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41附加分-
关了灯的房间里, 傅润宜枕在原惟胳膊上,脑袋贴在原惟跟前,像只吱吱啃菜叶的兔子, 一直在说话。
黑暗令她无所顾忌, 快乐又叫她兴奋不已。
其实身体是累的,需要休息了,但是她控制不住地想跟原惟讲话。
她告诉原惟,她其实一点也不担心傅学林的安危。傅学林是个伪君子,对她, 对雯宁,对妈妈都不是很好,当然也有好的时候,如果她们做了令他脸上有光、被人艳羡的事,他会春风满面地赞扬,称心的妻女和美满的家庭好像只是他用来装饰自己的工具。
但后来的傅润宜无论做什么, 他都不会再满意了。
原惟从他妈那里听过一些事。
“是他不让你学小提琴了吗?”
傅润宜“嗯”了一声,又说:“但我自己也不是那么舍不得。”
傅润宜对小提琴的感情, 有些复杂。
她可以在一些练习的进步中感觉到快乐,却也深切地记着许多次上台前的紧张恐惧,她必须要通过表演拿分得奖, 否则转过头,傅学林绝不会给她笑脸。
每次参加比赛压力都很大,一旦有任何失误, 她原本就简单的生活, 每一样细节都要重新被拎出来审视一遍, 傅学林会以此来判断哪里出了问题,他会怪罪一本漫画书, 也会怪罪妻子对女儿的管束还不够严格。
那样死气沉沉又按部就班的日子,傅润宜仍然活得战战兢兢。
傅润宜承认小提琴带给了她很多东西。
就像后来傅雯宁挖苦她说的话,如果不是阴差阳错在傅家这样的环境里长大,那些鲜花和掌声根本就不会落到她的身上。
傅润宜没有反驳。
因为那时她觉得傅雯宁说得有道理。
可她也想说,并不是每个人都有执念去追逐大放异彩的人生。
告别小提琴,是令傅润宜难过的。
那些夜晚,枕边淌过的泪水无法作假,想到妈妈这些年付出的心血精力,还有老师的教导培养,她会伤心愧疚。
但是要论如何面对光环褪去的人生,傅润宜并不那么害怕,渺小如微尘,无法吸引他人的视线和赞美,这些年,她接受,也适应了。
关于原惟,很多年前,她带着预料中的结果向他告白,被礼貌拒绝,甚至成为旁人口中“落了俗”的人,短暂的酸涩后,她其实并没有难过挂怀。
原惟就像她少女时期草草旁听过的一门课程,她不可自控地被吸引,却也明白,她的喜欢只是她一个人的独角戏,她和原惟之间的交集远远算不上充足的准备。
但她还是要进这间考场。
哪怕注定领一张不及格的成绩单,她也想写一下自己的错误答案。
原惟的夜视很好。
纱窗外的一点路灯余晖,也够他低头看清傅润宜讲话的样子,听着傅润宜的话,他忽而笑了一下。
“错误答案?”
傅润宜因感觉到原惟笑意的微震,抬起头来。
视线里,傅润宜的眼睛有种莹润的光泽,原惟望着,出声道:“按你这么说,那你现在是在重修高中课程?”
傅润宜闻声顿了顿,随即摇摇头。
“当然不是。”
“不是?”
傅润宜很有道理地说:“你第一次来我家那晚,我就已经算自己拿到满分了。”
“第一次那晚?傅润宜,你的评分标准……”原惟有些哭笑不得了,“已经拿到满分了?那现在呢?现在算什么?”
傅润宜稍作思考,吐出三个字:“附加分。”
原惟直接笑了,捏了一下傅润宜的脸,“傅润宜,你真的很有幽默感。”
傅润宜顿时有些高兴不起来了,抓住原惟的手,喊了一声“原惟”,她斟酌着说,“幽默感好像不是好词……”
“怎么不是?”原惟说,“如果你觉得一个人可爱,你就会说可爱,如果你觉得一个人很可爱——”
傅润宜对这种表述方式很熟悉,尝试接话道:“就会说‘可爱可爱可爱’?”
原惟捏住傅润宜的脸颊,话里尽是笑意:“对,这就是幽默感的意思。”
“‘幽默感’等于三个‘可爱’?”
原惟一本正经:“四个也可以。”
傅润宜想明白了:“你之前说我有幽默感,都是在说我可爱吗?”
“起码三四个吧。”
傅润宜笑了。
她忍不住跟原惟说更多的话,她告诉原惟,之前去崇北就是为了见他的。
“因为我很想你,我看到小猫会想你,听到外面的蝉声也会想你,自己做饭会想你,去楼下吃早餐也会想你。”
原惟屏住一口气听完傅润宜的一串话,然后柔软地无奈地叹出来,傅润宜真的是……
“在崇北的时候,问你,怎么不承认?”
傅润宜小声回答:“……我担心会给你添麻烦,我不想让你为难。”
原惟在她额头上吻了一下,“没有为难。”
时间已经很晚,原惟轻轻拍了两下她的背,“睡觉吧,再熬夜你明天起床会没有精神,有话明天再继续说。”
“晚安,傅润宜。”
傅润宜本来有点想顺着刚刚的话题问原惟,那段时间,原惟有没有想念过她呢?
