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61章 蝴蝶结
“我没看错吧?那人是莫岁?”
“他怎么会出现在一年级A班?我要缺氧了。”
“据说是新安排的助教, 但他助不也该助S班吗,太恐怖了。”
按理说,玉琢冰雕的小少爷出现在训练室, 带来的怎么也不会是恐慌情绪, 但如果他手里正拿着班级的花名册和训练成绩归档记录,那就另当别论了。
察言观色的众人只见这位不请自来的贵客皱着眉, 在系统屏幕上不停地圈圈画画,那架势, 看着就不会在平时分上放水,实在让人害怕。
“啊啊啊,他看到我上次训练记录里三次脱靶不会把我赶出去吧,说我不配跟他在一个学校读书之类的。”
“为什么要让我这个普通人的训练数据脏了小天才的眼啊,对我对他都不好吧。”
隐约听到其他人的窃窃私语, 莫岁抬头,递过来个没有丝毫温度的眼神, 全场瞬间静音。
当他想来助教吗, 他还不是为了光明正大地拿到洛达以往的训练数据。
但很奇怪,系统中洛达的训练数据明显被篡改过, 莫岁没有查看修改前数据的权限, 只能暂时拷贝数据,等之后再做打算。
莫岁收起光屏, 向全场道:“按教授的安排,本节课进行机能耐久度训练, 由我打分,你们自己上器材, 我会巡视检查。”
耐久训练纯是对体能的折磨,全场小声响起敢怒不敢言的哀嚎声, 但在莫岁冰冷眼神的威压下,众人还是老老实实开始了训练。
莫岁脑子里有事,所以懒得做表情。他板着张脸,敬业且残忍地调整着学生不标准的训练动作,顺便给偷懒的人增加训练难度,所到之处简直哀鸿遍野。
“莫学长,我可以问您个问题吗?”
身后有人叫住自己,莫岁停步,转身看向那人的名牌。
劳迪斯,莫岁记得这个名字,他是洛达的室友。
“因为洛达出事那天您在现场,所以我想问一下,您知道他现在的情况吗?”
“我没别的意思,就是我们以前好几天没他的消息了,学校也没发布处理公告,身为朋友,我们很担心他。”劳迪斯道。
很遗憾,关于洛达的现状,莫岁也毫不知情。
见莫岁不回答,劳迪斯急道:“我知道很多信息都是需要保密的,麻烦学长告诉我洛达现在安不安全就好。”
透灰色的眸子颤动一瞬,但很快恢复无波无澜的原状。
人多眼杂,莫岁不可能和劳迪斯明着交流,他冷漠道:
“扰乱课堂秩序,我没有必要回答你的问题。”
劳迪斯没想到莫岁会拒绝得如此没有人情味。
他愣住,却还是不想就此放弃,就在他鼓起勇气,想再尝试询问莫岁的时候,耳边轻飘飘传来个声音:“课后留下。”
劳迪斯讶异抬头,眼前是莫岁逐渐远去的背影。
应该,不是幻听。
下课五分钟后,褚洄之出现在训练室门口,来接某个下班的小助教。
他向里望去,却看见训练室内不只有莫岁一个人,还有个他叫不出名字的陌生同学。
两人面对面坐着,那人在说话,莫岁听得很认真,一双眼睛专注地注视着说话人,连褚洄之出现在门口都没第一时间察觉。
褚洄之敲门清嗓,语气虽然抱歉,打断却十分干脆:
“学长,我来的好像不是时候?”
劳迪斯警惕起身,看向出现在门口的不速之客。
莫岁先向劳迪斯道:“没事,他可以听,你坐下。”
之后,他才转向褚洄之:“什么不是时候,你快点过来,别耽误时间。”
虽然明知莫岁向二人开口的先后顺序并非故意,只是因为劳迪斯现在离他更近才先跟劳迪斯说话,但褚洄之就是莫名不爽。
他锁上门,走到莫岁身边坐下:“我打扰你们说话了吗?”
“要是不方便,我也可以出去等,没关系。”
话是这么说,可他分明没有丝毫要走的意思。
他侧坐着,占据了莫岁大半的视野,两条长腿随意舒展,像是已经在莫岁身边的位置扎了根。
莫岁对褚洄之投过来的深邃目光表示不解,这人,他明知道自己不会让他出去。
他敷衍安抚褚洄之:“有什么不方便的?你坐好,别打岔。”
“他是洛达的室友,我问他点事情。”
劳迪斯接着褚洄之到场前的话题继续道:
“……其实洛达刚入学的时候倒也没有经常容易失控,但后来,随着他星兽体力量的强化,他的控制力却没有变强。”
“或许这就是事故的原因,但就算他伤了人,那也绝对不是他的本意,关于洛达的人品,我们同学都可以担保的。”
褚洄之依旧有点不爽,托着腮,漫不经心地听着,指尖绕着莫岁制服下摆上的装饰流苏玩。
流苏太长,绕着绕着就缠到了褚洄之戒指上的镶嵌宝石部分,搅作一处,连带着手指都被缠绕。
褚洄之垂下眼皮,惯于画符结印的修长手指十分灵活,他理开流苏,单手就给流苏打上了蝴蝶结。
莫岁还在认真搜集信息:
“控制力训练算基础课程,经过专业训练,怎么会越来越弱?他有什么心理障碍吗?或者使用过什么药物?”
感受到衣服下摆被拉扯,莫岁分神,看到自己制服下面多了一整排蝴蝶结。
他把剩下的几根流苏从褚洄之的魔掌里解救出来,轻声道:“别捣乱。”
“那倒没有,我们知道的说法一直都是洛达的星兽体力量过强,对他本人起到了反噬作用,他又是半路才开始专业训练的,所以才可能会出现暂时性的控制力减弱现象。”
被剥夺捣乱权限的褚洄之总算老实了点,他看出来了,不结束谈话,莫岁就没心情理他。
褚洄之觉得有点好笑。某只小鸟的大脑好像是单线程的,只能支持他同时处理一件事。
但这样未必不好,只要让莫岁专注注视自己,他就不会分神给其他人了。
他收敛唇角的弧度,直起上半身,看向对面的劳迪斯:
“洛达有什么特殊的人际关系吗?”
“他家境不太好,家里只有他奶奶。学校里的话,洛达属于和谁都能交朋友的类型,人缘很好。倒也没什么特殊的?”
“哦对了,他跟二年级的科林老师关系不错。洛达参加星炬杯,校方的推荐人好像就是科林老师。”
莫岁下意识重复:“科林?”
这个名字出现的频率有点太高了。把所有蛛丝马迹从头到尾梳理之后,二人这才发现,在某些特殊场景的角落,似乎总有一双注视事态的碧绿色眼睛。
褚洄之看了眼时间。
几人谈话的时间已经有些长了,估计劳迪斯这个局外人也不知道更详细的信息,再问下去也没什么意义。
“知道了,多谢你提供的信息。如果有人问起,还麻烦你隐瞒今天的谈话内容。”
劳迪斯离开,褚洄之送他到门口,确认周围没人。
见褚洄之回身,莫岁开口道:
“我想起来,我刚入学那会儿,科林也特别关注过我的训练数据。但后来,不知道什么原因,不了了之。”
“他是有点不对劲,但没有证据,也很难证明他真有什么问题。”
褚洄之提出自己的看法:
“从维拉利加近几年有失控现象的学生开始查起吧,看看除了洛达之外,还有没有人和科林有特殊联系。关注你又放弃,可能是因为你对星兽的控制力异于常人,不符合他的要求。”
莫岁不太清晰地“嗯”了一声,他正有些用力地咬着自己的嘴唇,这是他思考时候的坏习惯。
见莫岁还在纠结刚才的谈话内容,褚洄之轻轻叹了口气。要把莫岁从牛角尖里拽出来,得采取一些简单粗暴的办法。
褚洄之靠近莫岁,眼中浮起一点笑意,温声道:
“但是,证据是要靠找的,硬想算怎么回事?”
他伸手,指尖抚过,把莫岁被蹂|躏的唇瓣从齿间拯救出来:
“别咬了,嘴唇比刚才肿了一圈。一会儿出去,别人还以为我对你做了什么不好的事。”
莫岁愣住,原本高速运转的大脑瞬间短了路。线索在脑袋里团成乱七八糟的一团,他偃旗息鼓,暂时放弃思考。
褚洄之目的达成,顺理成章地转移话题:
“不过,你是不是忘记了什么事?”
“什么?”
莫岁搜寻记忆,随后恍然大悟:“今天下午的抽签仪式!”
见莫岁风风火火地就要往外走,褚洄之一把把人拦住。
“不是这个。”
莫岁眨眨眼:“那还有什么?”
褚洄之简直被他气笑了:
“莫岁同学,从昨天晚上七点到现在中午十二点,你没正经吃过一顿饭,不是在整理资料就是在上课,还不饿?我早上给你灌的那只营养液有这么强效?”
“还有,你愿意带着衣服上这一排蝴蝶结出门,我没意见。”
莫岁后知后觉,他专注干某一件事的时候确实不太容易觉得饿。
被褚洄之这么一说,他这才发觉自己已经饥肠辘辘。
他不太好意思,回避褚洄之的第一个问题,转而小声道:
“那结不都是你打的吗,你帮我解开。”
褚洄之很是恶劣:“解不了,都是死结。”
莫岁知道他说的是气话,一点也不担心,反倒笑眯眯靠近道:
“我跟你道歉嘛,帮我解开好不好?嗯?”
有人能抵挡莫岁的示好吗。
褚洄之不知道,反正他抵挡不了一点。
他在莫岁含笑的眼睛里轻易缴械投降,弯下腰,认命地处理起那一排晃晃悠悠的蝴蝶结。
第062章 抽签
竞技场主演播厅, 正在补录被事故中断的抽签仪式。
偌大的空间内,除了工作人员,只零零星星地坐了几组复赛选手。
选手尚未全部到场, 候场众人看起来都不是爱惹是生非的性格, 彼此之间保持着礼貌的安全距离,厅内一片静寂。
唐晓诺眨巴着一双大眼睛, 正翘首以盼地看着场外。
六组选手只到了四组,初赛第一名和第三名都还没到, 她在等褚洄之和莫岁。
入场处传来动静。
一条长腿极不耐烦地踹了一脚开得不够迅速的自动门,一个拽得二五八万的男声紧接着响起:
“抓紧抽签,小爷我时间可宝贵得很。”
从入口处走进来个嚣张跋扈的二世祖,脸看着倒是清秀,却染了一头夸张违和的白毛, 耳骨上的铆钉亮得晃眼。
唐晓诺撇了撇嘴,窝回了沙发。没意思, 不是她cp。
来人是初赛第三名的小组, 算是除了褚洄之和莫岁之外人气最高的搭档。这两人都是出身贵族,实力不错、作风张狂, 吸引了不少粉丝。
青年用下巴看了一圈在场众人, 嗤笑讥讽道:
“卡罗尔,你看今年星炬杯都选上来些什么歪瓜裂枣。”
他身后这才跟出来另一个看着就沉默寡言的棕发青年, 沉沉应道:“展熠,谨言。”
名叫展熠的嚣张青年丝毫没为搭档的提醒而收敛, 反倒扯着吊儿郎当的步子,慢悠悠地逛荡到了众人面前, 挨个点评道:
“靠装备刷分的心机丫头和落魄到第二星区的废物。”
“连人都算不上的半成品机械怪物。”
“只有蛮力的疯女人和只会修零件的闷女人。”
“还有你们俩,”展熠最后走到初赛第七名小队面前, 却发现自己连人家的名字都叫不出来。
“半点存在感也没有,不知道怎么晋级的,要不是那个作弊的家伙淘汰,估计也轮不到你们。”
他进场就毫无差别地攻击了一遍在场所有人,几人脸上都有些挂不住。
诡异的气氛中,只有缪特像是没听见他的话,翘着二郎腿,忙着在光屏上发消息。众人原本还嫌他不静音的消息提示音很是烦人,这下倒是奇怪地起到了中和气氛的作用。
展熠转了转自己的耳钉,啧了一声,不满道:
“莫岁和他那个阴暗小白脸呢?怎么还没到?”
他刻意卡着点到达目的地,就是为了最后一个入场,好好装腔作势一把。谁想,他最想示威的对象根本没到。
话题扯到她cp,唐晓诺忍不了,出言呛道:
“那你们俩是什么?躁郁症和锯嘴葫芦?有病就去住院,参加什么比赛。”
展熠长了双三白眼,闻言,他瞟向唐晓诺,眼里的光芒很是骇人。
他一步步逼近,双手插着兜,居高临下向女生道:
“你最好祈祷一会儿抽签别被我抽到。”
场外,引起争端的褚洄之和莫岁此刻还在悬浮车内,与世无争。
今天是个雨天,雨势不大,却持续不断。雨水落在悬浮车顶的隔离罩被吸收,发出轻闷的回声。
莫岁正在副驾驶补觉,他身上披着褚洄之的外套,怀里抱着团成团的绒毯,还没有要醒的意思。
在暗淡光线的柔化下,莫岁的脸看起来温柔安静得过分,实在让人不忍心把他叫醒。
褚洄之移开视线,瞟了眼时间,距离预定的开场时间只剩五分钟了。
不着急,入场有专门的摆渡轨道,留两分钟足够了,还能让莫岁再睡会儿。
根本没什么犹豫,褚洄之第三次擅自延后了叫醒莫岁的时间。
他打开光屏,最后回复和瑞卡刚刚交换的消息:
“知道了,先不说了。你帮我发布个线索搜集的悬赏任务,关于所有失控后被抹去痕迹的兽化者信息,事实也好传谣也罢,都不要放过。”
身旁的莫岁闷闷地哼了一声,褚洄之循声看去。
小少爷睡相不太好,一个没看住,人就滑到了那件宽大的外套下面。鼻梁往下的大半张脸都被盖住,只露了双眼睛在外面。莫岁呼吸不太顺畅,这才半梦半醒地哼唧了两声。
褚洄之轻笑。
莫岁昨晚就没怎么睡,一直在进行高强度的脑力劳动,上午却还是活蹦乱跳的。他差点真以为小少爷天赋异禀不怎么需要睡眠,谁想只小憩一会儿,他就一觉睡到了快下午三点。
正好,时间也差不多了,该叫人起床了。
褚洄之拉下外套,轻声叫醒莫岁:“莫岁,到时间了,该去内场了。”
莫岁的少爷脾气很大一部分表现在他不算小的起床气,他根本没睡够,眼睛是睁开了,但大脑压根没恢复运行。
一双猫眼里带了些困乏的烦躁和清梦被扰的冷意,不太高兴地看向叫醒他的人。
褚洄之注视莫岁,耐心地等待人意识回笼。
也因此,他清晰地观察到,在二人对视的几秒里,莫岁眼睛里的烦躁不悦在一点点变平和。
在成功辨认出叫醒自己的人是褚洄之后,灰色的眸子里彻底没了冷淡和抗拒,莫岁打了个哈欠,把那点起床气压了回去:
“是你呀。”
就好像,他是他违背习惯也能够特别宽容的例外。
心头泛起细密的涟漪,褚洄之并不知道,自己原来是个能被这么点小事牵动情绪的人。
他学着莫岁的语气,声音上扬:“嗯,是我。”
莫岁讨价还价:“真不能再睡了吗,我记得抽签在下午三点,我应该没睡多久吧。”
莫岁刚睡醒,说话有点慢吞吞的,褚洄之觉得可爱,笑着附和道:
“嗯,是没睡多久,可怎么办呢?现在已经两点五十八了。”
“几点?”
莫岁顿时瞪大了眼睛,“我不是说让你两点半叫醒我吗?”
褚洄之很是无辜:“两点半叫过你一次,可你坐起来两秒,翻个身就继续睡着了。”
“哦,你还把我们俩光屏上包括车载的闹钟报时系统全给关了。”
好像是有这码事,莫岁脸上一热,打开车门逃避话题:
“知道了,快走,迟到被拍会上星网的。”
这两个人岁月静好,压根不知道此刻场内气氛很是焦灼。
唐晓诺根本不是个软柿子,她初生牛犊不怕虎,一点不向展熠服软。
“抽到我又怎么样?你觉得自己一定能赢?不过就是个第三名,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是第一呢。”
“听说你用小号和网友对喷被发现了,身为贵族,还净干些见不得光的蠢事,劝你有空还是多训练吧。”
褚洄之和莫岁刚入场,眼前就是这副剑拔弩张的场景。
二人还没搞清楚状况,却见背对二人的展熠轻蔑地点了点唐晓诺的肩膀,傲慢道:
“平民就是平民,只知道惹麻烦。星炬杯什么时候能改改规则,把作弊和满口胡言的低贱家伙都彻底赶出去。”
“这番话传出去的话,第一个被赶出去的人该是你吧。”
褚洄之提高声音,打断了展熠的嚣张言论。
看清来人,展熠冷哼一声:
“我当是谁大驾光临,这么晚才到,还以为莫小少爷打算直接退赛了呢。”
莫岁困得很,不想跟人吵架。他无视展熠的挑衅,也不让褚洄之回怼,拽着褚洄之的衣角,拉着人走到位置边坐下。
“麻烦各位进入准备状态,抽签马上开始。”场控提示众人。
“根据流程,先由初赛第一名行使上局获得的特权,自主选择1v1的对手,剩下的小队采取随机抽签的方法,产生对局选手。”
“行了展熠,回来吧,别耽误正事。”卡罗尔道。
听到搭档的劝阻,展熠这才不情不愿地作罢。
他眼中幽光一闪,转向唐晓诺,意有所指地威胁道:
“你等着,我一定在比赛场上把你每一个关节都卸开。”
闻言,褚洄之和莫岁敏锐地对了个眼神。
展熠这话,听起来就像他能决定抽签结果似的。
二人之前讨论过,从开幕到初赛再到复赛,幕后主使总有着介入局势的特权。
幕后势力必然和星炬杯有密切联系,虽然不知道是不是过度谨慎,但褚洄之总怀疑,晋级选手里就有相关者也未可知。
不论怎么样,排除一下风险也是好的。
“我们决定好了。”
褚洄之起身,走到正中的云台屏幕前。
他选中屏幕上写有展熠和卡罗尔名字的板块,拖动到自己和莫岁的名字旁边。
“第一轮的对手,我们选他们。”
“哈?你脑子不好吧?”
看到屏幕上第一组对局选手产生,展熠因为觉得荒唐发出一声嗤笑。
“怎么?莫岁你急着回家跟小白脸你侬我侬?想快点被淘汰?”
按照常人的想法,既然拥有选人特权,怎么都会选实力较弱的小组对自己更有利。
但论双人擂台赛,展熠和卡罗尔甚至是在场所有人中最被看好的一组。
二人的家族世代同盟,原因无他,正是因为家族正统血脉的星兽极为契合,一攻一守,互为补强。
“跟你比赛并不会怎么耽误我的时间。”
莫岁打了个哈欠,觉得展熠咋咋呼呼地实在吵人。
他平静开口,完全没察觉自己的实话有多大的侮辱性:
“比起比赛,我希望你能少说两句废话,那倒是更耽误我早点回家。”
第063章 突破口
兽化训练课程是褚洄之觉得最没有意义的课程, 没有之一。
要不是因为自己的每一门课程分数都跟莫岁的综合评测挂钩,他甚至想直接摆烂挂科,而不是靠着点幻形喷火的幻术蠢兮兮地掩耳盗铃。
但今天不同, 褚洄之瞟了眼场外。
科林正以全程巡视以防意外的名义, 面无表情地陪伴一年级S班进行日常的兽化训练。
仅就他愿意多次代班一年级辅导员进行吃力不讨好的陪同工作这一点而言,应该说, 这是这位始终没精打采的教职人员最有职业道德的时候。
科林·斯维,如果只看他的履历, 并不难理解他为什么对自己现在的工作没什么热情。
二十年前,科林就读于维拉利加,由于其在兽化理论前沿研究的显著天赋,科林毕业就进入了皇家研究所。短短五年,科林发表了数篇极具前瞻性的学术成果, 一度成为研究所中前程无量的学术新星。
但他的风光也只有这五年,不知何故, 科林被研究所辞退了。
消失两年后, 科林再度出现,担任了维拉利加学生辅导员这个和学术丝毫不沾边的岗位。自此, 十余年里, 他始终在这个位置上混吃等死,再看不出曾经的风光无限。
他看似心如死灰, 却分明并不甘于沉寂。
一个甘愿沉沦的人,不可能主动关照洛达这样的问题学生, 也不可能主动和莫岁这种焦点人物产生联系。
只有主动砸碎冰面潜入水下,才能窥探到深水区的暗潮涌动。
褚洄之捏诀, 蓝色的烈焰顿时拔地而起,吸引了全场的注意力。
过呼吸、能量外泄、兽化解除困难, 严重者伴随自我应激伤害及内脏受损吐血的症状——这是科林的毕业论文里写到的,关于兽化失控者会出现的暂时性症状。
褚洄之使用术法、辅以幻术,将这些症状在自己身上一一复现。
场内顿时大乱,一直懒散坐着的科林倏地站起,快速冲进场内。
“他能量失控了,我带他去医务室。”
褚洄之半真半假地晕了一会儿,再度醒来的时候,他已经躺在医务室内,身上绑了不少□□仪器,旁边坐着的正是一向以不多工作一秒钟著称的科林。
“科林老师。”
褚洄之虚弱道,他装着咳嗽了几声,伴随着大幅度的动作,不稳定的蓝色焰火一簇簇地向外冒,看起来就是一副还没完全稳定的样子。
“你以前似乎没有出现过这样的问题。”
科林并没关心褚洄之现在感觉如何,而是直接询问道。
“或许是因为最近训练量有点大,也可能有在比赛中过分使用星兽体能力的影响。”
褚洄之“老老实实”解释道:“我最近才遇到星兽体化形不稳定的问题,以前并没有出现过这些现象。”
科林平淡直言:“这样的话,你的比赛可能会受影响。还有,你需要考虑怎么维持住你的成绩,毕竟你是被推荐入学的。”
“嗯,我是有点担心。”
听到科林的话,褚洄之眼神颤动,显出极真实的迷茫慌张:“我会想办法解决这个问题的,多谢您提醒。”
科林沉默打量褚洄之,片刻后,他突兀开口道:
“你有我的私人联系方式吗?如果以后再出现类似的问题,可以及时联系我。在辅助兽化训练这方面,我姑且算是有经验,我可以帮你。”
刚经历打击的青年像是找到了可以依靠的对象,松了口气,立马接话:
“好的,非常感谢您,科林老师。”
医务室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来人没敲门,直接就闯了进来。
很明显,这么为所欲为的家伙,只能是莫岁。
演戏演到现在,褚洄之第一次真情实感地感到事态超出自己预想的慌乱——他没提前告知莫岁自己要演这么一出。
“褚洄之!你怎么回事!”
莫岁三两步上前,褚洄之苍白虚弱的脸映入眼帘,他瞳孔一颤,抱怨的话还没出口,瞬间又咽了回去。
科林抬起眼皮,瞟了眼惯来没人情味的骄纵少爷。任谁看,他都像是要指责褚洄之怎么在赛前出了这样的问题。
这样的话,让这两个人独处,才能更大程度地激化矛盾。
科林道:“莫岁同学,既然你来了,那就麻烦你照顾下小褚。我手头还有些事情要处理,就不待在这儿了。”
对视着的褚洄之和莫岁像是被按下了暂停键,直到科林走出房门,门口传来清脆的上锁声,两人才恢复行动。
莫岁往前靠了些,紧张询问:
“你不是不会兽化的吗?能量失控是什么意思?怎么把自己搞成这个样子?”
关于他人所说的褚洄之在兽化课程上失控受伤的话,莫岁原本是不相信的。
但亲眼看见褚洄之皮肤上还留着干涸的血渍,指尖也有被灼烧的痕迹,监测仪上的数据也乱作一团,莫岁突然没了底气。
他不知道自己的心脏为什么颤悠悠地提在半空,也不知道自己在害怕什么,分明受伤对于维拉利加的学员来说是再常见不过的事,可看到褚洄之躺在病床上,他竟然感受到陌生的恐惧感。
就算明知是假的,他也害怕那是真的。
水汪汪的灰色眼睛带着点控诉,写满了明明白白的担忧和关心。
褚洄之撑着坐起,向莫岁道:“只是演的,伤不重,别担心。”
“演的?”
莫岁坐到床边,伸手碰了碰褚洄之指尖的灼痕。
褚洄之咽下一声因疼痛产生的闷哼,但眉头瞬间的微蹙还是被莫岁精准捕捉。
莫岁生气:“你这叫什么演的?自己安排自己受伤就能算没受伤吗?”
褚洄之没想到教莫岁观察别人的微表情,第一个被实践对象居然是他自己。
他确实心虚,认错道:“科林不是每次都会来,今天我也是临时起意,没提前跟你说,是我考虑不周,对不起。”
电极贴片贴在额角的皮肤,让褚洄之那张精致的脸看上去更带了些病弱的疲态。
他仰头看向自己,正在等待答复,看着那双深邃流光的眼睛,莫岁的气突然泄了个无影无踪。
可是不能每次褚洄之一认错就原谅他,这样真的很没面子。
莫岁外强中干地维持着刚才的气势,断续道:“你,你不准撒娇,我不吃这一套。你这样真的很危险,万一没控制住,不是得不偿失吗。”
这样也能算撒娇?
