利亚》置顶了,比起当初刚爆的时候, 浏览量已经又翻了几番。
“老实说我也觉得你俩不至于这么损。”眼镜蛇说着抚了一下自己油光瓦亮的大背头,“她的其它画每爆一次,这幅画就会被炒起来一次,我的公关部门就得去压一次。”
眼镜蛇说:“她到底什么意思?”
该说不说被这么搞是挺糟心的,陈盛只得先道歉:“不好意思啊佘哥……我不知道这事儿。”
而对于林禹成来说,刚刚的羞辱已经突破了底线,他现在一点儿好脸拿不出来:“怪不得最近这么收敛呢,好久没有给鬼畜区提供素材了。”
上一次还是开车堵四岔路口大喊“我姓佘,你这个身份、你这个层次你都没有资格接触我”,然后还动手打人,被人录下来发网上了。
光这件事佘家就被群嘲了许久,朱茗的画就是抓住了这事儿的尾巴,所以才被认为是刻意追逐热点。
但是即便是被群嘲的事件本身,实际也只是让眼镜蛇挨了他爸一顿骂,然后为了低调压下几波宣传推广而已,对佘家的利益根基本身影响不大。这就更别说朱茗的一幅画了——虽然让本该平息的事态重新翻起,给佘家带来一点点微小的损失,但眼镜蛇其实并不在意画本身,只是觉得林禹成和陈盛在搞鬼,得想法子回敬。
真正恼起来是因为,这幅画在持续发挥能量。随着那个账号渐渐做起来,置顶作品在持续增加热度,甚至有人直接把头像改成那幅画,昵称也统一改成“我姓佘你没资格”,眼镜蛇都不知道这些人平时都是干嘛的,怎么就这么闲。
所以就算影响不大,眼镜蛇总也不希望这事儿就这么没完了,尤其是这个号完全没有要凉的意思,根据评论区所说,画手的画技一直在进步,粉丝数不断往上飙。
掉包吊顶材料是损,举报消防不合格是狠,但这些都是能过去的事儿,也是他们行商的内部规则——闹能闹啊,但后面该合作还得合作,你不能搞个过不去的事儿在这恶心人。
至此眼镜蛇意识到这个账号可能跟林禹成、陈盛没关系,是那姑娘的个人举动。
刚才包厢里的那一出是试探,也是下马威,但想让那个账号删贴,现在也得客客气气说话了。
眼镜蛇没搭理林禹成,只看向陈盛:“让你女朋友把那画删了,然后回去吃个饭,这事儿咱们就算结束了。都是误会,对吧?”
陈盛这便掏手机打过去:“行的佘哥,这都小事儿……”
但是过了几秒,又皱着眉头把手机放下,顺带看了林禹成一眼:“打不通啊。”
林禹成立刻掏出手机也打。眼镜蛇不想夜长梦多,直接招呼道:“是你在A大的同学吧?又不远,要不你直接接过来一块儿吃饭,就当认识认识。别说,我对油画也很感兴趣的。”
按理说话到这儿,不管眼镜蛇有没有坏心,林禹成跟陈盛都得有点慌了,但是这次他俩只觉得安全又平和。
“她来不了。”拒绝的时候,林禹成莫名感到一种爽感。
“嗯?怎么来不了?”眼镜蛇吹胡子瞪眼,“我请吃饭还有来不了的人?”
“是真来不了,人在国外。”陈盛又打了一遍,还是无人接听,“这会儿可能正穿过无人区吧。”
*
但是朱茗只是忘记关掉飞行模式了而已。
不过她的翻译软件是离线包,可以照常使用:【为什么叫“死人城”?】
卷毛:【因为这里原本是贵族墓地,房子是守墓人住的。后来守墓人的后代以及其他穷人们才住进来,所以门上的编码和姓名都是长眠于此的死人的,而不是活人的。】
惊呆了,居然是字面意思的“死人城”。
所以这就是类似“我们学校以前是个乱葬岗”那种感觉。
朱茗:【这看起来完全就是个普通小镇,饭店、学校、咖啡馆、公交车,该有的都有。】
卷毛:【是的,但是没有警察。】
*
继续向前开出一段后,已经开始能闻到明显的异味。
卷毛又把手机递过来:【前面是“垃圾城”。】
其实一开始并没有看到什么垃圾,感觉像是来到一个普通的街区,唯一特殊的就是楼房总给人一种烂尾楼的感觉——就是总觉得顶上还该有点什么,但是就是没有封顶。
注意到朱茗的眼神在往上看,卷毛便解释:【没有完全建成的楼房无需缴税。】
所以不封顶是为了避税。
朱茗做了个恍然大悟的表情,又问他:【垃圾在哪里?】
其实她觉得这是个幽默的问法,因为她怀疑垃圾是某种隐喻,比如这种烂尾楼被称作垃圾之类的。
但是卷毛回她:【在前面。】
*
好吧,从某个湿哒哒的窄街开始,朱茗找到了异味的源头——原来这个城市是个大型垃圾处理厂。
即便人在车里,也依然觉得熏眼睛,但是一抬头就能看见居民在楼上晒被子。而视线下移,车窗外的一楼处,女人和孩子在垃圾山中对垃圾进行分类,男人在将大袋大袋的垃圾从卡车上搬下来,他们似乎已经很习惯这个味道。
耳畔还有机器的轰鸣声,卷毛说:【是粉碎垃圾的声音。他们世代以处理垃圾为生。】
汽车在这里开得很慢,有几个小孩子发现了这辆车,就立刻追过来冲着朱茗挥手,嘴上喊着:“哈喽!”“哈喽!”
感受到他们的热情,朱茗也挥手回应:“哈喽!”