转瞬打了个哈欠,的确太晚也很困了,傅润宜便把问题藏进了心里,跟原惟说了晚安。
这一夜,傅润宜睡得非常好。
醒来的时候,一如往常。
原惟已经不在身边,她揉眼起来,客厅也没有原惟的身影,桌上新烧了一壶热水,但原惟的车钥匙不在旁边。
她跑去阳台上看,便利店门口那辆红色的跑车已经不在了。
空气微燥,蝉声嘶鸣。
下一秒,傅润宜看到从室内跑到她脚边的小猫,注意到小猫柔顺的身体上,贴了一张蓝色的便利贴,便利贴很眼熟,因她平时经常往冰箱上贴纸条记事。
傅润宜蹲下来,看到便利贴上的字。
去接明成杰了,很快回来。
早安,傅润宜。
她将没什么粘性的便利贴取下来,又重新看了一遍原惟的字迹,然后在心里笑自己,刚刚有一瞬间,她真的产生怀疑,觉得昨天发生的一切都像一个梦,因为它们太好太好了,像梦一样好到虚幻。
而眼前的便利贴上,属于原惟的,这几个舒展有力的字,又将一颗瞬刻失重的心,一笔笔描进真实的世界里。
原惟手上提着袋子,带回一家茶餐厅的早餐,进门问傅润宜洗漱没有。
傅润宜“嗯”了一声。
她没告诉原惟,因为昨晚在浴室发生的事情,她现在有点无法正常面对自家的水台了。
洗漱时,脑袋里昨晚的场景挥之不去。
甚至还会自动脑补。
她昨晚是坐在水台上的,漱口弯身时,她趴在盥洗盆前,臀部微翘,忽然想象原惟从身后贴来……
紧接着,她就猛地颤栗了一下。
怎么会在大白天想到这些呢,要不是做不到,傅润宜很想把脑袋里的思想也放到水龙头下面洗一洗。
这太可怕了。
原惟感觉她神情不对,懵懵的,又有点慌慌的,他走近问:“没睡好吗?”
傅润宜摇摇头,说睡好了。
为了阻止自己的脑袋再生可怕联想,傅润宜洗漱完赶紧把昨晚穿过的睡衣换了。
此刻,原惟打量她。
傅润宜穿着一件蜜桃粉的针织上衣,身形被服帖细腻的衣料勾勒得既薄又不失曲线,下面是一条米色的短裙,脸蛋白皙清透,长发半扎起来,简单也亮眼。
原惟轻按着她的肩,露出一个过分亲和的微笑说:“傅润宜,你今天很漂亮。”
她嘴巴微张,刚要发出疑惑,原惟已经将她拉去餐桌边吃早饭。
原惟说了早起的事。
傅润宜问:“不是说去接明成杰了吗?”
她以为原惟留的话是要把明成杰接来,虽然不是很愿意,但想想那是原惟的表弟,终归是客人,还是要礼貌一点,所以特意梳了头发,没想到原惟是一个人回来的。
原惟说:“接了,送回家去了。”
一大早,明成杰就发来信息。
[哥,你真的会来接我吗?]
[哥,你是不是把我忘了?]
[哥,你不能丢下我啊,我要是一个人回去了,我妈肯定不信我昨晚去图书馆学习了,可我真学了啊,我作业都提交了三门!]
[哥,你别不管我啊。]
[哥,我在图书馆门口等你来接,哥,你会来的吧?]
那会儿原惟刚醒,摸来手机,傅润宜贴在他身边,手臂横在他身上,睡得很沉。
卧室安静,即使是轻微的震动也有点扰人。
人与人之间的差距太大了。
傅润宜碎碎念的时候,即使她的思维和表述时常跳脱奇怪,原惟也觉得很可爱,那种感觉像在看小语种的动画片,没有字幕,语言不通,一时猜不透意思,也不妨碍画面里的纯真美好扑面而来。
而明成杰没出声,只是发来一堆文字,原惟看着屏幕,已经不自禁皱起眉,觉得吵到他的眼睛了。
想到昨晚出来明成杰多少算帮了忙,原惟也不是一个完全不顾人死活的表哥,他忍着被打扰美好清晨的不快,起来洗漱。
进卧室本来想告诉傅润宜一声,但她睡颜安静,原惟没忍心打扰。
原惟留下便利贴,拿着车钥匙出门。
夏天的早上,太阳一出来,燥气也就跟着出来了。明成杰蔫蔫的,一脸憔悴坐在图书馆门口的椅子上,搂着自己的电脑包,仿佛刚刚被人洗劫过一样,直到看见原惟驱车而来,眼里才焕然一新。
“哥!”
感觉明成杰快要喜极而泣了,原惟嫌弃地打量他:“上车。”
原惟简单问了一下他的作业完成情况,跟明成杰回去,刚好撞上明家在用早饭,明成杰这副被作业榨干的表情可信度太高,原惟好心但敷衍地提了两句明成杰态度认真。
明父感谢原惟,八百年没见到儿子对学习这么上心的样子了,说还是表率作用起得好啊。
明父扮起严父姿态以贬代褒,对明成杰说:
“好好跟你表哥学,你看看你,不就学个习,跟被僵尸吸了精气一样,你看看你哥,怎么就一点事没有?”
明成杰死死憋着。
他真的好想说,我当然像被僵尸吸干了精气!我是真的通宵学习了!我哥……谁知道他去干了什么事,他衣服都换了!有人管管吗?!
明父留原惟一同吃早饭。
原惟拒绝了,说自己还有事。
他换了一辆车,从明家出来,去买了傅润宜之前好评过的一家茶餐厅,又重新将车停在便利店门口。
下车后,进便利店,原惟站在柜台前,颜色醒目的货架上仍然贴着“两件八折”的标签。
这打折周期有够长的。
原惟以前没关注过计生用品的定价规律,随口一问:“这个是一直打折吗?”
