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VIP] 图谋
邹清许离开沈府回归自己的小破屋后, 贺朝终于敢为邹清许的大难不死庆贺,他们去了最常去的小酒馆闲坐聊天,话没说几句, 邹清许只顾埋头苦吃。
活着真好,哪怕顿顿粗茶淡饭,哪怕每天一睁眼是一团糟的朝堂,也没什么大不了。
在如此纷乱的朝堂里,还能喝到清香的茶汤, 邹清许已经很感恩了。
经历大火逃生一事后,邹清许算是看开, 朝堂根本不是普通人待的地方,一步走错便可能万劫不复,连自己是怎么没的都不知道, 对很多人来说,做官如炒股,收益巨大,风险也巨大。
赢了稳坐高台吃香喝辣穿金戴银, 输了小命都不知道能不能保住。
权力、钱财、名望,哪一项不是人人挤破脑袋想拥有的,想拥有,就要付出相应的代价。
邹清许对这些不感兴趣,却要沿着这条路走下去。
贺朝提酒敬了邹清许一杯:“大难不死, 恭喜你, 兄弟以后必有后福, 前段日子由于你住在沈时钊府里, 我不好上门打扰,听说你回来了, 赶紧把你约出来请你吃饭,别见怪。”
邹清许当然不见怪,他只是有些好奇:“我住沈时钊府里怎么了,你害怕去他府里啊,他能吃了你不成?”
贺朝委婉地说:“百官中应该没有不怕他的吧。”
“”邹清许想了想,“他名声是不太好。”
“岂止是不太好,是非常不好。”贺朝擦了擦汗,“你在他府里住的怎么样?我本来想把你叫到我家,但我想沈时钊府里什么都有,我家里什么也没有,既然你和他关系好,在他府里养着吧,每天还能吃点山珍海味什么的。”
邹清许听得出来贺朝的试探,他说:“哪有山珍海味,沈时钊每天吃的东西和你吃的差不多,他不亲官,但亲民。”
贺朝难以置信:“你和他竟然处得来,真是一件奇闻,话说回来,他这次不顾危险冲进火海救了你,是不是有什么企图?”
邹清许对此同样深感不安,霎时没了胃口,他忧愁地问:“可是你说,他有什么企图呢?图我是泰王的人?”
贺朝:“那也不至于把命搭上。”
饭桌上安静了一会儿,过了片刻,贺朝睁大眼睛,一眨一眨地看着邹清许:“沈时钊该不会是——”
邹清许看着贺朝的神情,预感他狗嘴里吐不出象牙:“什么?”
果然,贺朝说:“我听过几个传闻,沈时钊一直不娶亲,因为他是断袖,之前梁君宗和你也有很多传言,现在刚好你和沈时钊走得近,民间有些猜测完全合理,对吧。”
邹清许差点把刚刚喝的茶水吐出去。
他把筷子往桌上一放,叹了口气说:“不可能。”
贺朝的目光跟着邹清许桌上的筷子一起震了一下:“你急什么?”
邹清许皱眉抬眸:“我急了吗?”
贺朝点头:“桌子快被拍烂了。”
邹清许松弛下来,“他救我完全出于君子风度。”
贺朝笑:“???沈时钊可真是太君子了,我自愧不如。”
邹清许心里七上八下,他说:“算了,不说这个。”
贺朝抓着桌子,身体前倾,难以置信地问:“别是真的吧?”
邹清许再次拍了拍桌子:“既然你都说是传闻了,怎么可能是真的?”
贺朝被桌子震得又吓了一跳,他抬起双手,慢慢放下,示意邹清许冷静。
“好好好,我知道了,你们只是普通的朋友关系,不要激动。”
邹清许咬牙:“严谨一点,朋友这个词貌似也不太合适。”
贺朝点头:“行行行,但请你务必小心沈时钊。”
邹清许抬了抬眼:“为什么?”
贺朝:“还能为什么?你们关系那么寡淡,他却冒着生命危险救你,一定有所图谋啊。”
邹清许想说什么,却无话可说,他猛喝了一大杯水,把自己喝饱了。
心里忽然很乱。
空气中浮荡着紧张和尴尬的烟尘,贺朝也不想继续提沈时钊,影响胃口。两人继续吃饭,贺朝一边吃一边问邹清许:“朝中都传你家起火是因为得罪了不该得罪的人,你有什么头绪吗?”
邹清许筷子一顿,从走神中收敛思绪,他波澜不惊地说:“我得罪的人,不就是陆党嘛。”
贺朝:“确定了?”
邹清许摇头:“不算,但我估计官府最后查不出什么来。”
贺朝神色有些惆怅:“你接下来打算怎么办?”
邹清许抬起头,看着贺朝慢慢把嘴里嚼的饭菜咽下去,空气中只剩他咀嚼的声音,他仿佛卖了个大关子,像开玩笑似的笑着说:“只能把陆党彻底消灭了。”
贺朝背后激灵了一下,不予置评,他拿起筷子,继续吃饭,等小二过来添茶的时候,他拉住小二问:“今天的饭怎么感觉有点淡?”
