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煊的手指从她的唇上撤走的那一刻,江渝之猛然清醒过来,急急忙忙后退了几步,小腿肚撞到了身后的椅座,重心不稳向后跌坐,她下意识伸手护住了肚子。
夏鹿及时地扶住了她,提醒道:“小心一些。”
裴煊不动声色地收回手插进裤兜里,视线在江渝之的小腹上停留了一会儿。
另一边的盛翰已经喝上了。
他有女朋友,玩这种游戏也就是做做样子,很快便把饼干棒咬断,不过他也够绅士,一个人把两个人的份都喝了,没让女生因为输了游戏被灌酒。
江渝之过速跳动的心脏逐渐平稳下来,口腔中充斥着的草莓味实在过于甜腻,她倒了杯温水,小口小口地喝着。
盛翰喝得猛,周围都是叫好声和起哄声,但江渝之依旧能在一片喧哗和鼓噪声中听到身边人拉开椅子坐下。
裴煊拨弄着手边的pocky盒子,问她:“孔姨说下周三回去吃晚饭,你回家吗?”
“不回。”江渝之垂着眸子,指腹在杯口刮了刮,“我那天约了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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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话确实不是推辞,江渝之约了西达购物中心招商部的老友贺瓷吃饭,她深知商场招商水深,也知道这次朋友帮了自己不少忙。
贺瓷平时工作忙,趁着国庆节放假,江渝之好不容易才把人约出来了,两人直接在商场里吃的。
不过贺瓷点名要来的这家店味道确实不错,非常正宗的粤菜,但江渝之食量本来就不大,现在也没到胃口大开的阶段,吃了点就觉得有些顶胃。
她调侃贺瓷道:“本来请你去外面好好吃一顿的,你倒是会给我省钱。”
贺瓷也搁了筷子,笑道:“这家店和我们集团的合约马上就要到期了,续约的相关事宜是我们组负责,我正好来实地考察一下。”
“你可真是……”江渝之摇摇头,失笑道,“怎么会有这么敬业的打工人啊?要是你是我员工,我睡着了都会笑醒。”
贺瓷倒是认真回答了起来:“新的起点,新的开始,可能干劲就比较足吧。”
见她准备拿纸巾,江渝之将纸巾盒推到她的面前,手肘杵在桌面上,撑着下巴看她,回忆起一些往事。
“之前听说你车祸丢失了一部分记忆,吓我一跳,听说你允许探视之后连夜飞到英国,还好没把我忘记,最近身体怎么样?丢失的那部分记忆想起来了吗?”
她是在国外读研究生的时候认识的贺瓷,两人虽在不同学校,但合租过一年。
三年前贺瓷出车祸,江渝之曾飞到国外去探望她,不过之后两人一直没见上,直到贺瓷今年回国。
贺瓷是非常标准的大美女,笑起来眼中有细碎星光。
她摇了摇头,笑道:“医生说我是选择性遗忘,虽然记忆里有一部分空白,但我现在挺好的,想不起来就想不起来呗,既然忘记了就是同往事没缘分。”
江渝之毕业回国后,便不再参与贺瓷的生活,对她那几年的经历也一无所知,听她这样讲,颇为赞同地点了点头。
饭后,两人在商场边走边逛,顺便消食。
节假日的晚上,商场人流量非常大,有不少和父母出来玩的小孩子,她们边走边聊,有一个小孩子闷头跑着,直接撞到了江渝之的腿上。
小女孩看上去还不到三岁,身高才到江渝之胯部,小孩子瘦,力道也不重,江渝之没事,小朋友直接一个屁股蹲摔到地上了。
江渝之连忙蹲下,轻声问道:“小朋友,有没有摔疼啊?”
小女孩很可爱,眼睛又大又圆,脸颊上还有奶膘,她并未对江渝之的话作出任何反应,而是直愣愣地看着她身边的贺瓷。
江渝之抿了下唇,四下打量了一番,周围有一些驻足看热闹的人,但无一像孩子的监护人,附近也没有在找孩子的家长。
她只好又喊了一声:“小朋友?”
依旧没有得到小女孩的任何反应。
不远处有一个小男生放跑了气球,突然嚎啕大哭,突如其来的高分贝声音让大家都下意识扭头看去,但小女孩仿佛没听见一般。
一旁的大妈开口道:“哎哟,怕不是个聋哑小孩?”