店员回道:“也不是,主要这边是老小区,附近住的年轻人不是很多,嗯……销量一直不太好,店里存货量挺大的,那个……你还需要吗?”
原惟扫了眼型号,拿了两盒放在柜台上。
“结账。”
第42章 42心动之鼓-
原惟告诉傅润宜, 这一趟来新湾,他还有些工作,但不忙, 个人时间很充裕。
两人吃着早餐, 原惟计划起未来的安排,他打算明天带傅润宜去舅舅家吃饭。
既然事无可避,不如趁早解决。
之后原惟当然还会继续住在傅润宜家,如果舅妈来问,怎么不按原夫人所说住在家里, 他会回复在忙工作,至于是什么工作,他说什么是工作什么就是工作,重要的事情一律都算工作。
原惟问傅润宜的意向。
“可能不行……”傅润宜这样回答。
“不想去吃饭?”
傅润宜露出为难的表情:“不是,明天我有工作……”
原惟有些疑惑:“你不是在休假?”
“本来是,但是茹茹临时帮我安排了一个广告拍摄。”
傅润宜不会告诉原惟, 这个工作的由来是打算忙起来就忘掉他。
原惟没有多过问傅润宜的工作,只说:“需不需要我陪你去?”
傅润宜犹豫了一下, 摇摇头,“不用的,你去了会影响拍摄。”
“我这么没有素质吗?”
“不是, 不是那个意思。”
傅润宜着急解释。
之前也有别的模特小姐姐带对象去拍摄现场,大家不关心一下你们的恋情好像显得很冷漠很忽视,但真的关心起来, 也不过是寒暄一些男俊女美甜甜蜜蜜的客套话。
傅润宜觉得这种看似甜蜜的行为, 有点影响集体的工作节奏。傅润宜之前拍过很多次广告, 广告拍摄的日程紧张,镜头前后的人都很辛苦, 她非常明白没有人是喜欢工作的,所有人到达影棚最想做的事情就是完成工作然后尽快离开。
原惟陪她去拍广告,她当然很开心,但她同样不喜欢影响别人。
“如果你有时间,你来接我下班好不好?我想要这个。”
原惟看着说话的傅润宜笑而不语。
傅润宜小口咬着酥皮,同样看着原惟,觉得有些莫名奇妙,“怎么了?”
原惟点头说:“可以。”
“你以后就这样,明确地表达你的需求,这样很好。”
傅润宜这才恍然,在原惟面前,她好像第一次这样直截了当地说自己的想法,她的潜意识一直排斥自己说“想要”,她好像很久没说过这个词了。
原惟对她说:“你想要什么都可以告诉我。”
傅润宜只觉得咽下去的鸳鸯奶茶仿佛在心里迸开一个甜泡,滋味醇甜,她点着头说:“知道了。”
腮红广告拍到了深夜。
傅润宜在工作间隙跟原惟打视频电话。说起来,这还是他们第一次连视频电话。
但他们好像都是不喜欢出镜的怪人。
傅润宜给他看影棚里的大灯和桌上满满当当的化妆品,而原惟那边的镜头里,是她家的沙发一角。
小猫把脸凑到镜头前看自己的大脸。
坐在沙发上的原惟,只露出一半的身形,电脑屏幕的冷光映照在他身上,衬衫袖口卷起,露出一截有力的小臂,有笔记本电脑的按键声,可能在处理工作。
傅润宜没想到今天的拍摄会因为器材问题不顺利,原本晚上七八点就能结束的工作,现在已经快九点了,还有镜头需要补拍。
太晚了。
她有些不想让原惟过来了,摄影基地在城郊,开车来要一个多小时。
原惟说他处理一些工作,刚好晚点过去接她,这样她的那个经纪人朋友不用送她,也可以早点回去休息。
庞茹就在一边,听完傅润宜这通毫无打情骂俏成分的视频电话,只摇头啧声说:“这哥们真不是一般人。”
傅润宜扭头去看自己的朋友。
庞茹说:“他太会拿捏你了,你们完全不像才认识一个多月的。”
傅润宜严肃纠正:“我们认识很久了,不是一个多月。”
知道傅润宜即将跟原惟结婚的庞茹,此时说话也没了顾及:“那不都是你单方面认识吗?他了解你,就这一个多月的时间吧?”
傅润宜没法否认,点点头。
“但是你看,他特别懂你,你让他不要来接你,他不说什么‘啊宝宝那我怎么放心呢’“我想你了宝宝我得去接你”。”
说到这儿的时候,傅润宜已经笑了。
因为这完全不是原惟会说出口的话,脑补出来的画面非常别扭甚至滑稽。
“——他说,他不来接,我就要送你,我就不能早点休息,刚好他晚上工作结束来接你又不碍事,牛啊。”
庞茹看向傅润宜,“因为你就是这样的人,你永远会先考虑别人,他在你这里扯一堆腻腻歪歪的话,都没有一句‘你朋友也能早点休息’管用,这哥们,啧啧,会省事儿,挺有脑子的,是赚钱的料。”
傅润宜如实说:“但他好像不是很喜欢赚钱。”
原惟身上没有刻板印象里工作狂的特质,他几乎没提过自己的工作,但他工作电话的确很多,在他身边听多了,傅润宜甚至可以通过原惟拿起手机说的第一句话来分辨这是不是工作电话。
没有情绪,非常公事公办的语调。
就像人到点吃饭,就会安静坐下来捧起碗筷,吃就是了,完成一日三餐是不需要耗费情绪的。
庞茹听此却笑了,立时扮起来:“我要是他,我也不喜欢赚钱,赚钱就是这个世界上最无聊的事啊,没劲,我逢人还要很忧伤地说,钱是废纸,钱是最没用的东西,钱买不来快乐。”
庞茹演得投入,傅润宜也笑了。
庞茹说:“他大概就是因为快乐才想跟你结婚吧?不然讲不通。”
傅润宜没有问过原惟这个问题,但她确定自己的答案,她是因为快乐才想和原惟结婚的。
她不太确定自己能不能给原惟带去快乐。
“茹茹,我是有很多快乐的人吗?”
