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夏回到房间,把自己摔在床上,脸埋在枕头里挺尸。
枕头是林风起家的,深深埋进去后能闻到淡淡的薰衣草香,倒是让人头脑稍微冷静了些。
他对林风起与其说是一见钟情,不如说是好奇心害死猫,自己把自己绕进去的。
其实在记住林风起的脸之前,他先记住的是少年有些与这个年纪有些格格不入的沉稳嗓音。带着独特的冷感,并不锋利,像是埋在雪层之下的一块大理石。
他之所以记得这个声音,是因为曾在周一早晨的晨会上听到过。
闻夏自打入学就没好好听过晨会,周一晨会对他来说只有补眠的作用,就是站着睡觉难受了点儿,不能真的睡着,否则立不住。
那天晨会他例行闭目养神,然后就听见了一把低沉沁凉的嗓音。那声音有条不紊地念着演讲稿,每一停、每一顿都恰到好处,明明是死板无趣的模板发言,由他念出来却像不知名的摇篮曲,非常好听。
闻夏听着这声音,想睁眼瞧瞧的,但眼皮子反而越来越沉重。
然后他就真的睡着了。
很神奇的是,他就算睡着了也没有倒下,除了脑袋往下垂得略微明显。果不其然最后享受到了班主任的亲自叫醒服务。
闻夏醒的时候升旗台上已经不见任何一个学生,只剩下校领导手里拿着张稿子激情盎然地朗读。
不错,很有感情。念得很好,下次别念了行吗?
闻夏听着,脑子里想的是另外一个声音。
后来在拥挤走廊上的惊鸿一瞥,闻夏想,原来是他。
喧嚣中的宁静总是特别的。
闻小少爷十几年来什么没见过,稀疏平常的东西根本无法引起他的注意。而林风起足够特别。
当时,林风起看完看完成绩排名就穿过人群离开了,闻夏转头望着他的背影走远,抬起手肘顶了顶身边的朋友:“那谁?”
朋友循着他的视线看了眼,说:“还能谁,林风起呗,排名第一的那个。咱班老师总是挂在嘴边拿来拉踩咱们的那个‘别的班的同学’,就是他。”
老师都喜欢好学生,林风起更是各方面都挑不出毛病来,深受各科老师的喜爱。虽说他们高中在全市也能排得上名次,但重点班和普通班的氛围还是有着明显差别的,毕竟真正将学校口碑撑起来的,永远是优等生。
闻夏当时在末尾班,在他的主要引领下,整个班级的气氛充满青春期的躁动,那氛围,换了谁一看就知道肯定不是个成绩多好的班。
他和林风起是两个极端。一个安静到将世界排除在外,一个恨不得把全世界的热闹都收入自己囊中。
人对特殊事物的好奇心与生俱来。
从前闻夏没有注意,但当注意到有这么号人之后,他就发现怎么好像周围与他有关的事情都变多了?
比如老师们确实在课上经常拿林风起作为正面例子敲打他们;比如有时去跑早操的路上,他一晃眼便会看见站在a班队伍里的林风起,他是领跑的人;又比如中午去吃饭,好几个窗口,可他有时一转头就能在隔壁队伍,或者隔壁队伍人流缝隙间看见隔壁的隔壁队伍里有个熟悉的身影;再比如……
怎么哪儿哪儿都是他。
闻夏总是在打量他、观察他。渐渐地也会发现一些对方的小习惯。
比如,林风起喜欢穿高领毛衣。他们学校的校服有三套,夏、春秋和冬季各一套,天气冷下来后,大伙儿在校服里穿的衣服便越来越多,冬季校服做得足够厚,内里有一层保暖绒,闻夏注意到林风起最常在里头撘的就是高领毛衣。
比如,林风起不太吃辣,在食堂看见他从自己不远处路过时,盘子里的菜颜色都非常健康,很少见到辣椒的红色,当时闻夏不知道他是不擅长吃、还是不喜欢吃。
比如,林风起其实偶尔也会发发呆。
比如……
等闻夏反应过来的时候,期末考试都结束了。
那个学期,闻夏的期末成绩堪称突飞猛进,可他平时也不觉得自己有多刻苦学习,只是想到林风起的时候他会不由自主多看会儿书、多完成两道习题罢了。
而在即将到来的寒假前,闻夏发现自己感到失望的竟然只有一件事——放假期间见不到林风起了。
如果这都不算喜欢。
可有人会因为只是多看了谁几眼,就喜欢上对方吗?
闻夏不知道,但再开学,他开始放任自己对林风起的过度关注。他的月考成绩一次比一次好,连同班的朋友都察觉到了分离,扒着他干嚎:“老夏,你这是要抛下我们去哪儿啊——”
去哪儿?
闻夏看了眼a班的方向。
“我要去迎接人生的挑战了。”他语重心长地拍着朋友的肩道。
闻夏学习一般,是因为他不爱学。他不喜欢这种枯燥乏味的事情,但事实上他不笨,从小到大老师们对闻山海说过最多的话就是:你家孩子就是心思不在学习上,苗子是个好苗子……
高一下学期期末,闻夏考进了a班,成为林风起的同班同学。
闻山海高兴坏了,老父亲一把鼻涕一把泪,说我家儿子终于长大了,不让他爹操心了云云。
只有闻夏知道自己为什么考进a班的。
a班人数是恒定的,有人考进去,就必然会有人离开,班里座位便要重新变动。座位的安排没什么规律,但是在班主任排好的座位表上,他和林风起不在一块儿——不仅不是同桌,还不在邻近的区域。
闻夏悄悄去找了林风起同桌的同学,好一顿软磨硬泡,最终以请对方吃半个月的午饭为成交条件,一起去找班主任互换了座位。
那同学问他:“你干嘛非得跟我换位置?”