然后他们就很开心地转回头去,继续去踢那个已经瘪了的皮球。
那种开心的情绪传达到朱茗这里,即便熏得脑袋疼,她也还是不由得笑起来。
而身后的刘教授却传来一声清晰的叹息声:“唉……”
朱茗扭头看去,只见刘教授摘下墨镜,用随身小手帕擦了擦眼角,眼眶也红了。
不知道是因为难过还是被气味熏得。
*
朱茗大致开始能理解为什么看攻略的时候,人们对这里的游玩体验会两极分化。
朱茗是个纯粹摄入情绪的人,她看到那些孩子嘻嘻哈哈的,她就也觉得开心。她完全没有去想他们生活在这里多么可怜,他们甚至连一个像样的皮球都没有。
但是看到刘教授的时候,她又分明地感知到了教授的悲伤,她知道刘教授在真情实感地为他们难过。或许对刘教授而言,这趟旅程并不是开心的。
于是朱茗的选择是暂且不要去看刘教授,继续和前座的快乐卷毛玩耍:【我们住的地方也会有这种味道吗?】
卷毛:【不会,你们是尊贵的客人,住的地方非常好。不过如果你要去洞穴教堂,那还是要回这个方向。】
看到计划中要去的地方,朱茗眼前一亮,但会想起刚才的气味,又开始思考这教堂是不是非去不可。
她从翻译软件中切出去,想要查一下这个景点具体在什么地方,这时候才注意到她的飞行模式一直是开着的。
当关闭飞行模式的那一刻,朱茗总算重新和世界恢复联系。
然后就看见了来自妈妈、林禹成、陈盛的好多个电话和消息。
朱茗一个头三个大,赶紧先发消息给妈妈报了平安,然后又去看林禹成和陈盛的信息。
在得知自己的网上秘密基地被这二人撅了的时候,朱茗是痛心疾首的,而陈盛居然问她能不能删画,她更加不能接受:【可是最火的一幅画当然要放置顶啊,这幅画撤掉的话对流量影响很大的,凭什么要删掉啊?】
第46章 豁然开朗
正喝酒的陈盛看着这话, 实打实地呛了一口。
之前那些女孩已经都撤出去了,所以林禹成也回到包厢来吃着饭,见状顺手给陈盛递了张纸巾。
眼镜蛇很注意他们这边的情况, 毕竟今天聚餐主要就是把网络上的事儿解决了。眼见陈盛盯着手机一顿咳,便上赶着问:“有回音了?”
陈盛咳得脸色发红,赶紧摆手:“没,就是呛着了——你们喝着,我去趟洗手间。”
*
但他实际上是去了天台顶上。
白天下了一天的雨, 天台的风有些冷, 他着急地给朱茗打去电话:“茗茗, 这件事真的不是小事, 你没看过前阵子鬼畜区的视频吗?你不知道他有多嚣张吗?佘家的实力比你想象的大得多, 你的账号粉丝数又一直在涨,不删掉那幅画, 他会一直纠缠的。”
此时的朱茗还在车上,其他人都静静的, 她也只得小声说话:“可那幅画对我来说很重要。很多人是看到我的其他画,点进来看到置顶, 然后才选择关注我。没有它的话,我的流量会小很多。”
“你是画画的,又不是专做自媒体的。你可以走专家路线, 像刘教授那样成为有名的画家,这点流量对你来说根本就不重要。”
“可我不明白,我的账号,我的画, 为什么要因为别人几句话而删掉?”
这件事上朱茗比想象中要固执,这是陈盛没想到的:“这已经不是一幅普通的画了, 你难道没看见评论区那些人说的吗?说你这幅画是讽刺画,矛头直指佘家,甚至很多人头像都换了。”
“可那就是一幅讽刺画啊。”朱茗眉头紧皱,“他们欺负过你,长大后也在延续那种压迫感,那本身就是一幅用于谴责他们的讽刺画。”
这话说得。
陈盛心头一暖,但他知道这不是暖心的时候:“可是那个标志你一开始并不知道是佘氏商标,你也从没想过要闹这么大不是吗?”
“我是没想到我的画能有很大的影响力。”朱茗说,“但是我很高兴它能有这么大的能量,我觉得这很酷。”
“天啊。”陈盛脑子都是懵的,“茗茗,救世主不是那么好当的。我跟你说过,林禹成在这些发小里原本是很吃得开的,自从帮了我一次之后整个形势全变了,直到他自己掌家才知道人脉有多重要,还需要靠我重新去建立联系——现在家业还都掌握在上一辈手里,那些叔伯阿姨们都还卖他爸的面子,可等下一代接手之后呢?如果他还是这个我行我素的作风,到时谁会卖他的账?”
朱茗开始有点跟他对不上了:“你能说简单点吗?”
“就是说做救世主是要付出代价的。”
“佘家还能不让我画画吗?”
“如果让你的才华被埋没呢?少个敌人总比多个敌人好吧?”
这个。
朱茗的乐趣在画画本身,并不是成名成家。但是人毕竟是要恰饭的,如果对方能让她的画赚不到钱,那确实也是麻烦事。
她顿了顿,有那么一瞬间也是想答应删画的,但下一瞬还是另一种感觉占了上风:“可我会觉得很屈辱。”
陈盛忽然觉得很陌生,他觉得这话不像是朱茗能说出来的。
但她确实是说了:“你不觉得吗?我不认为眼镜蛇比我们厉害很多,更不想对他惟命是从。这幅画的矛头就是对准他没有错,我也没有杜撰一个场景,我是实实在在的看到了他的所作所为。如果他真的这么介意,那他先逼着鬼畜区视频全部下架好了。”
“可你的画也并不能给他带来多大的伤害,你就只是在反复膈应他,就为了这个值得吗?”
朱茗一点磕绊没打,像在说什么天经地义的话:“阿盛,我觉得这不是值不值得的问题,这是尊严问题。”
“我……”陈盛说着猛地吸了一下鼻子,眼泪居然落了下来。
*
他也没想到自己会忽然哭泣,明明他只是着急想让朱茗按他说的做而已,但这斩钉截铁的声音,忽然让他想起了那个遥远的下午,一拳打在眼镜蛇脸上的林禹成。
当时林禹成跟他并不熟,严格来说动手根本就不是为了他,只是为了心中的正义,是为了作为人类不应受到欺压侮辱的尊严。
所以这样完全不顾后果的犟种,这世上居然还有一个。
陈盛永远为高自尊者着迷,但他自己并不是,他从小耳濡目染的就是“大丈夫能屈能伸”。
因为他自己都觉得在这种时候哭出来很癫,所以硬生生把哭腔压住了,眼泪也没擦:“那你稍微为我想想呢?我是你男朋友,你让我怎么继续在这个圈子里……”
“我们可以分手的。”
朱茗说这话时纯粹只是提出一个解决方案,但说出口后才豁然开朗。
她顺势提道:“这样我可以坚持我的原则,你也可以不用被我拖累,我觉得这样对谁都好。阿盛,我们分手吧。”
然后她飞快地挂上了电话,心跳声像雷声一样大。
*
朱茗的手机震个不停,刘教授瞄着她的来电显示:“你接啊。”
朱茗说:“我不敢。”
刘教授摇头叹息:“你还不如直接说不喜欢他了,这样我觉得他还好接受一点。”
朱茗惊慌失措:“是这样吗?!我以为说不喜欢他会更受伤!”
“……也有可能。”有那么一瞬间刘教授实打实地想着和这么个人谈恋爱还不如去死,“但是借着吵架的由头提分手可太损了,你平时不看言情剧吗?”
“我妈看的时候多少会听到一点。”朱茗说完才发觉这不是重点,“那我现在该怎么办,我重新说可以吗?”
