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厌郁瞬即浑身紧绷,推着购物车的手指又有些发麻无力,他看着近在身旁的青年,赵瞿还保持着沉稳安静的模样,想象中重逢后对方总是内敛克制的情景却已经逐渐褪色。

    对方很快就把手放开,仿佛全然只是情急之下的下意识反应。

    他今天心情一直很好的样子,像是随意变幻着形状的一朵云,因为偶然出现的小意外,随手而为的动作和当年一模一样。

    青年很体谅地冲着姜厌郁道:“休息日里超市里人多,孩子也多。”

    在最初的学校教育和社会教育中叫人类懂得了要拥有善良、宽容、热心等美德才会被人称赞,他们人生轨迹不同,但受到的教育大致相同。

    当初夜晚里两个人习惯带着万一出来散步,公寓楼下有个便利店,万一又是个喜欢撒欢的性格,每次都摇头晃脑地往那个地方上跑。

    偶然会遇见喜欢小狗的高中少男少女的学生试探询问能不能靠近金毛,他们相看一眼,允许对方兴奋又小心地上手抚摸。

    万一十分听话,也非常喜欢热闹,姜厌郁牵着绳子示意他们上前,它就老实地趴在地上伸着舌头,摇着尾巴看赵瞿离开去买对面街边老奶奶的最后一束鸢尾花。

    几个学生叽叽喳喳,对着姜厌郁道:“这狗是你们两个人一起养的啊?”

    姜厌郁看了一眼赵瞿的背影,带点不好意思地肯定道:“对啊,我们一起遛狗,肯定就是一起养的。”

    赵瞿因为电影积累了一些粉丝,出门只能带着口罩,不过能想到他出现在c市街角这件事情实在太过离谱,万众瞩目的电影新人在和自己一无关联的城市里像是居住多年的市民,穿着家常衣服心血来潮地买最普通的花。

    他帮助完老奶奶收拾好摊位,不过一会儿就回来,看着几个学生一下又一下地给万一顺着毛,万一躺在地上打滚,舒服得眼睛眯成了一条缝。

    学生们也只是好奇,对于姜厌郁的答案毫无其他想法,他们所有注意力全都放到眼前的小狗身上,又询问金毛平时饭量习性,语气里满是也想养狗碍于自己却没有能力的羡慕和怅然。

    赵瞿回到姜厌郁身边,也很有耐心,蹲下身摸了摸万一,和不肯离去的学生聊了万一的生活习惯。

    他将买来的那束花似乎随意地递给姜厌郁,就像递过一个普通物品。

    姜厌郁微愣,看着学生们的离开,下意识地环顾四周。

    街道上不时有行人经过,没有人在意两个男孩当中拿了一束鲜花有什么含义,也没有人在乎赵瞿看见他惊讶神色时候变得狡黠又温柔的眼神。

    姜厌郁心脏砰砰直跳,他看着赵瞿笑:“你居然想到给我送花,我第一次收到别人给我花。”

    说完他就垂眼看着那束鸢尾花,没有花店当中那么精致漂亮的包装,像是老奶奶自己种的花,蓬勃又纯粹的生机。

    他十分珍惜,心脏当中传出难以抑制的喜悦,又轻轻触碰了一下柔嫩又舒展的茎叶,紫色的鸢尾像是一个个小喇叭,光明正大宣告着无声爱意。

    赵瞿也笑,回去路上得再自然不过把自己挂在姜厌郁身上行走,仿佛撒了一个欺骗全世界的善意谎言,全世界就对于他们的相爱都习以为常。

    在来不及把人分成三六九等的角落里,还有一方这么好瞒过的社会,那里不是他们的家,他们却能够理所当然地在无人处的拥抱接吻,在夏天挤在一张床上睡得蒙怔地贴紧对方。

    他们一起聊天散步,在温馨的日子当中顺手帮助别人,每一件日常小事好像都带了意义。

    毕竟两个人始终抱着善意和热切对待生活,世界人的数量有那么多,谁在乎一个普通人的生活有多惊世骇俗呢?

    而如今,赵瞿还保留着原本的习惯,这种不经意的熟悉感让姜厌郁仿佛窥见了他原本的底色,一时间居然有些无所适从,他只能弯起嘴角,轻轻“嗯”了一声。

    —

    等买完需要的东西之后,把购物袋放进汽车后备箱中后,赵瞿却没有进行下一步的动作。

    这是一个地上的停车场,他站在汽车外,因为窥不见面容,像是整个人停顿卡住似的,看着不远处街道上来来往往的路人。

    四月底的天气正是舒服的时候,现在又不过九点多钟的时间,他们都只穿着一件薄薄的外套,凉风和温和的暖阳传递到身上,让机械麻木的灵魂有一种懒洋洋的悠然。

    赵瞿又想起了他们大学时候的那次旅行,迟疑开口:“我知道超市再往南就是一个小公园,不过步行几分钟的功夫就可以到达。”

    “自从《深水暗流》之后,经纪人更要我每天在各种各样的人面前保持光鲜,我已经很少随意散散步了。”

    赵瞿稍微低头看向姜厌郁,话语的意思虽然是在陈述信息,语气却仿佛征询。

    姜厌郁暗恼自己此刻瞬间就听出了他的言外之意,他疑惑于赵瞿怎么会对他家附近建筑这么熟悉,瞥向对方的墨镜和口罩,心中思考应该不会有人认得出赵瞿吧?

