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店大堂内回荡着宋亦泠的声音,杨诗词也不是没见过宋亦泠发火,宋亦泠生气的时候有个特点,沉静的面色微微发红,所以严肃的态度并不会让人特别害怕。
但今日不同,今天宋亦泠发火在场面上给足了面子,人走后才撂了自己的态度。
成熟稳重冷静,在拍摄现场晕了以后,整个人都变了,像极了资本。
杨诗词彼时有些说不出话,看到大堂前台眼神往这边瞄,她提醒:“先别生气,咱们回去再说。”
“说什么?”宋亦泠声音有收敛。
杨诗词低着头不回答。
“王琴是什么意思?架着我非要塞个人进来?”宋亦泠质问。
杨诗词说:“是是,你没看出来,剧组定下的特邀都是些老前辈,拎哪个孟佳都得叫声伯伯。业界大腕现在铁定了要捧这小姑娘,揽流量圈,要是王琴不同意,连她都得换下去。”
宋亦泠轻嗤一声:“流量明星要转型,这些发展稳定的还想往流量圈挤。”
“这不是不差钱嘛,拍戏跟玩儿一样,用钱堆起来的爱好可不就是想跳就跳。”
杨诗词这句话说得一点也不错,很多刚毕业的拍了一两部戏大火了,在流量圈子里揽了一波粉,但没多久势头也就下去了。
像闻锦这样还能稳着有戏拍的,的确是很少了,加上闻锦毕业的时间本就不长。
演的都是拍摄周期比较短的网剧。
杨诗词:“那小姑娘演的不错,你的戏也能接的上,你还有哪里不满意?”
宋亦泠当即顿一下,她不满意的是在哪儿?
孟佳的演技打磨过,搭档的都是些老戏骨磨练过,演得没什么问题。
要说不满意的地方,那就是资方施压,她不满意。
宋亦泠瞥她一眼,带着未消的气焰出了酒店大堂,刚到门口的时候,导演王琴又打了电话过来。
她一边接着王琴的电话,一边钻进了车里,王琴这通电话打来,是晚上想请她吃饭。
正好,宋亦泠也想找王琴再说说,于是就答应了,问了一下地址。
在杨诗词关上车门时,正好与电梯里出来的闻锦错开了视线。
闻锦到没有浑身带着火气,在试戏中这样的情况太正常了,一个角色定谁,或者是不要谁,一般都不会给理由。
毛黎跟着说:“我以为你得上去问情况呢,结果是找宋亦泠的。”
“我在你眼里就这么不讲理?”闻锦往外走,毛黎紧跟上。
“没有没有,不过试戏已经结束了,风缪这个角色你就别想了好不好?”
闻锦钻进车,在包里摸出镜子靠坐着补妆,宋亦泠这么恨她的原因她想不到,从提出离婚到车祸,再到今天,她发现真的不了解宋亦泠。
“下一次,我一定竭尽全力帮你争取到你想要的角色,行不行?消消气,喝水。”毛黎哄着她,拧开矿泉水递给她。
闻锦扣上粉饼盒,吸一口气转眸看毛黎,被一看毛黎不自然的擦了擦脸。
“没关系,不就是个角色而已吗。我入圈十几年什么妖魔鬼怪没见过,带资进组多正常,没事。”
闻锦抿着笑转了过去,看向车窗外。
毛黎愣住了:“你被打击的不轻,入圈多久都不记得了。”
闻锦话说得坦荡,当时风缪这个角色给她来带的价值是不菲的,全剧组演员基本都靠着这部戏红了。
她跟宋亦泠都不想再互相纠缠,就像是当初在家吵架的时候。
一两次吵架是会有一方低头,但少了沟通以后,低头的次数就少了,她不认为自己有错。
她牢牢记得每一个纪念日,哪怕是再忙也会准备礼物等宋亦泠回家。没有人希望自己精心的准备后面全是失望。
当然,这些闻锦都在试图理解。
她理解宋亦泠很忙,不管是荧幕前还是荧幕后,你所要的价值和利益与空下的闲时是划等号的。
但往往崩溃只需要一个瞬间。
闻锦最初发现她和宋亦泠之间存在的问题,是在妈妈过生日的时候。
宋亦泠出差不在,她订的蛋糕助理取晚了,拍摄完了广告以后助理才取回来,路上还不小心摔了。
好好的蛋糕顶部塌了,跳跃的小鲸鱼变成了焊进沼泽的不明生物。
她想生气,但又不能在现场对着助理生气。
因为会被人扣上耍大牌的帽子,倒不是怕爆在公众面前,只是怕传到别的明星耳朵里,在娱乐圈做了什么说了什么,都是藏不住的。
宋亦泠转到荧幕后,她的一举一动都会带上宋亦泠的名字,怨气委屈也就只能往肚子里咽。
到家的时候,妈妈虽然说没关系,但闻锦还是高兴不起来。
闻妈妈吃饭的时候问她:“亦泠还在忙工作吗?”
