慈善赛上半场时已经有东西开始砸落,但那时就连卡尔都没太意识到潜在的危险——球迷们抗|议情绪激烈,大家都不意外,毕竟下个月投票就要正式开始了,这会儿不消停,那就不是非要有斗争精神的拜仁球迷了。

    豪门俱乐部因为球迷基数大,里面能纠结出的某种群体人数很多,这是非常正常的。

    中场休息时,穆勒还在开玩笑缓和气氛呢,他说球迷们一边抗|议这场比赛一边花钱来买抗|议的机会,那他们望向彼此时会不会也互相抗|议?这简直是太幽默了。然后他自己就忍不住笑倒在了椅子上,可是除了卡尔以外没人配合,于是穆勒突兀又鹅鹅鹅、一节比一节拔高的笑声和卡尔低低的悦耳的简单“哈哈”响起后一会儿,大伙忽然忍不住全嘎嘎嘎笑了起来,不是笑话好笑,而是他们俩莫名其妙的笑声二重奏太奇怪了。

    欢笑让被混乱现场惹得烦躁的气氛缓和了一点,而大规模换人也让大家放松了很多。因为是体能怪,又日常需要在后防做定海神针,防止他下去了队友们精神涣散,所以卡尔超难得可以只踢半场,感觉像久违地回到了学生年代——周五下午默认不上课似的,心情也挺好的,温柔地替基米希戴袖标、给他讲一些注意事项。

    基米希虽然不知道怎么回事,一进队开始就偏偏对大部分人都最起码不讨厌的卡尔很不感冒,但在工作时间,还是相当配合、相当专注、不会惹是生非的,毕竟他有些时候精神状态简直直逼吉娃娃,一到了比赛日就像拴不住绳似的要把对手通通啃了,不到比赛结束不太会和队友来事。

    所以这会儿很是安静,简直是庄严地盯着自己的胳膊,一丝都不敢动,都忘记呼吸了,脸鼓了起来,像个小青蛙似的,颧骨通红的,额头上还渗出了细细的汗珠。

    卡尔在心里偷偷笑,感觉他这种时候很可爱,这可能也是为什么基米希时不时莫名挑战一下他的权威、他也每次无情镇压,但没太讨厌他的原因。

    没准等他退了,诺伊尔也退了或者老了,袖标就要交给他的。卡尔说让他学学经验,并不是真怕他反对闹事,而是确实存了传承的心思。基米希认真,卡尔态度也认真,把袖标调整得一丝不苟,最终点点头,和他说:

    “看看去。”

    更衣室里大伙很配合地吹口哨、起哄鼓鼓掌,基米希鼻尖全红了,往镜子前站,转了两圈看了一下,又跑回来,眼睛闪闪发光,仿佛在等着卡尔传授注意事项。

    虽然其实队长该干嘛,大家心里都有数,但他好像就是感觉卡尔应该把这个传递仪式搞得更正式一点。

    “等会儿列队记得站到曼努最前面去,他要是和你说,嘿,小鸡仔,你还是把袖章给我戴吧,你就说,不行,下半场都是我来当队长。”

    卡尔的第一个叮嘱就把大伙弄得笑死了,穆勒又鹅鹅鹅了一次。

    诺伊尔摊手:“喂,卡尔,我在你心里是什么形象啊?”

    但基米希完全无视了他们的影响,把这个半开玩笑的事也认真听入,非常庄重严肃地用力点了点头。

    “别的事你知道该怎么做的,比赛时候你就站在我附近啊,不过因为是右后卫,所以你不用指挥防线,让曼努来就好。但如果他不指挥,前面队友如果脱节了,或者谁丢了位置没有跑起来,你要提醒他们。”

    “草。”阿拉巴等人发出“饶命”的声音:“别,卡尔,这只是慈善赛,我求你,他会百分百执行的,我求你。”

    卡尔笑着说:“如果大家不听你的话,你该怎么办?”