褚洄之挑了挑眉,他好像知道该怎么哄人了。
“嗯,学长说得对,别生我的气了,好不好?”
褚洄之放软了语气,还带着伤的苍白手指绕开连接仪器的漆黑电线,轻轻勾住莫岁的指尖,似有若无地晃了两下。
“求求你了,别不理我。”
小少爷最吃的就是这一套,别说生气,他还能维持面上的冷静已经算他心志坚定了。
他瞥开眼,小声道:“那你下次记得要提前跟我商量。”
“嗯,好。”褚洄之笑。
说莫岁任性骄纵的人简直眼瞎,小少爷分明好哄得不行。
为了把戏演全套,褚洄之在医务室住了一天才回到宿舍。
进屋的时候,原本宽敞的双人宿舍内开了大大小小的悬浮窗屏,竟然显得逼仄了些。悬浮窗上全是与事件相关的信息,异兽实验、失控兽化者、星炬杯参赛选手信息,错综相连、难寻头绪。
莫岁正抱膝坐在地毯上,咬着唇审视复杂的海量信息。
褚洄之在莫岁身边坐下,开口道:
“不整理不知道,兽化者失控的案例,远比我们想象得要多。”
莫岁低低地“嗯”了声:“在我的概念里,兽化者失控一直是小概率事件。但真真假假的,居然有这么多相关案例。”
固有观念被冲击,大脑又有些超负荷,莫岁觉得有点头疼。
他揉了揉额角:“不知道这么多案例是人为制造的,还是兽化者失控的概率本来就并不低。”
不论哪种答案,都绝对不是好消息。
而且,莫岁继续道:“现在的问题是,很难找到突破口。信息太多太杂,无用内容也很多,科林的破绽一时半会儿也未必能找到。”
“马上就要参加比赛,我们的时间也很紧迫,很难完全投入精力。”
褚洄之挥了挥手,一块悬浮窗口自众多屏幕中被调到最前方。
“我倒是觉得,可以从这里查起。”
莫岁抬头看向光屏上中年男人的脸:“新任命的调查总局暂任局长?”
“方覃伤得很重,目前还在昏迷中。幕后黑手费了这么大力气让他闭嘴,不可能送第二个方覃到调查总局局长的位置上。”
褚洄之分析道:“如果我是幕后主使,这种时候,我只会推听命于我的人上位。不仅是为了阻止后来者的调查,也是为了销毁方覃已经调查到的证据。”
“方覃已经调查到的证据……”
莫岁喃喃重复,眼睛一亮,随后看向褚洄之:“我们有可能拿到吗?”
“希望不大,但不是不可能。”
褚洄之的想法与莫岁不谋而合:“起码,得先和这位暂任局长接触试试。”
莫岁点头:“今晚家宴,我会回家一趟。关于他的把柄和弱点,我哥手里应该有资料。”
褚洄之皱眉:“莫凌昭?”
自己也可以通过暗网渠道搜集相关线索,之后再直接共享给莫岁,为什么要求助别人。
就算莫凌昭曾经对莫岁做过过分的事,莫岁却也还是轻易原谅了他,这对兄弟来说是理所当然的,可褚洄之却因为这种理所当然而烦躁。
对莫岁来说,可以放宽底线宽容的人不止他一个,甚至,他没法判断,自己是不是比莫凌昭更令莫岁在意。就算这种在意绝对无关爱情,褚洄之却仍然觉得耿耿于怀。
褚洄之表示轻微的否定:
“你用什么理由向他要资料?我不觉得他会轻易把资料给你。”
莫岁对褚洄之的扭曲心态浑然不察:“或许吧,但总得试一下。没关系,我哥不会对我怎么样的,他要是不给,我偷出来也不是不行。”
“你在宿舍等我消息就好,明天上午我就回来了。”
褚洄之还要说什么,莫岁的终端响起消息提示音,二人暂停交谈。
莫岁查看消息,脸色瞬间变得糟糕。
他看向褚洄之,欲言又止。
褚洄之迎上莫岁的目光:“怎么了?谁的消息?”
莫岁声音里掺杂了些因状况未知而产生的不安:
“管家的。他说,父亲让我今晚家宴带你一起回去。”
第064章 两难之选
悬浮车停在维拉利加的外宾专用泊车场, 正在等待接二人回莫家赴宴。
莫岁沉默不语,空旷的场地内,一举一动的回声便因他的安静而显得更加清晰。
他不想让褚洄之去莫家。
褚洄之的脚步声在侧前方规律响起, 和自己犹豫中的呼吸节奏相合, 一时之间,莫岁竟也很难找到开口的时机。
车门开启, 引擎乍然启动,巨大的轰鸣声打破了原本沉寂中微妙的平衡。
莫岁抬头, 看到褚洄之就要坐进后座,黑洞洞的车身像是要把人吞进去。
他一个激灵,不知道是哪根弦搭错了,一把拉住褚洄之,把人拽了出来。
莫岁挡在褚洄之前面, 掰动车门内部多数时候都闲置的机械把手,强行关上了车门。
莫岁用了太大的力气, 手都震得有些麻。
他回身, 面对褚洄之:“你,不要跟我一起去。”
他像是斟酌了很久, 话说得很周全:
“你回医务室去。我说你还在修养, 状态也不稳定,不适合外出, 这个理由应该还算恰当。我会顺便询问父亲想让你赴宴的理由,尽量让他打消再让你去莫家的念头。”
褚洄之也大致了解莫岁家中是什么情况, 他当然不会以为这家宴就是单纯吃个饭,可莫岁的负面情绪还是超乎了他原本的预计。
他问:“为什么不让我去?”
“你听我的就行, 我说不让你去你就别去。”
莫岁自知这话不讲道理,却并没有多加解释。
褚洄之没有妥协:“如果你是担心会出现特殊情况, 我和你一起回去不是更好吗?”
莫岁摇了摇头,拒绝和褚洄之交流。他打开车门,直接就要上车。
就在这时,砰地一声,褚洄之的手从他背后伸出来,一把按住了车门。
“莫岁,你至少得告诉我原因。”
莫岁身后,褚洄之的声音和他的影子一道笼下来,隔离出一片同时带来安全感与压迫感的狭窄空间。
“为什么不让我跟你一起回去?因为觉得我会添乱?还是因为你觉得我不该出现在你的家宴上?”
褚洄之当然知道莫岁不是这样想的,但他习惯性地把自己摆在不被珍惜的位置,脱口而出的就是这两个荒唐的理由。
“不是。”
莫岁下意识否定,他转身,正对上褚洄之紧紧凝视自己的眸子。瞬间,那双墨瞳中近乎偏执的光芒一览无遗,莫岁有些怔神。
他抵不住褚洄之灼烫执拗的目光,偏过头小声道:“我只是怕你有危险。”
莫岁垂眸,从脑海深处翻出尘封的记忆:“父亲,丢掉过我的宠物。”
“那是一只很小的异兽,我那时候太小了,不知道它到底是什么物种,捡到就养了。”
“刚开始父亲没阻止我养它,可有一天,我为了喂它,逃了一节家教课。”
莫岁深呼吸,努力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是正常的:“第二天,它就被扔到了我找不到的地方。”
所以莫岁不喜欢跟别人交朋友。
他知道自己迟钝,有时候甚至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让父亲不满意,于是干脆不做任何有可能触及父亲底线的事。
“所以你不要去,我不知道父亲为什么要我带你一起回去,上次他跟我交流,对你的态度分明不是会愿意请你回家做客的意思。”
莫岁抬头看向褚洄之,努力说服道:
“我去就好了,我没听他的话,挨顿批评也就过去了,但你不一样,你可能真的会……”
“请问某只小鸟,为什么总想着保护别人?”
褚洄之打断莫岁,他微微躬身,平视那双澄澈真挚的灰眼睛。
“你不用担心我被丢掉,就算真的被扔到很远的地方,我也不是不认路的异兽,我一定会回到你身边的。”
褚洄之轻轻叹了口气,语气温柔到像是在安慰小朋友:“比起你说的那些,某只小鸟会不会被批评,会不会伤心,确实是我更在乎的事。”
环境闭塞、空气停滞,莫岁的反应力似乎也下降了些,这才反应过来褚洄之说的某只小鸟是自己。
他睫毛颤了颤,在褚洄之的注视下,呼吸和心跳都一点点变得混乱。
他分明不喜欢自己真实的星兽体,像这样被他人明明白白地提及,他应该会生气才对。
但很奇怪,褚洄之这么说,他至少确定自己不讨厌。
“你……不要在外面这么叫我。”
莫岁别扭地表示抗议。
褚洄之坏心眼地钻他话里的漏洞:“所以不在外面就可以这么叫你吗?”
“那我没意见,我也不想让别人知道某人其实是一只可爱的毛团子。”
莫岁被他这话绕得顿了顿,重点跑偏,强调道:
“我才不是什么毛团子!我很厉害的!”
“嗯,你只是长得可爱,实际上很厉害。”
褚洄之笑:“所以我们现在可以上车了吗?厉害的毛团子同学?”
这个人!真的不能指望他正经超过两分钟!
莫岁自暴自弃地坐进后座,随便吧,反正就算他不让褚洄之这么叫,他也能立刻起出一堆别的外号来。
莫家的气氛还是一如既往死气沉沉,偌大的庄园里只有花花草草活得好,倒显出几分吊诡。
“只是吃个饭,餐宴一结束,我就说我们为了准备比赛需要提前回校。你不要乱说话,尽量降低存在感。”
进门之前,莫岁还是不放心,叮嘱褚洄之道。
还没人嘱咐过褚洄之这个巧舌如簧的家伙不要乱说话,看着一脸担心的小少爷,褚洄之没心没肺地觉得有点想笑。
但他很有眼力见,适时收敛了笑意:“嗯,遵命。”
晚宴时,看上去倒是一切正常。
但连莫凌昭都没找褚洄之的麻烦,这点本身就很反常。
莫岁绷着神经,悄悄观察莫凌昭,发现他哥状态其实有点不对。
莫凌昭这个惯来连刘海角度都无懈可击的人,今天的领带和正装竟然不是配套的,这纰漏大到连莫岁都能看出来,实在不是他平时会出现的问题。
至于莫晤沉的想法,莫岁更看不出来。莫晤沉说话他都不一定能理解,更何况莫晤沉现在只字不言。
莫岁努力地瞟了一阵,仍旧毫无收获,他实在是做贼心虚,悻悻地收回了目光。
捕捉到莫岁一堆乱七八糟的小动作,褚洄之勾了勾唇角。
看着莫岁,他盘子里的东西倒也没有那么难吃了。
褚洄之慢条斯理地叉起自己盘中品相看上去与他人盘中无异的食物,面不改色地将咸到发苦的植物茎块放入口中咀嚼吞咽。
很明显,这一桌上,只有他的食物是难以下咽的。分餐制就是这点不好,也太方便别人动手脚了。
虽然不清楚莫晤沉为什么要用这么幼稚的把戏来试探他,但总归不是为了让他吃不好这顿饭。
或许,在莫晤沉看来,他不过是个略施小计就能被处理的愣头青,只配得上这种无聊的手段。
一顿饭暗潮涌动地进行到尾声,就在莫岁要略略松一口气的时候,莫晤沉开口道:
“管家收拾了客房,莫岁,你和你的朋友今晚留宿。”
突如其来的指令打乱了莫岁的计划,他也顾不得许多,只能按照原来准备的说辞尝试改变莫晤沉的决定:
“父亲,我们明天还有备赛训练,今晚回维拉利加就好。”
“如果对你来说,一个晚上的时间都会影响比赛结果,那我不认为你做好了夺冠的准备。”
莫晤沉不为所动,他放下餐巾,起身对褚洄之说了今晚第一句话:“褚洄之,我应该没记错你的名字。跟我来书房坐坐。”
闻言,莫岁瞳孔骤然猛缩,他下意识就要站起,好替褚洄之回绝莫晤沉的要求,可他分明已经发力,身体却仍纹丝不动。
莫岁吃惊地向旁看去,果不其然,是褚洄之在用术法控制他不让他出头。
在莫岁的反抗之下,这术法撑不了几秒。
褚洄之应声站起,跟上莫晤沉的步伐,彻底杜绝了莫岁帮他拒绝莫晤沉的可能。
直到褚洄之跟随莫晤沉上楼,莫岁才恢复身体的自主控制能力。
他猛地站起,高背的靠椅被他碰倒在地,长绒的地毯吸收了噪音,这才没引起楼上二人的注意。
“如果你现在去找他,他只会死得更快。”
莫凌昭叫住就要冲出餐厅的莫岁,他挥挥手,屏退左右的侍仆。
“你越在意他,在父亲看来,他就越是会影响布局的不稳定因素。”
莫岁觉得莫凌昭的话根本没有道理:
“他只是个学生,和政局完全无关,父亲有什么理由这么在意他。”
“只是个学生……”莫凌昭低声重复,随后抬眼看向莫岁,“岁岁,十年前,我也只是个学生。”
“需要我说得更清楚一些的话,十年后,你会站在我的位置,而褚洄之或许就是下一个方覃,你说,父亲有没有必要从现在开始遴选可用之人?”
莫凌昭点了根烟,眼角眉梢流露出明显的疲态。
莫岁从没见过莫凌昭在可能有外人出入的场合抽烟,这样有损形象的事情,以前的他是不可能做的。
见莫岁一脸震惊地看着自己,莫凌昭还是多解释了两句:
“他还算聪明,应该死不了。起码父亲在考虑要不要把他放进自己的棋盘了。”
“但对你来说,这不是好消息,岁岁。”
烟雾缭绕间,似懂非懂的莫岁对上莫凌昭的眼睛,在兄长向来无懈可击的眼神中看到一缕几乎称得上是悲伤的神色。
莫凌昭两指夹着烟,向书房的方向指了指:
“是效忠父亲换取仕途,还是继续跟你玩校园游戏。如果褚洄之毫发无损地走出那扇门,那就证明,他选择了前者。”
“如果他选择后者,倒也不会毙命当下。但一个已经在棋盘上出局的小卒,又怎么可能有资格堂堂正正地站在你的身边?”
“现在该你做选择了,岁岁。你是希望他平步青云却与你貌合神离,还是希望他忠诚于你然后一生困顿呢?”
第065章 暗棋
非要在两个同样糟糕的选项里, 自我安慰地选出看上去更能接受的那一个吗。
对褚洄之的担心占据了莫岁大部分思绪,内心混乱不宁,他一时也不知道该做些什么才能打破这个进退两难的僵局。
“选不出来?还是不想选?”
见莫岁沉默, 莫凌昭叹了口气:“那就回房间吧, 本来也不是必须要你做选择的事。睡一觉起来,一切就尘埃落定了。”
他弟弟向来就不是善于决策的聪明孩子, 乖乖听从大人的安排才更适合他。
莫岁不愿意看到莫凌昭眼底的怜悯,他叛逆地扭过头, 垂下眼帘,不与兄长对视。
视线下移,落在褚洄之刚刚坐过的位置,莫岁眼神微动。
淡色的桌台上,似乎有一处不太明显的水渍。
莫岁凑过去, 看出那水渍是褚洄之刻意留下的。
那隐约是一个极潦草的“安”字,因为写得太急, 笔画都黏连在一起, 看上去简直是圆滚滚的一滩。
餐厅的顶灯映在那处水渍,反射的光线明晃晃地照进莫岁眼底。
极不可思议地, 看着那个“安”字, 内心的慌乱好像真的被瞬间抚平,丧失的思考能力也缓缓回归。
兄长刚才说的那些, 褚洄之肯定也能想到。
面对父亲给出的选项,褚洄之绝对可以审时度势地做出最正确的选择。
如果说, 在眼前的如履薄冰中,莫岁还有一点绝对有底气的部分, 那就是,他相信, 褚洄之不会离开自己。
冷静下来,莫岁劝说自己。褚洄之肯定能全身而退,自己要做的不是鲁莽地去救他。执行二人原本的计划,耐心等褚洄之从书房出来,这才是自己现在该做的事。
平复心情的莫岁抹掉桌上的水渍,抬眸看向莫凌昭:
“哥,既然你说你是十年后的我,那十年前,你选了什么呢?”
见莫岁反问他,莫凌昭勾了勾唇角,没什么波澜地回答:“两种都选过。”
“但是这两条路都是错的,不是吗?”
莫岁抢道:“所以你才会走第三条路,在父亲逼你做出选择之前,送自己真正在乎的人远离自己。”
闻言,莫凌昭似乎是觉得幼稚,笑道:“真正在乎的人?”
“岁岁,除了你,已经没有其他人值得我违背利益去保护了。”
“有的,”莫岁肯定道,“方覃。”
“我小时候不知道他的名字,所以过了挺久才想起来,他就是十年前那个总让我跑腿给你传话送礼物的傻小子,不是吗?”
十年时间足以完全改变一个摸爬滚打才爬到上层的少年,所以初见时,莫岁并没有认出方覃。毕竟谁也不会把穿着运动服翻围墙的学生和雷厉风行的调查总局局长联系起来。
莫岁继续问:“他以前分明经常会来偷偷找你,可从某一天开始,他再也没出现过。不是因为你把他送走了吗?”
莫凌昭抬头,缓缓吐烟,没否定莫岁的话。
其实不是送走,是赶走。当年他也就是不过二十岁的年纪,为人处事不够成熟,好像把事情搞得很难看来着。
眼泪也流了,难听的话也说了,隐约记得还扇了人巴掌,搞得要死要活的,这才让那个一根筋的蠢货心灰意冷,乖乖滚去了星区边陲前线。
“说这个干什么,是希望哥哥给你点过来人的建议?”
莫凌昭嗤笑,不知道是在嘲笑谁:“哥哥替你试过了,这招也行不通。”
他掐灭了烟:“人不还是不信邪地滚回来了,结果把自己搞得半死不活,现在还在医院昏着呢。”
莫岁坚定看向莫凌昭:“哥,我不打算走别人走过的路。”
“我提方覃只是想说,我知道你能理解我,所以,你能不能帮我?”
莫岁怕莫凌昭转移话题把自己绕进去,猛吸了口气不给莫凌昭插话的机会,语速飞快地继续道:
“方覃为什么会为人所害,幕后主使是谁,目的又是什么,我不相信哥你一点都没查过。”
“可你没有在明面上调查,甚至还要表现出自己对这件事毫不在意的样子。我不懂这背后又有什么各种各样身不由己的原因,但我想说的是,既然这样,可不可以把你调查到的线索交给我,我去查。”
莫凌昭讶异看向和刚才判若两人的莫岁,颇有些意外:
“我以为你说的帮你,指的是让我帮你保住褚洄之。”
莫岁摇头,眼睛里是亮晶晶的光:
“他说过的,他会一直在我身边。我相信他说到做到。”
傻孩子。
但像这样直愣愣地面对困难,倒也不能不被称之为一种解决办法。
如果完全不想着妥协退让,会不会就可以真的不失去任何东西。
莫凌昭不知道,他做任何事都在权衡利弊,却也因此总是在放弃那些看似不重要的东西,他从来没想过义无反顾地去走一条看不清脚下泥泞坑洼的路。
莫凌昭起身,绕过长桌,走到莫岁面前。
他凝视着莫岁稚嫩却坚决的脸,觉得莫岁是真的很不像自己。
但是,莫凌昭第一次觉得,莫岁不像自己是好事。
片刻后,他微笑着揉了揉莫岁的头发,疲惫却释然地说道:
“不怕摔倒的话,那就试试吧。”
“来我房间,有些东西可以交给你。”
二楼书房。
厚重的大门缓缓闭合,隔绝了外界的一切响动。
装枪换弹的声音也因此格外明显。
莫晤沉手中娴熟地擦枪上膛,语气却平稳得听上去像在唠家常:
“星际看上去浩瀚无垠,实际上远比你我想象得要狭小。每个人都有和自己密切关联的对象,人们彼此联系掣肘,这片宇宙也就一点点变透明,实在藏不住什么秘密。”
“但你不处在这片透明的关系网中。”
枪口对准褚洄之,后方是莫晤沉古井无波的脸。
“你突然出现,突然和我的次子交往过密,突然在星炬杯大放异彩。莫岁那个孩子,原本除了听话之外就没什么优点,现在却也会顶撞家长了。”
“可我的人却是这么跟我汇报的——查不到你的来历,查不到和你有关系的人,查不到你的目的。你觉得,我该信这种话吗?”
如果不能给出令莫晤沉满意的答复,他真的会开枪。
褚洄之冷静直视黑洞洞的枪口,脑中高速思考。
表面上看起来,莫晤沉查自己是怀疑自己接近莫岁别有用心,但问题是,自己和莫岁关系过密已经不是一两天了,莫晤沉从前对此坐视不理,没道理在这时候突然转变态度,当起关心孩子情感生活的好父亲。
而且,如果真的是要试探他是否真心、是否有能力,完全没必要从查他的人际关系网入手。
儿女情长只是幌子,莫晤沉以莫岁为托辞,实际上根本不在乎自己和莫岁的关系如何,也不在乎莫岁的想法感受,他另有所图。
原本准备好的说辞不能用了,良久,褚洄之终于开口:
“您并不在意我是否真的来历不明吧,毕竟我和其他人毫无关系这一点,也代表着我绝对不属于和您敌对的阵营。”
枪口没有移动,但这反而证明褚洄之答对了。否则,现在他脑袋上就该开个洞了。
莫晤沉话里有话:“年轻人,你很会察言观色。不知道在你攀上莫家的时候,有没有想过,莫家不养没用的人。”
“只靠巧言令色的人没资格进莫家的门,但如果还是不小心混进来什么草包,我也只能多费点功夫清理干净。”
这是明示。
只有对莫晤沉来说有用的人,才能被他允许和莫家产生联系,褚洄之如果不想让莫岁为难,就只能替莫晤沉做事。莫晤沉接下来的话,他不听也得听。
这种时候,虚与委蛇是没用的,倒不如先展示自己的诚意,好交换出对方的牌。
褚洄之开门见山:“您想让我做什么,悉听尊便。”
压迫感十足的审视目光紧盯褚洄之,片刻后,枪口终于下移,一份机密文件被扔到褚洄之面前。
莫晤沉开口,终于道明意图:
“某些贵族尸位素餐了太久,女皇陛下一直对宗亲秉持仁厚之心,对其留有余地。但那些人还是学不会安分守己,把手伸得太长,总要搞出些人心惶惶的动静来。”
“这些人彼此勾连、盘根错节,每次刚揪出个头,就开始拖泥带水互相包庇。陛下派了几批专审员,他们对其或是利诱收买,或是仗势威逼,最终也没什么结果。”
“所以,您需要一把绝对不属于任何势力的刀。”
褚洄之没想到,莫晤沉居然真的交了这么个货真价实的重要任务给他。
但这事看上去离谱,细想来倒也不奇怪。
任何一点委任新官员的风吹草动都必然引起贵族的注意和提防,倒不如兵行险着,选一个没有任何官职、身份绝对干净、不会被任何人怀疑的人。
这是一场完全不平等的交易,莫晤沉以莫岁为筹码,要他瞒着所有人做他的暗棋。
“我还有最后一个问题。”
褚洄之不死心地向莫晤沉提问:“您不打算让莫岁知晓任何内情,对吗?”
“我以为你会问点更有价值的东西,而不是问这个答案显而易见的问题。”
莫晤沉理所当然道:“不只是莫岁,除了你我之外,没有第三个人知晓我安排给你的真正任务。”
“我听说你很会演戏,那就好好演一出吧。”
莫晤沉不容置喙地下令:“对莫岁冷漠些,不要向他泄露任何有关信息,做好你该做的事。你应该知道,只有这样,你才有站在他身边的资格,所以,这反而是我给你的机会。”
第066章 委屈
夜色已深, 走廊空旷无人,脚步声因而可以清晰地荡起回音。
打扫好的客房在走廊转角尽头,褚洄之转过拐角, 却远远地停了步。
隔着老远, 他看到自己要住的客房门前,地上窝了小小一团蹲着的人影。
别墅内除了基础照明外并未开灯, 夜色蔓延、催人入睡。
昏暗的灯光里,莫岁蹲坐在门口, 两手抱着膝盖,以一个不太舒服却绝对有安全感的姿势蹲着打瞌睡。
褚洄之没有立刻上前把人叫醒,只沉默站在原地,远远凝望正在等他的莫岁。
抬起小臂,他的目光落到自己手臂内侧一点红色的微创创口。
莫晤沉显然不是什么聊几句天就能信任别人的善茬。
褚洄之能安然无恙走出来, 不仅是因为他接受了莫晤沉的命令安排,还因为被植入体内的芯片。
据莫晤沉的说法, 这芯片只有定位和基础监测功能, 对他本人没有危害,只是为了保障他的安全。
褚洄之大力搓了搓胳膊上那个碍眼的小红点, 眼神晦暗。
这种鬼话, 他能信才怪。这玩意没有自爆功能,他都谢天谢地了。
客房门口, 莫岁隐约听到动静,揉揉眼睛抬起了头。
拐角处沉默伫立着的人形背着光, 投下大片狭长浓重的阴影,在深夜里看上去有点阴森, 莫岁差点没认出来这人是褚洄之,蓦地一惊。
但他很快反应过来, 立刻关心道:
“你终于回来了!怎么样?没事吧?父亲有没有为难你?”
