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心准备许久,夏以岚女士的婚礼终于如期而至。
当日,宾客盈门,热闹非凡,整个庄园被布置得盛大而浪漫,就连二十年前曾拒绝参加夏以岚婚礼的夏老爷子都来了。
这是年近七旬的夏老爷子第一次正式参加女儿夏以岚的婚礼。
绵延的花路尾端,身着中式礼服的夏老爷子被一袭紫色婚纱的夏以岚挽着胳膊,在管弦乐队悠扬的曲调中,一步步朝彼端清隽儒雅的男人走去。
作为女儿,夏沁伊穿着礼服坐在台下,如同到场的寻常宾客一般,目睹着这“感人至深”的一幕。
直到婚戒戴在夏以岚的无名指上,司仪宣布新郎可以亲吻新娘了,夏沁伊转身离场。
晚宴一直持续到深夜,宾客都还未散尽。
夏沁伊独自一人倚在偏厅无人的露台边,凝望着郊外的夜色出神。
今晚的来宾除了与夏以岚往来的商界伙伴,还有跟夏老爷子交好的文艺界名流,每个人都顶着华丽的躯壳游走于各处,谈笑风生间,或许一笔价值上亿的合作就这么聊定了。
与其说这是一场婚礼,不如说是一个修饰奢华的名利场。
夜色和酒精同时作用,褪去虚假的外皮,人们眼里的贪婪似是都要溢出来,再高雅的古典乐也遮掩不住那些欲望的腥气。
恐怕在见过的所有人中,唯独孙瑾安的那双眼,是极其干净,不掺任何杂质的。
可是这样一双眼,在望着马婠婠一家人驶出街角时,也会流露出极大的悲伤和难舍。
那一刻,莫名而起的情绪如疯狂生长的荆棘一般,缠绕上她的心脏。
隐隐的刺痛让她觉得陌生。
“姐姐?原来你在这里。”
厅门开启,穿着高定公主裙的女生走了进来,娇贵而不失典雅,粉色的鞋跟在大理石地面上发出清脆的声响,像只优雅高贵的白天鹅款款而来。
驻足在离夏沁伊两米的位置,不再往前一步,只站在原地定定看着夏沁伊。
夏沁伊穿着一身崭新的礼裙,黑色衬得原本清隽如画的面容昳丽至极,眼神清冷淡漠,无悲无喜,肤色过于雪腻,像冷冽的玉,骨子里散发着一股无需修饰的矜贵,给人不可侵犯的禁欲感。
脑海里突然冒出一个念头:恐怕这世上,没有任何人比夏沁伊更适合穿黑色。
明明只是漫不经心地倚着栏杆,既没有高高在上的傲慢,也没有睥睨世间的狂妄,却无端让人生出一种强烈的自卑感。
现在是,以前也是。
女生神色恍惚了一瞬,提着裙摆的指尖无意识用力,低下头望着夏沁伊黑色的流萤裙摆,“夏爷爷让我来找你进去,纪爷爷也在。纪良文说想邀请你跳一支舞。”
闻言,夏沁伊笑了一声,只是那笑很轻,未达眼底。
上次回老宅,她在众目睽睽下说出那样一番话,老爷子居然还没打消念头。
“麻烦转告他,如果他不介意我把上次的话在我母亲的婚礼晚宴上重复一遍,我可以过去。”
似是意料之中,女生直接应道:“好。”
隔着一道厚重的大门,宴会厅里的喧嚣还在继续,传到偏厅的声音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空气忽然就这么安静下来。
女生还没有离开。
“还有事吗?”
夏沁伊把目光始溺在夜色里,语气慵懒且随意。
在某种意义上,对于身后的人来说,今日也是一场人生剧变。
这时候来找她,当然不会只为了给她传句话。
然而没想到的是,在一阵沉默过后,女生问出的话居然是:“你不接受爷爷安排你跟纪家联姻,是因为孙瑾安吗?”
孙瑾安。
听到名字的一刹那,夏沁伊便回过头看向女生,眸色幽寒。
在过去相处的一年中,她自觉对眼前之人有过较深的了解,精致柔弱的皮囊下,深深藏着一颗偏执易碎的野心。
可现在,她突然意识到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充满算计的那一双眼睛,失去了生机,变成一座枯萎的花园,只剩一片荒凉萧瑟。
说出的话,竟也格外让人意想不到。
因为孙瑾安?