    “这是慈善赛,根本不要那么用功,他们不听话是应该的。”外贝外捏着嗓子路过。

    基米希握拳道,仿佛在展示他的铁腕铁拳铁石心肠,不过考虑到他根基不稳,他还是选取了一个温柔的方式:“大喊,大喊到他理我为止。”

    好多球员差点就地栽倒,他们恨不得现在就扯掉基米希胳膊上的袖标立刻扔给诺伊尔,并向卡尔发射出死亡光线,非常确定这简直是队长在整蛊他们。

    “这过家家再这么过火,我就不玩了哈。”立刻有人提醒:“老子不想真听你的话勒,约书亚。再说了,你第一次上场,怎么不想着奉献,就想着管理啊?你要多想想你能为你的队友做什么,懂不懂?”

    卡尔顺口教育道:“是的,约书亚,像今天这样的比赛,输赢不重要,大家享受过程、保护身体就好。在场上最重要的工作,其实还是在比赛最后的半小时鼓励大家坚持,还有和裁判沟通,替队友出头——我知道你这方面已经做得很好了,但是,你不能像上次那样,光打架,忘了裁判,不然的话如果你红牌下场了,队里就没有你这个队长了,那多可怕呢?”

    那多美好呢?

    现在更衣室里就是很担心基米希太认真了,m属性大爆发,manger!把好好的慈善赛弄得鸡犬不宁,阿拉巴已在虔诚许愿:“红牌来,红牌来,红牌从四面八方来……”

    但基米希已在用力点头,凝重发誓:“我绝不会下场的!”

    阿拉巴躺了下去。

    半场轮换6个人让全队都挺满意的,替补能得到表现和活动的机会,主力则是能歇歇。穆勒本来应该也可以轮换的,但卡尔把自己拿了下去,他就无声替上了,不让他为难。不过也有莱万这样本来就打算踢全场的。他在海报上已日常在卡尔旁边享受c位了,营销固然用心,球员本人对事业的付出也是他人没得比的。

    卡尔特意和他叮嘱了别太累,莱万歪嘴笑了下,像是在说我心里能没数吗?

    拍拍大家的肩膀送他们出去,卡尔难得缀到队伍后,然后和罗本等人一起坐在替补席上——是真的太难得了,能在没伤没病比赛不紧张的情况下在柔软的座位上安详坐着,看着场上的队友们,让他有种既安心、又放松的感觉。

    此时不管是场边悠闲的他们,还是场上蔫头耷脑被基米希要求围成一团一起加油鼓劲再散开的球员们,都没想到下半场比赛最精彩的看点根本不是什么热血队长过家家。

    也许我退役后应该做个教练——哦不,那还是,助教也太累了,但如果要读个医生文凭回来,估计就直接出走十年了,归来场上已无一个认识的人,又好没意思。真遗憾啊,就不能真的弄个饮水机管理员的岗位给我吗?就是有点丢脸,一下子从年薪一千七百万变成月薪一千七……哎呀,约书亚怎么一会儿忙着看队友一会儿忙着看对手,头摇成拨浪鼓了,也不用这么紧张和努力,这样不行的……

    卡尔正胡乱放松头脑,谁知道比赛就开始出问题了。

    先是几个球迷组织的喊声越来越统一,而后是替补席顶棚上的响声越来越大,卡尔一抬头,发现天上简直在下杂物雨,心道不妙,已一下子站了起来,再往前看,果然,东西已经弹在顶棚上往场地里飞了,这条边线是阿拉巴的,他正好在这附近等着接球,差点被砸到后脑勺,也顾不得什么比赛不比赛,惊叫着像螳螂似的往背后连蹦三步躲避,结果一下子撞到了没注意的胡梅尔斯,两个人一起翻了出去。

    混乱就此开始,随着尖锐的一声啸音,一个信号弹在球场上方猛地炸开,而后刺啦刺啦的声响在球场内爆发,更多烟雾弹燃了起来,把属于拜仁的一面长看台和一面段看台都迅速染上了烟雾。

    对面看台上的奥格斯堡球迷在尖叫,他们没见过这个阵仗,还以为遭到恐怖袭击了呢,好多人都抱成一团瑟瑟发抖往座位下躲了,男的嚎女的哭,小孩哇哇叫,绝望了一会儿后忽然发现自己这里除了有飘过来的烟和错扔过来的烟雾弹外,一切仿佛无事发生,就是大家哭得惨了点,再抬头一看——我勒个圣母圣父圣子耶稣祂全家福啊,这拜仁球迷是在从看台上往下跳吗?