江渝之的心沉了沉,有些不知所措地扭头看向贺瓷。
贺瓷很快反应过来,掏出手机道:“我联系一下商场的广播,让他们找一下孩子的家长。”
沟通好之后,她们带着小女孩去了附近的一家甜品店,给她点了一块小蛋糕。
按理说,这个年纪的小孩找不到家长肯定会哭闹,但她却很冷静,甚至可以说是……木然。
广播一遍遍地重复着,但还是没人来接她。
一个个念头蹦进江渝之的脑海中,难道这个孩子是因为不正常所以被家长遗弃的吗?
但她身上干干净净,一看就是被养得很好的孩子,而且身上这件牛仔外套还是dior的童装,按理来说不应该啊。
手机上蹦出取餐提醒,江渝之起身去了她们身后的取餐口。
她捧着托盘回来的时候,视线落在小姑娘的后脑勺上。
刚才只顾着努力让小孩子开口,江渝之现在才发觉小女孩的发型和头上的蝴蝶结都有些眼熟。
似乎是上次裴煊送到医院的那个小女孩。
大部分家长在闺女的发型上没有太大的要求,简单整洁就好,她头上的发型很复杂,很漂亮,见过一次就足以让人留有印象。
那次小孩子一直趴在裴煊的怀里,再加上距离不近,江渝之看不到她的正脸。
她坐在小朋友的对面,拿起手机拍了一张她的照片,点开微信后才猛然意识到,她并没有加裴煊的微信。
江渝之此刻也顾不上想太多,通过通话时间在来电记录里定位到裴煊的号码,输入到添加好友那一栏,很快就蹦出了他的名片。
【px】
灰色的纯色头像。
她的验证栏只输了自己的名字,对方很快就通过了。
她直接把照片发了过去。
【在西达捡到了一个小女孩,像上次你送医院的那个,你认识吗?】
【是我侄女,我刚到警局报案,现在赶过来。】
【详细地址。】
【谢谢。】
侄女……江渝之这才想起来,裴叔叔确实还有一个大儿子,她和裴煊在读高中时,他正在国外读书,三年里没有回过鹭城,她也没见过他。
江渝之将手机消息给贺瓷看,她们俩都松了一口气。
现在就等裴煊过来了,江渝之收起手机,问贺瓷:“不过她为什么一直盯着你看啊?你是不是也认识她?”
这小女孩确实怪,一直不声不响的,对小孩子诱惑力无穷的蛋糕也吸引不了她,只是非常专注地看着贺瓷,但又没有任何肢体语言。
“不认识啊。”贺瓷开玩笑道,“总不能是我失忆前认识的吧?那时候她出没出生都不一定。”
的确如此,这小孩也就三岁左右。
裴煊来得很快,江渝之正对着大门,朝他挥了挥手。
他小跑过来,松了松领带,双手撑在桌面上,气都还没喘匀,对着小朋友说:“糖豆,你完蛋了,你爸现在就在回来揍你的路上。”
糖豆眨眨眼,撇了撇嘴,对着裴煊张开了手臂。
江渝之这才意识到,糖豆不是听不见声音,之前只是单纯地不和她们互动。
“呵,你撒娇也没用,这次我坚决不帮你。”
话虽这么说,但他还是弯腰将小朋友抱了起来。
同他一起来的还是上次在医院的那个女人。
女人眼睛红肿着,还没从后怕中回过神来,双手都在抖,说话声音也带着颤:“小裴总,我……她真的是从广场上跑掉的,我也不知道她会跑来购物中心。”
裴煊的声音很冷:“你先回去吧,你的事情我哥会处理,你现在和我说什么都没用。”
女人走后,贺瓷也同他们告别,糖豆直愣愣地看着她离去的背影。
现在只剩下江渝之和裴煊面对面坐着,她的手搭在包上,正打算起身告别,男人戳了戳怀里糖豆的脸,问她:“你想不想跟这个阿姨玩一会儿?”