莫岁站起身,想把褚洄之拉进有光的地方,却忘记自己蹲了太久。
两条腿麻到不受自己控制,他又站得太猛,一下子抽了筋。
“嘶,腿麻了。”
莫岁复又跌坐在了地上,垂头揉着小腿,小声抱怨道。
他理所当然地以为褚洄之会来帮他,但等了几秒,也没等到褚洄之靠近。
莫岁疑惑地抬头,却发现褚洄之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站到了他面前,正静静看着自己。
“你有点吓人。”莫岁看着居高临下的褚洄之,如实说道。
他向褚洄之伸出手:“拉我一把,腿上使不上力气。”
但褚洄之并没按他说的做,反而蹲了下来。
那双纯黑色的眼睛第一次让莫岁觉得阴沉,他这才发现好像有什么事情不太对劲。
莫岁皱了皱眉,犹豫着问道:
“怎、怎么了?”
把实情全部告知莫岁,在和莫晤沉交流之前,褚洄之的确是这么打算的,但他现在不想这么做了。
他觉得莫晤沉有一点说的不错,他们俩之间不干净的事确实没必要让莫岁知道。
他没法跟莫岁开口,说你爸让我帮他潜伏杀人,还是说你爸在我身上安了个定时炸弹,都太荒唐了。
把实情告诉莫岁不仅不能改变现状,也对莫岁本人没有任何好处。
褚洄之不可能让莫岁为了自己跟莫晤沉冲突,他不希望莫岁的生活质量因为父子的龃龉而受到任何一点影响。
还有,他也不敢赌,莫岁会不会为了自己受到的不公待遇,忤逆一直敬重的父亲。
于是,二人对视良久,褚洄之只是轻描淡写道:
“没什么,我没事,回房间吧。”
他的表情神态看不出一点异常,但莫岁就是觉得奇怪。
“先不说回房间的事。”他道。
“你真没事吗?父亲跟你说什么了?你把你们聊的东西一句句说给我听。”
他们聊的内容里好像真没什么能如实告诉莫岁的。
褚洄之沉默,看着执拗等待他答复的小少爷,片刻后,他突兀道:
“你房间在哪儿?”
“楼上最里间。”
莫岁不明所以地回答,随后扯回话题:“父亲是不是要求你做什么了?”
褚洄之依旧答非所问,语气平和:“腿还麻吗?”
莫岁还以为他要给自己道歉,撇了撇嘴,不满道:“麻。等了你好久。”
“嗯,我知道。”褚洄之轻声道。
下一秒,褚洄之的举动完全出乎莫岁意料。
褚洄之起身,同时用了些力拉起莫岁的小臂,蹲着的莫岁重心不稳,整个人都向前栽倒。
莫岁瞳孔放大,还没等他稳住身形询问褚洄之在搞什么,突如其来的失重感袭来,他整个人都被褚洄之扛在了肩上。
什么意思,他问自己腿麻不麻只是为了趁人之危好把自己扛走?
莫岁不可置信,猛捶褚洄之后背:
“你放我下来!褚洄之,你搞什么?”
褚洄之一手揽着莫岁的腰,指尖探到腰眼的穴位,只轻轻一按,莫岁瞬间腰眼发酸,齿关间溢出一声没能忍住的闷哼。
莫岁被自己发出的奇怪声音惊到,耳廓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漫上红色,咬着唇噤了声。
肩上的人终于安静下来,褚洄之开口道:
“今天太晚了,回去睡觉,有什么事都等以后再说。”
“你看到了,我好好的,没发生任何事,不要乱想。”
骗子。他的意思分明就是不想告诉自己他究竟和父亲说了些什么。
莫岁咬牙,依旧不肯乖乖就范,企图以理服人:
“褚洄之你放我下来,我们面对面好好说话,你这样很不讲道理。”
褚洄之走上阶梯,不为所动,嗓音低而沉:
“莫岁,我本来就不是什么讲道理的好好先生。”
“你最好别乱动,惹出动静被人看到,丢人的也不是我。”
莫岁没想到褚洄之会这么强硬地跟自己说话,他不可置信地努力扭头看向褚洄之,简直怀疑自己出现了幻听。
“你!”
小少爷受不了这委屈,挣扎着要从褚洄之肩膀上下来。
就算腰酸腿麻,莫岁的破坏力也依旧不可小觑,褚洄之单手差点没按住他。
两人正在回旋楼梯上,这要是让莫岁滚下来,但凡一个没站稳,非得摔个好歹。
褚洄之心下一惊,赶紧伸手把莫岁揽回来,两手牢牢把人按住。
他因为慌神而失了分寸,又有些生气于莫岁完全不顾自身安全,力度不算很轻的一掌落在莫岁臀部的软肉。
“别乱动,摔下来怎么办。”
这个流氓!
莫岁整个人彻底僵住了,不敢相信刚刚发生了什么。
从来没人这么打过他,就算是挨揍或者受伤,莫岁也没像现在这么没面子过。
巨大的羞耻感漫上,莫岁脸颊通红,绯红色一直蔓延到衣领下的锁骨。
他简直想咬人,但又害怕褚洄之这个完全不按常理出牌的家伙再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来,纠结许久,他终于不情不愿又极其羞恼地呜了一声,把头埋下去,乖乖没了反抗的动作。
莫岁以前没觉得从二楼回到自己房间居然有这么远。
他一动不敢动,褚洄之的肩膀硌得他肚子很难受,沉默与颠簸之中,他又想起褚洄之不愿意跟自己说实话,顿时更觉得委屈。
房间门被打开,褚洄之没开灯,只把莫岁轻轻放在床上,让人坐在床边。
“早点休息。晚安。”他说完,转身就要离开。
褚洄之走出去不过半步,衣摆就被人牵住。
心弦猛地一颤,褚洄之知道自己不能回头去看莫岁,不然他可能真的忍不住向莫岁和盘托出。
他垂着头,几乎称得上冷酷地,逼自己去推开莫岁的手。
而就在他的指尖触碰到莫岁指尖的刹那,莫岁像是感知到了他要做什么,抢先开了口。
小少爷的声音闷闷地在他身后响起:
“我肚子被硌得很痛,腿还在抽筋,也很痛,你还打我。”
这是控诉,却也更像撒娇。
人分明是在自己这里受了委屈,却还来寻求自己的安慰。
褚洄之眼皮一颤,在心底狠狠骂了自己一句,他觉得自己简直有病。
褚洄之回身,单膝跪在莫岁面前。
他抬起莫岁的小腿,让莫岁踩在自己膝头。
裤腿深黑色的挺括布料被一圈圈折起,露出大半截莹润笔直的漂亮小腿。
褚洄之的手掌按上莫岁小腿内侧的肌肉,力度正好地给人按摩放松。
但毕竟是抽筋,按摩也是会痛的。莫岁很是娇气,抱着软枕,偏过头小声使唤人:
“你轻一点,很痛。”
褚洄之没说话,却默默放轻了手指上的力度。
他垂眼,看到自己的指节扣在莫岁放松状态下的肌肉,白皙的皮肤被自己按出轻浅的红印,而他一只手几乎就能牢牢圈握住莫岁细长的小腿。
喉结滚动,褚洄之错开视线,逼自己专心于按摩的工作。
莫岁同样心猿意马,力度放松之后,酥麻就大过了疼痛,随着褚洄之指尖的动作,似乎有什么不一样的感觉被一处处点燃。
他勉力忍了一会儿,还是没忍住抽了抽腿,却不小心踩在了褚洄之大腿上。
两人同时屏息,空气停滞一瞬,莫岁慌张把腿收回,眼神不自在地飘了飘。
“还有哪里痛?肚子?”
褚洄之抬头,轻声问他。
莫岁哪儿敢再让他揉自己肚子,摇头道:“没有了,不痛了。”
“好。”
褚洄之起身,停顿两秒,他向莫岁道:
“那我走了,早点休息。”
褚洄之走向房门,在按住门把手的瞬间,莫岁再次叫住了他。
“褚洄之。”
身后,莫岁的声音听起来有些遥远,带着清晰可闻的犹豫:
“如果,父亲对你做了不好的事,你会怪我吗?”
“或者说,你可以不怪我吗?”
他自己也不自信,声音越来越轻,几乎融进漆黑的夜色。
“没有任何不好的事发生。”
褚洄之否认得快速且坚定,他依旧没向莫岁透露任何信息:
“好梦,莫岁。”
第067章 截肢?
“这活我接不了, 最先进的微型控制机器人,检测到外力破坏就会直接自爆。”
“就算你不怕死,我也怕被你牵连。”
各式各样杂乱的机械零件横七竖八地堆满整个空间, 褚洄之对面, 一个从头到脚覆满机甲、不漏出半寸皮肤的人如此道。
他的声音经过变声处理,听起来像个饱经沧桑的中年男人。
“蒹葭, 我们之前合作是挺愉快的,我手头这些废铁也是因为你才有了用武之地。所以, 你也能理解,实在不是我帮你,爱莫能助。”
被一口回绝,褚洄之面上没显出丝毫失望,他语气平淡:
“他们都说‘山海’是暗网技术力最高的机械操控师, 原来是名不副实。”
对面这人是个暴脾气,最受不了别人质疑他能力。
他嘶了一声, 不悦道:
“不是, 你以为你手上就是扎了个刺吗?直接挑出来就行?”
“这玩意儿扎根联结血管,拆除程序本来就复杂, 还会随时间推移与肉|体更加密不可分;而且它极其灵敏, 一点异常波动都可能被判定为威胁,引发自爆程序。”
“你不信我的话就去找别人, 别的蠢货连我说的这点东西都未必能看出来,刀子往你胳膊一插, 直接一炸两命。”
暗网中没有谈不下来的生意,如果有, 那就是报酬没给够。
修长的指节缓缓敲了敲桌面,褚洄之斟酌道:
“不用考虑成本和后果, 只要你能拆了这东西,事成之后,我可以告诉你,我是怎么强化报废枪械的。”
山海明显有些动摇,下意识挺直了脊背,褚洄之眼见有戏,立刻加码道:
“不仅是基础枪械,所有经我手改造过的武器装备,你可以再挑一样,我告诉你改造原理。”
两人当初第一次有交集,就是褚洄之以高于市场价的价格,主动从山海手里采购了一大批基本只能回炉重造的废弃枪械。
山海还以为是遇到了不懂行的冤大头,谁知转头就在黑市见到了这批从自己这儿出手的废料,被改造过后重新投入使用,比起自己的出手价格翻了好几倍。
他当时废寝忘食地研究了许久,也没研究出褚洄之到底采用的是什么技术,现在,人居然主动说要告诉他技术机密。对一个技术迷来说,不可能不心动。
他纠结了一会儿,吞吞吐吐道:
“倒也不是完全没办法,就是不知道你能不能接受。”
褚洄之:“你说。”
“截肢。”他道。
听到这个回答,褚洄之眯了眯眼,眼神里显出点嘲讽:
“就这?那我自己给自己一刀不是更方便,何必找你。”
自己的专业性再次被质疑,山海简直要炸:
“不是,你这个对精密机械一窍不通的家伙,到底是怎么改造那些废弃装备的?”
“你以为截肢保命很容易吗?这玩意儿现在是停在小臂,但一旦动手,它就会往你躯干里钻,你想把自己做成切片标本?还是等它钻到你心脏里,你自己剜自己的心?”
褚洄之表情冷静,做恍然大悟状:“那确实是不能,您继续。”
山海生着闷气,继续道:
“我只能做到控制住它暂时不往你躯干钻,代价就是切除你的左小臂。”
“幸好是左手,你接条机械臂,影响也不会很大。”
星际的先进科技足以保障身有残疾的普通人正常生活,不论是外观还是功能,机械臂比起人的原生手臂都不逊色。
但这只是对普通人而言。
失去一只手,就意味着没法自如结印,那褚洄之和废物也就没两样了。
“除了截肢没办法?”
他平静问,语气里没有任何伤心或绝望的成分,只是单纯在权衡利弊。
山海摆弄着手里的机械零件,散漫地信口道:
“有啊,乖乖给那个控制你的人当狗呗,反正只要你不反抗他就不会杀你。”
闻言,褚洄之抬了抬眼皮,撇过来个阴冷无光的眼神,对面的人瞬间有些发憷,移开目光收了声。
褚洄之问:“机械臂,精密度最高能做到多少?”
“不好说。机械臂的精密度其实未必比人手差,你可以把它当外接装备看,你要让我说,我反而觉得机械臂比人手好用多了。”
山海打了个响指,一条机械臂自他身上的机甲向后伸展,从后面垃圾山似的零件堆里挑了几只从前做好的机械臂出来。
“但问题也在于,机械臂只是装备,只起到对原生手臂的辅助作用。如果纯靠机械臂,日常使用倒也凑合,但你要想干点别的什么高精度的活儿,可能就有点勉强。”
他自以为贴心地安慰褚洄之:
“乐观点兄弟,这都什么年代了,截个肢算不了什么。精密度高的活交给机器和右手去干呗,我到时候给你装个能喷火的重型机械臂,贼帅。”
褚洄之沉默不语,在内心默默计算着得失。
只有拆了身上的炸弹,他才能不受阻碍、不被控制地站在莫岁身边。
褚洄之对谁都狠心,在他自己身上尤甚。用一条可以被替代的小臂去换争取自由的机会,他觉得是划算的。
“我不需要那些花里胡哨的东西。”
褚洄之垂眼,略有些嫌弃地瞟过桌面上一排张牙舞爪的机械臂。
“我只求仿真度。不需要其他任何功能,只要求和我原来的手臂一模一样,完全听从我的意志驱使。”
“一模一样,可能有点困难。”
山海的声音里透着点犯难:“毕竟原生手臂你无意识就能完全控制,但机械臂无论如何都存在反应时间,不看功能性、只看仿真度的话,机械臂确实比不上人手。”
“没关系。”
褚洄之毫不犹豫地接道:“你只管做,能有九分像就做九分像,只有七八分像也不要紧,能不能适应是我的事。”
“时间足够,你先做个勉强能用的版本出来,之后再改。”
他不会很快跟莫晤沉反水,毕竟让莫晤沉以为自己已经被控制,也能让莫晤沉放松对他的警惕,反而方便他做事。
“……行,既然是你本人这么要求,那我就按你说的做。”
山海顿了顿,补充道:“但我也不是什么眼里只有钱的奸商,而且你死了对我没任何好处,所以我还是要提醒你几句。”
“第一,拆除微型机器人风险非常大,万一失误,你最后丢掉的身体部位未必只有小臂而已。”
“第二,机械臂的定制和适应使用都不像你想的那么简单,你要求越高,就越得做好被反复折磨的准备,最后的效果也很可能达不到预期。”
他总结:“总之,我的意思是,你动动脑筋,让那个控制你的人解除你体内这玩意儿,说不定反而更现实。”
褚洄之扯了扯嘴角,让莫晤沉放弃对他的控制,这才是完全不可能的事。
“行了,你只管做好你的事,别这么多废话。”
离开山海的地盘,褚洄之并没退出暗网。
毕竟在给人当苦力,他没那么自由,今晚还有任务。
新上任的总局调查局长,莫晤沉同样在关注他。
根据莫晤沉给出的消息,这人名叫巴顿·摩里根,早些年与星盗做过官贼互保的勾当,但最后他将那伙星盗反手一卖,反倒借此平步青云。
也够讽刺的。
灯光下,褚洄之抬手,活动了下自己还完好无损的左手手指,看着自己指尖被光线照得几乎透明。
勾结背刺、纠葛缠斗,这些人为了点名利地位,真是无聊透顶。
上任之后,巴顿也依旧作风靡狂、毫无收敛。比如今晚,他就在暗网办了场假面舞会,据悉,会上将要出席的人物三教九流、鱼龙混杂。
莫晤沉要知道巴顿举办宴会的目的,还想了解宴会上有无上层官员与之勾结,所以安排褚洄之以伪造的身份面目混入宴会掌握信息。
虽然是莫晤沉的任务,但误打误撞,也跟自己和莫岁要查的人重合,褚洄之态度还是端正的。
音浪一层盖过一层,隔着老远,褚洄之就看到宴会厅门口灯红酒绿。
人多,他嫌烦,转了个方向往侧门走去。
侧门处人少了很多,褚洄之呼吸舒畅了些,他在拐角处戴上面具,向门口迎宾处走去。
可刚刚迈出拐角,褚洄之就撞上了一个人影。
那人从另一个方向闷头冲来,目标也是侧门,因此和褚洄之狠狠撞上。
过腰的浅金色长卷发随着冲击被风扬起,直拂过褚洄之脸侧,褚洄之视线里都是一片耀目的浅金色。
已经退后避开这人的褚洄之生生怔了一瞬。
金色也分深浅,卷度也分大小,这人的头发除了长度不同,和莫岁一模一样。
可这看上去明明是个穿了一身黑色长裙的女孩。
因为褚洄之的闪躲,“女孩”踉跄了一下,带着点高跟的皮鞋踩住了自己的裙摆。
“她”并没摔倒,反手就干脆利落地撩起了裙摆,但脆弱的布帛也因此发出不祥的刺啦声。
裙摆被扯破,“女孩”依旧没显出任何犹豫或沮丧。
“她”伸出一只对少女来说过分具有骨骼感的手,比划了一下裙摆的长度,接着从大腿内侧的束带掏出一把小刀,直接给整圈裙摆砍短了一截。
既视感在褚洄之心头越加强烈,这个“女孩”,所有的小动作都和莫岁太像了。
“抱歉。”“女孩”的声音很清冷,甚至有点过分中性。
蝴蝶状的面具之下,一双眼尾略略上挑的灰蓝色眼睛轻飘飘地看了眼褚洄之。
“她”的瞳色是假的。
当惯于观察细节的褚洄之聚精会神,没什么线索能逃过他的眼睛。
“少女”眼睛里的蓝色并不会随光线的变化而变化,反倒像一层盖住下方灰色的玻璃膜,看上去浅淡的透灰色才是这人真正的瞳色。
“少女”显然没有任何与陌生人多待半秒的意思,她转身走向侧门,脚步轻盈、清脆利落,没再理会不知为何愣在原地的褚洄之。
那双眼睛的形状和瞳中的神采都与莫岁毫无二致,褚洄之不可能认错。
这个“少女”,绝对就是莫岁。
第068章 面具
会场昏暗的角落里, 一个金发少女远离喧闹的众人,悄悄蹲下身,解开了高跟鞋的绑带。
脚腕上被勒出了一圈红痕, 和金属搭扣直接相接的地方更是被磨破了皮。
莫岁抿唇, 用指腹轻轻碰了碰被磨破的皮肤,有点刺痛。
他知道女生的高跟鞋不好穿, 为了行动方便,特意没选尖头的款式, 鞋跟也是并不算高的粗跟。但他没想到,看上去人畜无害的一小圈蕾丝绑带居然也能这么折磨人。
“简直是刑具。”
莫岁揉着自己的脚踝,小声抱怨。
之所以借助虚拟面容系统打扮成这样子,是因为这场宴会对年轻漂亮女性的入场资格审查标准会放松很多。
莫岁从莫凌昭那里得知了相关线索,这场宴会是近期能和巴顿产生交集的唯一机会, 所以就算明知仓促,他也还是选择了铤而走险。
其实, 本来可以和褚洄之一起来的。
眼睑轻垂, 盖住莫岁眼底的失落。
当时二人都是心事重重,莫岁在褚洄之离开后才察觉自己忘记了分享线索这码事, 但时间紧迫, 二人又是不欢而散,他也就没再去找褚洄之。
毕竟, 当时的褚洄之看起来,完全没有想跟自己多加交流的意思。
莫岁不再多想, 理了理裙摆站起身,准备去狂欢的人群中寻找巴顿的身影。
“小美人, 过来一起喝一杯吗?”
轻佻的声音在身后响起,莫岁压根没想到那陌生人是在叫自己, 依旧目不斜视地向前走去。
长裙背部腰带上的丝绸蝴蝶结被人不怀好意地拽住,莫岁被迫停步,不解地看向身后的几人。
“嘁,没意思,怎么是固定住的。”
为首的男人又使劲拽了拽,把柔软平整的绸缎故意揉得皱巴。
面前几人别有用心的目光在自己身上游走,莫岁有些不适。
但他没经历过这种事,所以只是单纯觉得这几人不太礼貌,并没联想更多。
“让开。我不喝。”
莫岁冷淡道,用了点力气,从为首那人手里拽出自己的蝴蝶结。
这几人对莫岁的拒绝置若罔闻,相视一笑,并没让出路,反而慢悠悠地上前,包围住了莫岁。
“哟,还是个有脾气的。”
“长得漂亮,脾气大点就大点呗,我就喜欢这样的。”
“小妹妹几岁了?看着年纪不大啊,成年没有?”
各式的面具之下,每一双眼睛都同样猥琐贪婪,几只手拉拉扯扯地伸向莫岁。
这下就算再迟钝,莫岁也知道不对劲了。
他灵敏闪身,躲过其他人的触碰,皱眉直言道:
“你们,在骚扰我吗?”
男人们哄堂大笑。
“骚扰?小妹妹,你是真纯还是装纯啊?来这种地方,还清纯给谁看呢?”
粗糙的大手伸向莫岁,想要掐住女孩娇嫩的脸颊。
莫岁当然不会坐以待毙,他反手掰住那人手指,咔吧一声脆响,那人的手骨便以诡异的角度向后弯折。
“啊!我的手!”
痛呼声响起,男人捂着手怒吼道:
“把这个不识好歹的贱人给我抓住了,我今天非得玩死她!”
会场另一边,面色冷峻的褚洄之大步流星穿行过混乱不堪的人群,寻找着莫岁的身影。
这场假面舞会给在场所有人分了等级,判断的依据就是面具的颜色。
巴顿特意邀请的贵宾佩戴黑色面具,一般的受邀参加者则佩戴金色面具,还有一种,在不知情的情况下被骗进会场的“猎物”,会佩戴白色面具。
而褚洄之记得,当两人撞上时,莫岁戴着的面具就是白色的。
他得尽快找到莫岁,不然,很可能会出事。
“到底跑哪儿去了。”
褚洄之自语,向着会场更外围的地方找去。
啧,麻烦。
看着摩拳擦掌的几人,莫岁有些为难地皱了皱眉。
跟这几个人打架倒是很简单,一个个看上去就是酒囊饭袋花拳绣腿,虚得要命。
但问题是,他又不是来跟人打架的,把事情闹大他还怎么暗中查线索。
“生什么气,我给你掰回来就是了。”
莫岁自以为解决这事很简单,他轻松避开几人的进攻和钳制,走到那个被他伤了手的男人面前。
男人惊恐后退:“你离我远点儿,这个疯女人!你tm想干吗!”
莫岁拽着人的领子把人揪回来,动作利落地掰正那人的手骨。
“好了,你手没问题了。”
“我们各退一步吧。虽然你很没素质,但我下手确实重了点,我也跟你道个歉。”
男人痛得出了一头冷汗,根本没有要放过莫岁的意思。
听莫岁有意息事宁人,他还以为眼前的少女是怕了,狞笑道:
“道歉?你的诚意呢?”
莫岁不知道这人怎么能这么厚脸皮,秉着最后一点耐性,冷脸问道:
“那你想怎样?”
与此同时,褚洄之也已经一路走到了会场的最外围,终于在角落里捕捉到一抹明媚跃动着的浅金色。
终于找到了,还好,莫岁没事。
他刚刚松了口气,却突然发现情况不对。
围住莫岁的那几个戴着金色面具的人,明显想对莫岁做些什么。
“喝了这杯酒,或者跪下给我擦鞋,你选一个吧。”
神情丑恶的男人藏都不藏,将一杯有着明显粉末状沉淀物的酒递到莫岁面前。
莫岁没接,只用看垃圾的眼神冷淡看着面前的人。
“不喝?那就是选第二个?那也行,但是得用你的脸给我好好擦干净。”
男人拖着令人反胃的长音,放下酒杯,伸手要摘下莫岁的面具。
莫岁挥开男人的手,表明态度:“我哪个都不选,你非要找事,我奉陪到底。”
但这回,莫岁还是低估了这几人无耻的程度。
就在他和眼前人周旋的时候,一只手从后方狠狠抓住他此时过腰的长发,向下猛地一拽。
莫岁一惊,他从没留过长发,所以没防住这一招,而且被揪住头发确实很痛,他没忍住,轻轻抽了口气。
男人自以为得逞控制住莫岁,唇角扬起卑劣恶心的笑容,嚣张道:
“白色面具的下贱货,不就是出来卖的吗?也有脸跟我谈条件?选哪一个可由不得你。”
他招招手,要让人把那杯酒灌进莫岁嘴里。
看来这一架是非打不可了。
莫岁摸到自己的刀,准备直接把被拽住的头发切断。
就在这时,一道快到掀起风声的黑色人影突然出现,打断了莫岁的行动。
在黑色的反衬下,一只显得格外苍白的手掐住了男人的脖子。转瞬之间,几张桌台都被撞倒,来人以要置人于死地的力道把男人死死按在墙上。
男人几乎窒息,极力抬头,正对上黑色面具后一双满是怒火与杀意的眼瞳,阴冷到令人触之便如坠冰窖。
求生的本能瞬间在全身的每个细胞叫嚣,男人发着抖尝试挣扎,却被脖颈上收紧的手指逼得无法呼吸。
在目睹莫岁被拽住头发的那一刻,褚洄之已经彻底丧失了用和平方式解决事端的理智。
他好不容易从垃圾堆里爬出来,遇到了莫岁这么漂亮珍贵的人,在他眼里,莫岁就该干干净净地坐在最温暖明亮的地方,一点委屈也受不得、一点脏污也沾不得。
可眼前这些垃圾居然敢当着他的面,对莫岁动那些恶心的脏念头。
底线被侵犯,伪造的身份面貌令褚洄之不必担心自己暴露本性的阴暗行径会让莫岁讨厌,他此刻所有的行为都不虑周全、不计代价。
“你说谁下贱?”