    这拜仁球员们是在逃跑吗?

    这,这拜仁球员基米希是在抓住球迷试图打他吗?哦哦,不是,是为他的队友争取逃脱机会。

    怪不得下半场换上袖标了,个子虽然矮得在烟里快看不清了,但打架的气势还是有的哈!

    这,这气势虽然有,但好像不太管用……

    啊,那是卡尔从场边冲进来吗???

    啊,天哪,天哪,那是烟雾弹掉他衣服上了,那是烟雾弹掉他衣服上了对吧?

    基米希确实已在混乱中完全迷失了,甚至可以说他错误的第一反应扩大了局势——在烟雾弹落下时,他还在大声指挥队友们不要怕、不要跑、等待安保人员入场,甚至一手攥住了一个队友以示安抚,谁知道安保人员都忙着在场边狼狈地阻拦那些像下饺子一样跳下来的球迷还不够,哪有功夫管他们,然后球迷们就冲进来了。

    虽然说是极端抗|议活动,但他们的行为还是很有目的性的,包括把人扑倒在地、借机抱着脸亲个够本,或者追着喜欢的/讨厌的球员狂跑,享受这种疯狂的过程(?)

    反正对于球迷来说,一旦下到场地里,来到原本遥不可及的球员身边,精神状态就比较不好说了,干什么都不奇怪。

    他们本来可能只是想破坏比赛的,现在则是顺便追星也不错。而这种过程完全不可控,把球员们的胳膊给拽脱臼了都有可能。

    拜仁球员们犹豫着错失了最佳脱离时间,但球迷们一下来,大家就真管不了,谁还听你基米希的,全开始玩命往球员通道躲,还顺便得躲避已经被吓哭了的奥格斯堡球员。

    拜仁的半场不是用混乱两个字能形容得了的。

    在这一片乱象中,所有人都在往场边跑和球员通道里躲,但卡尔却不得不呛着烟雾往球场上冲——他在这种混乱局势中记人头的能力很强,马上确定了肯定还有队友在场上。果不其然,横着跑过半场时,还看到基米希正坐在地上,被两个球迷一边拽着一只胳膊,也不知是什么情况。

    “放开他!!!”卡尔大吼道:“想进监狱吗?”

    然后siu的一声,不知哪里的球迷冲他扔来一个拉开的烟雾弹,从天而降,在他本能地转身躲避时,砸到了他的后背上。

    卡尔只庆幸自己捂住了头发,火焰还是烧了起来,他立刻感觉到了后背的温度,分不清是烟还是火的,于是立刻把上衣脱了下来——真的是火,他的队服此刻在熊熊燃烧。

    万幸材质好,脱得快,他空置的那只手身上摸了一下后背,白色打底柔软光滑,只温热,但心有余悸,感觉脑子一嗡,近乎有种火焰扔在后背的错觉,于是立刻一起扯了下来,又摸索确认了一遍自己的头发无事。

    草坪上出现的明火让更多观众发出了惊叫声,卡尔真他爹这辈子真没遇到过这种事,但此时此刻他也无法后退,而是甚至没松手,生怕衣服掉下去后立刻把整个球场的草皮给烧了。

    奥格斯堡的球迷们惨叫:“着火了,球场,我们的球场完了!”

    卡尔很愤怒,卡尔真的很愤怒。

    多年来,要对身为衣食父母的球迷永远忍让,已成为了某种永恒的潜意识,像开场赛时被自家球迷侮辱是跪着的狗,他也真的没有太生气,而是告诉自己这是极少部分人,只能接受,没有别的办法,但此时他愤怒极了。他想着也许可能受伤的队友,想着感觉灼烧起来的后背,想着,想着,感觉就应该把他们关进监狱,一个不留。

    他冷着脸,就这样拎着自己正熊熊燃烧的衣服也不松开,从烟雾里踏出,黑发在风里飘飞。

    “天哪,天哪。”人们大叫:“还没完,他还拿着那件衣服!!!”

