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0 章
赵瞿饰演《金漆笼》中褚商墨是上世纪出国留洋的褚氏公司的大少爷, 他家庭多金,皮囊英俊,自身精通于哲学与艺术, 人生当中总少不了别人对自己察言观色的讨好或者含蓄文雅的风花雪月。
然而褚商墨看似待人温和体恤,实际上从小到大的生活环境让他并不能共情这些妄图得到自己垂怜想要改变命运的人。
他捧着福柯的《规训与惩罚》与同学微笑行于塞纳河畔, 在枫丹白露宫中畅谈历史与艺术的不朽, 对递上情书的女孩子彬彬有礼地客气拒绝,作为商业巨头的褚氏支撑着他学识爱好广泛多通, 尽管此时公司底层的员工在国内只是为了温饱便要劳累拼命。
为了表现大少爷初时的浪漫风雅, 他们这次拍摄的取景地就在枫丹白露小镇里。
宁秋是个很会拍氛围感的人, 项目开机之后定于下周起飞, 姜厌郁看着剧本上面的取景地, 其实比起剧本当中说的这些, 姜厌郁对于枫丹白露了解更多的则是关于美术上的名词解释——枫丹白露画派。
他高中时期同姜有为飞巴黎旅游或者陪他谈生意的是时候有过几次,但那时候姜有为不喜欢自己像妈妈这样热衷于艺术,异国他乡孤身一人, 机缘巧合之下,关于这个艺术氛围浓厚的小镇, 他一次都没有去过。
身处实地产生的情感与网络视频当中给人的感受完全不同,所以写生对于画者来说是很重要的经历。
难得最近有这样的机会,而且赵瞿因为工作也待在那里。
看着为了开机进行准备的赵瞿,姜厌郁虽然没有多说什么,但少见的有些犹豫焦虑。
他没有赵瞿那样勇敢, 赵瞿执着坦率,心中只要有想做的事情便可不顾一切的去做。可星野还需要自己支撑着, 他当初不顾一切选择了接手姜家,姜厌郁觉得自己这一生也就是一个不太成功的商人了。
他努力这么想着, 思绪漂浮不定时候又想起之前听到谭逢生说起赵瞿准备接触《金漆笼》这个项目,现实中的克制与冲动让他混乱茫然,他下意识还是去了艺术博物馆欣赏那些展品。
当自己视线望向藏品中的色彩和笔触的时候,记忆中关于美的震撼仿佛布满了灰尘,他也以为自己早已经忘却了这些感受。
然而油画作品静静地陈列在那里,作品里的情感无声的宣泄喷发,油画的魅力一如往常,有些热爱就算变成隔世的灵魂,也随时会为充盈他的无知感情而献身。
爱和美的体验在叫嚣着让姜厌郁奔向自己怎么样也无法忘记的事情,叫嚣着刻在灵魂里的感动无法磨灭,告诉他除了奔赴别无他法。
那股渴望与现实交织挣扎,他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了。
赵瞿将他这几天的表现尽收眼底。在姜厌郁又一天下班后,他抱着姜厌郁看着他心神不定的时候,他表情平静地说,我带你去一个地方。
汽车驶进繁华的A市主城区,随着车河慢吞吞走了近四十分钟,四周车辆逐渐变少,到了略显隐秘的住宅区。
A市目前对他来说仍是个尚未熟悉的地方,姜厌郁心里压着事情,因为依赖着赵瞿任由他行驶,反而闭眼眯了一会儿。
等到赵瞿停下车,他面对眼前巍然高耸的住宅高楼,略微有些不确定道:“这里是……”
赵瞿说:“这是我以前住的那个家。”
当初赵瞿商量让他搬进自己别墅时候,姜厌郁隐约就知道赵瞿可能不止一处房产,随着电梯数字上升,姜厌郁心里好奇,他不明白赵瞿突然带他来这里的意义是什么。
指纹锁随着一声轻微的响声被打开,这座房子同样布置简单,他随着赵瞿的脚步进了一个房间,彩色照片上的姜有为笑容满脸,姜厌郁的眼眶瞬时红了起来。
姜有为的脸是最平常时候的样子,这是赵瞿刚回来的时第几个月,姜有为带着他们一起去度假。
B城作为南方城市几乎不下雪,那年他们在寒假的时候一起去了挪威的特罗姆瑟。
厚重的雪花在地面上美到虚假,来到这里的第一天,在上山看了峡湾景色,姜有为脸被寒风吹红了,他却心血来潮,要他们给自己拍一张照片。
随着快门响起,摄像镜头就记录了下来他当时的表情。
那时他和赵瞿都在姜有为的身边,此刻姜厌郁看着照片上姜有为嘴角难得的那点高兴笑意,他不知道姜有为是因为峡湾的风景还是其他会表现出这样的表情。
赵瞿把姜厌郁带到那个相框面前,冷静道:“你有什么想说的,暂时先和他这样说说,等到真的决定做自己的想法,我们再回B城认真告诉他。”
姜有为是个对落叶归根很看重的人,即便后来生意已经拓展到了A市,他临走前还是告诉姜厌郁就在B城找一块墓地。
姜厌郁看着相框中的人,姜有为那时候盯着镜头,平常的眼神也像审视。