“说谁是出来卖的?”
“让他喝酒?让他跪?让他擦鞋?”
褚洄之的声音森然可怖,每个重音在句末落下,都是重重的一拳毫不留情地砸向男人要害之处。
男人很快连挣扎的力气都消失,鲜血飞溅,放射状的血迹落在褚洄之墨黑色的面具上,看起来格外诡异慑人。
褚洄之抄起一旁下了药的酒,掐着男人的下颌,把一整杯不干净的东西都强行灌进了奄奄一息的男人嘴里。
他鄙弃地把人扔开,站起身走向另一个刚刚拽了莫岁头发的人。
见到同伙的惨状,那人其实早就松开莫岁了,但褚洄之没有任何要善罢甘休的意思。
“你拽下来他几根头发?”
褚洄之声音阴郁森然,字字清晰,却也字字淬毒。
那人要跑,被褚洄之一把抓住了手腕。
挂在男人粗糙手指间的发丝如同纯金的丝线,美丽、柔软、珍贵,静静反射着柔和的灯光。
“他的头发这么漂亮,你居然敢拽?”
褚洄之把缠绕住男人手指的金发一根根细心理下来,轻轻放在掌心。
“这样吧,他掉几根头发,我就折你几根手指。”
褚洄之唇角勾起残忍的弧度:
“你最好祈祷这个数字没有超过二十,要是手指和脚趾都折完了,我就让你把你的断指,一根根吃下去。”
男人早已抖如筛糠,连求饶的话都说不出半句,生怕那句话说得不对,就被褚洄之送去见了阎王。
他的视线扫过莫岁,顿时像抓住了救命稻草:
“您大人有大量!是我们有眼不识泰山,求您让他住手吧!饶我一命,饶我一命!”
的确,任谁来看,能做到这个地步,这两人必定关系匪浅。
但莫岁确实不认识这个突然替他出头的人,这人举止过激,莫岁也有点被吓到,不是很想跟这人产生联系。
但莫岁也不愿意真看到什么过于血腥的场面,犹豫了一下,尝试叫停眼前的“陌生人”:
“那个,这位先生,虽然很感谢您替我解围,但还是麻烦您到此为止吧,这些人不会对我做什么了。”
对于这人会不会听自己的话,莫岁并没抱太大期望,他甚至感觉这人可能是单纯有暴力倾向,就是借着自己这件事揍人,其实根本不是为了帮自己。
但出乎莫岁意料,戴着黑色面具的男人转头看向他,眼中的暴戾和愤怒全都消失不见,声音也变得温柔,轻声询问他:
“有没有哪里受伤?你希望我放过他们吗?”
这个人,好恐怖。
目睹男人的神色转换,莫岁简直有些毛骨悚然。
他顶着男人的目光,点了点头,坚持道:
“嗯,麻烦你收手,我不想再浪费时间了。”
“好。”
褚洄之答应得很痛快,松开手扔下手中的人。
他走近莫岁,微微鞠躬,低声询问:
“但是,这位美丽的、小姐,能满足我一个小小的愿望吗?”
莫岁眉心跳了跳,感觉这人比刚才一群人都难缠。
“你先说。”他谨慎道。
褚洄之微笑,往日里还知道收敛的目光此刻毫不掩饰,半分不移地紧盯莫岁,他道:
“能告诉我你的名字吗?”
莫岁没想到这人提的是这么个极易被敷衍的要求,他一放松,忘记了自己其实完全可以不答应这人。
他被人盯得有点发毛,一时也想不出什么合适的假名,便半真半假地回答道:
“穗,我的名字,麦穗的穗。”
“这样。”
褚洄之低低地笑出了声,意味深长的深邃目光如有实质,把莫岁整个人紧紧包裹。
“那,很高兴认识你,岁岁。”
第069章 疯子
那个男人在跟踪自己。
视线瞟向杯壁反光映出的人影, 莫岁神情有些严肃。
就算几次故意绕路,他也没能成功甩掉刚刚那个莫名其妙替他出头的男人,黑色的影子始终与自己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 虽然没来打扰, 但很影响他的行动。
不能再拖了,时间所剩不多, 他得主动出击。
莫岁放下酒杯,装作对身后人的窥视一无所知, 转身向别墅二楼走去。
走廊逼狭,地面铺满了厚重的深红色地毯,高跟鞋踩上去不太稳,脚步声全被吸收,安静得有些诡异。
壁灯昏黄的灯光下, 孤独的少女被照出单薄到羸弱的影子,纤长小腿在裙摆下若隐若现, 轻荡的金色长发如同夕阳下粼粼的水波, 一同摇晃着人的心神。
这是个非常利于跟踪者欲行不轨的环境。
四下无人,单纯的目标又毫不设防, 是动手的绝佳机会。任何一点欲念都会被无尽催生放大, 阴暗角落里企图狩猎的跟踪者绝对会按耐不住、露出獠牙。
那人在接近自己。莫岁屏息,集中精神判断着身后人和自己之间的距离。
他的步幅比自己大, 再走五步,两人就会相距不过三米, 是触手可及的距离。
斑驳的墙面上,两道向后延伸的影子已经隐隐重合。
四、三、二、
莫岁默数, 手指看似放松地垂在裙边,实际上已经做好了抽出匕首的准备。
一——
原本看上去对危险无知无觉的“少女”蓦然转身, 被割断过的宽大裙摆随之旋开,绽放成为形状不规则的硕大花朵。
凌厉的白光一闪,锋利的刀刃已经横抵住身后男人的喉管。
褚洄之没躲过莫岁的突然袭击,或者说,他压根就没想躲。
他被莫岁推着,踉跄后退摔进层叠的落地帷幔,脊背狠狠撞上护栏。
他的衣领被莫岁死死攥住,紧到有些呼吸不畅;横在脖颈的短刀逼着他向后仰头,冰凉的金属因此紧贴住最脆弱的动脉。
“说。为什么跟踪我。”
莫岁凌声质问,刀刃用力抵住眼前陌生男人跳动的脉搏。
褚洄之垂下薄到有些透光的眼皮,看到莫岁的膝盖正毫不留情地死死顶住自己小腹,大概是防着自己反抗的意思。
但是,褚洄之抿了抿唇——
莫岁知不知道,他这个样子,真的非常性感。
握着刀柄用力到骨节筋脉格外清晰的修长手指,沿着脸颊垂落到锁骨再没入领口的散乱发丝,堆叠的裙摆褶皱下露出的蕴含着力量感的小腿,还有那双锋芒毕露、冷淡锐利的眼睛。
矛盾,却漂亮得摄人心魄。
“我在问你话。回答!你究竟是谁?”
见男人不回答自己,莫岁加重了语气,进一步紧逼向眼前形迹可疑的人。
小腹被压迫到反胃,喉管处也隐隐传来刺痛,褚洄之却笑得很愉悦:
“岁岁,我们不是刚刚认识吗?”
莫岁不吃这一套,膝盖猛地发力上抬,褚洄之感觉自己内脏都要移位,痛到被迫躬身。
“嘶,好痛。”
听到男人呼痛的声音,莫岁眼神中依旧不带一丝温度,他对男人的疼痛毫不在意,只是冷淡警告道:
“别油腔滑调的,老实点。”
除了初次见面,褚洄之从没被莫岁摆在敌对的位置上,以至于他都差点忘了,莫岁其实根本不是心慈手软的人。
自己之所以总是被宽容,只是因为莫岁愿意宽容自己而已。
所以莫岁对自己是真的和别人不太一样。
褚洄之猛然察觉这一点,于是他心情更好,收也收不住的笑意自眼角眉梢极放松地流淌出来,像融暖的一汪春水。
但他的笑容却被莫岁误解为挑衅,莫岁把人往栏杆的方向狠推了一把,严厉质问:
“我再问一遍,为什么帮我揍那些人,为什么跟踪我,你有什么目的。”
“不要以为我不会杀你。”
莫岁想动手的心思不是假的,褚洄之看得出来。
莫岁是来查线索的,又得防着身份暴露,如果自己不给出合适的解释,莫岁为了保险,是真的会考虑要不要对自己下狠手以绝后患。
但自己不能跟莫岁坦白。
他没法解释褚洄之为什么会戴着黑色面具出现在这场宴会上,只能想别的办法让莫岁相信自己并不清楚莫岁的真实身份,从而打消灭口的念头。
良久,在莫岁密切监视的目光中,男人终于有了动作。
他偏头,虔诚吻上了莫岁的刀柄。
锋利的刀刃本就紧贴皮肤,男人略微靠前,几乎是引颈受戮的姿态。
鲜艳的殷红色瞬间染红薄冰般的刀身,血腥气混合着闭塞空间内浓重的熏香,闻起来像是腐烂的香料。
苍白皮肤上鲜血如注的伤口触目惊心,男人却对此视若无睹,他轻笑,温热的鼻息和血气慢悠悠漫上莫岁指尖。
男人沙哑暧昧的声音低低地传过来,分不清到底是真情还是假意:
“岁岁,看不出来吗,我只是对你一见钟情而已。”
什么东西?
听到“一见钟情”四个字的瞬间,莫岁头皮都炸了。他此刻无比后悔自己用谐音字起了这么个假名,听起来简直就像在叫他本人。
手中的刀刃更加把握不住分寸地紧压住男人咽喉,架在人身上的小腿倒是慌里慌张地放了下来,取而代之的是第二把抵住小腹的匕首。
莫岁表情不可置信,语气也不复镇静:
“你在说什么鬼话?”
“这不是鬼话,岁岁,是真心话。”
两把刀分别架在要害,男人姿态却依旧放松,好像完全不在乎会不会被莫岁一刀捅死。
虽然褚洄之很不想承认,但他似乎真的非常适合演变态。
一直被压抑克制在礼貌范围内的浓烈情感一经释放,实在是很难逼着自己立刻平复,和莫岁面对面时没法明说的情愫,此刻以扭曲的方式得到了说出口的机会。
有些话现在不说,他是真的不知道以后还有没有说的可能。
反正莫岁不知道自己是谁。
“不相信吗?”
褚洄之凝视莫岁,眼神深邃晦暗,似乎要把人拖进深不可测的寒潭,与人相拥着一同溺毙。
他上前半步,滚烫的血液便接连不断地落在莫岁的裙摆,黑色的绸缎像是燃烧起来,晕出大片类似火焰烧灼留下的不规则痕迹。
“可是只有看见你才觉得快乐,只有靠近你才能感受到温暖,想让你也只看着我,想让你只对我不一样,想永远都站在你身边。”
“会吓到你吗?你会讨厌我吗?我总是在想这些。可你居然还是在对我笑,那么漂亮,好像真的愿意照亮我一样,让我怎么能控制自己不喜欢你?”
他语气热忱真挚,一字一句都是让人无法装聋作哑的热烈,原本幽深暗淡的眼瞳像是被满溢的情感点燃一般,无端闪烁起明亮的光。
就好像,他真的已经爱到无法自拔。
可他们只见过一面而已啊。
莫岁皱眉、瞳孔克制不住地狂颤,几乎是有些慌乱地后退几步、撤回了架在人身上的刀。
他到底在说什么啊?这人绝对是个疯子!
莫岁无论如何也不相信,真有人会对初次见面的人产生这么深刻的情感。
他不会是精神错乱,把自己认成别的什么人了吧。
两人保持安全距离,莫岁惊魂未定,来回打量着眼前刚刚向他深情表白的男人。
尴尬而诡异的沉默持续着,片刻后,莫岁总算从震惊当中回神,他开口道:
“你去医院检查一下吧,你精神可能有点问题。”
任谁乍听到褚洄之这番话都难免会心情波动,所以莫岁一时的慌张只是因为男人的举动实在太过异常。
冷静下来之后,他的声音依旧清冷淡漠,完全没因为男人过激的感情而对他产生任何别样的怜悯或关注。
褚洄之微笑,眼神中有些病态的偏执一览无余。
“岁岁,是只对我这么狠心,还是对所有人都一样?”
莫岁更加肯定眼前这人绝对脑子有病,冷冰冰回绝道:
“当然有人比你更重要,这很奇怪吗?”
脑海中突然跳出褚洄之的脸,莫岁下意识把人搬出来当挡箭牌:
“请你离我远点,我当然有愿意特殊对待的对象,但是与你无关。”
把褚洄之跟这种疯子相提并论,莫岁眼神飘了飘,在心里跟人说了声抱歉。
莫岁说的人是谁?莫岁身边还有什么他没关注到的人吗。
褚洄之心脏顿时紧张到极速下坠,他瞳孔猛缩,刚要张口追问,走廊尽头,一个陌生的男声打断了二人的交谈。
“扬加,等你半天了,抓紧过来。”
扬加,褚洄之此刻假身份的名字。
莫岁回头,警惕地看向来人。
男人醉醺醺的,左拥右抱着两个年轻的女孩子,脸上戴着全场唯一一张红色面具,正是巴顿·摩里根。
坏了。
这是莫岁的第一反应。
这个扬加现在满身是血,自己和他对峙,任谁都能看出来不对劲。
莫岁神经紧绷,已经做好了鱼死网破的准备。
但出乎意料,巴顿只是懒懒扫了一眼形容狼狈的褚洄之,随后习以为常地轻笑了一声:
“又玩这么大?你喜欢被小姑娘捅的毛病能不能改改,别真死人家手里。”
一点点重量压上莫岁的肩膀,扬加白到毫无血色的手搭住莫岁,他有气无力,却又仿佛极其餍足地慢道:
“做个风流鬼,也未尝不可啊。”
瞬间,不适的过电感从尾椎直窜上头皮,莫岁震惊地转脸看向癖好奇特的扬加——
这人,果然是个货真价实的变态!
第070章 冒牌货
“进来聊。”
巴顿打开包厢门, 向褚洄之招了招手。
褚洄之刚迈出半步,冰凉的刀刃贴上他后腰。
身后,莫岁压低声音, 胁迫道:
“别说话, 带我一起进去。”
褚洄之眉头微蹙,不是因为莫岁拿刀指着他, 而是因为他其实不想带莫岁进屋,谁知道房间里会是个什么乌烟瘴气的场景。
但莫岁推了推他无声催促, 拖延也会让巴顿产生怀疑,褚洄之没有犹豫的时间。
算了,反正外面也不太平。
褚洄之做了决定,在莫岁的“挟持”下乖乖向前迈步。
让莫岁待在身边,自己起码能时刻知晓他的处境。
进门之前, 褚洄之多留了个心眼。
他往前侧了侧身,遮挡住莫岁的视线, 先莫岁一步看向昏暗的室内。
果然, 映入褚洄之眼帘的是一大片白花花的肉色,纠缠着难舍难分, 场面堪称荒淫。
莫岁被挡住, 不知道室内发生了什么,他不信任扬加, 刚要上前查看,却被身前的男人阻止。
“先别进去。”扬加对他道。
但是男人的声音听起来和刚才很不一样, 或许是因为事出紧急,他来不及装腔作态, 语调有些变化,不再颓靡放浪, 反而令莫岁产生了两分由来不明的熟悉感。
也正是因为这瞬间一闪而过的直觉,莫岁没对扬加的指示表示反抗。
走廊静谧,甜腻曲折的呻|吟声一波三折地自包厢内传出,清晰到连末尾的颤音都完整入耳。
这下,就算是没有亲眼目睹,莫岁也大概明白屋里是在干什么了。
屋里不是有好几个人吗,而且如果是在干那种事,为什么还会在过程中叫人进去。
思想单纯的莫岁无法想象,他瞬间有些招架不住,白皙的肌肤肉眼可见地烧红。
防住了视觉却没防住声音,褚洄之“啧”了一声,大步流星率先进了屋。
屋里很快传出打砸声和尖叫声。
“还他妈顾着干这档子事呢。”
莫岁听到扬加带着怒气的声音。
“我那批货到底是怎么回事,是不是你贪了我的油水!赶紧起来,给我解释清楚!”
莫岁遮住自己大半张脸,从指缝间小心翼翼地看向室内,生怕看到些什么过分超出他接受范围的东西。
还好,应该是因为扬加搅了局,屋内几人已经“解体”,场面虽然还是混乱不堪,但好歹能入眼了。
巴顿不耐地自几人宽的床榻上起身,臂弯间依旧搂着个女孩。
好事被打扰,他怒火中烧,一脚猛踹向桌台,怒斥扬加:
“你他妈的能不能按时吃药?非得隔三差五在我这儿犯病?”
莫岁悄悄跟进来,站到扬加身后。
听到巴顿的话,莫岁心底的疑虑更甚,偷偷看向扬加。
不是犯病,他分明是故意搅局的。而这么做的理由,好像是为了不让自己目睹屋内的乱象。
可一个见色起意、癖好异常的疯子,真会做出这么为他人着想的事吗?
“行了,坐下说话。”
巴顿也没了寻欢作乐的兴致,草草披了件衣服,示意褚洄之落座。
“跟你说了好几次了,上次那批货质量不行,给不了以往的高价,上面能收你那批货已经很好了。”
巴顿似乎已经习惯扬加的喜怒无常,他就着女孩的手抽了口烟,向褚洄之苦口婆心解释道。
根据莫晤沉给出的信息,扬加这个星盗头子干的是非法捕捉贩卖异兽的买卖,但他贩卖异兽具体是为什么,并不清楚。
褚洄之冷笑一声,装着扬加的语气演戏套话。
“有什么质量不行的,都是兄弟们从边陲星出生入死搞到的上等货,和以前一样。那群畜生咬伤我两个手下,你说不行就不行?”
“巴顿,你现在是飞上枝头了,别忘了当初跟兄弟们在荒星是怎么刀尖舔血,连一枚星币都舍不得花的。”
“你当老子夹在中间好做?”
听到扬加的指责,巴顿猛地砸了酒杯,转头啐了一声。
“我哪儿知道那位大人拿货到底是要干什么,之前说好合格的货,他娘的转脸就不满意了,我还得腆着脸求人家,我能怎么办?”
巴顿骂了几句不堪入耳的脏话,向褚洄之没好气道:
“反正老子没多收你一分利润,你爱信不信。”
这不像假话,褚洄之适当退让。
“是我冲动,可你从来没跟兄弟们说过你到底是在替谁拿货,兄弟们疑心也是人之常情。”
话锋一转,他显出真情实意的不解和失望:
“毕竟就连我都不知道,你说的那位大人到底是谁。”
巴顿满脸烦躁地摇摇头,没漏一点线索:
“想活命就别问。”
褚洄之倒了杯酒,一双阴鸷的眼睛里满是兴奋,话语间杀意蠢蠢欲动:
“有什么好怕的,哥们早想死了,偏偏死不成。”
“我看你这个局长干的也是窝囊,不如我带着兄弟们去把那人咔嚓了,你也乐得清净。”
“你听不懂人话?”
巴顿皱眉,一口回绝褚洄之:“都说了那人你惹不起。”
“你别给我添乱,我这儿一堆破事儿,够烦的了。上边还让我找什么方覃在总局办公室留下的东西,我把他那点小破地方都翻遍了也没见个影儿。”
巴顿和星盗勾结进行违禁货物交易,货物似乎是异兽。
巴顿有个位高权重的上线,不仅安插巴顿进入调查总局,还跟戕害方覃的事情有关。
方覃查到的证据就在总局办公室,还没被巴顿销毁。
莫岁原本以为有一场硬仗要打,正愁着该怎么套线索,结果他还什么都没做,莫名其妙就得到了这么些重要信息。
简直是意外之喜。他一双亮晶晶的眼睛睁得溜圆,小心翼翼地来回扫视扬加和巴顿,像是突然被塞了满满一大把粮食的小鸟。
莫岁当然不会天真到以为只是自己运气好,这些信息,似乎都是扬加有意无意套出来的,简直像在给他喂线索。
这人,真的是巴顿的同伙吗?
或者说,他真是扬加本人吗?
莫岁看向扬加,男人的举止神态毫无破绽。
不时摩挲的手指、过分亢奋的眼神、甚至偶尔抽动的面部肌肉,每一点完美符合扬加精神躁郁的状态。
但就是因为所有的细节都完美无缺,莫岁才更觉得违和。毕竟,他确实认识一个,能伪装别人到惟妙惟肖、以假乱真的人。
不可能,太荒谬了,莫岁否定了自己的猜测。
巴顿转移话题:
“别说我了。我前两天联系你的时候,你为什么事后才跟我通讯,遇到什么麻烦了吗?”
真正的扬加已经被莫晤沉控制了,巴顿说的应该是莫晤沉抓捕扬加的时候。
褚洄之手中晃着广口酒杯,冰块在杯中悠然地当啷作响,他大咧咧回答道:
“就是被傻逼追杀呗,耽误了点儿时间。早就习惯了,没什么事。”
“是吗。”
巴顿的声音骤然沉下去,异变顿生。
闪着寒光的枪管结结实实地顶上褚洄之额头,子弹上膛,气氛瞬间凝重。
“真正的扬加呢,被你杀了吗?”巴顿沉声道。
褚洄之伸手抓住枪管,嘴角带笑,毫无被揭穿的慌乱。
“你要开枪就抓紧,天天怀疑我被人杀了,这么想让我去死?”
“你还真挺会演的。”
巴顿并没被褚洄之完美无瑕的表演蒙骗,枪口往前顶了顶,他冷道:
“但是,扬加那个家伙可没心情听我抱怨,我提起公务,他绝对不会有耐心让我把话说完。”
巴顿已经彻底认定自己是冒牌货,再演也没意义了。
褚洄之临危不乱,泰然道:
“那我倒是有点好奇,我哪里出了破绽,让你突然起了试探我的心思。”
巴顿不介意让人死得明白点。
“扬加不是单纯的受虐狂,他是喜欢被人捅刀子,但更喜欢把伤他的人千刀万剐。”
“之所以在暗网设宴,也是因为他总把房间搞得血流成河,实在不好清理。可你带进来的人,到现在都还是全须全尾的。”
褚洄之声音带笑:“原来是这样。那可真是没办法。”
这一出实在演不了,他连莫岁的头发都舍不得动。
莫岁在旁静观其变。
所以,这人真的不是扬加,他也是来调查巴顿的。
这人被巴顿的枪死死抵着,一有动作就是一枪爆头,无论如何也没法自行脱困。可以说,现在场上唯一的变数,就是看起来手无缚鸡之力、无人在意的莫岁。
怎么办,是要救这个人,还是袖手旁观、不暴露自己的身份。
就在莫岁纠结之际,“扬加”清了清嗓,莫岁看向他,二人目光相接。
温柔还带着点戏谑的眼神,和刚才锋芒毕露的疯狂截然不同,让莫岁对他的熟悉感更甚。
他轻声道:“美丽的小姐,能不能救我一命?”
肢体比思考的速度更快,就在众人都没反应过来“扬加”到底在跟谁说话的瞬间,莫岁已经动作。
巴顿的枪管被他干脆地踢向半空,长枪走火,能量弹轰向墙面,顿时瓦砾飞溅。
莫岁闪身上前,趁着巴顿受后坐力影响,直攻他几处脆弱的关节,夺下了巴顿的枪。
他向着上锁的房门连开数枪,子弹耗尽,电子锁被破坏,房门打开缝隙。
“走!”
与此同时,重获自由的褚洄之一脚踹开房门,拉起莫岁,直奔屋外。
整座别墅都在信号屏蔽范围内,二人没法直接退出,只有跑出巴顿的地盘才能返回现实。
警铃响彻全场,全副武装的护卫挤上走廊,密密麻麻的枪口对准二人。
这样不行,不能被困死,得先抢点好用的武器。
褚洄之当机立断,拽过离自己最近的敌人当肉盾,趁着场面混乱,直冲进护卫之中。
他眼疾手快地挑中最趁手的装备,在撤退的同时把东西扔给莫岁:
“接着!”
莫岁上前,接住男人扔过来的武器。
一把枪,制式型号为“屠云”N02,是一款较为常见的充能型手枪。
但问题是,这把枪是莫岁除了自己的定制配枪外,用得最顺手的型号。在训练场上,只要莫岁拿到这把枪,就没有不拿满分的时候。
莫岁震惊地看向男人,护卫装备的武器种类繁多,他怎么能正好挑出这一把——
就好像,他非常熟悉自己的习惯一样。
第071章 逃离
“小心!”