想不到这个恋爱看别人谈也挺糟心的。
刘教授说:“我觉得你说都说了,就先别动弹了,你看他什么反应。”
朱茗就对着震动中的手机摊手:“他就这个反应啊,我能怎么办……哎,停了。”
确实,电话一直打不通,陈盛似乎也放弃了。
紧接着弹出条消息来。
陈盛:【不删就不删吧,说这种话干嘛。等你回来。】
朱茗看着手机上的这行字,喃喃道:“救命啊……”
*
林禹成看到朱茗给陈盛回的那条消息了,也知道陈盛出去是去跟朱茗打电话解释情况的。
老实说他也以为等陈盛回来,大概会给眼镜蛇敬杯赔罪酒,然后说事情已经解决了。
但他没想到的是陈盛回来时眼眶红红的,即便洗了脸也难以遮掩,而且也没提删帖的事。
没谈妥?
确实想想朱茗时常语出惊人,从在刘教授工作室启发他展出“从忍耐到愤怒到重建”的套图,到后来为“借陈盛的口让妈妈答应出国”而感到不爽,她其实根本没有看上去那么木讷——即便表达起来有些费力,但她内心的那种秩序感比很多人都强。
何况她的口头表达能力好像也在不断提升。
说实话,林禹成有想过,那个佘氏商标朱茗有可能是故意画上去的——并不是说她从一开始就有意想把事情闹大,而是她很希望在画中有一些暗示,让有缘人能知道她在画什么,于是有意无意地就把眼镜蛇身上出现的记号画上去了。
只不过她没想到有缘人居然是这么的多。
如果是这样的话,那她确实很可能并不愿意删帖,尤其是那幅画确实对她养号很有帮助。
但是这还是无法解释陈盛的状态——就算朱茗不愿意删,那他哭啥呢?就算他有童年阴影,也没怕眼镜蛇怕到这个地步,这太反常了。
酒桌上其他人觥筹交错,早已烂醉,一时没人注意到陈盛回来了,只林禹成侧身问一句:“怎么了?”
“喝得太难受了,吐了一会儿。”
居然还不跟他说实话,这太蹊跷了。
虽然知道自己不应该,但是因心思暴露而消沉了许久的林禹成,在这一刻忽然有种回血了的感觉。
他咳了一声调整声线,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不至于太虚弱,也不至于太乐观:“咳,没谈妥?”
“嘘——”陈盛摆摆手,“先不说这个,就说还没联系上。”
林禹成还想再打听,就见自个儿手机一震,拿起来,是茗茗。
朱茗:【禹成哥,你和陈盛在一起吗?】
林禹成:【在的,怎么了?】
朱茗:【我刚刚跟他提了分手,可能方式不太对,有点刺激到他了。麻烦你帮我看着他点儿,别让他出什么事儿(拜托)。】
林禹成惊讶地看着自己的手机屏幕,嘴巴一时忘了合上。
过了几秒,他把嘴巴闭起,强迫自己的嘴角不能上扬。
虽然兄弟是个烂人,但是都哭成这样了,他要是笑出来就太不好了。
他想知道自己是不是在做梦,或者看花眼了,于是伸手把手机锁屏。
再刷脸打开,那句话还在,嘿嘿。
分手了?怎么突然就想开了呢?林禹成只觉得自己的脑子里现在全是薄荷叶,从左耳通到右耳——他们真的分手了?那这样的话,他不就不是小三了吗?
他赶忙回道:【好的好的,你放心,他有我呢。你不要考虑太多,参加画展才是正事。】
朱茗:【太感谢你了禹成哥,我都快吓死了!】
再看向陈盛时,林禹成努力将内心的雀跃压下,他把从小到大陈盛为他做的所有事想了一遍,才把表情转化为关心和同情:“多大点事儿啊,别哭丧个脸了,天下没有过不去的坎——来,不想那些不开心的了,把这杯喝了,干!”
陈盛也抬手和他碰一下杯子,咣得一声,像极了心碎的声音。
第47章 天赋所在
有林禹成这句话, 朱茗就放心了。
陈盛暂且没有再纠缠的意思,朱茗也乐得不再去回复他的消息,她知道事情交给林禹成一定不会出什么岔子。
那么她现在的要紧事, 就是照顾好自己,以备出席明天的展博会开幕。
随着车辆远离垃圾城,垃圾的酸臭味果然就消失了,只是因为气味太上头,所以脑子里暂时还有味儿。
街道相对干净起来, 车变多了, 朱茗甚至在大街上看到了骆驼和驴。
这时她才反应过来, 从机场一路到这里, 硬是一个红绿灯也没见着。
又拐了几道弯, 车在一栋豪宅前停下了,大胡子一面下车帮忙卸行李, 一面介绍道:“就是这里。办理入住后你们可以先回房间休息,晚上开幕式嘉宾到齐后, 主办方会带大家一起参加晚宴。”
朱茗和刘教授便跟着下了车。
朱茗是想用“豪宅”来形容这个酒店的,它看起来就像电视剧里那些有钱得无边无际的人住的地方, 就是在家走着走着会迷路的那种,但是因为明知自己住的只是其中的一间,所以就……还好。
不过据大胡子所说, 这个酒店直接就叫“什么什么宫”,前面的单词太难听不明白,反正最后的落点确实是宫殿。
墙体是偏红调的黄色,外面是别致的白色栏杆, 院落中间有喷泉和几棵巨大的棕榈树。
穿过院落便到了大堂,地上中央铺着厚厚的红色地毯, 上面是各种富有地域特色的纹路。在刘教授的示意下,朱茗也掏出随身证件交给大胡子,由他帮忙跟前台沟通并办理入住。
由于大胡子对她们的一些情况也不是很了解,所以刘教授也去了前面,用英语和对方交流,此时的朱茗就比较闲。
她这才注意到卷毛递过来的手机:【你是艺术家的女儿吗?】
朱茗摇摇头,用自己的手机回应:【我是她的学生。】
卷毛看起来很惊讶:【所以你也是作为艺术家被邀请过来的。】
朱茗想了想:【我暂时还不是。我是来学习的。】
卷毛:【你一定也很厉害,不然不会被选中住在这里,这里费用非常昂贵。】
朱茗不知道这话该怎么接,好在大胡子已经唤了卷毛一声,做手势让他跟着走。
卷毛便飞快地打字:【我们要去接其他客人了。有需要的话记得打给我,你们在这里很容易被骗,我能帮你避免,还能帮你砍价。】
确定朱茗已经看清屏幕上的文字之后,卷毛便笑嘻嘻地同她摆摆手,然后跟着父亲跑掉了。
刘教授也把证件递还给朱茗,顺便唤道:“走,我们住在三楼。”
*
室内墙体和外观一样是红调暖黄色,走廊墙壁上挂着的各种画作已经具备很高的欣赏价值。
上楼的电梯在走廊另一边,一路走过去时,会有服务人员热情地同人打招呼。