夏沁伊语速不紧不慢,声线平冷道:“程施,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程施当即后悔。
她不该问的。
七岁就学会了掌控自己人生的夏沁伊,从不会向任何人任何事妥协。
何况,现在她跟孙瑾安还没有……
程施晦暗的眼底忽而闪过一丝难以捉摸的光亮,而后她压抑着狂跳的心脏,回道:“抱歉,是我多嘴了。邀舞的事,我会转达给夏爷爷。”
说完,她就离开了。
大门开启,然后关闭,偏厅又恢复了沉寂。
夏沁伊重新看向窗外,目光安静地落在夜风吹落的海棠花瓣上,只是眼神相较前一刻,并不如表面看起来那般平静。
庭院里的小路逐渐被残花披上一条华丽锦毯。
在银月映照下,既冷艳,又绚丽。
……
艳阳高照,人声鼎沸的商场内。
消防通道里闪烁着安全灯牌昏暗的绿光,投射出两道体型硕大的鬼祟身影。
巨大的眼球空洞死寂,毫无神采,两张血盆大口在黑暗中尤其摄人,一开口,声音沉闷嘶哑。
“不会被发现吧?”
“绝对不会。”
“你确定?要是被发现了,你可得把我撇干净,我可是第一次做这种事,顶多算从犯。”
“放心,没问题的。”
“行,那我先把你的头摘下来,你帮忙摘我的。”
“三二一,用力。”
咕噜噜噜——
两颗头滚落在地。
“呼!终于能喘口气了。”
手机的手电筒功能亮起,映照出孙瑾安热得绯红的脸,她将手里的两支甜筒冰激凌递了一支给马婠婠。
“快吃,一会抓紧时间出去,不会被主管抓到的。”
马婠婠也没好到哪儿去,湿发贴着鬓角,略显狼狈,她挪了一下坐在台阶上的屁股,艰难道:“在这偷懒吃东西,亏你想得出来,楼道里连个灯都没有,你也不嫌慎得慌。”
十月的溪市满城桂花香,可暑气仍丝毫未消。
更何况是穿着密不透风的玩偶套装在炎炎烈日里站一下午,临近傍晚的时候,马婠婠实在是坚持不住了,眼看就要中暑。
迫于无奈,孙瑾安只能找了个地方让她休息。
孙瑾安咬了一口甜筒,冰凉的奶油顺着喉咙滑进胃里,感觉到一丝凉爽,狐狸眼不自觉眯了起来。
“我也没办法,你没来之前,我没偷过懒,能找到这个地方已经不错了。”
马婠婠“嘿”了一声,“这么说,还是我把你给带坏了?”
孙瑾安笑而不语,忙着吃甜筒。
马婠婠翻了个白眼。
早知道扮玩偶这么辛苦,她不如赖在家里跟老马讨价还价,起码在家有空调吹。
原本她去给老爷子过寿,老马答应她,只要尽职尽责做好免费摄影师,剩下几天假期就可以任由她满世界撒欢儿。
一天拍摄,一天剪片,效率拉满。
当晚,生日纪念合辑就发在了我爱我家的家族大群里。
谁知道她的摄影技术突然得到了亲戚朋友们的高度认可,纷纷找上她家老马,让她免费去给他们当旅拍摄影师。
老马也是没想到自家女儿能这么出息。
对面一夸,他一高兴,大手一挥说包在他女儿身上,完全没有过问他闺女本人的意见。
于是,马婠婠在张淑华女士的支持下,离家出走了。
反正家就在本市,什么时候不能回去,非得受那气?
回学校的当晚,她才忽然反应过来。
不是,老妈嘴上说支持,也没给她打生活费啊!
还好,也不能这么说,是恰好,跟孙瑾安一起兼职扮玩偶的同学不幸中暑了,于是她就抓住机会,毛遂自荐了。
不就是生活费?她也能挣!
然而,赚钱哪是想想就可以的,残酷的社会终究给了她一个大耳刮子。
第一天就没抗住太阳的严刑拷打,差点中暑晕过去。
马婠婠咬了一口甜筒,突发感慨,“不行,我这也太惨了,必须得记录下来。”
说完,她一只手缩进玩偶的身体里,在身上摸索了半天才掏出手机,还非常专业得调了一下相机设置,找了一个颇为自信的角度,连拍好几张。
拍完还不满意,碰了一下孙瑾安的手臂。
“来来来,一起拍,你脑袋上的汗没我多,有个人作对比,这样比较具有真实性。”
孙瑾安:……
倒是真不把她当外人。
吃完最后一口甜筒,孙瑾安配合马婠婠拍了几张。
结束后,马婠婠打开相册选照片。
“帮我挑挑,哪张好看?我要发朋友圈。”
孙瑾安凑过去一看,顿时语塞。
怎么说呢。
昏暗深邃的通道里,紧急出口牌散发着幽幽的绿光,两个头和身体比例严重不协调的奇怪生物并排而坐,面无表情的脸颊上透着或明或暗的诡异红光。
乍一看,略有一丝丝的惊悚。
“确定要发?”
“怎么?”马婠婠侧头看她,“拍的不好吗?”
“……也不是不好,就是……色调有点……奇怪?”
“不奇怪,咱这属于赛博朋克迷幻风。”
孙瑾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