庞茹哼哼着思考,然后摇了一下头,“……你不太像,你不是小太阳式的女生,你其实缺一点阳光,但你就像特别舒服的小雨天,每个愿意打着伞走进你的人,都会感慨这天气真好啊。”
“真的吗?”
庞茹笑着说:“真的呀,你看,我认识你,你就帮我赚钱,我们当朋友,我生病发烧好几次,都是你照顾我陪我去医院,阿同呢,你多有耐心,一次次带他出来玩,之前还把能拜托的朋友都拜托一遍给他找篮球老师,你姨婆他们有事,你也第一个去帮忙,给他们寄快递当客服。雨天嘛,行人会比较少,但每一个来到你身边的人,都一定会感觉到你的真心。”
“现在这世道,真心多宝贵啊,阿同都知道要珍惜,原惟那种聪明人当然也知道啦。”
化妆室的门被敲响,工作人员来通知,机器调整好了,可以补拍镜头了。
原惟开车过来时,时间已经进入新的一天,他带了夜宵来,不过路程太远,已经不太热了。
傅润宜打开车门,一见车座上都是logo一致大小不同的餐品袋子,两个人估计也吃不完,原惟说多买了几份,叫她拿去分给朋友。
庞茹这才算正式跟原惟面对面打了声招呼。
傅润宜坐在副驾驶上,腿上排着好几样夜宵,她这个袋子里翻翻吃两口,那个袋子里翻翻吃两口,很快就饱了。
摄影基地的规模不小,这个点,仍有不少影棚大门里映出亮如白昼的灯光,原惟往旁边瞥,能看见傅润宜草草扎着丸子头的侧脸,皮肤没有妆感,但脸颊和鼻子有些不正常的泛红。
原惟伸手在她脸上碰了一下,又往夜宵袋子里看,里头有辣的食物,也有小份的海鲜粥。
“你过敏了?”
傅润宜抬头转过脸,一侧腮帮里还塞着鼓起来的食物,原惟看得更清楚了,下巴也有点红。
四下里找不到镜子,但刚刚卸完妆,傅润宜已经照过,她说:“没有,是带妆时间太久,泛红了。”
原惟看了她一会儿,问她之前工作也都这么晚才结束吗,傅润宜说有时候不是,不过做模特就是这样,拿了报酬就要配合甲方的出片效果,工作什么时候能结束一般自己都左右不了,但好在庞茹要么自己陪同或者让助理来,傅润宜不用自己面对这些协调性的沟通。
原惟启动车子,在路上,聊到傅润宜怎么会选择做模特,因她看起来完全不像在镜头前有表现欲的人。
傅润宜想了想,从头说起。
过程比较阴差阳错,放弃参加艺考和留在崇北的念头后,她自己考的新湾理工大学,分数不够,被调剂去的资源环境,马马虎虎读着大学,身边同学开始规划未来的时候,她也不知道自己未来要做什么。因为懂一点摄影,在兼职栏看到的信息,当时想去应聘一下摄影助理。
“我没想到一天八十的工作会有二十多个人竞争。”
当时坐在面试间外面的椅子上,手里捏着薄薄的作品集,听着旁边的人小声聊天实则暗暗攀比炫耀着所获奖项,傅润宜很想一走了之,就当自己从未来过。
然后就遇见庞茹了。
那时候庞茹的事业已经做得有模有样,傅润宜认识她,庞茹之前作为杰出校友来学校开过创业讲座。
傅润宜清楚记得那天拍的是几套圣诞毛衣,摄影间灯光明亮,置景像童话世界,她一直在说自己不会拍照,庞茹劝她试一试,叫化妆师帮傅润宜再点一些小雀斑,说要看起像小鹿斑比,然后塞给她一颗通红的蛇果,让她坐在圣诞树旁边。
人家让她看哪里她就看哪里,人家让她把眼睛睁大一点她就睁大一点。
拍摄过程比刚刚的面试过程简单多了,但报酬是摄影助理的十多倍,赚钱比她想象中容易,但她其实也没有太多热情,但是庞茹很热情。
后来经常给傅润宜打电话,她也不说要傅润宜去工作,她讲话特别好听:“小学妹,你能不能来帮个忙?”
原惟听着,弯起嘴角说:“她还挺会拿捏你的,刚认识就知道你吃这套。”
侧头看了原惟一眼,扭回头,傅润宜陷入微妙的沉默。
所以,除了她自己,她身边的人其实都知道她吃哪套是吗?拿捏她是什么新手村任务吗,怎么人人都会的样子?
过了好一会儿,傅润宜忽然问:“我是不是有点笨?”
“没有,你只是对人不太设防。”
“我对人很设防的。”傅润宜不同意这个评价,并举例说,楼上那个邻居,她第一眼见到,虽然对方笑嘻嘻跟她打招呼,但她就是觉得对方不是好人。
傅润宜将菠萝花碎掉的来龙去脉讲给原惟听,并说从楼上的房东太太那儿听来的消息,那人觉得房东太太的房子有问题,说自从住进来后,他诸事不顺,决定不再续租,他现在人还在住院修养,但之后不会再回来了。
原惟解了先前的疑惑,怪不得晚上傅润宜楼上没有亮灯。
车程很长,他们又聊了一会儿天,说到去原惟舅舅家吃饭要准备什么,傅润宜好像有点紧张,明父明母的性格她都要问问:“他们是很严肃的那种人吗?我要多说话还是少说话?”原惟叫她随意,想说话就说话,不想说就不说,都没有关系。
傅润宜:“明成杰会不会说我坏话?”