这时她们路过一个巨大的房间——或者应该说是大厅。里面空无一人,所以朱茗她们就没有进去,但因为刘教授看上去也很感兴趣,所以在门前驻足欣赏了一会儿。
“真漂亮啊。”刘教授感慨道。
是的,这个大房间装修得奢华古雅,中间铺了张宽大的方形地毯,四周则是各种沙发、桌椅、摆件。墙上依然名画云集,几扇巨大的窗户让室内妥善采光,窗帘也是厚重繁琐的复古风。
是个非常适合座谈的地方。
朱茗还探头观察着,刘教授已经走出三步开外,见状不得不又叫她:“先回房间把行李放下吧。”
*
房门的把手做成了“生命之符”的形状,进门后是常见两张床的标间布局,只不过两张床中间多了个纱帘。吊灯和桌椅、床脚都延续了那种复古感,红木色的床体配上牛仔蓝的床品,看着格外协调。
值得一提的是阳台整体漆成了白色,天花板也是横条状的白色木板,阳光照进来看上去干净明媚。黑色的铁质圆桌上放着茶壶茶杯,旁边还有个牛仔蓝的小沙发,朱茗看了一眼就觉得自己能在这儿窝到天荒地老。
再推开阳台的白色玻璃门,可以看见院落中的泳池,只是暂时没有人去游。
“还是关起来吧,开空调了。”刘教授说着打开室内空调,然后坐到小沙发上掏电脑,“你先去洗个澡,我跟主办方联系一下,等你洗完正好换我。”
“啊,好的。”朱茗慢半拍地应了,动作上开始准备洗澡,魂却还在观察房间里的各种细节。
刘教授无奈地看看她,但是倒也不催,她知道这是朱茗的天赋所在。
她是附在环境中的精灵,反应慢是她骨子里的抽离感。她的灵魂不在她的躯壳里,看到的东西也和常人大不相同。
*
那天朱茗洗完澡出来往床上一躺就睡着了,看似是午觉,但是其实对她来说已经接近晚上九点。
眼镜蛇他们一天没旁的事儿,就剩花天酒地了,喝得烂醉也要去二场。有些对此不感兴趣的直接就走了,定期联系一下维持关系就已经算完成任务,陈盛也以没联系上女朋友心里担心为由,吃完饭就匆忙离开。
于是代驾开车,喝了酒的林禹成、陈盛二人就在后面坐着
陈盛没提分手的事儿,只说朱茗不愿意删帖,还跟他吵了一架。
和朱茗的描述大相径庭。
林禹成心下疑惑,但也不能直接说“你俩不是分手了吗”“茗茗说的不是吵架是分手啊”“哥们你得面对现实啊”。
原本听朱茗说的他还很乐意安慰陈盛,但看陈盛这个死不承认的样子,他心里又有些着急。
但陈盛比他更急,又急又丧,还疑惑不解:“你给分析分析,你们这些犟种脑子里都是怎么想的?你们不知道怕的吗?”
“就是不服呗,还能怎么想。”林禹成说着又把领带解了,勒着他不舒服,“茗茗是A大的学生,A大名头还是响当当的,眼镜蛇前面那风波刚过,正是他该低调的时候,要是敢再骚扰A大女学生,那我们俩是死的吗?没法子整他吗?”
老实说林禹成私心里还是希望朱茗能删帖的,这样对她来说最安全,但是他也不是不知道“气不过”是什么感受——辛辛苦苦创作出来的画,旁人一句话就给删了,任何一个有点骨气的人都忍不了。
可以说,哪怕眼镜蛇直接雇人把这个号子举报到封号,都比被逼删贴来得好接受。
不管怎么说,既然朱茗都这个态度了,画删不删这事儿肯定就是不能商量的了——她都能为了这个跟陈盛提分手,那林禹成肯定也不敢再触这个霉头。
那就只能从不删画的角度去考虑。
林禹成说:“眼镜蛇不会直接找茗茗的,他只会先找我们。找点借口稳住他,过两天万一茗茗画出热度更高的画了,她肯定会换置顶的,到时候事情不就解决了吗?”
“别在那我们我们的,眼镜蛇肯定是找我,我才是茗茗的男朋友。”陈盛现在明显对此非常敏感。
林禹成就只糊弄道:“这是计较这个的时候吗?现在问题落到咱俩这。我是无所谓,如果原来的圈子容不下我,我就直接往艺术领域发展,把资产全部往这边引,做转型。这个事儿我琢磨好久了,画廊、艺术生产商、艺术机构,把这些盘活了最后未必比我爸混得差。”
陈盛已经懒得去争这跟他有什么关系了:“你能不这么天真吗?你以为艺术领域就都是好人,都清高?画商那边我爸接触过,你以为油画价格不用营销不用炒的?你想找净土我跟你说找不到的。”
“那至少可以从这个圈子里出去吧?我明确地知道现在的环境我不喜欢,我改变不了那我就离开,不管下一个环境怎么样,总比在这儿憋死了好。”
“万一失败了呢?”
“做什么都有可能失败的。”
“可你就算换了领域,你也依然是经商,本质没有什么改变。”陈盛苦口婆心地劝着这个他自知劝不动的人,“等于你兜了一大圈子,费了这么多精力,最后你还是要做自己不喜欢的事,你觉得有意义吗?”
林禹成静了静。
然后忽然又侧过去看着陈盛:“说实话这个我也迟疑过,所以才先开个画廊试水。”
“然后呢?这水你都还没试出来,就开始搞进一步规划了?”
“我就意思如果是为了茗茗,我是愿意跟眼镜蛇硬刚的,我没什么怕的。”林禹成摊手。
陈盛都给他整不会了。
林禹成便又把手放下:“而且你说转型意义这个事,我一开始也有犹豫,我担心搞到最后发展得不如以前好,做的事还一样心累。但是现在情况不一样了——同样是经商谈价钱,同样是心累,那要是新的领域对茗茗来说有帮助,你说我是不是就干得更起劲一点儿?我是不是就比现在有意义了?”
陈盛直接忍不住跟他动起手来:“林禹成,你能不能去死啊!”
第48章 艺术穿搭
这原本是林禹成挂在嘴边骂陈盛的话, 他倒没想到有一天自己也会被这么骂回来。
然后他才知道往日陈盛被骂的时候,为什么还能嘻嘻哈哈的。
因为这句话的杀伤力是那么的小,即便搭配上一些拳脚, 也依然难掩其内心的急躁、愤懑、不安、不甘。
而林禹成也在抱头躲避的过程中不由得笑起来,整个场面甜蜜又喜悦,温馨又和谐。
*
这个笑容一直维持到林禹成回家。
他爸起夜上厕所路过门旁,看他这模样就觉得他没干好事——领带拎手上,领口扣子也解开了, 西装皱巴巴的, 头发也乱了。
一身烟酒味, 还一脸坏笑。
“又去哪鬼混了?”他爸两眼一瞪, 指责的话就来了。
林禹成破天荒的没顶嘴:“发小聚餐, 喝得有点多。”
“你那衣服就不能好好穿?”
“胸口那块儿有点紧,扣着不舒服。”
“这头发怎么也乱七八糟的?”