走神的莫岁被男人按着头下蹲, 这才勉强躲过飞溅的流弹。
褚洄之惊魂未定。
他以为莫岁能轻易躲过刚才那波弹雨,所以没急着帮忙,抬眼却看见莫岁不知道因为愣在原地, 差点被流弹击中。
“愣着干什么!这种时候也能走神?”
褚洄之脸色很差, 关心则乱,他也顾不上伪装, 扶着莫岁肩膀紧张道:
“受伤没有?”
此刻脱困才是最重要的事,莫岁也没时间纠结眼前人的身份。
他稳了稳神, 回应道:
“没事,是我大意了。”
短刀在指尖漂亮地打了个刀花,莫岁单手举枪,瞄准敌人的同时,侧过脸向褚洄之撂话:
“你掩护, 突围交给我。”
褚洄之吸引了大部分的火力,没人注意到莫岁的行进轨迹。
机械与火光之间, 柔软的裙摆掀起残影, 疾风乍起,所过之处敌人倒地, 走廊上很快打开一条通向楼梯的道路。
“先抓那个女的!”
应着头领的指令, 护卫包围莫岁。
莫岁边躲边撤,余光瞟到“扬加”也已经撤离到楼梯附近, 他不再纠缠,几枪压制住上前的敌人, 脚下方向后转,准备直接下楼。
但莫岁忽略了一个问题。
高跟鞋的鞋底是镂空的, 他靠脚跟转向,根本稳不住重心。
鞋跟在阶梯边缘踩空, 莫岁脚下一崴。
他本就带着前冲的惯性,无法控制地向前栽倒。
事已至此,要是强行直身站稳,反而会被炮火击中。
千钧一发之际,莫岁做了决定。
不如就着摔倒的动势滚下楼,大不了摔得疼点儿,起码能成功突围。
莫岁用小臂护住要害,没带一丝犹豫,直接就要往下滚。
就在这时,男人有力的手臂从旁边伸出,一把捞起了他的腰。
“直接滚下去?想骨折还是想毁容?”
听起来好像生气了。
莫岁像只猫似的被人揽回来,男人另一条手臂顺势垫在他腿弯,调整了下位置,变成横抱他的姿势。
耳边,男声简明扼要、语速偏快:
“自己抱紧。”
褚洄之说这话只是因为他拿着枪,又在快速行动,所以并不能保证抱得稳当。
但话落在莫岁耳朵里,就几乎像是在命令他乖乖听话。
莫岁非常不喜欢在战斗中将主导权让渡给别人,更何况是要求他依附面前这个身份可疑的人。
搞什么,当他是需要被保护的玻璃娃娃吗,摔一下就会断手断脚。
莫岁耳尖发烫,强撑着面子,他伸手,勾住了男人的脖颈。
借着力,莫岁在人怀里直起身,向后举枪瞄准,一枪命中正在二楼护栏处架枪的狙击手。
“搞定。”
莫岁语气倨傲,颇有点邀功的意思。他流利换弹,再次精准击倒几个差点伤到褚洄之的追兵。
有了莫岁的火力支援,褚洄之极速奔下阶梯。
会场内播放的舞曲并未暂停,在他臂弯间,莫岁层叠的裙摆随着二人的动作翻扬起落,在炮火中纷飞摇曳。
二人默契配合,有惊无险地抵达一楼,莫岁利落地从人身上跳到地面,听到男人下一步的指示。
“轰门。”
“不用你说。”
莫岁接过男人不知从哪儿拐来的肩扛炮,一炮轰开了厚重的高门。
室外天光乍泄,只要离开会场,二人就能直接退出。
莫岁跑向破开的大门,就在他以为一切不会再有意外的时候,一枚子弹凭空出现在面前。
是真的“凭空”。
莫岁眼睁睁看着透明的粒子构筑成为金属,由停滞开始旋转加速,以完全不合物理规律的轨道和速度贯穿了他的肩胛。
怎么可能。
疼痛袭来的瞬间,莫岁的诧异大过了恐惧。
更多的流弹射来,轻伤逃出已经是不可能的了,只能尽量避免致命伤。
只要能留一口气就好,回到现实世界后,这些伤都只会停留在精神损耗层面,不会真的伤害身体。
因为即将到来的疼痛,莫岁睫毛颤了颤,下意识地闭上眼。
下一秒,伤痛并未如期而至,一个人大力扑倒了莫岁,把他护在自己身下。
子弹穿透血肉的刺耳声音传来,那人温热的鲜血喷薄而出,粘腻湿润地渗过布料,灼烧着莫岁的皮肤。
莫岁大脑宕机,他不可置信地睁眼,看向牢牢护住自己,没让自己受一点新伤的男人。
他为什么要豁出性命保护自己?
因为刚才的冲击,男人的面具滑落大半,莫岁伸出发颤的指尖,摘下了男人的面具。
陌生的面容出现在眼前,那确实是一张莫岁从未见过的脸,五官没有一处和莫岁的预想重合。
可莫岁觉得这不对。
眼睛在骗他,心脏却不会。
看着遍体鳞伤的“陌生”男人,自己的心脏抽痛到无以复加的程度。就好像,他的灵魂在一遍遍告诉他,他没法接受失去这个人。
男人满身枪伤,整个人破破烂烂,每一次呼吸,都是鲜血从伤口中汩汩涌出。
他声音嘶哑,用已经使不上力气的手推莫岁:“快走!”
莫岁反手紧紧抓住男人的手腕,慌乱无措,他口不择言:
“你是不是褚……”
不能在这儿暴露褚洄之的真名。
莫岁咽下最后两个字,只用一双漫着水雾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那张和褚洄之没有一点相似的陌生脸庞,企图在上面找出能证明自己猜想的证据。
男人没有回答,莫岁于是执着地再次询问,声音带颤:
“你是不是?”
“怎么不跑了?”
二楼,巴顿的声音居高临下地响起。
“感谢这对亡命鸳鸯带来的余兴节目,但是,在我眼皮子底下想跑出我的地盘,是不是有点太看不起我了?”
在莫岁的搀扶下,褚洄之勉力起身,他单膝跪地撑着身体,看到巴顿指尖操纵的光屏。
空间构建系统。
暗网中,少部分人会获得随意支配部分私有空间的权限,堪比造物主,那些完全不合理的子弹就是这么生造出来的。
“让我看看,先杀哪个比较好?”
激光瞄准线对准褚洄之的额头,巴顿饶有兴致地做了个开枪的手势。
“害怕吗?不如你把你的身份来历一五一十告诉我,我就饶你一命?”
好像,真的没有什么破局的办法。莫岁掌心沁出冷汗。
在会场范围内,只要确定坐标,巴顿甚至能让子弹直接生成在两人体内。
就在这时,一个冰凉的金属小方块被男人借着二人交握的手塞入他掌心。
瞬间,小方块的使用方法以意念输入的形式,详细地呈现在莫岁脑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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简单来说,相当于一次无视信号屏蔽的瞬移机会。
他是想让自己用这个东西逃出去吗?
“只有一个。”男人气声微弱,向莫岁补充。
“我还有用,他不会杀我。”
如果说莫岁原先只有五成怀疑眼前人是褚洄之,瞬间,因为男人的举动,这个可能性在莫岁心中攀升到了八成。
只有他,总是这样,以伤害自身的代价保护自己,却从来没问过自己想不想看到他受伤。
莫岁攥紧了拳,金属冰凉的棱角紧压掌心。
让他自己跑,看不起谁呢。
众目睽睽之下,莫岁挽起了碍事的长发。
灰蓝色的眸子缓缓上抬,凌厉的目光锁定正像俯视蝼蚁般俯视着自己的巴顿。
二人对视,莫岁清晰地捕捉到,巴顿右眼眼底,有荧绿色的数据条在跳动。
没有任何预兆或缓冲,莫岁瞬移到巴顿身前。
手中短刀刺下的速度比任何人的反应都要更快,闪电似的刀锋在瞬间没入巴顿的右眼。
“就在这里。”
莫岁声音坚决到发狠,他拔出刀锋,与血肉模糊的眼球组织一同被剜出的,是一枚掉出巴顿眼眶的芯片。
那是空间构建系统的中枢芯片。
莫岁早已准备好,举枪射击,子弹精准击中芯片。
芯片碎裂,巴顿掌上的光屏也随之四分五裂。
男人捂着剧痛的右眼,怒吼声响彻全场。
“给我杀了这个婊子!”
没了完全是在开挂的造物系统,这些人根本拦不住莫岁。
但为了更快地带褚洄之离开,莫岁舍弃了防御。
枪林弹雨之中,已经失血到近乎晕厥的褚洄之抬头,看见莫岁义无反顾地直冲向他,从天而降一般,哪怕受伤,速度也没有减缓分毫。
他的天使坚定地,要带他一起逃离。
褚洄之伤势过重,本该克制着不让自己产生任何的情绪波动。
可从伤口涌出的血液流速愈快,将不要命地逐渐加快的心跳具象化,在生命流失的过程里,他竟然感受到无比的喜悦。
莫岁拉起了他的手。
二人一同扑出大门。
“!”
温暖舒适的房间内,莫岁猛地睁开双眼,眼前是清晨宁静昏暗的薄光,透过窗帘的缝隙均匀地洒落地板。
安静的环境中,莫岁极重的呼吸声显得格格不入,周身受过伤的地方完好无损,疼痛感却还在神经系统忠实地反馈,他疼到冒出一身冷汗。
褚洄之呢?
稍稍恢复行动能力,莫岁立刻跑出了房门。
整座宅邸都还在沉睡中,莫岁赤脚,一路跑到客房门前。
他心神不宁,慌到忘了礼貌,直接抬手拍门:
“褚洄之,你在吗!”
度秒如年,没人应答,莫岁的心往下猛地一沉。
他不知道那个神秘人有没有成功逃脱,也不知道那人究竟是不是褚洄之。
虽然各种蛛丝马迹都证明那人和褚洄之相像,可那人说的那些疯话又让莫岁产生着巨大的割裂感,很难把那人的形象跟褚洄之完全重合。
先不管这些,褚洄之现在到底安不安全,就算睡着也该被他叫醒了啊。
莫岁着急地再次拍门:“褚洄之!给我开门!”
终于,房门向内打开。
门后,身穿浴袍的褚洄之像是刚洗过澡,满身水汽,湿漉漉的头发上还在往下滴水。
他一脸意外,眼角眉梢还带着困意,像是对莫岁到来的原因全然不知:
“怎么了?为什么这个时间来找我?”
第072章 噩梦
莫岁着急地推着褚洄之走进房间, 反手关上了房门。
“你有没有受伤?头疼不疼?”
莫岁听说过在暗网脑损伤后无药可医的例子,想起刚才那人躺在血泊中只有出气没有进气的样子,不由得心有余悸。
他伸出两根手指在褚洄之眼前晃了晃, 紧张道:“这是几?”
但褚洄之对他的举动并不理解, 满脸意外,不似作伪。
“什么意思?为什么怀疑我有没有受伤?发生了什么吗?”
莫岁思维十分跳脱, 听褚洄之这么说,脸色一白, 担心道:
“伤到脑子了?不会是失忆了吧?”
他伸手去试褚洄之额头的温度,凉丝丝的,比他手背的温度还低。
“也没发烧啊。”
褚洄之没想到莫岁第一反应居然会是怀疑他失忆。
看来是认定他就是“扬加”了,有点棘手,不拿出足够有说服力的证据, 莫岁显然是不会被他哄骗的。
但没办法,褚洄之现在硬着头皮也得装。
他一脸正色, 坚持道:“莫岁, 能不能先跟我解释一下,你那边发生了什么, 我什么也不知道。”
两相对视, 在褚洄之坚决的否定下,场面陷入沉默。
清晨冷飕飕的, 褚洄之又开了窗,一阵凉风吹过, 莫岁打了个寒颤。
一根筋的莫岁这才分出精力关注眼前的景象,视线重新落到褚洄之身上, 他眨了眨眼,被深v浴袍下大片若隐若现的漂亮薄肌晃得有点眼花。
恰在这时, 褚洄之往前躬了躬身。
他刻意将话题引向不太正经的方向,以转移莫岁的注意力,慵懒的嗓音听上去极其惹人遐想。
“不然的话,金主先生,这个时间来找我,我会以为,你需要我提供某些服务。”
随着话音落下,男人濡湿发尾的水珠恰好垂落在莫岁手腕,莫岁触电似的收回手,慌乱往后退了半步,脑子里搅成了一团浆糊,卡在原地半天回不出话。
褚洄之轻笑了一声,放过莫岁,拿起吹风机吹头发。
莫岁早就发现,褚洄之许多习惯都跟大多数人不一样。比如,房间内分明有更方便的自动静音烘干机,褚洄之还是会使用这种显得有些原始的手动吹风机。
风机的嗡鸣声阻断了两人的交谈,莫岁没法在噪音中向褚洄之提问。
但是不行,现在不问清楚的话,以后就更没有探究真相的机会了。
莫岁平复心跳,上前切断了吹风机的电源,噪音骤停,在褚洄之投来的诧异眼光中,他再一次坚持问道:
“你看着我的眼睛跟我说,你不知道今晚发生了什么,我遇到的那个人不是你。”
褚洄之神色如常:“如你所见,我一整晚都在房间睡觉,没遇到任何人。”
又一次被褚洄之毫无转圜地否认,莫岁怔了几秒,浅灰色的眸子里终于涌上来点怒气。
“为什么骗我?”他道。
“你当我傻吗?你凌晨四点洗澡?这正常吗?”
莫岁推开褚洄之,大步走进了淋浴间。
地面墙面都是湿漉漉的,水迹没什么问题,不是作假,但整个淋浴间冷冰冰的,一点热气都没有。
莫岁瞳孔颤了颤,凌晨寒意未消,他洗冷水澡?
莫岁回望向褚洄之,见人斜靠着门框,眉宇间满是倦色。
洗澡难道是为了掩盖因为疼痛出的冷汗吗?倚着门框是因为精神虚弱没有力气?
莫岁想起自己刚退出暗网时也是大汗淋漓,如果那人真是褚洄之,他在暗网受了那么重的伤,不可能一点生理反应都没有。
莫岁觉得自己的想法非常合理,走近褚洄之问道:
“那你为什么这个时间洗冷水澡?有别的解释给我吗?”
仔细观察,褚洄之的唇色过分苍白,从额角滑落的也并不全是未干的水珠,似乎还有汗水。
莫岁把手掌贴上褚洄之胸口,清晰地感受到褚洄之过速的心跳,紊乱不齐。
“心跳总不会是因为洗澡才异常的吧?”
莫岁自以为找到铁证,抬头质问褚洄之。
回应他的是掌下胸腔因闷笑而引起的震颤。
褚洄之笑什么?
莫岁掌心发烫脸也发烫,刚要收回手,却被人一把扣住。
“小少爷,跟你离这么近,是个人都要心跳加速的。”
褚洄之微微低头,未干的发丝有些重量,有些凌乱地垂搭在二人的衣襟。
“何况是我。”他语焉不详,这一句话的音量被压得极低。
“这个点洗澡,只是因为昨晚做了一晚上噩梦,被惊醒了而已。”
褚洄之想好说辞,伸了个懒腰,转身走出浴室。
莫岁跟上去,紧追不舍:“噩梦?什么噩梦?你说给我听,我要听细节。”
就算是褚洄之,也不可能立刻编出情节完整、细节真实的长篇大论来。
莫岁打定主意,要是褚洄之说忘了梦到些什么,自己绝对认定他前面说的也都是谎话。
可惜,褚洄之做噩梦做惯了,根本用不着编,随便挑两个讲就行了。
“真的要听?”
他叹气,拍拍床沿,向莫岁道:“那坐下听吧,可能有点长。”
“其实也没什么好说的,就是些阴魂不散的家伙,在梦里冲我张牙舞爪来着。”
褚洄之回忆道:“梦里我是个小孩子,还在福利院里。我想翻墙逃出去,却被一个多头多臂、血肉模糊的巨大怪物拦住了。”
“我认识那个怪物身上的每一张脸,差点领养我却被我发现是恋|童变态的中年男人、因为生活不顺动辄打骂我的护工、抢走我所有食物逼我吃剩饭剩菜的小胖子,还有我那个早死的血缘上的酒鬼父亲。”
“每一张脸,都在居高临下地朝我狞笑。”
如果神智足够清醒,褚洄之是不会说这些的。他提到的那些人早死个七七八八了,都是前尘往事,说出来反倒像是在卖惨。
但褚洄之此刻没有精力再做遮掩,他只想让莫岁相信他说的话,所以每一句话都不掺假。
“……你没跟我说过这些。”
褚洄之描述的场景实在是养尊处优的小少爷想象不到的,莫岁没想到自己的追问会逼着褚洄之谈起这些,突然有点后悔提起这个话题。
“抱歉。”他道。
褚洄之唇角弯了弯:“你是最不该跟我说抱歉的人,莫岁。”
莫岁不太会安慰别人,只能小心翼翼问:
“那,在梦里,你逃出去了吗?”
褚洄之失笑,眼角眉梢聚起云翳:
“如果逃出去了,就不叫噩梦了。”
“梦里的我太小,什么也做不到,很快就被那些恶心的肉块淹没,然后,被吃掉了。”
褚洄之轻描淡写地结束他的讲述:“大概就这样,之后我就惊醒了,浑身黏腻腻的,头也很晕,所以去洗了个澡。”
褚洄之说的不是假话,莫岁听得出来。
他真的做过这样一场梦,或者说,他一直都在这场梦里,无处可逃、孤立无援。
瞬间,质问真相好像成为了非常次要的事情,假冒扬加的人到底是不是褚洄之都不要紧了,莫岁只希望眼前的人能开心一点。
甚至,如果需要在分明怀疑褚洄之所言的基础上给予信任,莫岁也愿意交付这份信任,坚定地站到褚洄之一边。
于是,莫岁脱口而出:
“下一次,梦到我吧。”
“什……”
褚洄之没听懂,开口询问,被莫岁的解释打断。
“我说,下一次,梦到我,我帮你。我很厉害的,我会在梦里保护你,不让怪物把你吃掉。”
这话实在有些幼稚了,莫岁自己说着都觉得不好意思,声音渐小,他对面的褚洄之却仿佛真的得到了珍贵的承诺。
褚洄之眼底亮起光,温柔笑道:“嗯,那太好了,莫少天下无敌,肯定能保护好我。”
莫岁正处于中二的青春期,听到褚洄之这么说,整个人都要飘飘然,趁着他云里雾里,褚洄之提出新的证据:
“莫岁,不说其他无凭无据的东西,我们只谈客观条件。不管你遇到的某个人有多么像我,我突然被叫来莫宅做客,肯定不会制定其他时间重合的计划,也确实没可能会在半夜出门。”
这话倒是不错。
莫岁微微犹豫,他遇到的那个人是以“扬加”的身份出现的,不说别的,褚洄之怎么可能做到顶替扬加的身份不被巴顿察觉。
而且,暗网也不是人人想去就能去的地方,褚洄之没道理在那里轻车熟路,还能拥有最高权限的内部道具。
褚洄之继续装模作样:“说说你吧,晚上到底去了哪里,又为什么怀疑遇到的人是我。”
“没出门,我登录了暗网。”
莫岁据实道:“我哥说巴顿在暗网举办了宴会,来不及叫你一起,我一个人去的。”
褚洄之立刻紧张接道:“你一个人和巴顿接触了?遇到危险了吗?”
他皱眉:“暗网,我是听说过,却没什么经验,去了估计也很难帮到你。”
他实在不像在骗人,莫岁越加动摇,所有的推理都在告诉他,那人从各方面来讲都确实不太可能是褚洄之。
可是,直觉是假的吗?生死之际的默契和共鸣也是假的?
莫岁无论如何也没法彻底说服自己,他望向褚洄之沉静深邃的眼睛,企图从中找出更多的线索,却一无所获。
显然,如果褚洄之本人不想说,没人能从他嘴里问到自己想要的答案。
莫岁知道自己已经没法问出更多东西了,他暂时按下对褚洄之身份的盘问,一五一十地讲述起自己晚上的经历。
第073章 任何地方
莫岁的讲述并不完全客观, 他心虚地隐瞒了自己扮女装和有人向自己表白的部分,剩下的倒是无一遗漏。
这样其实会有很多细节对不上,比如为什么会有人纠缠莫岁, 巴顿又为什么默许莫岁跟着扬加一起进入包间, 但褚洄之显然不会自找麻烦地指出这些问题。
他听莫岁大致讲完来龙去脉,总结道:
“所以, 根据从巴顿那里得到的线索,我们得找机会潜入总局, 先他一步拿到方覃留下的证据。”
“可我们也没有方覃的密钥,这事不太好办。”
莫岁道:“方覃在出事前联系过我哥,密钥现在在我哥手里,这点倒是没问题。”
“但我和巴顿的接触已经打草惊蛇,他现在必定严防死守, 这才是更棘手的问题。”
褚洄之试图集中精神思考,疲惫到极点的大脑却隐隐作痛, 他轻轻地摇了摇头, 没有任何改善,眼前反而因为发晕出现重影。
不行, 实在是有些超负荷了。
在莫岁的视野盲区, 褚洄之掐了自己一把,收效甚微, 现在能帮助他调整状态的只有休息。
幸好,莫岁这时也打了个哈欠。
莫岁的精神消耗自然也不小, 能撑着和褚洄之梳理事态到现在,已经是精疲力尽了。
褚洄之顺势道:“天都没亮呢, 再去休息会儿吧,有什么事都等睡醒了再说。”
“嗯。”莫岁起身, 要回自己房间,视线却在无意间掠过脸色苍白的褚洄之。
“我听说,人在梦醒之后重新入睡,很可能会接着做未完的梦。”
冷不丁地,莫岁冒出来这么一句话。
褚洄之点头:“是有这个说法,但我的梦已经结束了,没关系的。”
“被怪物吃掉算什么结束?”
小少爷显然是对这个答案不满意,拧起了眉头,指挥道:“要把你救出来才能算结束。”
顶着视线里摇摇晃晃的重影,褚洄之看向莫岁,他已经没什么接话的力气了,却还是微笑着温声问道:
“嗯,那可怎么办好呢?小少爷?”
或许是因为男人倒在血泊中的那一幕过于震撼,莫岁真的以为褚洄之差点死掉,他现在很不放心让褚洄之一个人待着,生怕一个不小心人就出意外了。
莫岁很熟悉自家客房的布置,他操作沙发侧面的电子屏,让沙发放倒变成一张新的单人床。
褚洄之只当在和莫岁开玩笑,却没想莫岁真的会有什么动作。
他有些吃惊,没太明白莫岁的意思。
莫岁裹着毯子上了床,只露了一双眼睛在外面。
隔着毯子,他的声音听起来有些闷,他坦诚道:
“褚洄之,虽然你说你不是我遇到的那个人,但当时的我确实是因为以为他是你,才会铤而走险也一定要救他。”
“我发现我其实很怕你会死。”
莫岁迷迷糊糊的,也没太在意自己都说了些什么,猛然发现自己这话说得有点奇怪,有点口不择言地慌乱解释:
“反正我就是要留在这里,有我在你身边,什么乱七八糟的怪物都不会跑到你梦里欺负你了。”
困意袭上,莫岁又打了个大大的哈欠,眼皮都掀不开,却还是坚持抵抗着睡意,说完了入睡前的最后一句话:
“我会保护你的,不管在任何地方。”
褚洄之起身走到莫岁身边,他静静地坐在地毯上,双臂压在床边,上半身俯靠下去。
任何地方。
这四个字带给人的遐想空间实在太大,简直像一种过分纵容的应允,不管莫岁是不是随口而言,褚洄之都忍不住顺着他的话想象。
看着熟睡中莫岁的侧脸,褚洄之伸手,替他拨开了有些凌乱的额发,极低声地道:
“莫岁,说这种话,我会当真的。”
当然,与褚洄之贪婪的想象不同,莫岁说这句话就是单纯因为不想看到褚洄之受伤,脑中设想的场景要局限很多,比如,二人在两天后的复赛。
两天后,温利兹竞技场。
今日是星炬杯复赛的第一场,由于抽签仪式上的伤人风波,主办方为了吸引观众,把褚洄之和莫岁的比赛安排到了赛程首日,指望着能好好造一波势。
后台,莫岁和褚洄之的休息间,视控屏幕上投放出的实时画面与房间内的真实景象并不一致。
屏幕画面中,二人正在如常进行赛前的准备,活动热身、调试装备。
但实际上,此刻的休息间内有三个人。
除了莫岁和褚洄之,还有蹲在视控屏幕前狂敲键盘代篡改视控系统画面的林文毅。
“把你们俩之前录好的视频传上去替代实时影像,这样就没问题了。”
林文毅暂时关闭光屏,起身向身后的二人担保道。
莫岁点点头:“嗯,那就不废话了,按计划行事。”
林文毅整张脸皱巴成一团,似乎还是有所顾虑:
“不是,你俩非得在比赛的同时干这事儿吗?也太冒险了。”
“都跟你解释五遍了。”
莫岁第六遍重申:“只有这个时间,因为巴顿本人需要出席,所以能确保他不在总局,同时我们俩也有绝对的不在场证明,不用担心事后追查。”
“话是这么说,”林文毅欲言又止,嘶了一声。
“我就最后一个问题。”
他道:“你俩知道你俩干这事儿是违反星际法的吗?”