如今他的视线似乎透过照片向着姜厌郁看过来,姜厌郁下意识后退了一步,然后再抬头对上了他的眼睛。
他算是离开这个世界很突然,可即便如此,后来复发时候病情来势汹汹,姜有为也不是没考虑到自己会死这种情况,他交代好了后事,也告诉姜厌郁自己没有拍遗照的打算,要是自己真走了,不要留遗照在家里。
有时候姜厌郁会庆幸父亲做了这个决定,要不然他这么失败的几年每每看向他实在是无言以对,可如此再一次看到他,姜有为的脸上是笑着的。
自己的两个儿子在身边,这样严肃不苟言笑的一个人,也看出了几分温柔。
姜厌郁看着姜有为置身白雪中,他喉咙哽住,好半晌才道:“爸,我可能不想听你的话了,在公司的这三年我一直很痛苦,我还是很想画画。”
想起儿时姜有为因为自己和同学打架毫无理由偏向自己的样子,姜厌郁忍着眼中即将掉出的眼泪,重复道:“我还是很想画画,爸,我感觉现在过得好辛苦。”
只有面对最亲的人,他才能够将委屈全部诉出。
姜厌郁看着姜有为,他有那么多强硬的手段加诸在自己身上,他让自己对他又爱又恨,他让自己觉得世界上没有一种爱是自由的,他笃定所有曾打动自己的事物都将离他而去,唯有这份爱将他绑架在原地,眼看着世界变得比虚无更小。
如今世界上已经有许多人对他恨铁不成钢,可是他有自己的不认同,姜厌郁坚定了自己的决心,他愿意负隅顽抗。
赵瞿不知道何时离开了这里,姜厌郁抱住那个相框,他擦了下通红的眼笑了笑,絮絮叨叨和姜有为说了许多,从幼儿园换班到大学时候的叛逆,父子之间好像第一次这样心平气和,姜厌郁也逐渐感觉自己平静下来。
终于到了最后,他道:“爸,我也有我自己完整的人生,但是我爱你。”
等姜厌郁再出来的时候,赵瞿坐在那里,他冷静地带着姜厌郁来看姜有为的照片,似乎对处理这种感情已经很有经验。
姜厌郁舒了一口气,轻轻道:“我和他说了,我有自己的人生和真正喜欢的事情,我不能够因为他的念头困住自己一辈子。”
赵瞿看着姜厌郁,好一会儿才道:“他也是我的父亲,星野我会陪你一起找合适的职业经理人。”
姜厌郁顿了顿,道:“好。”-
订下法国机票的那一刻似乎一切变得豁然开朗起来,姜厌郁像个学生一样只背着了个画箱出行,其他的东西赵瞿已经帮他收拾好。
五月底的枫丹白露阳光明媚,电影在旁边公园里取景,他一个人行行停停,因为不会讲法语,靠着翻译器只到了枫丹白露宫欣赏了几幅难得的藏品,再回来时,赵瞿微垂着头任凭化妆师给他补妆。
赵瞿换上了角色服装,杏白色西装外套里的衬衫搭着克拉巴特领结,看起来有种浪漫又倦漠的气质。
他再抬眼市一眼就看到了姜厌郁,姜厌郁快步走到他的身边,用自己挡住了其他人的视线。
他拉住赵瞿的手,这也是姜厌郁第一次亲眼见到赵瞿演戏,角色妆造下,赵瞿现在和自己本身有一点不太一样。姜厌郁用很轻的声音依旧坚定的夸奖道:“褚少爷好风流倜傥啊。”
赵瞿没有说话,只是嘴唇忍不住扬了起来,化妆师自然是清楚看见了这一幕,她有一点紧张,自觉自己发现了什么了不起的事情,这样的说话语气……
难怪赵瞿对所有人都是这样普通朋友一样客气有礼,她还好奇赵影帝是不是天生个性.冷淡,天哪,电影主演和出品方老板好上了,这个看似荒谬细想稍微也合理的世界!
法国戏份拍完之后,就要准备国内戏份。
在褚商墨过着光鲜又冷漠的生活的时候,作为小人物的王云生也来跌跌撞撞从家乡来到了华洋这个繁华大都市,经过近一个月的流离颠簸后,终于在褚氏找到了一个打杂的粗活。
国内剧组定在了A市的新租的一个拍摄场地,因为有些地方需要重新完善,赵瞿空出一些时间,他们一起把姜厌郁这几天没有逛到的地方看了看。
从殿内壁画雕塑到庭院园林,赵瞿陪着姜厌郁到枫丹白露森林边上写生,姜厌郁一边上色一边和他说一些曾来过这里留下作品的画家。
赵瞿本身会一些法语,当他们一起走在小镇街道的时候,他突然道:“前两天戏里有一句法语, J'ai des papillons au ventre quand je te vois。”
姜厌郁没有忍住笑,道:“我也一样。”
赵瞿有些讶异,询问他:“你知道这句话的意思?”
姜厌郁牵着赵瞿的手,下午的清风遥遥吹过来,他感受着赵瞿温热的掌心,道:“我们两颗心靠在一起的时候,你的眼睛已经告诉我了。”
赫拉克利特的河流不断变化的过程当中,他们都需要一份坚定的爱意支撑着自己走完余生。
人生漫长如海,当我看见你的身影时,不管重来再见多少次,都会再心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