“刚在车上跟陈盛小打小闹, 没什么事儿。”
“……”实在是没见过他这么老老实实答话的样子,林父一下子沉默住了。
他狐疑地看着自己的儿子:“你笑什么?”
林禹成低下头去, 脸上像是醉酒的红晕,又像是娇羞:“我笑还不能笑了啊。”
*
令人恶寒。
另一边的陈盛也回到家中, 陈父陈母正坐沙发上看电视。
见他回来,陈母立刻起身迎他:“怎么了这是?”
陈盛也不知道妈妈问的是他凌乱的衣衫还是发红的眼:“跟眼镜蛇他们一块儿吃饭,喝多了。”
“哎哟, 有些朋友实在难相处的就算了,大不了读个博以后进高校当老师,不也好样的吗?”妈妈说着心疼地给他理了理头发。
听起来是关心的话,但是陈盛知道, 妈妈口中“难相处的朋友”指的不是眼镜蛇,是林禹成。
电视放着, 但陈父并没有看,只是在玩手机,闻言冷笑一声:“你净惯他。一个大男人这点苦吃不了,以后还能干什么?”
陈盛便也不想多话了,只说:“那我上去了妈。”
妈妈对爸爸的安排向来也没有异议,她永远只能在丈夫划定的圈内心疼儿子:“行,你去吧。一会儿我让人给你送碗粥上去。”
于是陈盛便上楼了,但他并没有进屋,只是在走廊开窗吹风。
需要烦的事情很多——眼镜蛇那边没法交代,他决定按林禹成说的先拖着,说不定朱茗那号慢慢凉了呢?说不定她有更火的画就换置顶了呢?说不定拖着拖着事情就解决了呢?
当然有那么一瞬间陈盛也想过要不他多雇些人把那账号举报了,就没这么多事了,但很快脑子又清醒过来——那是茗茗的心血。
他很聪明,要想解决办法总能想到一堆,但只要还有点良心、还顾些情分,那绝大多数点子其实都是用不了的。
林禹成于他而言是兄弟,某种意义上来说,甚至比他亲爹还亲——当年他受欺负时竟完全没想过向大人求助,这本身就很能说明问题,而事实就是在他最无助的时候他爹没出现,林禹成出现了。
所以他帮林禹成牵线,教林禹成驭下,把林家生意看得比自家还重要。甚至他说想把陈家并到林家去自己给林禹成打工,也是真觉得这样安排挺好的。
他可以算计所有人,甚至拿命跟自己亲爹博弈,但是他那些卑鄙的主意绝不会用到林禹成身上,如今这样的人又多了一个。
他绝不会将这种下三滥的手段用到朱茗身上。
哪怕这是个一石二鸟的计划——茗茗的号已经算小火,还有不少人把她的画设为头像,如果她的号被举报到封号,人人都会说是佘家动用资本力量捂嘴,万一发酵起来,眼镜蛇可能又要被骂上热搜,佘家的所有营销宣传都得再往后延。毁了她的账号,其实是能给眼镜蛇造成损失的。
但是这事要是反过来想,其实也别有一番趣味——要照这么说的话,眼镜蛇其实一不敢动顶着“A大学生”名头的朱茗,二不敢动朱茗的这个账号。
也就是说,他还得求咱。
那这件事就比较有意思。如果跳出“必须巴结眼镜蛇”的这个框架,直接把眼镜蛇看作敌人,那此时就是一个难得的,眼镜蛇完全落于下风的时刻。
他的舆论风评被以朱茗为代表的网络作品钳制,以至于佘家纵使再有钱也不能在社交平台上进行大规模宣传;同时佘家产业内,由眼镜蛇自主经营的项目中,作为收入主要来源的商K刚好被林禹成举报歇业关停。
想动佘家根基是难的,但是如果单说从眼镜蛇这个废物手上撕块肉下来,倒也不是不可能。
只要手段都在商业领域内,佘家便没有由头对他进行制裁,如果这块肉撕得够大,那甚至可以完成向上一级的跃迁。
还是那句话,商人之间,就算以前有血海深仇,只要双方还能合作换来更大的利益,那就还能笑脸相迎。也就是说,就算这一把和佘家缠斗一番,只要做大做强后能产生更大的利益并对佘家反向输出,那就无需担心报复。
同时还能保护重要的人。
这么想着,陈盛扭头下了楼去,险些和送粥上来的保姆撞上。
听见保姆的惊呼声,妈妈赶忙起身问:“怎么了这是?”
陈盛也没回这话,只叫道:“爸,我想像禹成哥那样,接手家里的公司。”
*
陈盛似乎认为自己没有分手,因为他没同意。
林禹成觉得他俩完全就是分手了,因为朱茗已经提了。
这一次的友情,是靠着一些理解上的偏差,继续岌岌可危地维持着。
而时差还没倒明白的朱茗是被教授的闹钟声吵醒的,看得出教授脑瓜也不清醒:“哦对……这是在埃及。起来吧,收拾收拾去参加晚宴。”
朱茗闻言一下就精神了:“啊,那可以穿之前说的稍微时髦一点的衣服吗?”
刘教授已经下床去行李箱掏衣服:“可以啊,晚宴再不穿等什么时候穿呢。你随便穿,只要不丑、不土、不死板,最好能有点搞艺术的样子——这种场合,能被一眼看出身份也很重要。”
“几点之前要准备好?我还有时间化妆吗?我化妆很快的。”
“一个小时后我们出发,去顶层的露天宴会厅。”
朱茗嗖得一下就从床上跳起来了。
*
其实朱茗的同学们很多都挺会打扮的,就像刘教授说的,是“让人能看出来是搞艺术的”。但是这样的人肯定看起来和一般人不太一样,走路上也容易被盯着看。
这是朱茗妈妈所不能接受的,朱茗喜欢的那些衣服总是让她不能理解,会被批评为“你看大街上哪有人这么穿的”。
于是为了不被批判为“学艺术把脑子学坏了”,朱茗只得按妈妈心意穿搭,扮演妈妈心里那个“板板正正的老实小孩”的样子。
这次天高皇帝远,终于能按自己想法放肆搭配,着实令人迫不及待。
朱茗赤脚蹲在自己的行李箱旁,三两下就把箱子里翻了个稀乱,但还算迅速地确定了今晚的三件套。
上身是一件灰调红色小衫,布满大大小小的污渍状碎花,像豹纹又像蛇纹。紧贴在身上的款式刚好凸显玲珑有致的线条,下沿在肚脐以上,露出漂亮的一节腰腹。
下身是一条包臀灰黑色长裙,让腰臀以下漂亮得好像瓷器花瓶,灰调与上身的小衫刚好呼应,仿佛整个人被加了层很有质感的滤镜。
脚上是一双中古风高跟鞋,优雅的尖头,驼黄的皮面,上面还有各种古朴纹路,又与这“宫殿”的风格很是相称。
这些搞定之后,一打眼看过去就是细高高的大美人了,更别说她还有着一头保养得当的瀑布长发——毕竟那些不让“乱打扮”的日子里,这头发就是她唯一可以往自己心中的“艺术”靠近的东西。
化妆也简单得很。朱茗还正是满脸胶原蛋白的时候,皮肤底子本就很好,再加上是晚上便直接没有上底妆,不过眼影画得却是真仔细——由于选择了深色眼影不能下手过重,只能逐渐加深。
完事儿后满意地看着镜子中小野猫一样的眼睛冲自己放了个电,又挑选一支灰调玫瑰色口红涂满饱满的唇,最后定妆。
“我好了,我可以了!”她一边对着镜子摆pose欣赏自己的美貌,一边宣布。
然后明显觉得还少点什么,于是翻箱倒柜找出一对夸张大胆的环形耳环戴上,头发往耳后一撩:“好了,这次是真可以了!”