“所以呢?你去报警?”
褚洄之走出更衣间,凌空扔给林文毅一套作战服,林文毅赶紧伸手去接。
没接住,林文毅被有些分量的作战服蒙头盖住,压得往下矮了一截。
按照三人的计划,褚洄之会在比赛开始后尽快带着一名对手一起出局,之后由莫岁拖延比赛时间。
林文毅会假扮本应留在观战区的褚洄之,褚洄之本人则趁机潜入总局找寻线索。
褚洄之没什么好脸色:
“早跟你说我们干的不是什么好事。不想被拖下水,现在还能退出。”
“看、看不起谁呢。”
要加入莫岁和褚洄之的计划这事儿本来就是林文毅自己提出来的,他知道了二人一起回莫宅过夜的事,又明显感觉到莫岁最近有事瞒着他,软磨硬泡地求莫岁告诉他实情。
虽然林文毅最后得到的实情远比他想得更震撼,但他从小就跟莫岁穿一条裤子,属于莫岁杀人他递枪、帮亲不帮理的狗腿典范,所以林文毅没怎么犹豫就决定要帮莫岁。
林文毅梗着脖子,逞强道:“我不退出。你俩没我不也办不成这事儿吗,我这叫为兄弟两肋插刀。”
闻言,莫岁开口,语气里带上安慰的意思。
“那倒也不至于办不成,就是会麻烦点。你的作用也没那么大,要真觉得为难,不用勉强自己跟着我们冒险。”
林文毅一哽,完全没被安慰到,怨怼的眼神瞟向褚洄之:
“都是被你带坏的。本来只是话少,现在话不仅少,还毒。”
褚洄之岿然不动、极不要脸:“过奖。”
“不过你给我这个玩意儿真能让我在紧急时刻伪装成你吗?”
林文毅揉揉手里的黄色纸片,确定这东西没有任何精妙的机械或者光学结构。
“不是耍我吧?”
莫岁替褚洄之回答:“嗯,只要你不跟别人肢体接触就不会露馅。褚洄之很厉害的。”
愉悦的笑意在褚洄之唇角漾开,他用指尖勾了勾莫岁袖口,旁若无人地向莫岁道:
“真的觉得我厉害?那能不能再多夸夸,都没什么人夸过我。”
看着眼前的男狐狸精和被迷得找不着北的小少爷,林文毅起了一身鸡皮疙瘩,他挡在两人中间,边把莫岁往门口推边道:
“行了行了,你俩该上场了,赶紧去吧。”
竞技场主舞台。
“各位观众朋友,欢迎来到星炬杯复赛第一场的现场!”
“今日首发对战的两组选手是——”
被透明能量防护罩彻底笼罩的场地中央,两块悬浮平台同时升起。
“以绝佳的星兽体契合度著称,来自皇室特别举荐的双子星,展熠、卡罗尔!”
展熠一身纯白色轻甲,森白的骨翅一展,他飞跃到聚光灯下,向观众行了个花里胡哨的礼。在他身后,卡罗尔依旧站在阴影里,铁甲覆面、神色沉静,似乎是已经习惯了搭档的爱出风头。
骨鹫,展熠的星兽体。
单论攻击力,这种星兽在星际所有生物里都名列前茅,广范围的暴击伤害有着将所到之处都夷为平地的绝对破坏力。
同时,骨鹫的弱点也同样明显,以自损换来高爆发的输出、防御能力低、持续性极差。
但如果搭配上能够提供防御和能量回复的盾鳄,骨鹫相当于多了个充能盾,弱点会被极大弥补。合则攻守兼备,分则唇亡齿寒,这也正是展熠与卡罗尔的家族世代结盟的原因。
“咳咳——”
主持人故弄玄虚地清了清嗓:
“下面有请,初赛一骑绝尘、以绝对精彩的表现拔得头筹的——莫岁、褚洄之!”
悬浮平台上,并肩而立的挺拔身影出现,场馆内本就热烈的欢呼声再度掀起高潮,无数鲜花绶带被掷向主舞台,划出缤纷的轨迹。
“紧张吗?”
褚洄之视线瞟过莫岁比平日里更要挺直两分的脊背,开口轻声问道。
倒也没有,只是觉得被这么多人看着有点奇怪。莫岁第一反应是摇了摇头。
但如果他说紧张,褚洄之会哄他吗?
有点想被哄。
纠结了两秒,莫岁小声补充道:“还行,有一点吧。”
莫岁的小心思被褚洄之看穿,褚洄之眼中染上温柔的笑意,顺毛似的轻轻揉了揉莫岁的头发:“现在呢?”
褚洄之的眼睛微微泛着光,比平常更加剔透漂亮。
看着那双眼睛,在欢呼声中上台也没怎么激动的莫岁心跳莫名加快了点,耳尖泛红,分明是更加慌乱,他却不知怎么,违心点头道:
“嗯,好多了。”
第074章 复赛
原本不太紧张的莫岁此刻倒真是有点紧张了。
他错开褚洄之注视自己的视线, 很是突兀地转移话题:
“一会儿你下场后,我会尽量拖延比赛时长,你谨慎些, 不要赶时间。”
“巴顿那个人阴招很多, 如果不能得手的话,保证安全, 不要冒险。”
随着莫岁话音落下,比赛开始的倒计时铃声正好响起, 褚洄之松了手,很是郑重地应答道:
“遵命,公主殿下。”
听到褚洄之对自己的称呼,莫岁眼神一颤,脸颊有点发烫。
褚洄之应该只是在说自己在二人分工中承担的位置吧, 可为什么自己觉得他话里有话似的。
“别这么叫我。”
莫岁小声抗议,都怪褚洄之总喜欢用奇奇怪怪的称呼叫他, 他似乎潜移默化地受到了影响, 才会忍不住多想。
“你俩互相关心的时候能不能记挂一下现在队内语音还有第三个人?”
二人佩戴的耳机内传来林文毅生无可恋的声音。
作战中是允许双人搭档通过耳机进行内部交流的,至于林文毅能加入莫岁和褚洄之的队内语音, 是因为经过了一些无伤大雅的违规改装。
林文毅汇报道:“巴顿在贵宾席, 目前没有任何动向。”
“你俩比赛期间我就切出通话了,省得产生没必要的麻烦, 有异常我会随时接入。”
全场灯光灭而又亮,开赛角声吹响。
就在瞬间, 白骨森森的骨翼自展熠身后倏然大开,无数如剑的骨羽立时铺天盖地射来, 莫岁和褚洄之分跃场地两侧躲过袭击。
骨羽耗尽,展熠的翅膀只剩下一副空洞的骨头架子。猩红色的水流自他与卡罗尔交握的双手攀绕而上, 流经覆盖光秃秃的骨翼。
瞬间,密密麻麻剑锋似的利羽重生,展熠抖了抖双翼。他冷眼看着莫岁,语气中明显带有不平之意:
“老师说,除了星兽体天赋,你的各项数据都压我一头。”
“可你不过是一只没有丝毫特长的矛隼,凭什么能比我强,我对此表示怀疑。”
“所以,打败你,就能证明我才是更强的了。”
“废话真多。”
莫岁对别人的心理波动毫无兴趣,腿部辅助机甲驱动,纯白的羽翼破开空气,只一个呼吸,他已经近身展熠。
过快的速度掀起风刃,几乎见血封喉。
展熠后撤,一面暗红色的水盾挡在莫岁面前扛下了这一击。
虽然只是风刃,但这一击也用了莫岁七成力气,落在水盾之上却只留下一道浅淡的痕迹,所有的攻击都被旋转的水流吸收。
没有任何反应时间,水盾漩涡解开的瞬间,一根骨矛大力破水掷出,瞄准的目标却是场边身处交锋之外的褚洄之。
风啸声尖利刺耳,褚洄之向旁闪过,那根骨矛却突然在他面前分裂,化为无数根骨针,封死了褚洄之闪躲的路径。
莫岁立刻回身解围——说是解围,不如说是在当肉盾。
羽翼展开,莫岁挡在褚洄之面前,几乎是以一换一的架势。
这的确是两人赛前的计划,误导对手偏向认为褚洄之才是公主位,好方便褚洄之尽快带着一名对手出局。
但眼看莫岁演戏一点不知道掺假,真要替他挡下所有的攻击,褚洄之实在没法放任不知道分寸的莫岁假戏真做。
“这么舍己为人?是想吓死谁?”
无奈压低的声音在莫岁耳边响起,与此同时,褚洄之伸手,揽起莫岁的腰向后一带。
二人与骨针拉开距离,褚洄之捏诀召火,幽蓝的焰火瞬间升腾而起形成厚实的屏障,骨针纷纷碎裂落地。
这出戏差点演砸,但幸好,莫岁那副舍身救人的架势实在唬人,任谁来看都不像假的。
展熠自以为试探成功,转移进攻的矛头,骨翼锋利的尖端直指褚洄之:
“准备好受死了吗?”
下一秒,数十把森然的骨剑脱离骨翼,悬空垂立于半空,随着展熠挥手号令,剑雨滂沱,以要把人钉死的架势破风刺下。
褚洄之要的就是他急于一击制胜。
骨鹫在释放骨剑时极其脆弱,展熠此刻就是一副空架子。
在猛烈的攻势下,褚洄之不退反进,在莫岁的掩护下直冲展熠,随着他的前进路线,火光冲天,迎风倏然拉起一条熊熊燃烧的暗蓝火带。
眼看火焰就要攀烧上展熠的身体,卡罗尔扑身上前,厚盾隔绝火带,也同时滞阻了褚洄之的步伐。
“想伤害他,先过我这关。”
褚洄之嗤笑:“你身上带嘲讽吗?谁规定的我必须先攻击你?”
移形换影的术法暗中启动,在外人看来,褚洄之如同鬼魅,脚步变换,身形一闪便突破卡罗尔的防线,目标依旧瞄准展熠。
男人优雅的声音听起来像是在报丧:“现在该我问你了,骷髅鸟,准备好出局了吗?”
“你做梦!”
以自身为锚点,展熠回召飞行的骨剑,如果褚洄之攻向他,绝对会被高速折回的骨剑捅个对穿。
一柄柄骨剑自半空接连刺来,褚洄之靠身法闪转躲避,在莫岁的支援下,骨剑横七竖八地扎了一地,连竞技台的特制高分子硬质化地面都被轻易狠狠扎穿,一时之间,石破天惊、扬尘四起。
展熠的骨剑再度耗尽,卡罗尔水盾横挡,震开干扰展熠进攻的莫岁,莫岁与重装的盾鳄作战并不占优,卡罗尔成功回防。
展熠是他们二人中的公主位,所以卡罗尔必须不惜一切代价,保护此刻看起来处境不妙的“公主”。
得到卡罗尔的掩护和能量回复,展熠光秃秃的骨翅上以极快的速度再度生出新的箭矢,瞄准疾冲而来的褚洄之。
不会再让褚洄之闪过了,箭矢蓄力,展熠屏气凝神,等待褚洄之进入逃无可逃的准心。
但攻守易势,瞬息万变。
原本看上去坚定以展熠为进攻对象的褚洄之在击杀线外堪堪停步,脚下方向转向卡罗尔,厉火猛燃,灼热扑面,直逼着卡罗尔退后至竞技台边缘。
幽蓝的火焰映照着褚洄之半张玉砌般的脸,诡异森然。
他淡然开口,说的话听起来很是拗口难懂。
“你听说过以子之矛攻子之盾吗?”
但听不懂没关系,褚洄之自行向卡罗尔解释道:
“这本来应该是个无解的问题,但放在你们俩身上并不如此,矛好像要强于盾。”
“刚刚他回召骨剑的时候,你也闪躲了吧。”
褚洄之微笑,终于袒露自己真实的行动方案:
“没注意到吗,他的骨剑少了一把?”
褚洄之手臂上缠绕的火焰如同绷带散落般褪去,一把骨剑凭空出现在了褚洄之手中。
没人看出褚洄之是何时藏起了一把展熠的骨剑,对手的武器被他化为己用,直指卡罗尔。
他什么时候藏起了一把自己的剑?
展熠瞳孔不可置信地放大,骨剑属于他身体的一部分,简单的障眼法是绝对瞒不过他的。在褚洄之主动放弃掩饰之前,他确实没有丝毫察觉到那一地乱七八糟的骨剑少了一把。
就好像,那把骨剑曾经消失在另一个空间似的。
“哼,故弄玄虚。”
虽然这么说,但展熠心中一惊警铃大作。他骨翅前挥,一批箭矢流星般砸下,以进攻为卡罗尔争取防御的时机。
褚洄之后背全然暴露在箭雨之下,他却依旧没有丝毫暂避锋芒的意思。
箭雨迫近,数股旋转的气流突然被莫岁羽翼掀起,准确截断了箭矢的飞行路径。
“别想伤害他。”莫岁挡住褚洄之的后背,坚决道。
卡罗尔不在身边,展熠的能量没法得到回复。
目前剩余的骨羽为数不多,还要用作与莫岁周旋,不能再用于强攻褚洄之,展熠改换策略。
他回召褚洄之手里的骨剑,剑锋霎时剧烈挣扎,发出巨大刺耳的嗡鸣声,想要回到主人身边。
可骨剑被褚洄之以不可思议的强大力道强行控住,剑身疯狂颤动,却依旧没能从褚洄之掌心飞出。
简直见鬼。
展熠不信邪地再度催动能力,在他的极力施压之下,嗡鸣狂颤的锋利骨剑割断褚洄之护住掌心的火焰,霎时鲜血淋漓,伤口深可见骨。
这骨剑连硬化地面和护甲都能轻易破坏,再多一时半刻,褚洄之手掌断裂也未可知,他却仿佛感知不到疼痛,握剑的手依旧很稳,骨剑横劈向卡罗尔。
和褚洄之一起出局,是卡罗尔目前最方便实现的破局之法。
身后两米就是竞技台边缘,凭借自身的力量优势,他拉着褚洄之一同出场并不是难事。甚至,如果褚洄之真是公主位,牺牲自己拉他出场能直接锁定胜局。
足有两人之高的水盾再度矗立,却并没抵挡在卡罗尔身前形成防御,而是横亘在了褚洄之与莫岁之间。
半包围状的血色水墙如浪涛拍岸般极速前推,压迫向处在擂台边缘的二人,卡罗尔是要用这招将褚洄之和自己都强行推下台。
另一边,展熠在水墙生成的那一刻就理解了卡罗尔的行动,他振翅飞起,在半空中拦下了看上去是要飞跃水盾去支援褚洄之的莫岁。
浓重的水腥气混合着铁锈的味道扑鼻而来,卡罗尔拽住骨剑的另一端往前猛拉,褚洄之被他拽得向前踉跄,还未等松开手里的骨剑就被卡罗尔死死抓住了大臂。
二人已经能感受到身后巨大的水压,都被迫向场地边缘退步。
骨剑抵在卡罗尔肩窝,传来令人牙酸的摩擦声,盾鳄自身的护甲出现裂纹,卡罗尔没有松开褚洄之,只是催快了水盾向内推进的速度。
见血迹洇出卡罗尔肩部的盾甲,一直沉默的褚洄之冷不丁开口问道:“不松手吗?”
卡罗尔的脚跟已经踩在竞技台最边缘,退无可退,因过分用力而显得有些狰狞的面部勉强挤出一丝笑容:
“这个场上只能有一位公主,身为骑士,不就是要替自己的公主扫清障碍吗?”
“你说得很对。”
褚洄之深以为然地点点头。
“我也是这么想的。”
卡罗尔顿觉不妙,但已经来不及了。
下一刻,褚洄之一直回拉着他的手突然改换了施力方向,主动推着他一同向台下栽倒下去。
第075章 第 75 章
事态转变得太快, 任何的挽回措施都显得滞后,一切已成定局。
卡罗尔能明确感觉到,推他一起下台不是褚洄之的应急之举, 而是褚洄之设计中的结果。
甚至, 就算水盾消弭,他此刻已经解除了对褚洄之的钳制, 褚洄之也没有再尝试返回擂台的意思,反倒是欣然接受了即将出局的事实。
难道, 这人早就计划好,要以这种掩人耳目的方式出局?
如果真是这样,那褚洄之在比赛中至少大费周章地用了三重障眼法。
与莫岁调换身份、假意以展熠为目标、还有最后伪造出被迫拉下擂台的假象,环环相扣,却不是为了夺取比赛的胜利, 而是为了名正言顺地提早退场。
卡罗尔表情错愕,震惊地看向面带微笑的褚洄之:
“你从一开始就设计好了, 要借我的手拉你一起出局?”
但此时察觉为时过晚, 卡罗尔和褚洄之都跌出擂台范围,双双出局。现场大屏上, 二人的身份牌被揭晓, 都是骑士位。
“这么说就有点恶心了,我对你可不感兴趣。”
褚洄之噙着笑, 眸底闪过深不可测的微光,他用只有两个人才能听到的声音向卡罗尔道:
“我是被你逼出局的, 哪来得及设计什么。”
转播镜头电子眼飞行至褚洄之身边,恰好收声到褚洄之接下来所说的话, 将其扩音至整个竞技场。
“只是帮公主扫清障碍罢了,别人家公主被褥底下连个豌豆都不能放, 你这么大个障碍物杵在场上挡路,我们莫岁虽然不争不抢的,但也不能受这种委屈。”
随着他话音落下,场上还在战斗中的莫岁正巧踹向展熠。
莫岁眼神中的冷意隔着屏幕都清晰可感,覆盖着金属护甲的小腿全力下劈,势如千钧、决绝狠厉,展熠格挡他的骨翼上几根骨头接连断裂。
这和“不争不抢”哪里沾边了。
莫岁要是能和豌豆扯上关系,也绝对是拿豌豆当子弹打人。
接收到来自全场质疑的目光,褚洄之比别人更加疑惑,没觉得莫岁刚才的举动有哪里和他的话相悖,他用理所当然的语气问道:
“有什么问题,我们莫岁哪里不像公主?”
褚洄之已经出局,他和莫岁之间的通话本应是被切断的,但因为二人的耳机经过改装,所以莫岁依旧能听见他的声音。
听到褚洄之的话,莫岁的睫毛不太自在地颤了颤,冰封的表情也略微松动。
褚洄之到底什么意思,一口一个公主地叫他,他哪里像了。
镜头给到褚洄之的面部特写,莫岁没忍住分心,偷偷瞄向大屏幕上那张放大后精致到有点不像真人的脸。
褚洄之正直视镜头,纯黑的眼瞳不透一丝光亮,他分明是笑着自谦,却无端产生极强的压迫感。
“不过,我看上去有这么无能吗?竟然会让人觉得,在经历初赛那样的事之后,我还会再以伤害莫岁为代价来换我自己的安全?”
初赛的幕后黑手,他从没想过要轻易放过,迟早会顺藤摸瓜揪出来。
褚洄之笑意不达眼底,话语中意有所指:“更精彩的还在后面,拭目以待吧。”
休息室内,医护人员完成了对褚洄之手部伤口的处理,最后嘱咐道:
“骨鹫虽然无毒,但其中的生物成分会导致伤口很难愈合,这段时间需要注意伤势是否恶化。”
听到褚洄之将其他人都送出房间,林文毅自隐蔽处探头探脑地走出来。
“人都走了吗?”
褚洄之没和他废话,只点点头。他利落地换掉所有可能会暴露身份的装备和物件,就要直接离开。
林文毅这个话痨不和人说话就嘴痒,就算面对的是他一直觉得心机深沉到有点吓人的褚洄之,也还是忍不住问道:
“你手没事吧?刚才隔着屏幕看血糊糊一片,怪严重的,能正常行动吗?”
“没事。”
褚洄之言简意赅,将一卷赛事专供的特制绷带隔空扔给一会儿假扮他的林文毅。
“照着我的手缠,别漏破绽。”
这人简直是表里不一的典范,跟医护人员交流的时候看着还挺有礼貌的,什么时候从人家那儿顺了卷绷带。
林文毅腹诽,却没敢明说。他听话地把自己的手缠起来,无意开口道:
“上次你手指头划破了道细得跟线似的小口子,还让莫岁拉你去医务室呢。”
被揭老底的褚洄之倒也不害臊:“所以?”
林文毅正在专心复刻手上的绷带,思维不太集中,所以有些口无遮拦:
“就是觉得你总不在莫岁面前表现出真正的自己,好像不太好。”
“莫岁还以为你是什么可怜柔弱、事事忍让的善良小白花呢,你不觉得很荒唐吗?”
“而且,一直像现在这样的话,你不会怀疑吗,莫岁对你好到底是因为你合他心意,还是因为你表演出的那副样子合他心意。”
林文毅滔滔不绝了一堆,抬眼正对上褚洄之漆黑无光的瞳仁,他后知后觉地有些打怵,声音渐小,草草作结:
“莫岁也未必会讨厌真实的你嘛,骗他也骗你自己,我反正是觉得不太对。”
“我没有试错的机会。”
褚洄之有些触动,但他的偏执根深蒂固,不是林文毅两句话能改变的。
他垂眼,低声道:“只要能演一辈子,假的也会变成真的。”
听到褚洄之回话,林文毅的话匣子更收不住。
“你才二十岁,哪说得准那么远的事?”
褚洄之没回话。
的确,他自己也清楚,说什么演一辈子,不过是自欺欺人的自我安慰。他不可能一直瞒着莫岁,暗网这一次其实已经露馅,莫岁没有追问到底算他运气好,自己的阴暗面迟早会彻底暴露。
林文毅道:“而且你又不是不知道,莫岁的兴趣爱好一直挺独特的,你不试试怎么会知道他喜不喜欢真实的你?”
“试了。”
时间紧迫,褚洄之不欲多说,回想起在暗网时那次显然失败的表白,有些恶意地直接终结了话题。
“他说我精神有问题。”
褚洄之从后门离开,在隐身术法的加持下,没人注意到他。
场上比赛正处于白热化阶段,两道流光似的人影于半空中撞击交错,转瞬之间就是几次过招。
虽然两人此刻还在有来有回地僵持,但展熠的骨羽快要耗尽了,所以莫岁绝对占据上风,彻底锁定胜局只需要时间。
就在褚洄之将要离开内场之时,观众席上突然爆发出一片震惊的抽气声。
褚洄之回头,整颗心霎时一沉。
莫岁的左肩中了箭,被迫暂时降落地面。
问题是,莫岁不可能算错展熠所剩不多几根骨羽的进攻轨迹。
这根命中莫岁的骨箭是展熠能量回复后再度生成的,这是唯一合理的解释。
可卡罗尔已经退场,展熠哪来的再生能力?
褚洄之拇指与中指捏出一道狭长眼裂般的缝隙放至眼前,眼底亮起茫茫金光,竞技场上的一切细节被他瞬间尽收眼底。
展熠的状态很不对,他绝对使用了某种未知的刺激手段,比刚才更加密集锋利的骨羽一根根生长再造,最后异化为狰狞斜插的模样,像是一把把寒光凛凛的短刀。
莫岁肩部的骨箭被展熠驱动着逐渐深入,莫岁当机立断,指尖探入伤口,生生拔出了骨箭。
他刚刚看得一清二楚,展熠护甲上的隐秘机关里有一枚液体胶囊,随着猩红色的液体注入体内,展熠进入狂暴状态,光秃秃的骨翅也再度恢复进化成了现在的样子。
甚至,现在的展熠让他想起了当初失控暴走的洛达。
展熠注射的是什么药物,他现在能否战胜展熠,甚至,展熠靠药物暴走与洛达失控之间有无联系,这些问题都涌上莫岁的脑海,令他一时难免思绪混乱。
现在该怎么做才是正确的,莫岁在战斗中一贯坚定的眼神显出点犹豫,他不太擅长同时思考这么多问题。
“好痛。”
肩部剧烈的疼痛依旧持续,莫岁嘶了一声,极小声地抱怨。
痛感本身倒还在其次,问题是疼痛带来的分心让他更难集中精神思考。
褚洄之接入队内语音的第一刻,听到的就是莫岁自言自语的呼痛。
他呼吸一滞,指尖紧扣住握拳的掌心。
莫岁带着气喘声的清冷声音听起来有些颤,信号不稳,在褚洄之耳中断断续续,好像随时都要中止消失。
褚洄之几乎理智断弦,但他知道自己现在不能向莫岁表现出任何一点负面情绪,极力压下所有的冲动。
“莫岁,听我说。”
平和温润的熟悉声音零距离地在莫岁耳边响起。
瞬间,莫岁脑海中所有杂乱无章的声音都被静音。
很奇怪,褚洄之好像就是有这样的能力,自己听到他的声音就会很安心。
“先不要想其他的事情,那不是你现在需要考虑的,只专心应对眼前的战局。”
“现在的局面绝对不是无解的。展熠既然敢在赛中违规,就证明他有把握事后不被追责。可他被逼到绝境才冒险用这招,只能说明狂暴状态对他而言并不全然有利。”
褚洄之没抒发任何无用的感情,每一句话都清晰客观。
“我猜,他用药需要承担巨大的副作用,但我们不知道他现在的上限在哪里,所以不要跟他硬碰硬。沉住气尽量拖到他坚持不住,是最保险的方法。”
不需要过多交流,所有在刚刚令莫岁慌乱的因素都已经被褚洄之条分理析地拆解。
莫岁深呼吸,他擦去手上令金属打滑的血液,眼中的光芒重新沉静下来。
“交给我吧,我会赢。”
耳机那头,褚洄之似乎是极轻地叹了口气,浓烈的情绪也终于忍不住地流露出来。
轻弱的气声撩拨得莫岁耳廓隐隐有些发痒,他听到褚洄之温柔又无奈地对自己道:
“岁岁,不赢也没关系。”
“我说这么多,不是想让你赢,我的意思是,不要再受伤了。”
第076章 第 76 章
褚洄之的耳机内传来林文毅颇为抓狂的声音。
“你跟莫岁说了什么?刚才为什么切断信号不让我听?”