成年人类是怎么做到说这种幼稚的话却完全不违和的,原惟朝忧心忡忡的傅润宜扫去一眼。
原惟笑了一下,说:“他不敢。”
傅润宜放心了。
可能昨天一整天的拍摄太累了,等个红灯的功夫,原惟再朝副驾驶看去,傅润宜已经窝在车座里,歪着头,似乎已经睡着了。
车子开回来,整条街除了那家便利店,其他店铺都已经关灯打烊。
原惟抱傅润宜下车的时候,她好像醒了,原惟把她胳膊放到自己肩上,她哼唧了一声,原惟声音很轻地跟她说:“到家了”。
傅润宜不知道听见没有,呓语着好困,她想不洗澡就先睡一觉,因为眼睛真的完全睁不开。
原惟记得她大概是早上五点睡醒的,那时候天微亮,窗帘缝隙里透出一点发白的灰蓝色调,将将映出室内的轮廓,不必开灯,傅润宜爬起来,然后隔墙传来一阵浴室水声,再然后房门又被轻手轻脚打开。
时间挪移,清晨愈近,天色又亮了一个明度。
傅润宜带着一身湿软的香气,又回到原惟怀里,原惟埋在她脖子里,亲了她好几下。
然后两人调整睡姿,进入新一场的梦境里。
这一觉傅润宜直接睡到中午。
原惟推门进来,看见傅润宜睡意惺忪地望着门口。
“醒了?”
“刚醒。”
“打扰你了?”
“没有,刚好也睡好了。”
原惟走到床边,拿起床头放置的手表,在傅润宜视线里佩戴,银色的手表,金属的冷光,非常适合原惟这种骨骼感清晰的手腕。
睡醒的傅润宜也不说话,就这样抱着被子直勾勾盯着原惟看。
原惟无法忽视旁边的一道目光,戴好表,垂眼看去。
傅润宜立马冲他笑起来,眼睛弯弯似小月牙,脸上睡意都没散,笑意先散开了,说:“原惟,我好喜欢这种一觉睡醒就能看见你的感觉。”
“知道了。”原惟淡淡应着,手臂撑下来,高大宽阔的身形朝下笼成一块空间,俯看其中的傅润宜,彼此的视线,近而又近地交织,问道,“要再缓缓,还是起来洗漱了?”
傅润宜手臂往上伸,像搂住一颗巨大榛果的松鼠,手臂环绕,紧紧赖着原惟。
“你要是不来,我就起来洗漱了,你来了,我就要再缓缓。”
原惟由傅润宜搂着,头疼地一叹气,想说,够了啊傅润宜,才睡醒又开始了。
但实际上,他只是伸手很温柔地摸了摸傅润宜的头发。
傅润宜咕哝说:“原惟,今天要洗被单。”
“好,等你起来就洗。”
傅润宜又说:“还要买花,之前买的鲜花都开败了。”
“好,买花。”
傅润宜还说:“我想走路去,我想给你拍照。”
原惟也答应了。
傅润宜还要提要求:“我想看你穿之前那件烟灰色的衬衫,就在孟献妹妹的成人礼那天,你穿的那件。”
当时雯宁示意她转头去看,傅润宜看到原惟站在阳光下面,因为光照迎面而露出一点不舒服的蹙眉表情,他穿那种偏正式的衣服和穿一些休闲短袖的气质非常不一样,很严肃很清冷,像放在室外夏天的一大块冰,傅润宜会忍不住去靠近。
原惟却说:“这恐怕不行,没带来。”
傅润宜说好吧,看看原惟,说白衬衫也很好看。
过了几分钟,傅润宜就去洗漱了,换了一身亚麻的宽松裙子,戴一顶米色渔夫帽,跟原惟下楼吃饭。
然后散步,路过编鼓巷,去花店买花。
去花店的路上,途径那家运动馆。
夏天的午后时分,阳光照在大片玻璃上,亮得刺目,门口没什么人,有只被栓在门把上的黄色大狗,趴在地上吐舌头。
他们从树荫间走过,原惟收回视线,问傅润宜,后来她自己去上网球课了吗。
傅润宜老实摇头。
原惟离开之后她就没有再去上过网球课了,那个接待员还给她打过电话,大概担心傅润宜退课,影响他的业绩,傅润宜撒谎很拿手,她说自己受伤了,去不了。
当时她应该听原惟的话,不那么冲动办卡的,现在想想,她很快要去崇北,更加不方便来上课……好像真的有点浪费。不过也不是特别大的浪费,在她自己的接受范围内。
原惟搂了一下傅润宜的肩,宽慰她:“到崇北再给你找一个网球老师。”
傅润宜问:“可不可以你来教呢?”
