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芘小说网 > 都市小说 > 滹沱冰融又一春 > 第4章 夜来香与老无能
    民间传话:烈性女子纯情汉,相依相伴上刀山。



    老牛嫩草山里红,少妇老夫馋死人。



    金大浪被捕,肖香妹积压多年的胸中闷气、怨气、恶气一股脑儿发泄出来。她打开一瓶老白汾,满满斟了三杯,一杯递给老无能田八斤,一杯递给女儿田迎春,一杯自己端起来:“来,她爹、闺女,为老天爷睁眼干杯!”一仰脖子杯子见底儿。喝得太猛,一阵咳嗽,两行热泪,双手捶胸。老无能赶紧拿来热毛巾为她擦拭脑门上的汗珠子:“她娘,别喝了。咱高兴归高兴,记住今儿个是个好日子就行了!”



    田迎春说:“娘,金大浪那是罪有应得,与老天爷睁不睁眼有啥关系?您可别高兴出个好歹来!多少年了,过去那些怨恨就忘了吧!”



    那场灾难,无法让肖香妹忘却。金大浪那刺耳的怪笑,至今想起来都让她恶心、气愤,她诅咒那个灰暗的时代,诅咒那些披着人皮的畜生。



    那天,她被架回司令部,金大浪说:“牛头不烂,多费柴炭,狠狠地批,狠狠地斗,多会儿软了,多会儿拉倒!”



    于是一场更加猛烈的批斗开始了,她咬紧牙关挺立不动,接受着一轮又一轮狂轰滥炸。一天多水米未进,虚弱的身体承受着巨大折磨,她又一次晕过去了。吕耕田打着哈欠说:“折腾了一天了,人困马乏的,俺们走吧。大浪,你就留下来陪陪这位破鞋吧!”



    那个罪恶的晚上,野兽似的金大浪毁了她的贞洁,玷污了她的清白。她承受了那种生不如死的打击,她要和金大浪拼命,金大浪溜走了,黑暗中她沙哑地呐喊着:“大灰狼!活牲口!俺和你拼了!”她凄厉的喊声,划破了寂静的夜空。黑暗包围着她,她不知道仇人在哪里。



    夜静更深,村革委会高音喇叭传来金大浪的吼叫声:“肖香妹不服管制,畏罪逃跑了!赶快搜捕!赶快搜捕!”



    不一会儿,一盏盏手电光在昂首村大街小巷扫来扫去,不远处人声鼎沸,脚步声逐渐清晰。



    肖香妹绝望了,她不愿再受凌辱,她无法也无力与金大浪抗衡,她想到了死。摸索到金大浪家大门口,解下腰带,挂在门楣上,绾了个死扣儿,一狠心一闭眼,把脖子伸进套索里,身体悬空,一阵窒息,她仿佛行进在昏暗的阴界路上。



    不知过了多长时间,耳边似乎听到响声,她试着睁开发涩的眼睛,想看看这阴界到底是什么样子,但头昏脑胀、天旋地转,又昏过去了。又不知过了多久,她的知觉逐渐恢复过来,觉得自己好像躺在一个暖暖的地方,眼前好像有个人影儿晃动,她下意识地问:“谁?”那个人影儿停下来,惊喜地说:“是俺。羊倌田八斤,你认得俺哩!”



    “俺没死?俺还活着?”



    “唉,要不是被俺碰上,你的小命恐怕这会儿在阎王殿报到哩!多玄啊!”



    “是你救了俺?”



    “算是吧。”



    “你不该救俺!俺真不想活了!”肖香妹失声痛哭起来。



    “看你说的,这种事儿谁碰上能不救命?人常说‘好死不如赖活着,阳世三界疙磨着’,只要命在,迟早有阳婆出来的时候,要是死了,什么都没指望了。那不正好可了害你的人的意了?再说你死了,丢下那老的小的谁管呀?千万要想开点,别干这种亲者痛仇者快的啥事了!”



    肖香妹啜泣着问:“俺这是在哪儿啊?”



    “在俺放羊的窝棚里。”



    肖香妹在昏暗中挣扎着坐起来,吃力地掀开盖在身上的被子,发觉自己光着下半身,又急又羞:“俺的裤子?!”



    “唉,你的裤子脏得不能再穿了,俺给你刚洗干净了,就晾在外边羊栅子上,不过,俺可没歹意,俺敢对天发誓!”



    “大哥,俺不想连累你,你还是让俺走吧!”



    “不行,常言道‘救人救到底,送佛送上天’,金大浪到处搜寻你,你这不是自投罗网吗?”



    “万一他们找到这儿,不是连你也害了?”



    “这你放心,谁也不会来这西荒头羊场闹革命来的,等过几天,风声小了,俺不会强留你的!”



    经历了一连串的生与死的磨难,肖香妹那虚弱的身体再也扛不住了,浑身上下,没有一处不疼痛的地方,嗓子冒烟,四肢乏力,头重脚轻,实在爬不起来了。田八斤为她花去了所有积蓄,煎汤熬药、端屎送尿、无微不至地关怀照料,肖香妹渐渐起死回生,活过来了。



    每天老无能总是乐呵呵地给她带来一些可口的饭菜,瞅着她一口一口地吃下去,然后,把一缸子热腾腾的羊奶递过来:“趁热喝了,这东西可保养人哩,要不,你能好得这么快!”等她喝完了,便招呼一声“好好歇着!俺去把羊圈好了。”



    夜静更深,气温下降,肖香妹睡在暖暖的被子里,老无能却蹲在窝棚门口一袋接一袋抽着旱烟御寒。肖香妹看着他蜷缩在那儿的样子,于心不忍,便督促道:“大哥,快把脚伸进被子里热热吧,为了俺,别把你冻出个好歹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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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老无能说啥也不:“俺这双脚粪叉子似的,臭浑浑的,再把你晾着了,不是白保养你了?”