闻锦有点不知道怎么接,这是第二次宋亦泠没有陪她回家,在忙工作。
闻锦只得应:“最近工作有点忙。”
“那你理解她一下,她手底下艺人这么多,我看好几个今年发展都不错。”闻妈妈说话轻言细语的,边说着还夸她买的蛋糕不错。
闻锦有些抱怨想说,话到嘴边还是咽了回去,宋亦泠发消息给她。
[宋亦泠:抱歉小锦,帮我跟妈妈说一声生日快乐,飞机晚点了,到了后我会回家一趟解释。]
闻锦怎么能不生气,宋亦泠的这一句道歉,不管从哪个角度看,都只是积攒怨气的一件小事。
闻锦以前还被人夸和妈妈很像,说话温温柔柔的,但进了圈结了婚,人哪有不疯的。
车行驶在路上,闻锦发呆好一阵了,毛黎问她晚上想吃什么。
闻锦说:“送我回家。”
...
闻锦是京华本地人,父母都是京大教授,爷爷跟奶奶以前在驻华大使馆任职,圈外人传书香门第,出来的闻锦也就有一身的骄矜。
用闻妈妈的话说,当了明星后这人就变了,变成了个直肠子。这被娱乐圈磨了十几年以后的闻锦变化自然也就大。
今天正好是小舅舅请吃饭,在乔山宴定了一桌,闻锦回家那会儿,正好碰上闻母和闻父出门。
普通的家宴讲究不多。
闻锦到的时候,表妹还问她要了几张签名照,拿去送给同班同学的。
闻妈妈问:“你最近忙不忙?还是得多吃饭,你这样不健康,不拍戏的时候就别管体重了,你看你那个同班同学孟佳,上电视是胖了点,但那是正常的标准体重,健康。一样是不耽误她拍戏。”
“孟佳是一直微胖,她读书的时候就这样,我要忽然胖了,观众还看不顺眼了。”闻锦打趣,把剥好的虾放闻母碗里。
闻母稍显无奈,女儿递来的,自然是要吃的。
“我们家没有人搞艺术,也帮不了你什么忙,你别受委屈才是,我看网上那些评论不好听,你别往心里去,人左右不了外界的评价,只能不断的锻炼自己。”
“我知道。”闻锦把鸡汤转到面前,又盛了一碗鸡汤。
小舅舅喝完杯子里的酒,把话延到闻锦这边,问:“小锦,你接下来拍什么?最近试戏了吗?你不拍戏,我们全家人的电视都成了摆设。”
闻锦笑:“今天刚试个角色。”
“有个叫《仙渡》的剧组投了不少资金,班底厚得很,听说编剧团队都是有名的几个大人物。”
闻锦小舅舅的公司品牌多会赞助一些影视行业,自然是会比闻母闻父的消息来得多。
闻锦说:“刚好今天试的《仙渡》剧组。”
“哪个角色?听说女一是定了的,试上女二了吗?”
“没试女二。”
“没试?怎么女二都没试,小锦你要是遇到什么事得跟我们讲,有事我们帮忙。”
舅妈也说话了:“就是,小锦,你想要什么就直接说,人脉这些不多,但还是有的。”
闻锦放下勺子,礼貌微笑:“没有,就是单纯的不喜欢那个角色。”
就像不喜欢用人脉争取角色一样,年轻气盛不喜欢走捷径,后来才发现真的不能走,老天爷开了一条通道给你让你一步登天,总是要付出代价的。
闻锦年轻的时候栽过一次,大学演得第一部青春偶像剧,就是舅舅投资拿的女主,戏演了,剧也红了,她以为的跟事实不一样,她因为女主那个角色没少被骂,甚至剧粉会上升到演员本人,太正常了。
相反是她没看上的女二角色博得好感,娱乐圈的风怎么吹大家都捉摸不透。
角色讲究缘分。
而缘分这个东西是最摸不准说不透的。
就像《仙渡》导演最初定下的并不是王琴,后边因为拉投资的事情前导演和影视方在意见上稍微不太合,前导演签了合同也被换下了。
这和外边传的不允许带资进组不太一样,只是个以内部消息透露给外界的一种宣传词而已。
宋亦泠在乔山宴见王琴的时候,还有李岩也在,王琴在电话给她道歉说人家看了本子就指定要了这个角色。
这让宋亦泠窝火,更是不高兴了。
见面后也没有明面上提这个事,阴阳了几句。
“李老早说今天试戏只是走个形式,我就不到场了。”
满桌菜,一样没动。
杨诗词也吃不下,宋亦泠是什么人,做了这一场局完全是不尊重宋亦泠。
但不过,论做之前宋亦泠的脾气,早甩本子走人了,哪里至于说还晚上应王琴的宴。
李岩举杯笑:“亦泠,我知道你对搭档要求高,所以这不是也按照规矩来,带孟佳来试戏了。”
宋亦泠微点头回:“是规矩,孟佳在演戏得了李老指点,圈内的小花哪比得上,但她在荧幕上没有过古装扮相,我倒不是不满意别的,就是这全场就我一个人不知道内定的事情,是不是不太合理?”
