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能办公室只有姜厌郁一个人的原因,对方的声音在寂静的空间内格外明显。

    姜厌郁急忙减小了音量,屏幕里赵瞿面容还在笑着,有专业的团队服务其妆造打光,每次出场都会严控把关,普通的台词内容在视频里看着都多了一些影视的质感。

    莫名的心虚之后便是坦然,前几日和赵瞿说清之后他理应彻底放下心,于是姜厌郁报复性地重新把目光停留到手机上,重逢后第一次认真观察对方的脸。

    那些影评人总说赵瞿的脸就充满故事感,明明没有表情的镜头,也给人一种情绪丰富的感觉。

    少年时候的赵瞿冷淡寡语,姜厌郁看见他的名字都烦,后来真的在一起,他更爱胡闹着亲吻对方的眼角鼻尖,眉眼近在咫尺的时候只觉得觉得是寻常日子,对方怎么样都好看,那张脸就少了一些距离和分寸感。

    如今再看,对方在视频里穿着他们重逢第一面的衣着,姜厌郁还记得赵瞿那次在地下车库轰轰烈烈的出场,他扯了扯嘴角,为那时候的心情感到心酸又好笑。

    现在的赵瞿比之三年前更坚定锋利。

    他唇很薄,笑意也浅淡,平静的时候眉头无意识微皱起,偏偏杏眼眼睑弧度偏圆,清澈干净地融化了面上的冷漠。像是阅遍人心的老好人,还带着一些倔强不肯服输的孩子气,成为了这种所谓难求的电影脸。

    姜厌郁暂停视频,从乌黑发丝看到圆润指甲,对方还是微笑着冲着屏幕这边对视,原来了解旁人的近况也未必要每次都胆战心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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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像是梦境中那样,如果在网络上搜索宋遇,前期他的风评很好,如今已经零零散散地拥有了一些粉丝。

    买股粉因为他的脸考古到他的家世和大学专业,笃定他是一颗必将闪耀的明日之星,从安利控评到线下追机,名字虽然还没有几个人知道,广播大厦外已经开始有围绕着他拍照的粉丝。

    宋遇录完节目下班的时候被围上来拍照的人群吓了一跳,在车里和姜厌郁说起这回事,他弯起的眼角微微上翘,手里捏着手写的请柬,带了几分兴奋和惊讶:“郁郁,真想不到我居然有粉丝了唉,她们都好激动,一下子吓得我也好紧张。”

    今天是余靖浮导演的生日,他早些年和星野合作过几次,某部代表电视剧就是星野的投资。

    虽然姜有为去世了,但是对方依旧愿意对星野演员多加照顾,这份恩情很难得,姜厌郁必然要过来给他庆生。

    说来世界也小,和宋遇认识很熟之后,某次聊天他才知道余靖居然是宋遇的亲舅舅。

    宋家父母定居国外,宋遇大哥宋峰近期又忙,对方让宋遇代他过去一趟,于是宋遇询问了姜厌郁的行程,两人便决定顺路同行。

    姜厌郁下车打开后备箱拿出礼物,宋遇还是肉眼可见的心情不错,他瞧了眼姜厌郁准备的礼物,失笑道:“舅舅最近痴迷钓鱼,你送的礼物他一定很喜欢的。”

    顿了顿,他又叹气道:“比前几天送我的生日礼物用心多了,亏我还觉得你那天在包厢里说单独送我礼物好帅。”

    宋遇语气暗含着抱怨,姜厌郁稍微讶异,抬头问道:“你觉得我会送你什么礼物?”

    宋遇窥他神色,思忖道:“可能会为了我创作幅画?或者把你以前的作品送我一幅也可以,怎么都不应该是男士的护肤面膜,你这还不如江白呢。”

    宋遇据说脾气不好,但他前半生几乎顺风顺水的长大,姜厌郁少见他真正觉到过分的模样。

    他愣了愣,仿佛有一团梦寐以求的空气阻碍着他思考,找借口道:“我的画有什么价值,现在能比得上十分之一你的脸?她们粉丝好爱你的,你要对她们重视一点才行呀。”

    余靖浮的生日宴会定在了a市的一个百年大酒店,他虽然是影视剧导演出身,但是娱乐圈现在逐渐有了虚假繁荣的迹象,扑一部电影的成本太高,电视剧当中爆剧又像是种玄学。

    比起流量人气,观众们更愿意相信制作班底的口碑和名声。

    现阶段演员所谓的电影咖来演电视剧,爆剧演员电视剧咖接电影剧本的情况已经变成常态,好的导演都是香饽饽。

    余靖浮拍戏二十多年,结交朋友自然不少,所以与其说今日是余靖浮的生日宴,更像是演员明星的一个交际圈。

    门口不仅需要请柬,还需要身份识别,姜厌郁从衣服口袋中拿出身份证,瞥见大堂水晶灯下的一片辉煌。

    能和余靖浮有说有笑的人哪个不是眼观六路耳听八方,见到姜厌郁进来,分过的目光还不如旁边宋遇更多,但是在他经过时候,依旧面上温和,笑着冲他打招呼。

    余靖浮正和一个三十多岁的男人聊着天,见到姜厌郁和宋遇过来登时面上一笑。他近五十岁,但是笑起来脸上肌肉牵拉出的每处皱纹都彰显着慈祥和睿智。

    余靖浮先是打量了一眼宋遇,笑着骂了几句,然后把目光放到姜厌郁的身上,问道:“姜总最近工作怎么样?”