他实在是好奇得不行:“我跟莫岁认识十几年, 从来没见过他打架这么保守。诶我跟你说,莫岁小时候捡根木棍都敢跟比他壮两圈的人比划,哪有像现在这么谨慎的时候。”
为了随时应对突发状况, 褚洄之和林文毅保持连线。褚洄之此刻已经离开会场, 林文毅自觉承担了转播员的角色,向他实时汇报场内战况。
“你不知道, 展熠那八百个破绽明显得,我看了都想上去踹他两脚, 莫岁居然还能忍住跟他保持距离。”
听到莫岁此刻控场没有问题,褚洄之也放松了些,跟林文毅多说了两句。
“都是演的,你要是真踹他,那就准备跟你的腿说再见吧。莫岁现在的策略没有问题。”
话又绕了回来, 林文毅追问:“所以你到底跟莫岁说了什么?他怎么那么听你的话?”
褚洄之轻描淡写:“没说什么,只是帮他分析了下局势而已。他很聪明, 自己就能想明白怎么做才是正确的。”
林文毅“嘁”了一声, 显然是不满这个敷衍的答案。
“没说什么为什么不让我听,你肯定是说了什么见不得人的话, 把莫岁哄得团团转。”
褚洄之极短促地勾了下唇角, 没否认林文毅的话:“知道还问?”
林文毅一哽,实在是有点被褚洄之不要脸的程度震惊到。
他忿忿道:“等莫岁下场我就去告状, 说你都是故意哄他的。”
褚洄之不慌不忙:“随你。”
听到褚洄之如此平淡的回应,林文毅诧异地挑了挑眉, 但他想象了下自己向莫岁告状的场景,发现褚洄之确实也没有什么慌张的必要。
莫岁胳膊肘能往外拐到第五星区去, 要是听到自己告褚洄之的状,说不定还会反过来袒护褚洄之, 脑袋顶上都往外冒傻气。
林文毅彻底无语,白眼要翻到天上:“……还说什么你没有试错的机会,他这么相信你。”
话落在褚洄之耳朵里,却被补上了并不存在的下半句——
他这么相信你,你却一直在骗他。
褚洄之沉默,再度开口,刚刚语气中的轻松笑意已经完全消失。
他低声道:“信任越深,欺骗才越不可接受。”
没等林文毅回话,他中止了话题:“行了,我已经到总局了,干正事。”
虽然调查总局是个半公开的机关,往来人流量不少,但方覃之所以选择把自己收集到的线索放在这里,也正是因为此处的安保技术绝对代表了星际的先进水平。
星际的警力技术系统又不是虚有其表的摆设,褚洄之确实没可能在总局机密等级最高的局长办公室出入自如。
之所以选择在这个自己绝对拥有不在场证明的时间段前来盗取证据,就是因为褚洄之压根就没想过做到天衣无缝。
既然没法神不知鬼不觉,那换个思路,干脆不考虑如何掩盖痕迹,大刀阔斧地尽快达成目的,只要不让自己有被怀疑追查的可能就好了。
一路隐身到唯一能通往局长办公室的悬浮电梯前,褚洄之显露身形,幻出方覃的脸。
向系统提供了方覃的生物信息,他成功搭乘电梯。
局长办公室位于三楼,走廊内有警卫每两小时换班巡逻,换班期间会有两分钟由机器人代为全权接管巡查权限。
褚洄之刚刚走出电梯,耳机内传来林文毅归于正经的声音:
“小心,巴顿有动作了。”
“他本人不便离席,但他身边的副手离场了。”
“收到。”
对于巴顿这么快就得到消息这点,褚洄之并没感到意外。
整个总局的警卫系统都在巴顿的掌握之下,他不可能不知道有人使用了局长专用电梯。
他略略加大了步幅,走到最里间的办公室门前。
“请您验证身份信息。”
门禁系统的机械音响起,褚洄之任由扫描仪采集了属于方覃的面部信息和指纹数据。
“警报!……错误……系统重新尝试中……”
信号灯一阵闪烁,几秒后由红转绿,门禁系统打开。
“最高权限接管——生物认证通过。动态捕捉成功。欢迎您,身份编号A02-31,方覃局长。”
林文毅本来最担心的就是褚洄之该怎么骗过局长办公室的门禁系统,谁知这一步竟然是实操起来最简单的。
他震惊:“是我理解的那个意思吗?方局长在任时就秘密更改了系统,违规提高了自己生物信息的权限?”
他一时有些结巴:“等、等下,我不会窥探到什么政府机密了吧,我们要打包逃跑吗?我、我可以去偷我爸的战舰!你们跑的时候记得带我一个!”
褚洄之进屋,没什么感情地敷衍安抚了下林文毅:“查不到你头上,别吵。”
屋内装潢华丽,一看就是经过了全方位的翻修。奢侈品随处可见,墙壁也覆盖了暗红色的长绒软包,处处金碧辉煌的奢靡陈设绝对不是方覃的作风。
整间屋子连地板都被扒了一遍,原装的部分也就剩下承重墙和钢筋结构了。很显然,翻修并不只是因为巴顿个人的审美喜好,他在借着翻修的名义寻找方覃留下的证据。
通话那头,早前就黑入走廊监控系统的林文毅着急提醒褚洄之:
“没时间了,距离新一批警卫换班上楼最多只剩一分钟了。”
“撤吗?撤吧!一分钟肯定不够你找东西的!我早说了这事儿太冒险,这么大个屋子你从哪儿找起,你当这是游戏呢还能给你线索提示……”
林文毅这人越紧张话就越多,絮絮叨叨个没完没了,褚洄之实在被吵得头疼,调高自己的通话音量,胸有成竹地打断道:
“一分钟,绰绰有余。”
褚洄之十指交扣、并而后张,结印几次变换,只见金光旋生、风自地起,巨大的法阵图纹出现在半空。
流光萦绕周身,褚洄之朗声喝道:
“奇门。阵开——”
瞬间,法阵中的道道金光化为数不胜数的符篆,如同秋风扫叶般自阵眼中心接连翻飞而出,隐入屋内的角角落落。
不过须臾,整间屋子都被虚形的金光覆盖,随着褚洄之手掌覆压而下,金光乍灭,只余下一处角落还闪烁着格外显眼的光芒。
褚洄之走过去,取出从莫凌昭那儿拿到的密钥贴在那块墙面上。
原本看上去浑然一体的墙体突然极突兀地分裂出来一块立方结构,机械架构层层分离拆解,一枚芯片出现在褚洄之视野里。
就是这个了。
褚洄之将芯片收在储物的符篆之中,询问林文毅:
“现在走廊上有多少人?”
“走廊上没人。”
林文毅的回答令褚洄之有些意外,他眉心一动,一点疑虑自心底漫上,他停下脚步。
这不可能。三楼走廊有人活动和方覃的人像都已经被监控系统捕捉到,这样的异常绝对会引发系统自动警报。
可屋外安静过了头,不仅没有前来检查异状的警力,就连正常换班的警卫都消失不见。
褚洄之问:“一个人都没有?机器人呢?”
林文毅也觉得奇怪,却并没多想,回道:
“机器人还在正常巡逻。算了,别想那么多,或许只是调度失误呢。”
褚洄之并不抱有任何侥幸心理,大脑高速运转,他突然灵光一闪。
总局内部并非铁板一块,很多人并不信服巴顿这位靠关系上位的暂任局长,所以巴顿也并不想让方覃留下东西这件事被忠心于方覃的人知道。
那么,阻止系统进行全局警报的人只有可能是巴顿。
他在将计就计,想借着自己的手截获他一直没找到的证物,顺水推舟、人赃并获。
走廊上看似没有危险,但能让人丧失行动力的东西显然并不只限于肉眼可见的警卫或者火力武装。
无色无味的麻痹气体、切割型的激光射线,巴顿能在暗处动的手脚太多,所以他甚至有自信,不惊动其他人就远程擒获莽撞闯入的无知者。
已经想明白了巴顿的意图,应对就显得简单很多了。毕竟褚洄之最得心应手的事情就是跟人对着干。
既然巴顿想要神不知鬼不觉地擒获方覃的“余党”,那他偏要让所有人都知道,方覃的重伤与这位新任局长脱不了干系。
林文毅不知道褚洄之在思量什么,急着催道:“趁没人还不抓紧跑?这边比赛快结束了,我可没法替你接受赛后采访。”
当然要跑。但是得换一条路。
下一秒,一架不知从哪儿掏出来的肩扛能量炮被褚洄之对准窗户。
几发震天动地的炮弹集中轰向一点,经过特殊强化的窗户材料只显出几道裂缝,甚至,由于受到外力冲击,窗户外部的防御设施启动,层层的机械金属封死了窗外。
“你疯了?你这样会引人上来的!”
林文毅不可置信,他觉得褚洄之简直不可理喻。
褚洄之要的就是引人上来。他正继续火力轰炸,就在这时,一股无力感突然袭上他的四肢,他手上力道顿失。
不止是走廊上有未知的危险,屋内也释放了麻|醉气体。
褚洄之已经拿不稳能量耗尽的肩扛炮,他屏住呼吸,扔下肩扛炮,转而掏出新的轻型武器,强打精神,对着牢不可破的窗户就是一顿毫无章法的火力输出。
终于,随着防御装置受到过量的火力冲击,尖锐刺耳的警报声响彻整个总局,门外传来警力部队上楼的脚步声和枪械撞击的声音。
褚洄之在赌。
赌巴顿不敢拿总局众多警务人员的性命开玩笑,赌巴顿会因为人员的聚集而解除走廊上所有暗中设置的陷阱装置。
这招确实不太光明磊落,几乎是在利用无辜的人铺出自己的生路。
但褚洄之管不了那么多了。
耳机里传来竞技场掀翻棚顶的热烈欢呼声,主持人的解说也在褚洄之耳边激情响起:
“非常精彩的比赛,让我们恭喜莫岁选手,历经鏖战,取得最终的胜利!”
褚洄之唇角浮出一丝笑意,在麻|醉药物作用下已经快要进入浅眠状态的大脑重新获得一丝清明。
莫岁赢了,而自己想尽早回到他身边。
为了这个,不管是要付出什么代价,褚洄之都不在乎。
第077章 第 77 章
竞技场观众席上, 在众人的激动呐喊之中,巴顿的脸色阴沉得有些明显。
“操他妈的,到底哪儿来的疯子!”
巴顿盯着光屏上那张属于方覃的脸, 眼神中渗出阴毒的寒光。
“真见鬼了, 方覃不是还晕在医院吗。”
在暗网有人成功冒充扬加还可以理解,毕竟暗网的机制本来就适合隐藏身份。可眼前这人连生物系统都能骗过, 要不是确定方覃现在没有行动能力,巴顿简直怀疑这就是方覃本人。
身旁副手问他:“长官, 要关闭走廊里的毒雾喷射器和纳米切割仪吗?局里的人马上就要冲上走廊了。”
巴顿咬牙,两秒后,他“啧”了一声,泄愤似的狠狠给了人一拳:
“这也要问我?他妈的赶紧关啊!”
“能在总局混的家伙一个比一个背景硬,一梭子下去能打中七八个家族继承人, 真要出什么大事,我和你都得牢底坐穿!”
——
一连串子弹打穿房间正门, 走廊上明亮的灯光通过弹孔透入室内。
褚洄之看到走廊上影影绰绰的活动人影, 并没有任何血案发生,看来是巴顿做出了让步。
估计接下来扔进屋的就是催眠弹或者束缚网了, 褚洄之当机立断, 一个闪身,光明正大地出现在众目睽睽之下。
“方覃局长?”
看到身形样貌都与方覃一般无二的男人出现在瞄准镜中, 屋外严阵以待的警卫皆是一愣,有几个年轻的愣头青甚至错愕到放下了枪。
因为众人对方覃的信任, 对准褚洄之的长枪短炮都出现了松懈。
眼见众人的防备转换为半信半疑的担心,褚洄之轻咳一声, 假装有话要说。
下一秒,一枚烟雾弹被隐秘掷出, 浓厚呛人的白烟立时充斥整个空间,与此同时,褚洄之抓住这一瞬间的机会,突破包围,直冲而出。
烟雾很快被驱雾弹清除,“方覃”的身影却已经消失在极速下降的电梯中。
总算是甩开总局的警务人员了。
假冒方覃这招有利有弊,褚洄之虽然轻易逃出,却被方覃那些忠心耿耿的下属穷追不舍。褚洄之本体隐身,还将沾染了自己气味的符篆四散出去,这才骗过追兵。
脚步虚浮、视野模糊,隐去身形的褚洄之眯着眼睛半跪在地,豆大的汗珠自额角滑落。
精神涣散,他还要集中所有气力用于隐身,以防再度被追查到。
灵力难以凝聚,就连基础的回元术法都难以施展,褚洄之的手指堪堪结印便无力松开,他撑住地面让自己不至于栽倒,掌心冷白的皮肤被尘土染污。
现在还不能晕。
褚洄之抬手,微微颤抖着的修长手指勾出匕首,还缠着绷带的左手直接握上了锋利的刀尖。
殷红色瞬间渗透布料,褚洄之倒抽一口凉气,剧烈直接的疼痛感令他霎时瞳孔猛缩,大脑也像是被泼了盆冰水般暂时获得清醒。
趁着还有基本的思维能力和行动能力,褚洄之接通跟林文毅的通话,开门见山地说明情况:
“听我说不要打断我。我这边出了点问题,放心我没有被抓住,但是我赶不回去,赛后采访必须得要你顶上了。发言都让莫岁来,你闭好嘴,不会有人怀疑你的。”
褚洄之现在沙哑无力的声音明显不对头,林文毅临危受命,慌张接话:
“啊?我、我来?为什么?你,你要不等一下,莫岁要下场了,让他跟你说。”
褚洄之拒绝:“没时间了,我不算安全,你照我说的做,没必要再节外生枝……”
“跟我说话是节外生枝吗?”
少年熟悉的声音突然插入,褚洄之所有的筹谋镇定都在瞬间荡然无存。是莫岁。
因为刚刚结束战斗,莫岁的声音还带着些微喘,但他并没有放缓语速,即使有些上气不接下气,也要一句接一句地问道:
“褚洄之,你能听到我说话吗?你现在在哪儿?出什么事了?”
夜晚的街道上并不算安静,车水马龙的噪音之间,精神涣散的褚洄之并不能完全听清莫岁的问话。
他将耳机内的通话音量一点点调到最大,耳膜都被震得隐隐作痛,直到莫岁的呼吸声盖过了一旁悬浮车驶过时的鸣笛,所说的每一个音都变得清晰
他听出来莫岁有些紧张,却没认为莫岁的紧张是因为担心他,只以为莫岁是在担忧事态进展不顺利。
“没事,别担心,线索拿到了,不会追查到……”
他话音未落就被莫岁打断:
“你是不是受伤了?说话的声音为什么在抖?刚刚说不能及时赶回来又是什么意思?”
比起有没有找到证据,莫岁好像更担心自己安不安全。
这个念头出现在脑海,褚洄之一怔。
他现在反应速度有点慢,因而没立即对莫岁的问题做出回应,可就是这一秒的迟疑也令莫岁感到不可接受。
莫岁紧张道:“褚洄之!说话!你现在怎么样?”
褚洄之少见地显出点木讷,他老实回答道:
“我,我只是吸入了麻醉药剂,没什么大事。”
“我会尽快找个安全的地方躲好,耳机有定位,你明天找到定位,把我捡回去就好。”
“开什么玩笑。”
褚洄之的耳机里传来窸窣起身的声音,莫岁没接受褚洄之的方案,不容置喙地坚定道:
“赛后采访安排在半小时之后,还有时间,我现在出去找你。”
“不行!”
褚洄之哑声叫住莫岁。处在神智彻底溃散的边缘,掌心的疼痛已经无法再带给他更多的清醒了,他全凭意志力在坚持。
“你不能离场,这件事无论如何都不能跟你扯上关系,不能让你被怀疑。”
莫岁觉得他的话很荒谬。
“你晕在不知道哪个角落,让我不要去找你?”
“你是觉得你自己这么不重要,还是觉得我是可以随便抛弃别人的人?”
莫岁在医疗箱内快速搜罗了些可能用得上的药物。
“林文毅,把他定位发我,我现在出去。”
气象播报无人机在空中飞过,预报天气变化的消息。
“根据气象局协调,今晚十一点到凌晨两点,主星东南部将有一场人工降雨,降雨强度为中到大雨,距离降雨还有五分钟,请室外居民注意避雨。”
这对褚洄之来说是好事。
雨水会洗刷血迹和脚印,淋雨也有助于帮他维持清醒。
他的光屏被远程呼出,莫岁共享了两人此刻的位置。
“我现在飞过去大概还得十分钟,你可以看到地图上我的位置,不要睡,等我过去找你。”
褚洄之撑着眼皮看向光屏,街道纵横的地图上,一个太阳似的橙色小圆点正在快速靠近自己。
半空中,冰凉的雨丝已经开始落下,褚洄之撑住一旁的墙面起身,逼自己行动起来,好尽可能快点和莫岁相遇。
他道:“莫岁,跟我说话吧。”
如果说鸟为食亡,褚洄之觉得自己大概真的会为了虚无缥缈的爱去死。
只是为了听到莫岁的声音,他就能撑着不让自己倒下。
乍然听到褚洄之突兀的要求,莫岁也还是一口应下:
“好,可我不太会说话,你想听什么?”
“随便,你说什么都行。”
随便绝对是最难完成的要求。
莫岁绞尽脑汁,一时却也不知道该从哪里开口。
如果是莫岁自己需要通过和别人聊天以维持清醒,他绝对想听到自己喜欢的话题,而他的喜好也非常明确。
星炬杯夺冠、最新款的机甲装备、橘子味的甜点,这些具象的事物都能非常直接地让莫岁感到愉悦。
但换成褚洄之,莫岁发现自己好像真的不太知道褚洄之喜欢什么。
不管衣食住行,褚洄之从没说过自己很喜欢什么,也没说过自己很讨厌什么,好像所有实在的东西对他来说都不是很重要。
但一个人怎么可能没有偏好,除非他从来都在压抑自我、迁就他人。
莫岁突然觉得自己离褚洄之很遥远,遥远到,如果褚洄之现在消失,他甚至不知道自己能去哪儿找他。
雨势渐大,能见度很低,莫岁看不太清深夜雨雾下朦胧的街道,也听不太清褚洄之那头的声音。
他实在不知道说什么才是对的,又不想拖得太久。情急之下,他选择自己最熟悉的话题,开口问道:
“褚洄之,我给你讲关于我自己的事好不好?”
莫岁知道褚洄之对自己并不全然坦诚,也隐隐察觉褚洄之并不像他所一直认为的那样完美,可对此,他心底响起的声音并不是责备。
他想的是——没关系,只要把自己真实的喜怒哀乐都分给褚洄之,褚洄之就能更像一个活生生的人了。
莫岁没头没尾地开口道:“其实我第一次知道自己能变成小鸟的时候还是挺开心的,我觉得能飞是最好的事情,比那些放火吐水力气大的家伙不知道自由多少倍。”
“我是后来才知道的,原来肥啾只是没有天赋、除了长得可爱之外一无是处的小鸟,可我从出生就不被允许做一个没有天赋的人。”
“我瞒了这个秘密很久,除了父母、哥哥,还有药物研究所的首席研究员,你是第一个知道我星兽体秘密的人。”
莫岁顿了顿,接着纠正道:“如果说得再准确一些……褚洄之,你是第一个,我主动告诉你我的秘密的人。”
莫岁有点语无伦次,但因为褚洄之偶尔会在他停顿的间隙回“嗯”示意他接着说,他也就没有停下组织语言,想到什么便说了下去。
“我知道瞒住秘密是很辛苦的事,所以我想,不会有人生来就愿意欺骗别人。如果有无论如何都要瞒住的事情,那么一定有非这么做不可的理由。”
讲述自己的心路历程是莫岁不得已而应急的下策,可他不知道,这恰恰是褚洄之最想听到的东西。
大雨倾盆而下,地面变得湿滑,被打湿的衣服也沉甸甸地赘在身上,已经使不上一点力气的褚洄之干脆靠着墙坐了下来。
因为药物的作用,他现在的心率很慢,这和他疯狂震颤的灵魂完全相悖。
他扔下手中握了一路的匕首,一旁的水洼瞬间被染成一汪血红色。
他不需要用那把匕首维持清醒了,比起疼痛,还是幸福更让人无法甘愿沉睡。
第078章 第 78 章
光屏的缩略地图上, 代表着正在降水的大块灰色云团覆盖了画面,屏幕灰暗,衬得显示莫岁位置的亮橙色圆形标识更加显眼。
所以, 就算身处滂沱的雨幕, 褚洄之的视线也能轻易捕捉到那个行进中的小圆点。
一闪一闪的,和莫岁很像, 很可爱。
手指点着那个橙色的光点,褚洄之无奈地轻笑了一声。
他觉得自己的大脑在药物的影响下大概真的出了问题, 毕竟一个头脑正常的人怎么可能会觉得屏幕上的光点可爱。
代表两人位置的两个小圆点不断向彼此靠近,距离被具象化,随着莫岁的高速飞行,小圆点已经趋近重合。
“我看到你了!”
