禅院甚尔留在冰箱里的便当全部吃完,伏黑幸总算沦落到和桃濑成海一起抢便利店三明治的程度。
她们的眼睛死死盯着电脑屏幕右下角的时间,数字刚一变动到12:00,就立马飞奔出去,抢占第一波电梯。
伏黑幸的运气总是很好,有她在,她们总是能抢到最后两块炸猪排三明治。
桃濑成海抱着伏黑幸不愿撒手:“小幸,你是我们的抢饭吉祥物!”
她眨着亮闪闪的桃粉色眼睛:“下次我想吃芝士蛋包饭。”
她居然点起了菜!
伏黑幸挡着嘴打了一个哈欠,睡眼惺忪:“你应该去求便利店的店员上新,而不是找我。运气不是万能的。”
小柳花子滑给她一杯咖啡,担忧道:“这几天工作很忙吗,你最近都是一副没睡好的样子。”
“谢谢小柳。”伏黑幸接过咖啡,苦着脸喝了一口,“恰恰相反,这周我都是按时下班,回家也很早就睡了。”
禅院甚尔不在,她通常是在下班路上解决自己的晚饭,回家以后喂猫铲屎,再洗个澡,直接上床休息。
她怀疑自己身体不舒服的原因是感冒,下班以后看过医生,但没发现哪里有问题。
桃濑成海忽然攥紧拳头,抵住嘴唇:“不会是那个……那个的问题吧?”
伏黑幸满头雾水地看着她胡乱比划。
“那个,就是那个啦!”
小柳花子进行桃濑语翻译:“她说的是,诅咒短信。”
她拧眉:“可是距离幸收到短信,早就过了三天。不,今天都是第五天了。”
“可能是我自己吓自己吧,”桃濑成海干笑,她正色道,“你要不请假回去休息吧,反正这周的工作不多。”
伏黑幸扭了扭脖子,缓解颈后沉闷的酸痛:“没有不适到影响工作的地步,这周就快要结束了,周末我会在家好好休息的。”
“好吧,”桃濑成海叮嘱,“有需要帮助的地方,随时给我和小花打电话哦。”
午休结束,到下午上班的时候,压抑在头顶的沉闷感越发明显,仿佛有人类看不见的阴云笼罩在伏黑幸头顶,将她的脖子一点一点压得往下沉。
明明工作不多,可她屡屡出错,到文件快要交上去的时候才发现,所有资料都要重新做。
桃濑成海她们约了下班去居酒屋喝酒,临走前特意过来看她一眼。
劝说伏黑幸请假未果后,桃濑成海再次强调:“有事一定要给我们打电话哦。”
“放心吧,”伏黑幸笑了笑,“只差一点点收尾了。”
二藤宏嵩停顿片刻,道:“需要帮忙,可以给我发消息。”
他指了指桃濑成海和小柳花子:“她们酒量很差,喝醉了恐怕没时间看手机。”
伏黑幸比了一个“ok”:“我会给你们四个人群发消息。”
公司里的人慢慢走光,只剩一两个电脑屏幕前亮着光。
伏黑幸又做错了一个数据,她捏了捏眉心,本想一走了之,可她已经留下来加班了,加班却没有完成工作,岂不是很亏?
公司的前台都下班了,走之前特意来看伏黑幸的工作进度,同情道:“只差一点了,加油。”
伏黑幸皱眉:“但愿吧。”
她勉强笑了下:“你放心走吧,我会记得关灯锁门的。”
公司占据了一整层楼,现在只剩下伏黑幸一个人。她头顶的灯亮着,电脑屏幕上的数字像是满地爬虫,嗡嗡嗡乱窜。
她花了半小时完成工作,又花了半小时检查。窗外的天空像是染了色的幕布,不详的紫黑色一层层渲染下来,与繁华的街道相接。
伏黑幸检查了门锁,关掉灯。她跺了跺脚,电梯前的声控灯亮起来。伏黑幸用手机给桃濑成海发消息:“我下班啦,马上回家休息!”
她按下电梯,等了一会儿,桃濑成海果然没有回复,如二藤宏嵩所说,她和小柳花子大概醉成了一团。
电梯迟迟没有上行,四部电梯都停留在“1”层。
伏黑幸不信邪地挨个按过去,“下行”按钮亮着红光,许久之后,声控灯熄灭,红光仍然亮着。
电梯坏掉了?