其实网球运动对她的吸引力没有那么大,她回想起来,最开心的,是跟原惟一起打球那两次。
原惟没有老师那么专业,也不习惯鼓励夸奖,但是傅润宜很喜欢他变着法儿给自己喂球,最后自己还是打偏出去……他会叹气,有时候会叉腰,然后朝对面睇来一眼。
那种时刻,傅润宜虽然杵着球拍低声说不好意思,其实心里毫无愧疚,甚至非常喜欢原惟无奈的样子。
此时傅润宜大大方方地告诉原惟:“我喜欢看你捡球。”
“……”
原惟闻声疑惑,沉默许久,最后说:“你的喜好挺折磨人啊。”
不知想到什么,傅润宜面色微变,咬了一下唇,换作小声嘀咕:“其实,你也是。”
原惟没听清,但偏过头去问,傅润宜却不再回答了。
买花回程,傅润宜也拍够了照片。
走到岔路口时,她手里握着相机,低头回看屏幕里的图片细节,却听头顶上空忽然传来话声。
原惟问她:“你之前不是说这条路往前,有一个博物馆?”
傅润宜抬起头,眸中光亮微闪:“你要去吗?”很快那点光亮便消平了,声音也低了下去,“你应该会觉得无聊。”
傅润宜去过很多次编鼓博物馆,主馆展示了几套编鼓和一些历史人物的铜像,还有一个小厅用来展示新湾本地的竹编制品以及竹编的发展史。如果不是对民俗文化特别感兴趣,基本进去晃一圈就出来了。
近年新增的体验馆有意思一点。
不过傅润宜对交互设计也不是很感兴趣,但她很喜欢里面几乎全都是年轻情侣的氛围,每次她走在里面,听到四面八方的声音,频频有人用新奇的语调喊自己的伴侣,看这里看那里,好像构筑了一个爱意盈天的空间。
那些科技感十足的显示器上的心动是虚拟的,但这些来来往往的游客们带来的却是真正的爱。
已有,才会显示,虚拟,代表真实。
傅润宜终于如愿跟原惟去里面走了一圈。
她本来以为原惟对那个会亮一堆粉红爱心的交互设计没有兴趣,没想到原惟有点直奔“心动之鼓”而去的意思。
很不凑巧,体验馆的部分设备在维修,好像后台的程序设置出现了一些故障。
周围几乎都是来玩的情侣。
傅润宜贴在原惟身边,被原惟牵着手,没什么遗憾地说:“之前上个月好像也坏了。”
原惟脸色不好,语气非常公事公办,像上司批评下属:“这技术团队够差的。”
“我觉得那个应该也不是很好玩。”
傅润宜简单安慰,晃了晃原惟的胳膊说,“我们去买扇子吧,好像是新出的文创周边。”
傅润宜已经看到好几个女生手上都拿着同样的扇子。
编鼓博物馆入夏才开放了艺术装置的展厅,里头有上千把竹扇,堆成各种迷宫一样的造型,吸引游客来打卡拍照,新文创也是据此推出,叫“造句扇”,造型精致,扇柄坠着流苏,扇面跟爱情有关,看起来像是跟装置馆联合来割小情侣韭菜的。
但被割的韭菜小情侣们似乎都很开心。
傅润宜也不例外。
拿到扇子,她就开始想要往上面写什么。
印着淡墨底纹的扇面上,只有一句话待填空的话。
喜欢你,就像喜欢——
傅润宜在桌子拿了一支笔,在旁边的小台子上写好了,这时文创角落的人忽然变得很多,她将笔放回去,跟原惟逆着一大波的人潮往跟疏松的出口走去。
原惟拿着一小束花,还是傅润宜喜欢的搭配,白桔梗配蓝绣球,他牵着傅润宜的一侧手,往另一侧瞥去一眼。
原惟问傅润宜刚刚偷偷摸摸写了什么。
博物馆的大门就在不远处,午后明亮的光线直直照射进来,傅润宜抬起手,举那柄扇子给原惟看。
柔光映透扇面,呈半透明状,衬得傅润宜的字迹越发清晰。
上面写着——
喜欢你,就像喜欢晴天。
即使太阳不出现的时候,也会一直喜欢。
第43章 43表述风格-
跟明家人吃饭, 比傅润宜想象中轻松。
席间,只有明成杰一开始看她的眼神有些忿郁,好似傅润宜是什么化成人形的小妖精出来祸害人间, 且偏偏要祸害他的表哥, 旁人都对傅润宜笑语相迎,只有他火眼金睛窥见真相。
但明成杰也挺怂的,被原惟冷冷瞪去一眼,就不敢往傅润宜这儿瞄了。
总之这顿饭吃得很和谐,结束得也很轻松。
但很快, 傅润宜又感觉到一些烦忧。
她还没想好怎么跟姨婆他们说自己即将结婚的事,这有些突然,毕竟之前几次回去,问及对象,她还每每都还摇头说自己没有。
姨婆很可能会怀疑傅润宜是被问多了、嫌烦了,于是就随便找了一个人应付结婚。万一真这样生了误会, 少不得要苦口婆心地劝傅润宜。
傅润宜还没想好怎么开口呢,阿同倒是先欢欣雀跃地打来一通电话。
带来的也是一个好消息。
阿同在电话里说:“润宜, 我的篮球场建好了!我就说吧,我每年的生日愿望都会实现哦!而且会很快实现!”