糖豆非常乖巧地配合着他点了点头。
小朋友实在可爱,那双水灵灵的大眼睛盯着人看的时候,让人忍不住心头发软。
“我刚才怕她会哭,给她点了一块小蛋糕。”江渝之的手搁在桌上,将蛋糕往对面推了推,“糖豆之前一直不说话,我还以为……”
知道她心中所想,裴煊捂住糖豆的耳朵,说道:“看过医生了,智力发育远超她这个年龄段的小孩,只是开口比较晚,而且她不怎么理会不熟的人,不知道是性格原因还是心理缺陷,医生说等她年纪大了再看看。”
他低头看着糖豆,说道:“这是阿姨买给的你,可以吃。”
听他这样说,小朋友才伸出手来,用勺子一点一点挖着蛋糕。
但她手小勺子大,动作不太灵活,弄得脸上都是奶油。
裴煊啧了一声,把糖豆抱到旁边的椅子上,很有耐心地一勺勺喂给她吃。
这还是第一次见裴煊带孩子的样子,没想到他这么有耐心,江渝之靠在椅子上,看着对面有些出神。
对面的男人斜睨她一眼,冷不丁地来了句:“一直盯着我看做什么?是在想我以后当了爹之后的样子吗?”
被抓包之后,江渝之有些心虚地挪开目光,清了清嗓子转移话题道:“楼上有个海洋球馆,待会儿要不要带她上去玩?”
裴煊抽了张纸给糖豆擦擦嘴:“豆总裁,不听话乱跑的小朋友今天可以去玩吗?”
糖豆想了下,非常认真地点了点头。
裴煊把糖豆抱下椅子,说道:“行吧,让你在回去挨训之前吃顿饱的,玩顿好的。”
他牵起小朋友的一只手,下巴朝着江渝之的方向抬了抬:“另一只手给阿姨。”
江渝之牵起了糖豆的手,看向站在小孩子另一侧的男人,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酥麻感从心底升了起来。
海洋球馆人多,到处都是撒丫子跑的小孩,江渝之和裴煊找了个人稍微少一点的角落靠坐着,确保糖豆在他们的视线范围内。
想起刚才糖豆摔了一跤,江渝之对裴煊说道:“她刚才跑得很急,撞到我身上了,不知道她有没有摔疼,问她也不说。”
台子小,两人之间挨得很近,裴煊皱眉道:“她没哭就没事,你被她撞疼了吗?”
没想到他会这么问,江渝之愣了下,说道:“我没有。”
裴煊看了眼不远处的糖豆,说道:“她平时不会乱跑,今天不知道怎么了。”
糖豆在攀爬架上玩,一个小男孩走过去和她说话,她没有理会,头也不回地专心致志地自己跟自己玩着。
那个男孩比她高,力气比她大,见她一直不理人,一下子就急了,一把将她从攀爬架上扯了下来,推到了海洋球里。
糖豆依旧没哭,爬起来定定地看着男孩。
江渝之和裴煊连忙站起来,朝着他们走去,只是还没等他们赶到,糖豆就面无表情地伸手推了一下男孩。
男孩重心不稳,也摔了,他号啕大哭道:“爸爸,这个小哑巴推我。”
这个称呼让江渝之皱了皱眉。
不远处一个虎背熊腰的男人走过来,眼神很凶,一副要打架的样子。
江渝之弯腰将糖豆抱了起来,她之前没遇到这种事,想到了在社交媒体上因小孩的冲突引发的家长争执,有些紧张地握住了裴煊的手腕,晃了晃。
完全是内心深处的记忆冲破了刻意关着的阀门,让江渝之下意识地作出了这个动作。
她本人没有意识到这一点,倒是裴煊愣了一下。
但完全出乎江渝之意料的是,一脸凶相的男人并没有护着儿子,而是伸手在臭小子的头上呼了一巴掌。
“哭什么哭,欺负人家小妹妹自己还委屈上了,你当你老子瞎了啊,你被人家打都是活该。”
他拎着孩子的衣领,将他推到了江渝之怀里的糖豆面前,语气不容置喙:“给人家小妹妹道歉。”
男孩子一下子收了眼泪,揪着衣服小声道:“对……对不起。”
父子俩走后,裴煊抬起了依旧被江渝之握着的手腕。
江渝之惊了一瞬,立马就甩开了,撇过头去解释道:“怕你们动手,影响不好。”
“也不知道当年是谁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让我以后再也不要打架了,还逼我签了保证书。”裴煊微微弯腰,平视着江渝之,挑眉反问道,“江总,你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