回头一看,刘教授那边也已准备妥当。她选择了一件色彩艳丽、款式新潮的上衣,搭配一条牛仔阔腿裤,脚踩一双朱茗完全穿不来的细高跟。那略显斑白的头发盘在后脑,竟构成了这身装扮中最时髦的单品。
当时朱茗就想着,等她老了可不要把头发染黑,就要这样自然地老去。
此时刘教授也正看着她,本就容易伤春悲秋的人儿眼中略显浑浊了,或许在某一刻她也看到了年轻时的自己。
“这不得把人迷成智障啊。”教授一面感慨一面开门,“走吧,上楼去。”
第49章 当前任务
埃及的夜幕已经降临, 朱茗跟随刘教授来到顶楼参加露天晚宴,出示邀请函后便被侍者请了进去。
“Oh,Liu!”随着十分热情的一声招呼声, 那个穿着宽大白袍的老人便张开双臂向刘教授走来。
刘教授看到他明显也很喜悦,熟练地用英语跟他打招呼,说着说着还回头用手掌指了指朱茗,语言中分明也带出了她的名字。
朱茗知道这是在介绍她,赶忙上前:“哈喽, emmm……”
因为实在说不出更多的, 所以就伸手。
于是老人一面热情同她握手, 一面叽里呱啦地说着什么, 完蛋, 听不懂。
好在刘教授及时解围,像是解释了几句, 于是老人便明白了,向朱茗比划了一个大拇指来代替刚才的一堆话。
刘教授也回头解释:“他很喜欢你的穿搭, 觉得很有腔调。”
朱茗忙道:“Thank you,thank you!”
*
这个英语这回是非学不可了。
夜空就是这场晚宴的穹顶, 所以光照相对昏暗,基本上靠光柱、彩灯还有桌上的蜡烛灯。黑夜完成了晚宴的一半色调,红皮的沙发、随处可见的装饰红绸则完成了另一半, 搭配上明快的埃及音乐,让人觉得神秘又轻盈。
晚餐是自助模式,有些精致甜品、沙拉、烤肉还有糊糊状食物。
朱茗和刘教授各拿了一些,然后找到一个空沙发落座。
“那是这次展博会的主办方, 画廊的主人,有名的评论家。”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刚说了一串英语的缘故, 刘教授的语序好像有点变化,“也是我的老朋友。”
朱茗便再次看过去——老人的白袍很有意思,如果是个清瘦老人的话应该会看起来很圣洁,但他其实是个胖老头。他也是棕褐色皮肤,但不知道是因为夜幕笼罩还是白袍映衬,显得他比实际要黑很多。没有蓄胡子,脑袋上唯一的毛发是耳朵上方的两团头发,乍一看像是带了个白色的毛绒耳捂。
朱茗被这个想法逗笑了:“……看起来很和蔼。”
“谈价钱的时候可就不是这样了。”刘教授耸耸肩,“但是怎么说呢,互相成就吧。把自己的‘孩子’拿出去让人点评、定价总是不那么舒服,可是一幅画能够被他点评就已经是极大的肯定。也只有在评论家的讨论中,画作才能走进买家的视野,甚至争执越是激烈,就证明艺术价值越高。而他作为画商,在点评中有时还会稍稍用点手段——捧高踩低、造势抬价的事他也不是没干过。”
刘教授说:“可能在你看来有些黑暗,但是赚钱实在也很重要。闷头创作的狂人固然值得敬佩,可万一真像维米尔那样死后两个世纪才成名……那也不是一般人顶得住的。”
这要放在以前朱茗可能还得反应反应,但现在她很知道刘教授在说什么:“我明白的教授,阿盛他……也有说过类似的话。”
啊,我那卑鄙奸猾却实在美丽的前男友。
朱茗拿过桌上的郁金香杯,喝了口冷饮。
“对,他以后大概率也是往类似方向发展吗,他是需要有这些意识的。”刘教授也搅动着长饮杯中的鸡尾酒,“说起来我都还没看过你的画。不过你反正才大二,不用着急,等什么时候你开始卖画了,一开始先不要怕便宜、怕赚得少。谁都有贱卖画作的阶段,先打开一级市场,获得一定的知名度,认识更多的专业人士,然后再慢慢往上走。”
特别神奇,这些话要是陈盛说朱茗就觉得好俗气,但从刘教授嘴里说出来就是金玉良言,好有道理:“所以那位白袍先生就是您的伯乐吗?《蛇女》是从他这里开始火起来的吗?”
“哦哟,别提了。”刘教授扇扇手,“他当初把我的《蛇女》贬得一文不值。”
*
刘教授解释:“他是我从一级市场往二级市场走的时候遇见的引路人,我的画第一次参加大型画展就是从他这里开始的。那时候他也还是个普通画商,在把我的画捧起来之后,渐渐在圈内有了知名度,所以我说我们是互相成就。”
“那《蛇女》的事又是怎么回事?”
“就是我刚刚说的踩高捧低啊。当时《蛇女》一经展出就颇有盛誉,所以他提前给我打了电话,说会公开对《蛇女》进行批评,同时捧另一幅他想提价的画作。这样《蛇女》会在争论间享有更高的知名度,他想捧的那幅画也会蹭着《蛇女》的势头走进大众视野——是个所有人都能得到好处的法子,对吧?”
朱茗做梦都想不到还能这样:“然后您就允许了他的批评?”