听着阿同快乐的声音,傅润宜瞥了一眼身边的人。
晚饭后, 找了一部电影来看,客厅是昏暗的,因电话响起而按下暂停的投影仍亮着, 定格在某一帧情节, 小猫从茶几上的投影仪前走过, 小小身体忽然被映成庞然大物,像是自己吓到自己, 迅疾地从茶几上跳开,喵了一声。
而空气里,满是爆米花的香甜气息。
傅润宜点开外放,跟原惟一起听,并告诉原惟,阿同的篮球场建好了,姨婆他们大概要帮阿同庆祝。
这是个非常好的回镇上的契机。
阿同说他的篮球场多漂亮,他多喜欢。
傅润宜想起不久前阿同才刚过完的生日,那天她的心情实在低落,连阿同都感觉到了,阿同分给她一个愿望,说让傅润宜赶快许一件开心的事情。
潦草闭眼再睁开,蜡烛熄灭。
黑暗骤袭的一瞬,傅润宜也清醒了,这才意识到自己刚刚很贪心地许两个愿望——她想见原惟,还想要原惟回来。
如阿同所说,他每年的生日愿望都会实现,所以哪怕是贪心的第四个愿望,此刻也都实现了。
傅润宜看着原惟,只觉得自己的心情也像面前这一大桶的爆米花,甜蜜堆满,轻盈又充实。
说完篮球场,阿同忽然提及另一个话题。
“润宜,你想爬山吗?”
傅润宜想起来,四月底带阿同去爬清潭山那次,因她扭到脚不得不半路折返,阿同当时觉得很遗憾,或许还惦记着这件未完成的事。
“你想爬山是吗?”傅润宜问。
阿同难得出现扭捏,通常傅润宜问什么他都会很干脆地回答,这次却好像很困难,他犹犹豫豫半天才出声说:“现在也不是特别想……”
毕竟他的篮球场建起来,阿同现在最喜欢自己的篮球场,不是很想去别的地方。
“但是……润宜,你要去吗?许医生说他可以带我们去,他说爬爬山,你会开心。”
傅润宜许久没听到“许医生”的名字了,当下一愣,没想到对方居然还有热情邀请她和阿同出门去爬山。
她不免有些纳闷,要阿同讲清楚来龙去脉。
阿同缺乏重点地说,许医生昨天回镇上了,来了家里,发现阿同的新篮球场,许医生一番赞美还表示很羡慕,阿同非常大方地说许医生也可以随时来玩。
许医生感谢阿同,说阿同人很好,然后问:“你那个篮球老师有没有来过?”
阿同立时有些不开心了。
因为他想到自己生日那天傅润宜坐在那边的石凳上不想说话的样子,阿同垂丧着脸,摇摇头说:“哥哥走了,润宜说他不会来的。”
许医生倒有些闻悲生喜,立即追问:“是吗?走了?那润宜很难过吗?”
阿同说润宜好像很难过。
于是许医生就提出了重新爬山的想法,他跟阿同说,他们陪润宜去爬清潭山,再给润宜买冰淇淋,润宜就不会再难过了。
阿同觉得有道理,答应去跟傅润宜提议。
原惟手肘支在沙发上,手指松松握拳,手背撑着脑袋,在旁听了,微微点着头,嘉许道:“许医生还是这么好,还是这么会关心人。”
傅润宜却没法镇定自若。
她不是阿同,她当然听得出,这些转述的话里暗含的意思,许医生好像以为她失恋了急需关心……
阿同听到原惟的说话声音,“润宜!是谁在说话?”
原惟凑近听筒,故作些许失望,说:“阿同,你忘了谁教你打球的了吗?”
阿同立即兴奋不已,在那边一连串叫着哥哥,把刚刚跟傅润宜说的话又说了一遍,并说自己的进步有多么大,想邀请原惟来看他的篮球场,问他有没有时间。
“好啊,我有时间。”原惟答应得干脆,然后顿了一下,自然地转折,“但是——爬山应该没有时间了。”
阿同也变得很干脆:“那就不去爬山了!”
原惟优柔寡断又为人着想,声音缓缓愁着:“那许医生怎么办呢?”
阿同脑袋里想办法的机制简单高效,排除自己和润宜,结果显而易见。
阿同说:“许医生可以自己一个人去爬山!”
原惟应和说:“也是,许医生自己一个人应该可以的。”
阿同佐证道:“嗯!许医生不需要别人照顾的!许医生很厉害,许医生一个人可以做很多事。”
“许医生很不错。”原惟不吝赞赏,又为阿同着想,“但你已经答应许医生帮他约傅润宜爬山了,现在要怎么跟他解释?”
傅润宜一直在旁抿着嘴,几次想笑又忍住,她觉得原惟有点恶劣,这种恶劣不使人生厌,但令人窘然,她想打断,但插不上话。
阿同也一下苦恼起来。
是啊,他已经答应了。
但是阿同想了想,有了自己的主意:“我可以跟许医生说,润宜好像不需要去爬山了。”
原惟问:“那许医生问你为什么,你又要怎么说?”
阿同说:“我就说,因为哥哥回来了,哥哥回来了,润宜就不难过了。”
太羞耻了。
羞耻到没法再忍,傅润宜急忙喊了一声“阿同”,并试图解释,“我什么时候说过因为哥哥走了我就难过了?我没有说过。”
阿同理直气壮:“可是我看出来了。”
原惟嘴角微扬,看着傅润宜,一副脾气很好的样子拉偏架,“阿同都说他看出来了。”
阿同力证自己没有说假话:“哥哥,我真的看出来了!”
原惟声音温和:“我知道,哥哥相信你。”
傅润宜脸都红了,忍无可忍地小声道:“你别再逗阿同了!”
原惟倒泰然自若地反驳:“我哪有逗阿同?”