四部电梯同时坏掉的概率也太小了吧。
伏黑幸拍拍手,声控灯亮,这次她看到了贴在墙上的公告。
今天晚上八点以后,维修人员将对大楼电梯进行日常检修,所有电梯均无法使用。给诸位带来不便,维修组深感歉意。
伏黑幸深呼一口气,脑袋里紧绷的弦不由得松懈下来。
她为自己刚才的警惕感到好笑:“今天太糊涂了,连维修公告都没看到。”
她打开手机的手电筒,推开消防通道的门,小心翼翼地往下走。每走几步,她就要跺跺脚,点亮下层楼的声控灯。
消防通道里涌动着陈旧的气息,随着伏黑幸一层层往下,冷意逐步明显。她抿了抿嘴,加紧脚步。
叮咚。
手机屏幕忽然亮起光,未知号码发来短信。
不需要伏黑幸操作,短信自动打开,黑底白字,分外清晰。
“我亲眼目睹了他死亡的经过,由此遭受了诅咒,必须将厄运分享出去。你收到了邮件,没有在三天之内将邮件分享给另外十个人,厄运必将降临你身!”
伏黑幸脚下一崴,鞋根断裂,险些从台阶上滚下去!
所幸她及时撑住墙壁,手机的光一直亮着,倔强地显示短信界面,不管伏黑幸怎么退出、关机都没有用。
寒凉层层叠叠裹上来,像一张张无形的保鲜膜,把伏黑幸裹成蚕茧。
她试图拨打紧急号码,毫无作用。
于是她打开消防门,将手机远远扔进某一层,随后脱掉高跟鞋,赤着脚向下狂跑。
又下一层,手机静静躺在台阶上,屏幕带着摔碎的裂痕。
伏黑幸胸口剧烈起伏,她的脚步停顿了一瞬间,仅仅一瞬间,她看到手机边上站着一个人。
严格来说,一个类人的不明生物。
它有八只手,八只眼睛,长发坠地,缠在手上脚上,如同一只畸形的蜘蛛,是恐怖电影里才会出现的生物。
它张开八只手,等待伏黑幸跌下来,投入它捕食的怀抱。
不能下去。
模糊的念头在伏黑幸脑海中一闪而过,她扔掉高跟鞋,脚下一转,撞开消防门,跑进去漆黑的某一层中。
大楼里几乎没有人,只有楼下大堂里的安保会工作到晚上十点钟。
她要怎么联系他们……火警,对,火警!
她赤脚踩着冰凉的地面,思绪快得像风中招摇的旗帜,掩盖了恐惧。
她认识的唯一能处理眼前场景的人是禅院甚尔。但怪物占据了她的手机,切断了她求救的道路。
不对,公司前台有固定电话。她记得禅院甚尔的号码,还有机会,哪怕他赶不到这里,也能找其他人帮忙!
这一层都属于某家公司,它的大门就在眼前。伏黑幸可以用灭火器砸破大门,用前台的固定电话求救!
漆黑的发丝缠住她的脚腕,她被拽倒在地,重重摔下来。
蛛网般的头发卷着她向外一甩,玻璃碎裂的声音清脆无比,就响在她耳边。
幸运在此时发挥了作用。
狂风呼啸,锋利如刀的玻璃碎片仿佛被两只手拨开,远离伏黑幸周围。
失重感笼罩住她,她自高空坠落,瞪大的双眼里映出落地窗碎裂的走廊。八手八眼的怪物立在破口边,任狂风吹动黑发。
奇怪的是,伏黑幸并未感受到疼痛。
换其他人被怪物当作锤头砸破玻璃幕墙,早落得五脏六腑俱伤的下场。
风托着她,在下坠中途巧妙地改变了伏黑幸的落点。
大楼后方是小巷和居民楼,她砸到树上,树枝做了一次缓冲,随后断裂。不知何处飘来一张洁白的床单,从头到脚裹住伏黑幸。
她像一枚空中投下的资源包,摔在雨棚上,滚下来,无缝衔接,滚动停止在卡车的车厢顶部。
伏黑幸头晕眼花、灰头土脸地支起身子。她看向自己的双手,不敢置信,到现在为止,她没有一处见血的位置。
容不得她庆幸,空中落下一点黑影。黑影由小变大,张开瘦骨伶仃的手臂,黑发狂舞。
伏黑幸费劲挣脱床单,咬咬牙正打算向下一跳,一股力环住她的腰。
一眨眼,赤着的脚掌有了实感,她落到地上。
而战斗场地距离她有百米之遥,她只能看到两个小小的人影。
一个是形状狰狞的怪物,另一个是穿深色浴衣与浅色羽织的老者。
但也仅有那一瞬,她看清了老者的衣着。接着,无形无色的风覆盖住战斗的小巷,时间过得极慢又极快,这处破败的小巷中正上演曾经流行一时的定格动画。
然后,所有事物都静止了。
伏黑幸眼前一花,她下意识闭上双眼,再睁眼时,老者悠哉地向她走来,身后怪物烟消云散,一如从未存在过。
木屐踩在地上,咔哒,咔哒。
老者走近,白发梳成油光水亮的背头,两撇长长的胡子像极了复古英剧里的绅士。
他露出自以为亲和的笑容:“小姑娘,没事吧?”