    这样的卡尔冲着他们走过来时,那两个球迷吓得栽倒在地都快爬了,然后卡尔一把子拉住基米希的后脖颈把他提了起来,把他往球员通道方向推了一下:“快回去!”

    他则拎着球衣往反方向跑过去——奥格斯堡球迷的看台离这边更近,烟雾也更少,他心脏狂跳,不敢低头看衣服烧到自己手上没,分不清到底是随着风火燎到了手背,还是只是他的手攥得太紧了。但不管如何,他都不能松开,而是冲到了场边。

    几个摄影师赶紧胡乱地把价值几千上万欧的设备往旁边一推,匆忙躲开,而举着一团火焰的卡尔单手一撑,像一只猎豹般,高高跳过了广告牌!

    惊呼像海浪一样涌来。

    该死,这该死的狭小球场,广告牌前全是草坪,广告牌后的地上全是媒体们的摄像机和话筒数据线!

    因为刚刚的甩动,火焰腾地一下升得更高了,卡尔几乎感觉它们已要包裹住自己的拳头。他抬头冲着人清楚地大喊:

    “水,水!”

    摄影师和记者们也如梦初醒,又是胡乱拍摄,又是对着四周大喊快拿水。

    站在他头顶上的一个小男孩已拧开了瓶盖,但手一抖全撒了,而后崩溃地大哭了起来。但随着四面八方的急速传递和随之的泼洒,矿泉水宛如小型山洪般从上下左右浇透了他,在明火早已熄灭时甚至依然泼了一会儿。

    一时间整片区域仿佛空气都安静了,大家只看着卡尔在一圈人环绕的空地中,拎着只剩一小块的球衣,面色苍白、胸膛起伏地呼吸。

    几秒后,整个看台,像被击打的水滴形乐器一样,扩散着爆发出了雷鸣般的掌声。

    “卡尔·海尔曼!”

    “卡尔·海尔曼!”

    他们像是已发不出别的声音,只激动地大喊他的名字。

    但卡尔是不可能像超级英雄电影里一样站在这儿举起双手挥拳头什么的,他垂着也被淋湿的黑发,手掌被人翻来覆去地用一瓶又一瓶冷水冲洗,但依然通红。没烧伤已是不幸中的万幸,但受罪是免不了了。卡尔被人批了一件外套在身上,向四周索要袋子,他不便用手,就把它按进怀里,护在胸口,只过了一会儿,仿佛就已经平静了下来,在从外面增援过来的警察的护送下就要往回走。

    球迷们爆发了更强烈的呼喊声,仿佛卡尔是他们的队长似的,这让卡尔不得不还是转身停下来向他们挥了挥手。

    “比赛结束了吗?”有人迷茫地大喊着问。

    卡尔出乎意料地回了,而且异常坚定和坚毅:“不,还没有!”

    正好此时外面逃窜的不知哪个人试图翻回广告牌内,被卡尔一把指住,警察立刻将他按倒在地。

    天哪,这不会就是扔烟雾弹的混球吧?

    奥格斯堡的球迷们纷纷把空矿泉水瓶砸向他。

    卡尔已被安保陪着,匆匆走回了正在消散的烟雾里。

    出大事,这是真出大事了。

    踢个慈善赛,拜仁球迷把自家亲队长都给点着了。

    要不是卡尔举着疯狂着火的衣服极端迅速和勇敢的处置,等到消防系统启动的话,也许现在草皮上已烧黑了一大片。火灾会引发出多么慌乱的踩踏事件,更是不敢想象。

    第一次做队长,就碰到这么噩梦级的场面,基米希呆呆坐在更衣室里,眼睛都快对不上焦了。队友们也喊得快发疯。安切洛蒂正在通过翻译和工作人员大喊这比赛必须立刻终止,警察留了个负责人在这儿负责沟通,现在全场都被封锁了,不允许任何球迷进出,从而尽可能锁定犯人。