“这没有什么允不允许的,我又不是画出了完美的画,受到批评很正常。倒是他提前联系我就说明他还想保持长期的合作关系,是非常讲究的举动。”
说着话,刘教授看向白袍,白袍也恰好跟她的目光对上,于是二人同时抬了抬酒杯遥遥一敬。
“所以这对我们来说是件矛盾的事。”刘教授继续跟朱茗说,“你想画出精美的作品,就要心无旁骛、端坐高台、不断练习;你要持续进步、彰显才华、获得收益,又要迎合很多他们的规则。我曾对这些深恶痛绝,但好在逐渐找到了平衡。”
“懂了。”朱茗连连点头,“所以我现在的任务是早日打开一级市场,以期尽快被人看见。”
“不。”刘教授否认道,“你现在的任务是多去找人合影,这些人来得这么全乎的场合可太难得了。”
*
但是朱茗一个人去要合影当然是不行的,不仅是因为她英语口语不过关,还因为没人知道她是谁的情况下,要求合影很冒犯。
于是刘教授便带着她各种介绍,各种拍拍拍。
不知道是礼貌客气还是热情浪漫的音乐感染了大家,又或者是刘教授在圈内本就很吃得开,反正不管来自哪个国家,皮肤什么颜色,都很开心地接受了合影的要求。
而且还很夸张地对朱茗一顿夸,尤其是在女艺术家那里,合影动作都大胆亲昵。
该说不说朱茗虽然看着呆,但是对于拍照构图、表情pose、角度采光还都是很有心得的,一晚上硬是没凹过重样的造型,这身衣服又很适合拍硬照,下巴一抬就是满满的表现力。
当然看光影情况,也有搞怪的、剪刀手的、嘟嘴的、吐舌头的。
虽然交流起来基本上靠“哈喽”和“Thank you”,但是倒是逐渐能从他人的语言中听出一句略带尖叫感的“Why are you so cute”,她知道这是在夸她可爱,她甚至能自然地带出一句:“Oh,really?”
总之,是虽然语言不通但非常开心的一天。
而在遥远的六时区外,林禹成从朱茗的账号上看到更新的这些照片时,他还不知道这都是些什么人。
他的视线完全被朱茗吸引——那件上衣看上去就像是被烟头烫过不止一下的老旧红窗帘,裙子也像扯了飞机上的毛毯随手一裹,鞋子要不是有那么高的跟,简直就像是老年人塞床底的旧鞋子。
明明分开来看都是扔垃圾场没人捡的衣服,但往朱茗身上这么一穿,件件都像限量版奢侈品。
照片中的她气质完全变了,像极了养尊处优、万千宠爱养出的大胆自信贵千金,又好像天资聪颖、我行我素的天才少女。
哦不,她确实是天才少女。
林禹成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看得好激动,有点想哭。他一个劲儿地截图收藏,然后看看时间,才刚发出来没多久。
于是他点开和朱茗的聊天框:【睡了吗?】
倒是还没。
这时朱茗刚结束忙碌的晚宴回到房间卸妆,刘教授去洗澡了,下一个轮到她:【没呢,刚吃完饭,很累但很开心。埃及人好喜欢跳舞,后半程基本都蹦蹦跳跳的,然后就这会儿了。】
她看了眼时间,已经十二点多了,那换算一下A市就是……
朱茗一惊:【才五点多你就醒了啊。】
林禹成坐在床畔捶着宿醉的脑子:【对,昨晚应酬了,睡的家里。上午还要见导师,所以早起回学校去。】
朱茗:【哦哦,好辛苦啊。】
林禹成手指顿了顿,然后又想着他们分都分了,没什么好怕的:【你今天真美。】
朱茗这一晚上都被夸麻木了,看着这话完全不觉得有什么不对,只自信回道:【Thank you!】
看到自然的回应,林禹成便拳头一握——分了,这回是真分了。
但他当然不会这时候表白。他是没经验,不是没脑子,他知道表白是胜利的号角,而不是进攻的冲锋号。
这还远没到那个时候。
于是他只是殷勤道:【早点休息。等你回来(爱心)。】
这下朱茗回过神来了,明晃晃的小红心摆在那里,让她心头一颤。
这种心虚感也不知道是打哪来的——她和陈盛确实是分手了没错啊,可能只是角色暂时没转换过来吧。
恰好这时刘教授穿着浴袍出来了,朱茗赶紧把手机一撂,也赶紧洗澡去——明早就是开幕式,不能耽误刘教授睡觉。
就是这样的,A市的黎明已经到来,人们纷纷早起工作生活,发出去的帖子也收获了一波稳稳的早间流量。
但是开罗的夜还长,朱茗给手机开了勿扰模式,直到七个小时后闹钟响起,才能有人联系上她。
在这七个小时内,热帖将尽情发酵。
第50章 一闭一睁
朱茗的新贴子爆了, 一方面是大家发现画手太太是个大美人。
朱茗这张脸偏淡颜系,看着很乖,肉肉的脸又不符合现在的主流审美, 如果穿校服白T就容易泯然众人,顶多算得上是小家碧玉。
但是她的瀑布长发又弥补了这种淡感,格外吸睛,想当初陈盛就是被这一头的好头发吸引,多看了两眼, 没想到从此一发不可收拾。
如今直接放飞自我, 更是从内而外散发着一种野性难驯的感觉, 配上奢华的背景和与她同样充满艺术气息的同伴们, 整个格调便指数型上升, 美得十分大气。
陈盛接到眼镜蛇的电话去看朱茗的账号时,他原以为这个贴子火就是因为他女朋友太美了。
但是点开评论区, 才发现事情并不那么简单,和朱茗合影的这些人, 有一个算一个都是艺术领域极负盛誉的大牛。尤其是一位白袍老人,是享誉世界的艺术评论家。
热评第一是:【天啊, 这是埃及艺术展博会吗?UP主到底是什么人,为什么会被邀请参加这个?】
*
这是陈盛第一天到家里的公司坐班,这身浅色西装穿得他还挺不舒服的。
不过他并不是第一天接触公司业务。因为对家里的赚钱模式不了解的话, 他会有一种不安感,他天然认为自己是这个家创造财富的一份子,所以总会从包括他爸在内的各种渠道获取商业信息。再加上天生脑瓜比较灵光,能进行一些合乎逻辑的推断, 所以才能经常给林禹成一些指导——虽然那个犟种也未必听。
这也就是为什么他从小就知道自己得去结交豪门子弟,这从来就不是友情, 不是人情世故,而是工作。
但是这次接到眼镜蛇的电话,听那边火急火燎的让他联系朱茗删置顶时,他很明确地感到一丝丝厌烦。
这是之前从未有过的,因为他将这种不加思考的情绪化视作愚蠢,只要稍微带点理智,就会知道冤冤相报何时了,利益最大才是真。
不过他还是习惯性地应了一声:“知道了佘哥,我再试着联系一下。不过埃及现在还是夜里,联不联系得上不能保证。”
“联系不上就直接飞过去找人!这个词条我现在压都压不下去,我爸已经催了我三次了,真要是出了什么事,我要你好看!”
陈盛看了眼时间:“飞过去得十个小时,还不如等埃及天亮来得实……”
一个“际”字还没说出来,那边电话就已经挂了。
陈盛左手拿着手机,右手五个指头弹琴一样敲了几遍桌面,想了想,先给朱茗打去电话。
果不其然没打通。
于是一转弯又打给林禹成。
他还没说话,林禹成就已经开口道:“在压了。”
“压什么?”