    肖香妹生气地掀开被子:“俺没那么娇贵!俺也没那么多讲究!”



    老无能不愿意惹她生气,就说:“依着你”,慢腾腾把双脚洗干净了,小心翼翼伸进被子里。



    肖香妹长夜难眠,想起死去的男人、想起年迈的婆婆、想起可怜的女儿,不由泪流满面。想起坑害她的那些仇人,不由怒火满腔,握紧了拳头。



    肖香妹行动自如了,能够自理了,田八斤才把她的下落告诉了婆婆,老人家老泪纵横,不知道怎样感谢媳妇的救命恩人。小迎春感冒咳嗽,睡梦中都在呼叫“娘,回来!”,田八斤鼻子酸酸的,实在不忍见孩子那可怜巴巴的样儿,便把实情告诉了肖香妹。肖香妹心如火焚,挨到天黑,不顾一切地向家里跑去。小院内顿时传出阵阵压抑的、凄厉的嚎哭声。



    夜猫子巴耳根奉金大浪之命,蹲守多日,今天总算有了收获,他们不惊动肖香妹,而是把老无能五花大绑到红卫兵司令部,金大浪狞笑着问:“老流氓,说说,你是怎样勾搭上那骚货的?”田八斤像个哑巴,一言不发。



    吕耕田逼视着田八斤问:“老无能,你知不知道包庇、窝藏牛鬼蛇神是犯罪行为?”田八斤仍然一言不发。



    金大浪吼道:“老流氓,不给你点颜色不知道马王爷三只眼,来,让这老家伙坐坐飞机!”



    巴耳根嘿嘿笑着,给田八斤松了绑,逼他上了一条窄窄的板凳,让他单腿直立,伸开双臂,弯下腰来,不许晃动。若稍有晃动,就拿棍子敲他的踝骨。田八斤咬牙忍受着,忍受着,那钻心的疼痛,一下比一下强烈,巴耳根幸灾乐祸地说:“好硬的骨头哦!”再次拿起棍子使劲敲打田八斤已经红肿的踝骨,田八斤疼痛难忍,从凳子上跌了下来。



    金大浪瞅着跌得鼻青脸肿的田八斤,问:“说不说?不说!让你尝尝‘凤凰单展翅’是啥滋味!”



    一条细单索拴在田八斤的一只手臂上,金大浪命令:“吊起来!”



    “哐当”一声,肖香妹闯进门来,扑上去抱着田八斤大喊:“放了他!你们有啥手段冲俺来!”



    金大浪得意地问:“他是你什么人?你为啥要护着他?理由站得住脚,俺就放人!”



    肖香妹毫不犹豫地说:“他是俺自找的男人!俺要跟他结婚!”



    田八斤急得青筋暴跳,呼喊着:“香妹,你疯了?这可使不得!”



    “俺铁了心了!非你不嫁!”



    金大浪瞅瞅四十郎当的、灰头土脸的田八斤,瞧瞧二十出头的、青春靓丽的肖香妹,心中涌起莫名的酸味、苦味,眼馋嫉妒恨,琢磨开来:俺费尽心机抢到手的一朵鲜花,硬要自个儿插在牛粪上,这老家伙是哪辈子修来的福气,捡了这么个便宜?转而一想:这是肖香妹使得缓兵之计,谁不知道老光棍是个窝囊废?根本不能干那事,这样也好,晾她年轻轻的守不住活寡,迟早都是俺手上的玩物。就慷慨地说:“肖香妹既然愿意改邪归正,喜欢上这位老掉牙的瘦牛,这棵嫩草就归他了!不过得到公社办个结婚手续,免得人们又说你们是非法同居,乱搞男女关系。去吧!俺也算做了一件好事,了了一桩心事。”



    肖香妹扶着一瘸一拐的田八斤走出了那个罪恶的房间。



    “香妹啊,你还年轻,应该找一个配的上你的小伙子。谁不知道俺老无能是个残废,你这不是刚离开火坑又跳进灰坑吗!何其苦拿自己的幸福赌气呢?”



    “你是不是嫌俺脏,配不上你这老好人?”



    “俺可没那想法,俺是觉得配不上你哩!”



    “事到如今,无路可退,你不同意也得同意。俺只求有个安安生生的窝,有个打里照外的人。放心,俺不会嫌弃你的!



    就这样,在那个特殊的年代,他们以特殊的方式生活在一起。直到婆婆去世,直到女儿长大,直到改革开放、分田到户,直到现在。



    肖香妹常对人说:“俺头一个男人上恶虬山修路时给伙房砍柴掉下悬崖摔死了,现在的男人上恶虬山摘松塔掉下松树把蛋子儿摁破了,恶虬山害了俺两个男人。古秀才说俺这是命里注定,俺才不信啥命哩!俺那是没赶上好时候!”



    现在,肖香妹的“香味饭店”很红火,为了赚钱,她也不计较生活小节,有时候陪着客人喝喝酒、聊聊天,难免有点不在乎、不检点,甚至“卿卿我我”,让人把她看歪了。人们给她送了个不雅的绰号——“夜来香”,其实那些想占她便宜的人,都碰了钉子,都知道那女人不好惹。



    夜来香对老无能非常体贴,不准任何人伤害他。老无能也对夜来香关怀备至,言听计从,任劳任怨。女儿田迎春亲昵地躺在他怀里撒娇,一口一个“爹”,叫得他心花怒放。



    “俺这辈子哦,值了!”老无能经常对人们慨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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