她连杯子都没碰,重生前,好歹宋亦泠自己就是资本,别人尊重她多少,她就敬几分,今天这事情办得让她莫名窝火。
“诶?内定这个词说得可不对。干我们这一行的都懂规矩,带再多资,也得自身实力过关才行,今天后边的演员都试过了,按照综合评估,孟佳的身段是不如这些学过戏曲的,荧幕前哪里看得又只是个模子。”
李岩这张嘴说得宋亦泠没话回怼,孟佳要是实力不过关,她还能有的挑,但演技的确是没什么问题,对人物理解更是到位的。
“来尝尝,我带来的好酒。”李岩又一次把杯子顿桌面敬她。
宋亦泠再端着就不礼貌了,仰头将白酒灌下肚,辛辣味窜喉,嘴里回甘留了清甜,是好酒。
杯脚落在桌面时,李岩拿出的信封已经递了过来。
“孟佳之后在剧组,我还得麻烦你多照顾照顾,除了一点小心意以外,今年京台的跨年节目差一个主持搭档,我也想极力推你过去。”
杨诗词双眸都亮了。
这李岩真是下了血本给孟佳铺路!
但宋亦泠眸子还是一如既往的平静,盯着桌面白色信封没有一点所动。
她拿过来,当着面拆开。
双指取出卡,不知道金额,但应该不少。
宋亦泠塞回去,抬头欲要开口。
李岩打断:“别拒绝,送出去的东西,我从来不收回。”
宋亦泠话膈在喉咙里,两秒后漫不经心一笑:“我收下的东西一般也不还。”
她把信封叠好,慢慢说:“不过丑话说在前头,孟佳演的是没什么问题,但整体和风缪这个角色不搭,强捧适得其反,李老自己想清楚就好。”
边上的王琴都替宋亦泠捏把汗。
这话怎么能随便说。
宋亦泠另一只手拿过酒瓶往杯子里倒酒,李老的也跟着冷嗤一声。
“戏拍的多的才看得清,小年轻经验少,你看这圈里有的明星拿过几个不入流的奖以为就懂行。”
宋亦泠耳廓钻入这句话时,眉心轻微皱了皱,视线从酒杯移动到手腕。
“演戏的和拍戏的眼界是不一样的......”
“哐当!”一声打断了李岩说话,宋亦泠手里的酒瓶滑到了地上,剩下的大半瓶好酒撒了一地。
王琴被吓一跳,椅子往后拉。
杨诗词的裤脚上全是沾的酒渍,地面覆盖一层晶莹。酒香满屋都飘着。
李岩脸色骤然变了,一抬头恰好对上宋亦泠冷峻带戾的神色,他顿时愣了一下。
第二秒宋亦泠的眼神收了,转变为一丝柔和连声道歉:“抱歉,手滑了,浪费了李老这半瓶好酒。”
“没事。”李岩压下气焰,“一瓶酒而已,别伤到你才是。”
“真是抱歉李老。”宋亦泠抽了一张纸巾给杨诗词,另一只手将信封压在桌面。
“可惜了这半瓶好酒,出门没带钱,这就赔给李老好了,下次再聚。”
宋亦泠指尖点在信封上,眼神撂向王琴那边,在李岩黑掉的脸色中跨出门。
杨诗词紧跟其后,惊呼出声:“你就这样砸了人家的酒?宋亦泠你胆子也太大了。”
宋亦泠擦拭着手心的酒渍,脸色一如既往的平静:“我敬他是前辈没有公然起冲突,没个艺术家的气量,跑我面前装大尾巴狼,砸酒都是给他面子。”
手心的纸巾往垃圾桶里一抛,包扔给杨诗词:“拿着,我去一趟洗手间。”
在她折身过了走廊时,隔壁的门刚好开了,闻锦接着毛黎的电话。
“不用接我,今晚我在家住。”
家宴也开始散场了,掐断电话小舅舅出来问:“小锦,你妈妈呢?我们车在楼下,你舅妈没喝酒,她先送你们。”
“在洗手间,我去叫她。”
闻锦将电话放进衣兜。
“快点啊。”
乔山宴的私宴基本都在这个点散场的多,从包厢出来时,走廊上来往的人很多。
宋亦泠从隔间出来,折身绕开迎面走来的女生,在洗手台前打开水龙头,抬起头看镜子里的妆,此时正好旁边的闻母也抬起头在看镜子。
两个人的视线就在镜子里碰上了。
宋亦泠心脏一紧,眉心一动,转头,本能地唤了一声:“妈。”
闻母当时愣住了,神情错愕:“你叫我什么?”
宋亦泠也在第二秒反应过来,表情略微尴尬,她忘了现在还没和闻锦结婚。
刚想开口解释,却见闻锦站在闻母身后,手放在衣兜里,专心盯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