伏黑幸迟疑了一瞬:“我没事,谢谢您。”
老者摆摆手,不以为意:“不用客气,需要治疗吗,我们的人可以尽快送你去医院。”
我们的人……
伏黑幸动了动,检查全身,没有看到明显的伤口。
她犹豫道:“没关系,我没有感觉到哪里不舒服,您不用担心我。”
一根黑发在无人注意时,悄悄勾住伏黑幸的脚踝,怪物的发丝是材质最坚固的丝线,陡然收紧!
锵——!
刀剑嘶鸣之音。刀光映面,雪亮的刀尖似凶兽的独角贯入地面,水泥路面裂开条条伤口,纹路如一朵怒放的花。
劲风吹起伏黑幸散乱的头发。一缕黑气升腾,被一只手扇开,消散。
她后知后觉、磕磕巴巴:“甚……甚尔君?”
禅院甚尔挡在她和老者中间,没有收起刀。
“你老得过头了吧,连这点小事都不能处理。”
老者没有因他的讽刺恼火,只说:“我来得及,没有人比我的速度更快。”
“大话留着以后再说吧。”禅院甚尔把伏黑幸挡得严严实实,他鼻尖微动,“你喝酒了?”
“只喝了一杯。”老者诚实地赞道,“真是敏锐的嗅觉。”
伏黑幸在禅院甚尔的肩膀后露出一双眼睛:“甚尔君和这位先生认识?”
禅院甚尔极快否决:“不认识。”
老者则爽快承认:“认识。”
他忽略禅院甚尔难看的脸色,向伏黑幸点头:“老夫的名字是禅院直毘人。”
他卡壳:“这位——”
“伏黑幸,”伏黑幸说,“很高兴认识你。”
“这位伏黑小姐,遇见了这种糟糕的事仍能面不改色,你的胆量值得钦佩。”禅院直毘人委婉道,“剩下的事情交给我们解决吧,你尽早去医院检查,看看是否存在暗伤。”
他和禅院甚尔的目光接上,禅院甚尔的刀尖下垂,认可了这次隐蔽的交换。
“我会照顾她的,老头子就别操乱七八糟的心了。”禅院甚尔毫不留情地转身摆手。
他走了几步,发现伏黑幸赤脚着地。于是他换了一只手拿刀,在伏黑幸面前半蹲下来:“上来。”
伏黑幸舔了舔嘴唇:“其实我可以自己走。”
“你要赤脚走回去?”
“不太想。”
禅院甚尔歪头看她:“我把刀收起来了,不会伤到你的。”
“哦,好吧。”伏黑幸不再扭捏,她小跳一下,手臂勾住禅院甚尔的脖子,“谢谢甚尔君。”
高大的人形座驾站起来,稳稳当当地背着她离开。伏黑幸回过头,看见禅院直毘人仍站在小巷深处,几个奇装异服的家伙跑到他身边,和他汇报些什么。
禅院甚尔走得很快,禅院直毘人和那些人一下就不见了。
趁她回头的空隙,禅院甚尔手上的刀不知怎么就消失了。他闷闷道:“以后离那些家伙远一点,他们都是一群垃圾。”
伏黑幸很想说:可是你们都姓禅院诶。
情商让她闭嘴,敷衍应道:“嗯嗯。”
禅院甚尔又道:“去医院。”
伏黑幸想说:其实她觉得自己除了受惊外没有一点问题。
智商让她闭嘴,她只管点头:“嗯嗯。”
禅院甚尔带她去了最近的医院,挂了急诊。检查结果如伏黑幸所料,她身上只有几处磕碰的淤青,唯一的伤口在脚上,是脱鞋逃跑时划伤的。
今天发生的一切让她身心俱疲,她没有力气审问禅院甚尔为什么会出现在公司,究竟发生了什么。
所有问题都留到明天,包括碎掉的落地窗和摔坏的手机。伏黑幸盖上被子,后脑勺接触到枕头的下一刻就陷入梦乡。
卧室门外,禅院甚尔蹲在门边,静静分辨卧室里的呼吸声。
他都不知道是不是应该评价伏黑幸心大,摆脱危险后的第一件事是睡觉。
某种程度上,这也是一种勇气吗?
手机屏幕的光照亮他的眼睛。
他起身,跨过地板上四仰八叉的小咪,走到距离卧室最远的阳台。
“弄清楚了?”
“是一级咒灵,从诅咒短信中诞生出的怪物。她最近收到了奇怪的短信吧?”
禅院甚尔并不回答:“你们勤快一点,讨厌的东西打扰到她工作了。”
禅院直毘人笑了一声,问:“她很特殊?”
“啧,”禅院甚尔拿开手机,“没有营养的废话,我挂了。”
“不,不,你理解错了。”禅院直毘人道,“我不是强调你的心情,那女孩确实是特殊的。”
老者的声音如同夜晚的波涛,回荡凉意。
“我是在她坠楼后赶到的,等我到达时,她已经落到了卡车顶上。”
“我没有救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