傅润宜立时听懂言外之意。
他没有逗阿同,他一直在逗她,于是双颊更加发烫。
原惟嘱咐阿同:“下次许医生给你打电话,你要帮忙感谢一下他的邀请,就说傅润宜最近忙着结婚,现在没空去爬山。”
阿同很听话,却没有任何好奇。
因为他之前就已经问过润宜,结婚是干什么的,他们已经得出结论,结婚好像很多余,但是润宜的话,他都会听,润宜想做的事,哪怕多余,阿同也会支持。
过了两天,傅润宜就带着原惟回了镇上。
原惟问过他舅妈,按照新湾本地的礼节带去不少东西,他带着阿同在门口的篮球场打球。
傅润宜和姨婆坐在屋檐下说话。
姨婆虽然第一次见原惟,但对原惟并不全然陌生,她说阿同在家里提过好几次教他打篮球的哥哥。
知道傅润宜很快就要去崇北筹备婚礼,姨婆一时手忙脚乱,她已经不通时下的婚俗,不知道要给傅润宜准备些什么才好。
傅润宜拜托姨婆帮忙剪几张喜字,虽然是很容易买的东西,但她觉得姨婆亲手剪的更有意义。
回去后,又在便利店买了香烟。
傅润宜跟对门大哥当了多年的邻居,大哥虽然面相显凶,但为人一贯大气豪爽,进出碰上都会主动跟傅润宜打招呼,经常跟傅润宜说有事吱声,别不好意思。
但傅润宜偏偏就是这种不好意思的人,找别人帮忙对她来说,是一种对他人的打扰,最好能免则免。
想到之前原惟几分钟的功夫就去大哥的冰箱里拿回来了青菜和葱,傅润宜去按大哥门铃时也多了些勇气。
傅润宜没打听过大哥的具体职业,不过能看出来他作息不规律,昼夜颠倒是常事。
所以已经是晚饭时间,对面的门打来,露出一张睡得不知今夕是何夕的犯困脸,傅润宜也不太意外。
倒是大哥看见傅润宜很是意外,抓了抓脸,问:“出啥事了啊?”
傅润宜深吸了一口气。
她下午跟原惟去附近逛了喜事店,买了糖果和红彤彤的礼盒,这会儿香烟和糖果都已经在小盒子里码好,上头放着一张喜字。
她对大哥说:“打扰了,就是,我过两天要去外地准备结婚,到时候能不能请你帮忙把这个喜字贴在我家门口?”
大哥接过盒子,看着大红喜字,像是更懵了:“不是,我之前跟你开玩笑的,真要装扮婚房啊?”
傅润宜回答:“嗯,还是装扮一下吧。”
“成!”大哥应下来,“那具体是哪天结婚?”
日子还没定,好像还要拿八字去算。
傅润宜说:“我到时候会在微信上提前告诉你,会不会太麻烦你了?”
大哥笑道:“这都不算事儿,一点也不麻烦,有事你吱声就成,那你这结婚之后还回不回来住了?”
傅润宜扭头看了一眼靠着自家门口的原惟,说:“回来的,每年都会回来。”
傅润宜都跟庞茹和姨婆说好了,她们会定期过来帮忙打扫一下房子,将傅润宜的小屋子维持在一个随时回来随时可以住人的状态。
阳台有些需要定期浇水的娇气盆栽,傅润宜担心没人照料会死掉,送给了楼里的大姨。
傅润宜需要收拾的东西并不多,她还是希望她的小屋子可以尽量维持原样。
照片墙上的拍立得,她要挑几张带走。
她攒下的拍立得照片有厚厚一沓,夹在网格墙上的都是她特别喜欢的,挑走几张,只要再翻几张出来补上就不会有空缺感。
傅润宜低头翻找,却意外发现一张叫她心头一震的照片。
这张相纸还很新,拍摄于上个月。
那是一个很特殊的日子,5月20日,那天下午她跟原惟在小广场有些莫名其妙地被热情的工作人员拉去参加情人节的活动,拍下这张照片。
照片里,原惟穿着白衬衫,傅润宜穿着一条无袖的风琴裙,她165,原惟187,她跟原惟身高差了二十多厘米,平时她站在原惟面前,只到原惟的肩膀位置。
给她们拍照的是一个特别热情的小姐姐,说他们距离太远了,叫他们凑近一点、亲密一点。
话落,傅润宜就感觉耳边扫来一抹浅浅的呼吸,感知到另一个人的靠近,原惟站在她身后,手掌轻轻搭着她的一侧肩,稍弯下一点脖颈。
傅润宜没忍住弯了弯唇。
画面也在那一刻定格。
照片出来后,小姐姐夸他们很好看,问他们是不是模特,傅润宜说,自己是,原惟不是。
旁边的工作人员很惊讶:“他不是吗?可他很上镜,你们两个都很好看。”
傅润宜去看墙上的那张拍立得,原惟的确很上镜,但她此刻才知道,原惟刚刚配合地低下头来表现亲密,却并没有听从工作人员“看镜头”的指令。
他目光所向,看的是傅润宜。
所以在那一片男女皆目视前方的照片墙上,唯独他们这张有些不一样的氛围感。
是很好看的。
所以明明领了小礼品才配合拍的照片,她还是想要在活动后拿回来。
她想要那一瞬间看向她的原惟。
她想知道原惟可能在那张照片后面写了什么字。
但是那天晚上,傅润宜一个人折返回小广场,并没有找到。
此刻她也不明白,为什么一张曾经翻遍了活动现场也找不到的拍立得照片,会这样出现在她家里,放在她一贯存放拍立得照片的小盒子里。
她看了看照片里的原惟和微笑的自己,将这张曾经想要却不得的照片,翻过来。
按原惟的风格,别人让他为一张照片留一些印迹,他大概只会写一串简单的日期。至多再加一句,天气晴。
但小小的照片背后,除了日期,更醒目地写了另一句话。
傅润宜非常好。
我非常非常非常喜欢。
这不是原惟会说的话。
但却是傅润宜非常确定的表述风格。
傅润宜忽的眼底一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