    鲁梅尼格和赫内斯都没有随队出征,紧急通过电话震怒着着手处理球迷们酿造的灾情。

    卡尔一回到室内就被队友们紧紧搂住查看,穆勒勒住他的力度和近乎带着哭腔的声音让他都快感觉自己不是被烧了而是死了,诺伊尔更是试图把他捂死在他的胸肌里似的,他挣脱好久才出来,就连胡梅尔斯都像个幽魂一样缀在他旁边,外贝外说话都那样细声细气,小球员们更是吓得一动都不敢动……

    该死,能不能不要这么夸张,卡尔一边被带去用冷水不断冲刷通红的手一边骂大家不许这样。

    疼痛让他抿进嘴唇,但不想抱怨出来。他感觉整个空间中仿佛都是恐惧的、委屈的、犹豫的商讨,他听到所有人都在说躲躲躲,退退退,撤撤撤,暂停、取消、道歉……

    卡尔根本不想管什么手不手的了,他回到更衣室,回到办公室,回到惶恐不安的秘书托着的电脑中的鲁梅尼格和赫内斯的大头前,回到他该站立的地方,和所有人说:

    “吵,吵,吵,不要再吵了,安保再怎么出问题,也是我们自己的球迷在闹事,拜仁的脸都快被丢干净了!为了这么点事惊恐发作,像看到蟑螂就恨不得躲到天花板上似的,你们的脸也快被丢干净了!着火的人是我,但我不怕,哪怕现在只有我一个人,我也会像个战士一样回到场上去,一个人踢完这场比赛!”

    “我们是拜仁,我们在汉堡被放过整整两小时烟花,但北大王如今在哪里?而我们还在这里。我们在波尔多,曾有多位球员被砸破了脑袋,但依然捧起了奖杯,我们在费内巴切的比赛,一场中断三次,因为有人一直报假警说有炸弹,但我们把他们屠戮殆尽,用大比分送他们出局。”

    “有人要恐吓我们,我们不会逃离,我们不会被自己的球迷吓成傻子,向几颗烟雾弹卑躬屈膝!把所有闹事的球迷赶出去,如果全部都是,那就全部都赶走!我不在乎他们是在为了什么而抗议,球迷们没有权力毁灭俱乐部的比赛,肆意伤害球员,今日如此,日日如此!”

    “我们是来做救世主,而不是当小丑的!我们不会向极端球迷势力妥协,过去不会,今天不会,未来也不会,但凡还有一点尊严,就给我都回到场上去,即使是散步,也散完这九十分钟,结束这该死的比赛!”

    他把自己被烧焦的球衣拿了出来,在空气中展开,给所有人看,而后愤怒地转身钉在了更衣室的战术板上。

    仅剩的一块鲜红残布,像依然在燃烧着火焰,被钉在一颗心脏上。

    诺伊尔最先站了起来。

    基米希还在怔怔地看卡尔呢,队长袖标松垮垮快掉了都不知道,诺伊尔直接嗤笑了一声,从他手臂上扯过,利索地给自己三俩下戴上,漫不经心地说:“好啦,儿童卡体验时间到。”

    他走向卡尔,张开双手拥抱住他,按着他的胳膊认真看向他:“放心好了,这里有种的男人永远不会只有你一个。”

    大家都开始站起来。

    直到这一刻,卡尔才感觉他澎湃到几乎不正常的怒火回落了一点,看向队友们的眼睛,他看到了他们在想一样的事,这才像样,这才是他们的队伍,卡尔点头:

    “好样的,先生们,好样的——现在,让我们走出去,让他们看看什么是不可被冒犯、不可被动摇的。”

    卡尔发火时安切洛蒂和所有静默倾听的工作人员一样,微微张着嘴在旁边,都呆了,看到一半才想起来自己才是主教练,又悲伤地闭上了。

    赛事他毫无控制力,赛后舆论反而是他又遭殃。在一片要么哗然、要么深沉赞叹的新闻中,只有勒夫指责安切洛蒂的事显得那么格格不入。这位国家队主帅直接开炮拜仁教练,斥责他不懂保护球员。下周就是世界杯预选赛了,卡尔却伤了,在上半场已经这么危险的情况下,下半场他还同意球员们再次回到场上,简直是匪夷所思。

    安切洛蒂是个好脾气的人,为了这满身背不下的黑锅也怒了。

    我他爹管不了高层,管不了球员,站在队长旁边像个替他擦黑板的,还要吃你八竿子打不着的国家队教练的骂???