    老辈有一个很不讲道理的观念却传递至现在每个现代人,叫做来都来了。

    此刻姜厌郁和赵瞿都是这种想法,不过由此而产生的情绪却不尽相同。

    姜厌郁谨慎地在头脑当中做了一场巨大的斗争,最后道:“休息日里公园的人应该会比平常多一些,但是你别拆下装束的话应该也不会被人发现。”

    姜厌郁看不见赵瞿口罩下的表情,赵瞿唇边笑容弧度渐大,认真地点了点头,很温柔地对着姜厌郁表示同意。

    人行道上也有很多人,两个人就这样走着,经过一家又一家的商铺店面。

    机动车道上不停有汽车疾驰而过,或许车内有人偶有注意到他们两个,也没有任何缘由会因他们停留一瞬。

    两个人始终隔着不远不近的距离,时间仿佛被拖长又加速,走到路口,随着绿灯亮起,规则开始放行,足有二十多秒地时间供他们慢慢走过去。

    转个弯就到了公园门口。

    这样的情景之下很适合谈论什么话题,姜厌郁唇舌发干,脑海中又想到分手前那段时间他们无话可说的情景。

    他望向赵瞿,可是赵瞿却只是静静走在公园小道当中,似乎在深思,又好像单纯地欣赏风景。

    姜厌郁也看了眼周遭,工匠巧心意,刚进来的路旁就种了一棵很大的石榴树,树只结了花苞,衬得草地上那片矮牵牛更盛更灿,有几个人举着自拍杆在拍照。

    赵瞿突然开口:“想到了一首歌。”

    他自由惬意地低声哼唱,语调带着几分缱绻:“旁人如何话过不可一世,问我亦无愧。”

    姜厌郁一时哑言,听着他唱的歌曲,全然陌生。

    他爱听音乐的时候所有人似乎在争相追赶潮流,新出的口水歌没过几天就会响遍大街小巷,港乐对于姜厌郁来说似乎只存在于某个年代里,怀旧和复古是很遥远的大人话题。

    但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追求过去也成了一种流行,人们听着旧歌看旧电影,好像辉煌的年月还未落幕,真情实感只能够用来缅怀。

    赵瞿坦然看着他的脸色,摘下了墨镜,这附近也没有多少人,他笃定道:“我知道你没有听过。”

    姜厌郁忙往左右看了看,这里没人发现他们。

    他重新看向赵瞿,冷淡道:“这又有什么问题呢?”

    他觉得自己似乎变得反复无常,因为赵瞿的随口一言,自己方才想要和赵瞿聊天的热情便瞬间被浇熄掉,同时心里又有一点难过,他们之间好像真的有太多陌生的事物存在。

    没过一会儿姜厌郁便感觉到了累,这两年他很少运动,从超市走到这里已经算是个挑战,看着赵瞿步子没有停下来的意思,行到一个湖泊处的时候,终于没有忍住碰了碰赵瞿的袖子。

    赵瞿转身看向他,姜厌郁额头沁出一点热,这点热又因为面对赵瞿变成自尊到了脸上,他皮肤白净,此刻就格外明显。

    姜厌郁指了指长椅,决定今天回去就去健身房办年卡,咬牙切齿道:“休息一会儿吧。”

    这句话说出来就仿佛先认输,姜厌郁还想要补充些什么,赵瞿观察姜厌郁神色,知道他是真的累了,抬手把那副墨镜带到了姜厌郁的眼睛上。

    世界变成了墨色的透明。

    有着墨镜的遮挡,姜厌郁自由发愣也不会显得很呆,赵瞿笑了笑,顺着姜厌郁指的方向坐下。

    望着对方坐下,姜厌郁沉默片刻,也顺从地跟着坐到旁边。

    他们来的时候游人不多,但是毕竟是休息日,有人的地方就会出现孩子。

    几个孩子提着一筐乐高积木,他们趴在草地上你一言我一语的合作拼装,零散的积木逐渐有了形状,是一个精致的积木相机。

    他们大功告成,一个孩子拿过尝试拍照,另外一个孩子配合着摆出搞怪的动作。

    快门的动作按下,孩子兴高采烈地声音道:“我拍到照片啦!”

    湖泊旁种了一圈的柳树,正逢一阵风拂过,柳梢微扬,远处人影奔跑嬉笑,近看一湖的烟水绿意。

    赵瞿也笑:“你看只对于孩子们的快乐来说,乐高相机拍出照片也是正常的事情。”

    姜厌郁很少细看过这个城市的景色,现在和赵瞿坐在这里,他其实感觉到有些慰藉,至少在这里,可以目睹免费的风景日复一日不变。

    他戴着墨镜,赵瞿带着口罩,谁也看不清谁的神情。

    它是这个城市一个再普通不过的角落,不像暴雨、酒精、夜晚或者黄昏,没有给人们情绪买单的打算,却也未必不动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