    姜厌郁感激于对方数次雪中送炭,语气里也多了点诚恳:“还是老样子,但是感觉一切都顺手了很多。”

    那个三十多岁的男人闻言看了姜厌郁一眼,余靖浮点点头:“这就是好事。”

    姜厌郁其实并不知道余靖浮为何愿意帮助星野,普通寒暄完之后便没有什么话题可说,只能把包装好的渔具递给他。

    导演笑呵呵地收下,身旁的那个男人嗤笑了一声,似乎颇为不屑。

    趁着宋遇和余靖浮撒娇的功夫,姜厌郁犹豫待会儿如何再找时机在私下里表达出对余靖浮的谢意,还没有来得及再说什么,大堂门口又是一阵喧闹。

    姜厌郁抬眼望去,方才谨慎交际的演员已经尽数围绕过去,甚至已经有明星请求合照。

    簇拥在人群当中的那个熟悉青年依旧姿态礼貌,笑容轻柔,是谦虚温和的模样。

    赵瞿是为余靖浮祝寿而来,目光在宾客交流间逡巡找到了余靖浮所在,而后落到姜厌郁的脸上。

    就如姜厌郁那天所说自己期望的那样,对方平静冷淡地点了一下头,就像对待逐渐陌生的曾经朋友。

    余靖浮和赵瞿二人关系似乎很好,发现了他的到来,导演抛下他们几人便奔着对方而去。

    宋遇习惯了对方这副作风,无奈地笑了笑,冲着姜厌郁道:“舅舅就是这副火急火燎的性子,我们自己随便找个地方坐下休息就是。”

    姜厌郁收回视线,后知后觉自己刚才呼吸都刹那放轻。

    他点了点头,他们二人刚刚坐下,一抬眼,旁才站在导演身旁的那个男人也跟着一起坐了下来。

    对方坐在了姜厌郁的旁边,脸上神情似笑非笑,冲着姜厌郁道:“虽然久闻小姜总大名,但方才还没有机会自我介绍一下,我叫谭逢生,是山和的制片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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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赵瞿虽然已经几年不拍戏,但余靖浮对于他有伯乐之恩,若非余靖浮推荐他演《少年意气》,他恐怕这几年一直要活在讽刺和争议当中,所以今日余靖浮生日宴,作为多年相识的忘年知交,赵瞿准时来到了这个酒店里。

    余靖浮作为主人公,利落地来到赵瞿身边,中年男人身体素质极好,快步的姿态也显出一副儒雅气质,他冲着赵瞿微笑:“我还以为你今年不来了。”

    赵瞿摇头,往余靖浮原先在地方又看了一眼,才回道:“怎么可能不过来。”

    这个场上不仅有明星演员,还有杂志总监制片方等多个行业的人士,名利场就像蜘蛛吐丝结成的网,哪一处不经意破碎了一点,都有可能就会导致整张网上关系紧张变形。

    集团生意如今更多忙碌在勾心斗角之上,血缘关系对于赵霄华来说无关紧要,唯一令他稍有介意的,就是赵瞿在娱乐圈拍戏这几年。

    人气名声是把双刃剑,粉丝爱的时候可以一叶障目,卷层云中的冰晶折射日光,明星表现出了所有优缺点都被当作罕见日晕。

    但是爱不仅可以膨胀,还可扭曲变化,若有一日对赵瞿的爱意和激情退却,爱变成了恨,卷层云变成了风暴雨,赵家的生意的真金白银务必会受到连累。

    赵霄华惯于低调稳妥掌控大局,自有意让赵瞿接手一切开始,赵瞿退圈便成了板上钉钉的事情,只是赵瞿即便公布退圈,也必须要将混圈时候的所有利益或者情感关系切割处理好。

    爆出任何不好的事情对他们来说都是得不偿失。

    每次聚会都是像是场万变不离其宗的表演,名声和家世给他带来的光环实在过于耀眼,乃至于圈里人也不能够祛魅。

    赵瞿站在余靖浮的旁边,嘴角噙着笑容看似温缓,第无数遍地看着周遭的熙攘喧闹,然后再次窥看某个角落。

    他的眼底一片漆黑,看着姜厌郁自然随心的落座,和旁人说话聊天,像是内里早已腐朽的笔直大树,被残忍割去了好不容易才生长出的一点绿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