闻夏义正辞严:“就我一个人是从9班调进来的,我怕我跟不上,到最后一轮游了,就想抱一抱年级第一的大腿。”
只可惜,年级第一的大腿好抱,心却不那么容易捂热。
反正闻夏捂了三年都没成功。
——所以,他也不认为分道扬镳这么多年,再见面就能捂热林风起。要热早就热了。
闻夏郁闷了好一会儿,爬起来去洗澡,好好浇一浇自己不清不楚的大脑。
邹博彦又打电话叫他出去玩儿,闻夏刚洗完澡,一口回绝:“不去。”
“闻夏同志,我发现你最近极度不合群啊,”邹博彦说,“你可别告诉我你结个假婚还真搞起顾家好男人那一套了。”
闻夏:“呵呵。”
邹博彦品了会儿这两个字蕴含的情感,问;“大少爷,咋了这是,心情不好啊?”
“你又知道了?”
“我还能不知道你?咱俩穿一条裤子长大的,你就是放个屁我都知道你昨晚上吃了什么。”
“……你恶不恶心?”
“人家担心你嘛~~”
“滚。”
“不开玩笑了,”邹博彦收敛道,“是不是又是林风起?”
闻夏皱眉:“关他屁事。”
“得,果然跟他有关系。”
“……”
如果是从前,闻夏可能会拉着邹博彦大吐苦水说林风起多么多么难追……但是现在他不太做得来这种事情了。
可能,感情这种事情,就是如人饮水冷暖自知吧。
邹博彦也体贴地没有追问,只是沉默良久,忽然说:“闻夏,我说真的,你对他还抱有期待,对吧?”
抱有期待,这个词非常模棱两可。
还喜欢吗?不一定,也许只是陷入过去求而不得的不甘心当中。
那你说不喜欢吗?这也不一定,谁知道不甘心的底色到底是不是还喜欢。
但无论哪种,最终都可以归纳于——有所期待。
闻夏有些狼狈地挂了电话。
枕头上的薰衣草味道很淡很淡,淡到只有像之前那样深埋下去才能闻到。但他忽然发觉,自己认床的毛病似乎只有头两天发作得厉害了些,之后的几天,他的睡眠质量竟然以从未有过速度平稳了下来。
他原本以为只是因为林风起家的枕头还不错,床垫和被褥也足够舒服。
想着,闻夏又坐起来,把枕套拆开,什么东西都没有掉出来。但他把枕头翻过来,发现地下有一小圈神色的痕印,他凑近闻了闻,就是那股薰衣草的味道。
应该是安神的精油。
闻夏抱着枕头,忽然就有点儿……无措。
是偶然吧?这房间之前应该是林风起自己在住,不过是腾出来给他,那这枕头会不会也是林风起之前用的,他那么大个公司,平时工作压力肯定不小,为了晚上的睡眠质量,备个安神精油不过分吧?
嗯,一定是这样。
闻夏不断地说服着自己,将枕头套回去,闭上眼睡觉。
但这个晚上他还是失眠了。
他临近天亮才睡着,直接睡过了头,最后还是被闻大鸽肉垫拍脸拍醒的。一睁眼,静音的手机里有好几个工作室打来的电话,有柳飞思的,也有阿邓的,群里也都艾特他,问他怎么了,怎么没去工作室。
闻夏一看时间……居然快中午十二点了?
“卧槽。”他瞬间清醒了,一个鲤鱼打挺坐起来,揉了揉睡乱的头发有些懊恼。
老板带头旷工可还行。
闻夏翻身下床,洗漱完,将闻公公伺候舒服了,才开门出去准备做点吃的。
结果刚打开门,就听见隔壁卧室狗子挠门的声音。
林风起比闻夏走得早,临走把阿哞关在房间里了,闻夏扭头看一眼走廊墙上多出来的计划表,在每天早上几乎都有同一句话:出门上班前灵活转换两只宠物的自由活动时间。
闻夏猜这个意思可能是说,谁先起床,谁就先把自己宠物放出来撒欢,等另一个人起床了,就换对方的宠物出来。
今天林风起估计直到出门都没等到闻夏起床,就先把自家大黑狗送回房间了。
谁知道闻夏直接睡到日上三竿……可怜阿哞在房间里闷了一个上午。
狗本就比猫需要的活动量和空间要大,在闻大鸽来之前,阿哞可能从来没遭受过孤零零一条狗被在某个小空间里长达几小时的对待,早就想出来了,听见门外有动静后便开始嘤嘤嘤地呜咽个不停。
“来了来了,乖别闹。”闻夏说着,走过去打开房门,放大黑狗子出来。
阿哞兴奋地扑他,然后开始在屋子里快乐地溜达跑酷。然而闻夏却看着房间里的一地狼藉,抽了抽嘴角。
大型犬的精力无处发泄时,拆家便是常事。
闻夏迟疑了一下,还是决定日行一善。都看见了,总不好不管。
抽纸掉在地上,阿哞咬出来的碎纸屑遍地,狗盆周围也散落一堆狗粮;再往里走——更惨烈了,林风起书架上的书都被阿哞祸祸下来了,东一本西一本地掉在地上,有的掉下来时翻开了,书页纸张被压得乱七八糟。
闻夏将一地碎纸屑和狗粮扫干净,然后才去收拾地上的书籍。
阿哞咬着玩具过来找他。
“等会儿啊,现在没空,你看你干的好事……”闻夏边捡边念叨,再要伸手去捡一本书时,忽然顿住了。
准确来说,那不是书,而是一个本子,掉落在地后是正面朝上翻开的。
闻夏看见上面是再熟悉不过的,属于林风起的字迹——
x年x月x日,晴
闻夏跟我说话了,我太紧张了,没有好好回答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