莫岁雀跃的声音在耳机内响起,盖过了沉闷的雷声。
远处, 空无一人的街道上,紧接着传来雨幕被破开的清越声音。
褚洄之眼前本就已经出现了模模糊糊的重影, 他抬眸, 雨水打湿密长的睫毛,沉沉地垂遮在眼前, 导致褚洄之没能捕捉到远处黑暗中莫岁的身影。
可干净纯白的羽翼划出一道明亮的直线, 蓦然点亮了浓墨般阴沉的夜空。
像是流星穿过天际,褚洄之不需任何刻意的寻找, 在这片湿漉漉的冷暗中,唯一的光亮就是他要找的东西。
或许触景生情是所有人类都不能摆脱的矫情本性, 褚洄之紧紧盯着直奔他而来的莫岁,脑海中突然生出了些极不切实际的幼稚幻想, 他虔诚地向着他的流星许愿——
拜托,让这颗流星爱我吧。
莫岁比赛结束后还没来得及换衣服, 身上依旧穿着作战服,他是跑来的,堪堪停步在半跪的褚洄之面前,略高的金属鞋跟溅起水花。
望着浑身湿透的褚洄之,莫岁眼神颤了颤,突然发现眼前的这幅场景不可思议地与二人初见时的场景重合。
不同的是,他不再会为褚洄之截胡了自己的猎物而生气,也没法再漠然地看着这个人狼狈地跪在自己眼前。
透明悬空的防雨罩在二人头顶撑开,在瓢泼大雨中撑出一小块突兀转晴的区域。
褚洄之还没来得及抬头,就被|干燥温暖的布料包裹住,是莫岁带来的外衣。
看到褚洄之没出什么事,莫岁长舒了一口气,笑着向他道:“太好了。”
二人的通话还在继续,原始的人声与耳机内返送的声音重合,混合着嘈杂的雨声,褚洄之没听清莫岁在说什么,只能看到莫岁上扬的唇角,似乎是很高兴。
莫岁也意识到自己没有切断连线这点,他关闭耳机,蹲下身来,靠近褚洄之。
透亮的眼神望进褚洄之眼底,他提高了声音,真诚地再次道:
“我说,太好了,我找到你了。”
他指的不止是现在,更是二人的相遇。宇宙无垠,能从陌生混乱的星系找到褚洄之,莫岁是真的觉得很幸运。
听到莫岁的话,褚洄之的神经放松下来,一直紧绷的大脑断了弦,瘫软的身体不受控制地向着肮脏的地面倒去,然后,他被莫岁接住。
莫岁身上有像阳光一样的味道,整个人也总是热乎乎的,抱起来非常舒服。
像是在阴冷的雨夜突然被午后的阳光眷顾,褚洄之唇角真挚地勾起弧度。
他闭着眼睛,湿漉漉的睫毛抵在莫岁锁骨的位置,雨水打湿两人的衣服,让互相汲取温暖的两个人不自觉地紧贴在一起。
“抱歉,把你的衣服弄脏了。”
褚洄之昏昏沉沉,低到不能再低的声音随着吐气落在莫岁身上,以皮肤为介质传导至莫岁耳蜗中。
心机卖乖已经写入了褚洄之的本能,他现在头疼反胃到极点,浑身没有一点力气,还能惦记着靠示弱让莫岁多心疼自己一点。
半真半假地,他小声道:“头好痛。我现在是不是很狼狈?肯定不好看,你不要看我。”
视线落在褚洄之紧靠着自己肩膀的侧脸,莫岁呼吸停了一瞬。
被雨水打湿的侧脸平白镀了一层珍珠似的光泽,在疏零灯光的映射下粼粼闪烁,让人想到上岸的海妖。
高挺的鼻梁和深邃的眼窝间夸张地窝了一小汪雨水,随着褚洄之动作,那汪水细碎地滚落下来,几乎像是落下了眼泪。
他怎么可能不好看。
莫岁脸颊隐隐发烫,在冰冷的空气中明显到令他自己都有些错愕。
“咳,现在还不能睡,我们得回去。”
莫岁错开视线,慌里慌张地转移话题,不算温柔地强行摇醒了意识涣散的褚洄之。
他取出自己带来的药物,因为一手撑着褚洄之,只能用牙齿咬着撕开针剂的外包装。
针头没入血管,一向谨慎小心的褚洄之连眼皮都没抬,任由莫岁把不知名的药剂注入他体内。
莫岁解释道:“是缓释剂,因为不是针对性的解剂,所以作用未必会很明显,只能先应急,但多少能有点用。”
防护罩隔绝了倾盆而下的夜雨,两个人在湿冷的空气中静静地依偎着对方,等着缓释剂生效。
几分钟后,褚洄之过慢的心跳渐渐恢复正常的频率,大脑也比刚才更清醒了些,可他却依旧没睁眼,耍赖似的靠着莫岁。
“那个,我能听到你的心跳的。”
莫岁有点说不清的尴尬,他轻轻推了推褚洄之,揭穿了某人的小心思。
“起来吧,我给你重新包一下手上的伤,我们得回去了。”
被揭穿的褚洄之倒也不害臊,他靠着墙坐好,把手伸给莫岁,一双漆黑的眼睛一眨不眨地聚焦眼前人的一举一动。
莫岁一向很爱干净,平日里衣角上连一丝褶皱都没有,最宝贝的就是自己的头发和羽毛,绝对不能被弄脏。
可此刻他认真帮褚洄之包扎,毫不嫌弃地单膝跪在了满是雨水与尘灰的街道上,头发和衣服都是湿漉漉乱蓬蓬的,就连洁白无瑕的翅膀也被风吹得凌乱。
远处高楼炫彩的霓虹灯光落在莫岁干净的脸上,照亮莫岁专注的神情。
望着眼前这极具反差性的一幕,褚洄之心跳加速,突然想试着更冒险一些,向莫岁袒露些肮脏隐藏的内心想法。
他开口,试探道:“莫岁,我刚刚为了逃出来,想拉着总局里其他无辜的人下水来着。”
“嗯?”
莫岁嘴里咬着纱布,不太方便说话,含混应道。
“巴顿大概在走廊内布置了些无差别杀伤武器,我也不确定,但为了逼他关掉那些可能存在的杀人装置,我故意骗了其他无关的人上楼。”
褚洄之刻意把自己说得很没人性,双眼紧盯着莫岁的反应:
“我知道那些人可能会因为我被害死,但我做这件事的时候没犹豫。”
听到褚洄之的话,莫岁缠绷带的动作并未放缓。
“哦。”
他头都没抬,专心手头的包扎工作,随口回应褚洄之:“你做的没错,要是犹豫了,你现在都不一定能有命在这儿。”
“再说了,要害人的是巴顿,又不是你。”
“别愣着了,帮我拿下东西。”
莫岁戳了戳褚洄之,不太满意于褚洄之突然的走神。
所有的担心在莫岁的信任和包容下都显得有些滑稽,褚洄之哑然失笑,眉眼柔和地舒展开来,他道:“莫岁,谢谢你来救我。”
莫岁不知道他突然说什么傻话,这么正式道谢,怪别扭的。
他起身,向褚洄之伸手:“可以站起来吗?没多少时间了,我们再不回去的话林文毅要被吓死了。”
褚洄之很紧地拉住了他的手:“嗯,走吧。”
二人回到休息室的时候离采访开始只剩两分钟,心如死灰的林文毅已经开始两眼放空地坐地祈祷了。
见到褚洄之和莫岁,他还顶着褚洄之的脸,眼泪汪汪地就迎了上来。褚洄之看着实在难受,解除了他身上的障眼法,示意他找个地方躲好。
两人都淋了雨,衣裤上全是明显的水痕,尤其是褚洄之,袖口和裤脚上的血渍和脏污混作一团,一看就是干了见不得人的事。
“你去更衣间,我在外面换。”
褚洄之一手把莫岁推进更衣室关上了门,另一只手扯着衣摆脱下了上衣。
因为手上有伤,麻醉药剂的作用又并没完全解除,褚洄之换衣服的动作并没那么麻利。
他刚刚换好干净的下装,门外就传来了渐大的嘈杂人声。
记者的声音隐隐约约传进房间。
“在赛后采访之前,我们特别争取到了突击选手休息间的采访机会,前面就是莫岁选手和褚洄之选手的休息间,让我们进去看看!”
搞什么突击流程?
听着脚步渐近,褚洄之抓紧把脏衣服扔到角落,随手披上件衬衫。
敲门声和门锁被打开的声音响起,看着衬衫上散开的排扣,褚洄之叹了口气。实在是来不及。
他揉了揉酸胀的太阳穴,开始编造能合理解释他在休息室内衣衫不整的理由。
就在这时,换好衣服的莫岁从更衣室内一个箭步冲了出来。
他推着褚洄之坐到沙发上,自己跨坐上来,双手拉住了褚洄之衬衫的两侧。
房门打开,二人出现在爆闪的闪光灯下。
众人的视线聚焦在举止暧昧的二人身上,所有的嘈杂声音都戛然而止。
莫岁的脸红得快要滴血,他刚刚也听到了记者即将进屋,只是急着解围,不知道怎么就头脑一热选了这么个方式。
短暂的死寂后,震耳欲聋的快门声噼里啪啦地响起。
丧失思考能力的莫岁闭着眼,自暴自弃地一头撞进褚洄之肩窝,把脸藏在褚洄之的衬衫下。
随便拍吧。就当他已经死了。
第079章 第 79 章
星炬杯的赛后采访环节一向是比较难应付的, 赛事专业的记者们往往会揪着选手的一点小失误紧追不放,其他领域的媒体则会提出些与赛事本身无关的刁钻问题。
但此刻,采访间内的氛围显然和严肃没什么关系, 反倒弥漫着诡异的尴尬。
莫岁抱着双臂坐在采访台正中, 因为面无表情,一张本就锐利精致的脸看上去更加不好惹。
那双浅灰色的眼睛微微眯着, 冷冷俯视台下,威慑力十足。他目光没有焦点, 因而台下的每一个人都觉得他正盯着自己,一时竟也没人开口当出头鸟。
可实际上,莫岁只是大脑宕机所以视线失焦而已,他现在压根没心情去看台下的任何一个人。
这些记者千万别问他自己刚才在和褚洄之干什么,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到底在干什么。
但可惜, 他这个愿望注定落空,在场众人显然不会放过这个劲爆的新闻。
顶着少年莫名强大的气场, 一位记者还是拿起了话筒:
“莫岁选手你好。自从双人组队赛制实行以来, 各小队队内的搭档关系也成为了讨论的热点话题。我相信你也了解,不少观众喜欢二位也是因为二位高度的默契和信任。”
“不过现在看来, 二位的关系好像比大家想象得要更好呢, 可以向粉丝朋友们明确透露一下吗?”
左右还是逃不过,莫岁只好揣着明白装糊涂。
他采取的是任尔风吹雨打、我自岿然不动的战略, 也不管记者问了什么,直接已读乱回。干巴巴地像在背课文, 硬把准备好的标准答案往完全不适配的题目里乱塞。
“感谢大家对我们的关心。今天的比赛也让我收获颇多,展熠和卡罗尔是非常强劲的对手, 很期待之后的比赛。”
这样的回答显然不能让媒体满意,记者拿起话筒要追问, 却被莫岁冷冰冰地扔过来一记眼刀,卡壳了一瞬间。
就在这时,莫岁抢过话头,堵住了记者的提问。
他抬眸,紧盯着提示牌,一字一顿地念出了提问媒体的名字:
“星线传媒,是吧。”
这意思很明显,简直是赤裸裸的威胁。
这名字要是被莫岁报给莫凌昭,这家媒体就别想混了。
莫岁当然不会真干这种仗势欺人的事,但他也不得不承认,这种色厉内荏的处理方法确实好用。
幸好小少爷的背景够硬,这种花边新闻他本人不想回答,总归是没再有人真敢逼着他回应了。
只是,莫岁如临大敌的回避实在有些欲盖弥彰。
强大的兽化者一定会有过分充沛的精力欲|望,在某些方面疏于自控也是司空见惯。
所以,按莫岁和褚洄之展现出的兽化实力来看,他俩要真有什么暧昧关系也属正常,并不是需要刻意遮掩的污点。
因此,此刻在外人眼中,莫岁的绝口不提看起来非常像是认定二人身份天差地别,所以并不愿意让褚洄之和自己扯上更多关系。
莫岁压根想不到这些弯弯绕绕,一旁的褚洄之却将台下众人的神态变换尽收眼底。
“政府总长次子歧视平民,冷待和自己出生入死的搭档”,这样的话题可比两个年轻人的青春恋爱故事值得讨论得多。
二人上场前,莫岁特意叮嘱过褚洄之,让他尽量少说话。
一是因为褚洄之现在状态极差,一旦开口,仔细听就能听出他语气中的疲态。再加上记者对褚洄之可不会像对莫岁那样客气,绝对会揪着些不好回答的问题刨根问底。
可是……
褚洄之垂眸,看到前排记者的光屏上已经出现了断章取义的新闻内容,甚至配了自己在采访中沉默不语的图片以佐证莫岁的独断专横。
他再沉默,人设就要被无良媒体立成跟着莫岁受尽委屈的受害者了。
他现在必须得搞点动静出来,将莫岁不承认二人关系这件事引导成无伤大雅的私人情感选择。
只能回去之后再向莫岁赔礼道歉了,希望能顺利把人哄好。
褚洄之敲了敲话筒,吸引了众人的目光。
他开口,声音里糅杂了点不满,却因听起来足够温柔礼貌,不至于惹人不快。
他看向刚刚提问的记者,轻笑道:
“这位记者朋友,我还在莫小少爷的考察期内,所以实在不太好回答您的问题。要是因为其他人不实的议论让我功亏一篑,我可真的是太冤枉了。”
他没明说是什么考察期,也没说清楚二人究竟是什么关系,但很显然,听上去就像他在追求莫岁。
他在说什么?
莫岁震惊转头,瞳孔狂震,就差直接上手把褚洄之的嘴给捂住了。
平白无故地,褚洄之为什么要说这种惹麻烦的话。
莫岁相信褚洄之这样说绝对事出有因,所以就算思绪混乱,他也还是逼着自己在脑海中把刚刚发生的一切都重新梳理了一遍。
眼神在记者和褚洄之身上转了几个来回,莫岁发现端倪,突然想明白了褚洄之的用意。
所以褚洄之这么说只是为了扭转舆论保护自己的形象,并不是真的要追求自己。
莫岁先是松了一口气,但下一秒,心底却不明不白地泛起点空落落的酸涩和失望。
大脑中嗡地一声,莫岁突然明白了自己失落的原因——
他其实希望褚洄之刚刚说的是真话。
采访后面的内容莫岁就没怎么再听了,反正有褚洄之控场,也出不了什么岔子。
他脑袋里乱哄哄的,心中纠缠不清的陌生情绪彻底超出了他理解的范围。
好像有什么崭新的情感即将萌芽破土,莫岁终于意识到了这颗种子的存在,可他现在还不知道这颗奇怪的种子究竟会开出什么样的花。
采访结束,按照流程,二人起身退场。
莫岁跟在褚洄之身后,却见褚洄之好像是没站稳,微微晃了一下。他来不及多想,一个箭步就冲了上去,扶住了身形不稳的褚洄之。
褚洄之一把抓住了莫岁的手腕,他攥得很用力,像是把莫岁当做了浪涛中唯一能依附的稻草,掌心的冷汗也沾上了莫岁的皮肤。
莫岁担心地看向他,发现褚洄之的脸色差得有点明显,要不是场内冷白的灯光足够明亮,褚洄之现在看上去绝对是面色惨白。
“快走。”
背对着场下还未完全离场的众多媒体,褚洄之向莫岁做口型,示意莫岁自己已经到了支撑的极限。
莫岁抿唇点头,他把手塞进褚洄之掌心,十指扣紧给褚洄之提供更稳固的支撑,拉着人快步走下采访台。
直到坐进悬浮车,二人的手才终于松开。
忽略一早等在副驾的林文毅,莫岁长舒了一口气:“现在没有外人了。”
车内的医疗仪在给褚洄之做检查,莫岁紧盯着显示屏上的各项数据。
还好,只是因为缓释剂失效后麻醉药物的作用反扑,所以才显得副作用格外明显。只需要吃了药之后好好睡一觉,褚洄之很快就能恢复。
莫岁放低了后排座椅的高度,又调节了车内的灯光和香氛,他正在忙前忙后,突然听到褚洄之对自己道:
“莫岁,关于我在采访时候说的那些话……”
莫岁手下动作一顿,他没想到褚洄之还会提这个。
为了避免尴尬,他立刻表态道:“没事的,我知道你的意思。”
“你知道?”
褚洄之讶异地挑了挑眉。
他当时说那番话,其实并不全为了解围而已。改变舆论风向是一方面,另一方面,他也确实想借着这个机会试探莫岁的态度。
可莫岁居然说他知道。
知道什么?知道自己喜欢他?知道自己想追求他?
知道为什么也没有反驳,莫岁是默认了自己当时说的话吗。
褚洄之本来已经在昏沉睡去的边缘了,听到莫岁这么说,他心率骤然加快,滚烫的血液也急涌向大脑。
在莫岁看不到的地方,褚洄之狠狠掐了自己一把,他硬撑着坐起身来,紧张地等待莫岁的下文。
莫岁像是要证明自己真的没有多想,猛猛点了点头,笃定地说出自己的理解:
“我知道,你是为了让那些媒体没法断章取义做文章曲解我的意思。”
沉默。二人对视。
“……你知道的就是这个?没有了?”
看着莫岁澄澈的眼睛,褚洄之心口发堵,莫名有种一拳打到棉花上的感觉。
莫岁眨了眨眼:“没有了。”
他还觉得自己这回真的挺善解人意的,不仅那么快就理解了那些老油条的小九九,还在没有沟通的情况下就跟上了褚洄之的思路。
莫岁往前凑了凑,笑眯眯地看着褚洄之道:
“我是不是很聪明?当时情况突发,我那么快就想明白了你为什么要那么说。”
小木头还在沾沾自喜地等待夸奖,褚洄之只感觉不等药力彻底发作,自己就要直接气晕过去了。
但是还能怎么办,他叹了口气,纵容道:“嗯,聪明。”
看着没心没肺只顾高兴的莫岁,褚洄之咬牙,伸出手指想使劲戳戳那颗卷毛的小脑袋,却又因为舍不得悻悻作罢。
他被气笑了,问莫岁:“对这种事情这么聪明干什么?”
没等到莫岁的回话,在舒适的环境里,褚洄之实在是扛不住药力了。
胡搅蛮缠似的,他用尽最后一丝清醒,在彻底陷入沉睡前无奈地轻声道:
“笨一点多好。”
第080章 第 80 章
自动行驶的悬浮车上, 林文毅坐在前座,对着光屏上新鲜出炉的新闻报道咋舌。
“啧啧啧,你说, 你当时在休息室里到底是怎么想的呢?莫小少爷?”
“诶诶, 看这个。”
林文毅点开一篇报道,拿腔拿调地深情朗诵:“搭档变情人?两情相悦还是强取豪夺?休息间后台隐秘青涩的少年心事!”
他摇头晃脑地点评道:“你听听, 这标题起的,简直像星网上一星币五条的色|情诈骗小广告。”
“这一出搞得后面的采访都跟你俩的恋情发布会似的, 也没几个记者问正经问题了。”
莫岁本来脸皮就薄,被逼着回顾不堪回首的经历,简直羞愤欲死。
他蚊子哼哼似的声音从后座传来:“能帮我删照片吗?”
林文毅简直要被他气笑。
“照片?小祖宗,你说哪一张?是休息室里,你坐他腿上、他衣衫不整的那张?还是采访结束后他稍微没站稳你就上前扶人, 都跑出残影了的那张?”
“转发过百万,怕是连边陲星都传遍了, 我怎么帮你删?你当我有本事黑掉整个星际的网域啊?”
林文毅越说越上头, 回过身向后座的莫岁道:
“你说你也不知道收敛点儿,他换衣服就说是旧衣服不小心弄脏了呗, 凭褚洄之那张嘴肯定能遮掩过去, 这下好了,现在全星际都知道你俩不清不白……”
此时, 悬浮车恰好经过路边的灯带,车内的景象被照亮, 林文毅看清后座两人的姿势,没说完的话都瞬间噎了回去。
好家伙, 他说错了,莫岁在外人面前还是收敛了的。
林文毅记得很清楚, 刚才这两人中间分明是隔了一道扶手的。
而现在,中间的隔断扶手被收起,褚洄之躺倒下来,头居然枕在莫岁的大腿上。
褚洄之睡得很沉,额角乌黑柔顺的发丝垂下,略显凌乱地遮住疲惫不堪的眉眼。
显然,他现在正处于毫无行动力的状态,总不可能是自己睡到莫岁腿上去的,就算是林文毅也没法昧着良心说是睡着的褚洄之勾引莫岁了。
换句话说,让人躺在自己大腿上,干这件事的就是莫岁本人。
“你小点声,别吵到他。”
莫岁抬手捂住了褚洄之的耳朵,示意林文毅不要吵到褚洄之睡觉。
林文毅震惊地瞪大了眼睛,伸出手指了指孤苦无依的自己,又指了指躺在莫岁腿上安稳入睡的褚洄之。
那意思很明显,莫小少爷还能再偏心一点吗,自己苦口婆心、任劳任怨,莫岁居然更担心某个中了麻醉剂的人的睡眠质量。
林文毅咬牙,恨铁不成钢道:
“少爷,你现在在他耳朵边放枪他都醒不过来,我这点分贝吵不到他的。”
莫岁也察觉自己有点小题大做,他“哦”了一声,知错不改,只是蔫蔫地低下头,看向沉睡中的褚洄之。
褚洄之侧躺着,高挺的鼻梁骨因此紧压住了莫岁大腿上的软肉。
莫岁其实被硌得有点不舒服,却并没调整褚洄之的位置。
褚洄之似乎很没有安全感,就算陷入沉睡,眉峰却还是微皱着的。
莫岁静静地看着那张苍白漂亮的脸,自言自语似的低声道:
“可他经常做噩梦。”
林文毅蒙圈,没听明白莫岁的意思:“什……”
莫岁道:“我不知道他的梦里会不会有人在欺负他,或者更糟糕。如果外界安静一点,那他的梦也能安宁一点吧,我是这么想的。”
林文毅听得满头黑线。
简直离谱,褚洄之是什么弱不禁风的小白花吗,做个噩梦担心成这样,莫岁到底是怎么看褚洄之的。
林文毅翻了个白眼,有气无力地劝道:
“你放心吧,褚洄之顽强得很,要是有人在梦里骂他,梦里的褚洄之只会把人家祖宗十八代都挖出来明嘲暗讽地从头骂到尾。”
“……可他在我面前,好像和在别人面前不一样。”
听到林文毅的话,莫岁顿了顿,语气里透出点不明不白的委屈。
“他好像,不愿意让我认识真正的他。”
林文毅面上显出诧异,没想到莫岁对褚洄之的认知还停留在这么个初始阶段。
“他不是一直这样吗?在你面前人畜无害,在别人面前老奸巨猾,别告诉我你第一天发现。”
莫岁问林文毅:“你觉得褚洄之是个什么样的人?”
暴雨连缀成线划过车窗,莫岁扭头,看向车窗上的水迹映着五彩斑斓的霓虹灯光,听到林文毅的回答——
“不好惹,挺疯的,睚眦必报,心机过头,看上去温柔文雅,却总让人觉得很阴沉。”
“总而言之,是个很难亲近的人。”
林文毅每说一个词,莫岁都会小小地“嗯”一声,回应的声音越来越小。
这和莫岁心里对褚洄之的印象完全相反。但莫岁隐隐知道,那或许才是真正的褚洄之。
莫岁又想起在暗网时遇到的那个奇怪的“疯子”。
耳中持续传来滂沱的雨声,他犹豫着,极小声地开口问林文毅:
“你觉得,褚洄之是那种会拉着喜欢的人一起去死的人吗?”
林文毅正在喝水,雨声嘈杂,他只把莫岁的话听了个大概,顿时一口水喷到了仪表盘上。
“什、什么玩意儿?我没听错吧?褚洄之跟你说什么了?他要拉你殉情?”
“莫岁你给我清醒一点!我不管你底线对他放得多宽,这种事绝对不能答应!”
“不是,”莫岁的脸有些发烫,他解释道,“只是我猜的,他没说。”
“我在暗网遇到了一个奇怪的人,我不确定他是谁,但他对我说了一些很奇怪的话。”
莫岁不太好意思复述那些至今回想起来都让他手足无措的话,三言两语概述道:
“大概就是说喜欢我喜欢得快死了,我刀都架他脖子上了他还只顾着凑过来说喜欢我,有点吓人。”
“哦。”林文毅倒不觉得这种话有多出格,如果是褚洄之对莫岁这样说,他甚至觉得挺合理的。
他问莫岁:“他是不是还说满脑子都是你、只想和你在一起之类的话?”
莫岁觉得林文毅神了,一双猫似的眼睛瞪得圆溜溜的:“你怎么知道的?一模一样!”
林文毅要被脑子缺根筋的小少爷气死。
“少爷,虽然从小到大递给你的情书都是我收的,但你也稍微了解下正常人的情感表达方式吧。表白不说喜欢你喜欢得快死了还怎么说,那肯定是越夸张越好啊。”
莫岁犹豫:“所以你是说,让我不用太把那些话当真?”
兜兜转转了一大圈,还是没有什么进展,莫岁很是犯愁,重重叹了口气。
林文毅点点头,又很快摇摇头:
“要是其他人,肯定就不用当真。但要是你遇到的那个人真是褚洄之,那就另当别论了,他脑子是真有问题,什么都能干得出来。”
听林文毅这么评价褚洄之,莫岁皱了皱眉,维护道:“你别这么说他。”
林文毅彻底被莫岁对褚洄之的偏袒打败,他举手投降:
“行,那我换个问法。如果,我是说如果哈,你遇到的那个人真是褚洄之,你觉得害怕吗?恶心吗?”
“或者说,你希望那个偏执的疯子是你眼中一直温柔的褚洄之吗?”
莫岁愣住了。
他从没想过这个问题,他只是想知道真相,至于得到真相之后会得到什么结果,他没有考虑过。
记忆中扬加戴着面具的脸被模糊,替换成褚洄之的脸。
莫岁再次回想当初那人说的那些话。
——“岁岁,我说的都是真心话。”
——“会吓到你吗?你会讨厌我吗?我总在想这些。”
如果,那个人真的是褚洄之。
场景在脑内重演,所有不曾被注意的细节都再次被回放,莫岁这一次不仅看到了那个人异于常人的疯狂,更看到他眼底深深压抑着的绝对真挚热忱的爱意。
褚洄之在面对他的时候从来没有表现出这些,可一个人怎么能独自负荷那么沉重扭曲的情感,会被逼疯的。
他为什么从不告诉自己呢,他是怎么做到看上去毫无阴霾地和自己相处的。
心底翻涌上复杂的情感,窗外的大雨似乎一滴滴砸在莫岁心里,将他整颗心脏都浸湿淹没。
莫岁确定,内心多种多样的情绪里绝对没有当初对扬加的厌恶,而变成了不知该如何回应褚洄之情感的无措和心疼。
他或许不希望褚洄之是一个偏执阴暗的人,但如果褚洄之真的不像他所一直认为的那样温柔阳光,他也并不因此感到失望。
就好像,无论褚洄之是什么样子,只要是褚洄之,莫岁就都可以接受。
其实,要真比执着程度,莫岁未必逊于褚洄之。
甚至说,莫岁对于自己认定的事物要更倔强,他清楚地知道自己要什么,也自信于自己可以得到想要的东西,所以他从不患得患失,认定了就一定要抓紧。
雨影斑驳的反光落入眼底,莫岁纤长的睫毛颤了颤,遮住眼眸中执拗的亮光。
他彻底确定自己的态度,看着褚洄之的侧脸,他认真道:
“……没关系,是他的话,就都没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