“你说压什么,压眼镜蛇雇来攻击茗茗的水军。”
*
是真的,“我姓佘你没资格”的词条紧跟着着朱茗的账号昵称词条,在热搜榜上不断上升,眼瞅着都快赶上眼镜蛇霸路视频刚出来时的热度了。
任何一个参加展博会的教授、老艺术家发出活动相关的照片,都不至于会有这样的热度,因为他们在那里出现理所当然。但是朱茗的这组照片要素过于齐全——年轻、美女、奢华、名人云集、号子有一定的粉丝基础。
而且朱茗这些日子里有在不断上传作品,她的水平也很透明,于是下面的评论就出现了——
【这个水平能受邀参加这个级别的展会?说她没后台谁信?】
【肯定是有钱人家的千金啊,人家自己家的资源不给女儿用给谁用?也不需要这样讲话吧?】
【没准真是靠实力呢,她的作品进步非常快——如果真是她自己画的的话。】
【艺术界什么时候不看作品好坏,看进步速度了?进步快就能参加?】
【原来她就是画我头像的太太!用了这么久终于找到了!太太人美心善!】
这些不管好话坏话好歹还算正常,是爆火带来的代价。但是有些不堪入目的评论,显然就是收了钱的,有组织的——
【这人是我同学,老学术妲己了,学校里人都知道。】
【去年就被拍到跟在那白袍老头身边了,两人各取所需嘛。还讽刺佘氏蹭热度,狗咬狗罢了,大家散了吧。】
【不是不报时候未到,抢普通人家名额参加这场展,还敢这么高调。让她火吧,她该火了。】
林禹成一路看过去气得发抖,直接提交了网上立案申请,截图打码后在几个高赞下面评论:【已告。】
没一会儿几个高赞就删评了。
陈盛跟他的通话还连着,因为是玻璃隔间也不怕别人听到,放办公桌上开着外放:“行啊兄弟,那‘强牛’是你吗?你是把公关部门用起来了吗?”
“没,为了私事动公司资源不太好。”林禹成说,“我个人名义告的。”
“治标不治本。你越压那边越急,最后眼镜蛇应该会举报封号。”
“那怎么办?由着他们这样造茗茗的谣?”林禹成火急火燎的,说话也冲,同时拿另一部手机给朱茗打着电话。
因为朱茗已经出现了比那幅画热度更高的贴子,她完全可以把这组照片设为置顶了,只要置顶一换这事儿能小一半。
可关键是她没醒啊。
又是一通电话没打通,林禹成愁得揉乱了眉毛。
相较之下,陈盛的声音就冷静得让人有些吃惊:“哥们儿,我在想啊,如果眼镜蛇这个热度再持续往上飙,他那个佘氏分公司手上的单子肯定会不稳。你说,我们要不要趁机直接把他这部分生意直接撕过来啊。”
林禹成正被那些不断被顶上来的黄谣气炸,从这句话里没捕捉到任何和朱茗相关的信息,就打算当废话处理。
但是两秒后脑子反应过来,陈盛这是已经从朱茗的事里抽出来了,他在说生意的事了。
林禹成一句“你女朋友被这么骂你怎么不急”都已经在嘴边了,然后脑子一转赶忙咽下,换了一句:“你不帮茗茗就算了,居然还想利用她?”
“嘶——你怎么老把话说这么难听呢。”陈盛斥道,“我不说了你治标不治本吗?茗茗现在就是个小画手,多大的能量能跟资本斗?现在距离埃及天亮还有三个小时,照这个事态,等这三个小时过去,就算她撤画舆论也已经控制不住了。这个账号被举报是一定的事,它保不住的。”
“那你想怎么着?”
“我意思是茗茗的事儿暂且先放一放。现在我们比起其他家有个优势,是我们能提前知道后续的事件走向,左不过是茗茗的账号被封,然后舆论反弹斥责佘家捂嘴,再往后估计还得闹个几天。既然如此,我们不如现在就开始撬眼镜蛇的单子——就这几天,你一半我一半,铲干净了眼镜蛇资金链直接断掉,相当于他爸交给他做的这块儿就归咱们两家了。”
很阴,但十分合理。林禹成知道他说的对,可他过不了心里那关:“那茗茗怎么办?”
“战术性舍弃。”陈盛说,“收拾收拾干正事吧哥,与其跟一帮收钱办事的人在网上扯淡,不如先强大自身。没地位没话语权,拿什么保护茗茗?这把真要是办成了,以后茗茗想做几个账号做几个账号,我花钱给她抬身价,我让她在艺术圈横着走。”
林禹成都不知道跟他说点话怎么这么费劲:“这是这么回事儿吗?你觉得茗茗在乎的只是账号?”
“是不是都没工夫管了——我难得激进一回,干不干你一句话,眼镜蛇手底下的资源单靠陈家肯定吞不掉,只要你答应帮忙,我这边就开始了。”
林禹成还真没见过陈盛这样,他的声音听起来太沉静,就好像忍了这么多年就等这一下子:“……你爸同意吗?”
陈盛说:“我昨晚觉得事态不好,跟我爸说了参与公司事务,今天刚好拿到内网账号。只要我们先动手了,他不同意也来不及——那你爸能同意吗?”
“我做事不用我爸同意。”林禹成说着已经用另一部手机打了电话出去,“喂,李哥啊,对是我。最近你们公关部门忙吗?哦,那个不着急,你手上的活儿先停一下,我这儿有个事儿需要交给你……”
好个“私事不能占用公司资源”。
陈盛腹诽着,手机也拿了起来:“喂,王老板您好。对,我想问一下您和佘氏正谈的那个单子,有想过换个合作方吗?因为现在网上情况您也知道,交给佘氏的话最终效果一定不会好,而且您并不是和佘老交易,是和他儿子,那结果就更不能保证了——我的意思是,您看今天下午您有没有空,要不我们当面谈谈?”
*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对于朱茗而言却只是眼睛一闭一睁。
开罗的清晨在闹钟声中到来,刘教授先起,厚重的窗帘一拉,眼睛都快瞎了。
这太阳大得跟中午似的。
朱茗也迷迷糊糊地把闹钟关掉,坐起来,一如往常地先刷手机提提神。
差点被未接来电和未读消息的数量吓死。
她一下子清醒过来,完全不知道这俩人是怎么回事——他们明明知道开罗是夜里啊,怎么她一静音就这么多电话,有什么事他们自己不能解决吗?
这么想着,朱茗刚要回电话,却突然意识到哪里不太对。
她平时上传画作的那个软件,每天早上起来都是99+的消息,今天却没有了。
她赶紧点进去看,然后惊呼出声:“诶???”
刘教授边梳头发边问:“怎么了?”
她呆呆道:“我号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