    他愤然回击:“卡尔是绝对正确的英雄所行,拜仁的球员们更是用他们的勇气、顽强,捍卫了俱乐部的尊严,捍卫了到场三万名观众购票后应得的权益,他们反抗了极端球迷,他们拯救了奥格斯堡俱乐部,为此却指责他们的人,才是真的匪夷所思!”

    卡尔在赛后也一点没休息,他保护了队友,镇住了场面,安抚了在场剩余的球迷,赛后参加了高层会议,直接代表发言了,做了近两个小时的媒体活动,几乎是滴水不漏地把话说了个遍:

    “我的救火行为?那只是本能的反应,不敢让火焰掉落到草坪上。愿意回到场上的所有拜仁球员才是最了不起的,每个人都很希望帮助奥格斯堡度过难关,他们对此充满了爱心和奉献精神,这也是为什么即使一些极端球迷用暴力手段反对,我们也感到了畏惧和棘手,却依然坚持完成了比赛,因为真正的正义和奉献之心不是开玩笑。拜仁慕尼□□助奥格斯堡,只为援助我们的巴伐利亚友邻,为了高尚的信念,我们可以完成这一切。”

    “试图用暴力来解决问题的人不过是纸老虎,极端球迷组织尽可以继续用这样卑劣的手段,通过伤害自己的球员、自己的队长来实现私欲,他们不会成功,只会把自己送进监狱,真正有道德的球迷都不会与这样的伙伴为伍。”

    “为什么把袖标交给约书亚?遇到骚乱不是他的错,我们的年轻球员迟早会在未来接过旗帜,就像多年前我坐在慈善赛的看台上,看巴拉克和卡恩踢球时一样,那时我就在想,如果有一天我能戴上队长袖标,那我一定会像他们一样,为了拜仁的事业奉献永无保留的激情。拜仁的精神会永远传递下去,所以我不懂怎么会有人觉得年轻球员上场是坏事。”

    “最后,我想再次明确,慈善赛当然是重要的,因为腐败的高层代表不了奥格斯堡,代表不了场边三万名为了俱乐部存续而努力的球员,如果你们看到奥格斯堡球迷的眼泪,女士们先生们,你们就会知道,真正热爱足球的人都会选择与之同在。”

    记者们记得那叫一个酣畅淋漓,就没停过的闪光灯下,卡尔却依然眼睛眨都不眨,表情坚定冷静到让人看了这张脸就感觉哪怕他说太阳是从西边出来的他们也会立刻相信。

    新闻官都快听得流下眼泪了。

    没开玩笑,他爱死卡尔了,他要是正坐在电视机前的鲁梅尼格或者赫内斯,他现在就把屏幕擦擦,把嘴巴亲上去。

    大获全胜,大获全胜,拜仁简直全员都成了足球英雄,到处都是卡尔举着火焰从烟雾中走出来的绝世神图,再也没能比这张照片更能展现此场慈善赛中拜仁气魄的了,从夏日开始就一直沸沸扬扬的球迷运动也终于偃旗息鼓。

    高层也完全是一副侠义王者气派,对外大谈理想与品格。只是高层会议依然暗流汹涌,赫内斯借着球迷的极端情绪,明确攻击鲁梅尼格想引入外资的决策是错的,并抓着慈善赛从头到尾一团乱的由头,把他的亲信安德烈给顺理成章地罢黜了。

    鲁梅尼格吃了一头亏,也得找补,不甘示弱,趁着这个机会扳掉了赫内斯提拔起来的三门克里斯蒂安,借口一线队完全没位置,把他又发配回二队了。

    考虑到这小子之前那愚蠢的表现,赫内斯沉默着,甚至懒得保一手。

    卡尔在会议中低头玩手机,拉姆,施魏因施泰格,罗伊斯这些已退役或在别的俱乐部的队友发消息给他紧张慰问一点也不奇怪,克罗斯发了个很不爽的表情给他,如果放在小时候,卡尔知道他肯定要说很多句“我讨厌你”。

    他发一个微笑脸过去,对方过一会儿回了个拥抱。

    前任主帅瓜迪奥拉也发短信来慰问伤情,和他说这很了不起。

    卡尔回:“那你接我去曼城当助教。”

    “你又调皮。”

    卡尔回复说你幽默感变差了,遂结束对话。回复完经纪人、朋友、队友和工作人员等所有人后,他等了很久很久手机,但没有新消息出来了,他甚至没忍住点进了对方的信息框,看看是不是自己把他拉黑了——并没有,只是空空如也,洁白得很。

    于是心情很差地滑到了座位旁边,不小心蹭到了手,疼得哎呦一声。

    会议被打断了,赫内斯和鲁梅尼格同时往镜头前凑大头看,搞得怪滑稽的:“卡尔?怎么啦?你还好吗?”

    卡尔现在就是想知道他给鲁梅尼格那封信对方看得怎么样了。

    第二天球队大巴回赛贝纳大街,然后各回各家,这一番波折,安切洛蒂给他们慷慨地放两天假,高层也没反对,于是球员们彻底开心了。穆勒怕他手心痛,帮他开车送他回去,轻轻抱怨他是把自己当超人看吗,怎么能举着火硬是等到有水来扑的……可一回头发现卡尔已经睡着了,心肠不由得软得要命,一句话也不说了,只不断从后视镜里看他的睡颜,把车停在他的车库里等了很久很久,直到他睡醒。

    “怎么不叫我?”

    “唔……我也有点困了,不小心睡着了。”穆勒装得很真地伸懒腰。

    卡尔笑了起来,倾身拥抱他,亲昵地蹭了蹭他的耳朵,催他回家去。

    穆勒其实有点想留下来陪陪他——聊聊天,做个饭,喝点酒,什么都行,但他今日实在是有大事,所以迫不及待送走了他,手部微微颤抖地打开手套箱,从里面拿出信——鲁梅尼格把信还给了他。

    卡尔不知道他回了些什么,心脏都被提起来了。他满脑子想着是拒绝还是理解,是明晚八点去我家里聊聊还是俱乐部见,然而当他在车灯下仔细地举起信封查看时,他的心脏停跳了。

    然后重重地落下去,重重地。

    他粘得很紧的信封,根本没有被打开的痕迹。

    蓝色的钢笔字压在上面,像两行封印:

    “我大概知道你在想什么,卡尔,但不可以,你不要后悔。”

    “我不看,就当从没知道过。”

    卡尔趴到了方向盘上,久久,久久。

    回到家,他也在黑暗中寂静地躺着,任由电视机制造声音。

    主持人在说拉姆和卡尔共治的十年是拜仁最好的十年,现在失去了昔日最好的队长和最好的副队拉姆,但可见卡尔一个人依然能挑起大梁,他一直在证明自己是当之无愧的最佳队长。基米希,想接班?还早着呢。

    昏暗的灯光下卡尔看着天花板发呆,主持人说今年是卡尔的合同年,你觉得他会再续多久?嘉宾说正值巅峰,最起码再踢五年,所以俱乐部应该再续3-4年,他绝对值得这样的待遇巴拉巴拉……

    卡尔却对着空气小声说:“明天。”

    他绝不会续约的。

    他恨不得明天就退役。

    但谁会同意呢?

    卡尔经并不拥有自己,他是被拜仁这个庞然大物占有和占用的,从身到心,如果灵魂存在的话,也一样要是红蓝白的队徽配色。大家享用卡尔,就像小鹿埋头喝山泉水,世界上没有比这更畅快和自然而然的事了。何况拜仁也不是纯粹地利用他,他也得到了前所未有的金钱、荣誉和爱戴,他在这里成长,他在这里得到爱,他的人生都是被拜仁拯救的,大洪水中,拜仁是他的诺亚方舟;创世纪,拜仁是点着他手指的上帝。

    可他累了,累到流不出眼泪,累到手掌针扎一样的尖锐刺痛,是这样的不可忍耐,这样的让他悲哀。

    想要退役?全世界都不会和他站在一边。

    从高层到队友,从媒体到朋友,没有人。

    他必须得……想点特殊的办法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