小二笑:“可能厨子做饭的时候手抖了,我提醒他们下次一定注意,客官谅解一下。”
贺朝撇撇嘴,今天可不止有一个菜口味淡,几乎每个菜都是淡淡的,但他不想惹事,摆手让小二离开。
邹清许:“最近的盐涨价了,小店的厨子大概不舍得放,不过少吃点盐对身体好。”
贺朝平时不怎么在家里做饭,不懂柴米油盐酱醋茶的价格,他问:“涨了很多吗?”
邹清许:“涨了不少。”
邹清许前段日子买过盐,盐价的确让他痛心,他每月俸禄不多,不能天天在外吃饭,总得在家里自己烧火做饭,盐是必备品,不买不行。
贺朝满脸沮丧:“什么世道,老百姓又吃不起盐了。”
邹清许:“你们这里的盐价一般受什么因素影响?”
贺朝疑惑道:“我们这里?”
“哦。”邹清许喝了一口汤,“口误,不要在意这些细节,快给我讲讲。”
贺朝狐疑地盯着他,可他从邹清许脸上什么都看不出来,邹清许淡定的口误,淡定的解释,贺朝什么都没看出来,说:“大徐对盐实行国家专卖制度,盐价如此昂贵,可能卖的是私盐,盐这种东西,古往今来在很多朝代是权力的游戏,玩的全是关系和利益。”
邹清许虚心求教:“怎么说?”
贺朝:“盐占财政收入的五分之一以上,老百姓的生活,不过柴米油盐酱醋茶,可见与盐有关的生意一定能生钱。盐里面的门道,多着呢。贩私盐其实是和朝廷抢银子,我朝规定,禁止四品以上官员和他们的家属参与贩盐,但是贩盐实在太赚钱了,根本管不住。”
邹清许眉头一皱,这不和禁止公务员经商有异曲同工之妙?
贺朝:“当朝皇上对贩私盐深恶痛绝,因为若贩私盐屡禁不止,会导致政权动荡,前朝的盐贩子为了利招兵买马,有人成为一代盐枭,还有人甚至带头起义。”
邹清许心里涌起一股复杂情绪,无论什么时代,赚钱的买卖,都在刑法里。看来,盐的重要性不容小觑,有人因为贩盐能成为一代巨富,简直不可思议。
了解完背景后,邹清许问:“一般他们怎么贪污呢?”
贺朝勾了勾唇,清了清嗓子,他说:“我先给你讲讲流程,盐从盐场、盐池开发出来之后,还得卖出去,这时得分官盐和私盐。卖盐的人要向官府购买盐引,有了盐引才能去盐场买盐,买了盐之后拿到指定的地方售卖,我朝禁止私自售盐。”
邹清许心想,盐引难道不就是商家的许可凭证?这下他理解了,□□的过程一定有利可图。
“购买盐引时需要按引收费,这些银子经常会被盐政官场私吞,寻常百姓也很难拿到盐引,还有一种情况,哪怕商人拿到了盐引,换盐时也迟迟排不到号,还要上上下下打点关系。成本这么高,盐价自然水涨船高,有些情况下比产地价格高数倍,最后还不是由百姓承担。”
邹清许:“照此说来,盐政官员和盐商一起坑百姓和朝廷。”
贺朝:“盐商自己不可能吃不饱,大部分官员的腰包也是鼓鼓的,没少穿金戴银。”
邹清许:“国家财政肯定也受影响,都察院的右副都御史是盐政的总理大臣,此事应该是都察院负责吧。”
提到都察院,邹清许不自然地伸手端起桌上的茶杯。
贺朝:“盐政的贪污审理确实由都察院负责,都察院派遣巡盐御史负责收税、监督盐的生产、销售,监控盐价,考核官员,但是大人怎么查大人呢?”
贺朝欲言又止地看了邹清许一眼,邹清许心领神会。
“两浙等地的巡盐御史,是成国公的女婿。”
听到成国公三个字,邹清许心尖如同被抓了一下,他正想调研一下成国公,没想到成国公自己找上了门,他压制住心里的躁动:“展开说说。”
四下喧嚣吵闹,声音淹没在人群中如同石入大海,没有一点动静,有人喝酒,有人饮茶,有人高谈阔论,有人论家长里短。
贺朝看四下无人注意他们,把椅子往前挪了挪,压低声音:“据说成国公一家在盐政上可捞了不少,他们为什么敢这么干?还不是因为有自己人。”
第62章 [VIP] 字条
邹清许得知这个惊天大消息后, 立马通知了沈时钊,他到沈府给沈时钊留了一张字条,而后杳无音讯。
邹清许一直是个实干派, 尽管他是因为不愉快离开沈府,不想和沈时钊这个人有过多纠缠,但猎物送上门来的时候,他绝对会利用一切可以利用的资源,只要沈时钊还有和他合作的心思, 他会以大局为重。
等不到沈时钊的消息,邹清许寝食难安, 他又去了一趟沈府,欲亲自和沈时钊面谈。
晚上,沈时钊果然在府里。
到了正堂, 邹清许再次见到了沈时钊,沈时钊依旧是一副漠然从容的样子,邹清许不太自然地走过去,坐下来后, 他视线在屋子里滑了一圈,迫不及待问沈时钊:“我给你写的字条看到了吗?”
沈时钊:“看到了。”
邹清许瞥了他一眼,目光里挂着薄薄一层埋怨之意:“看到了你怎么不给我回复?”
沈时钊慢条斯理地煮茶:“等着你上门。”
邹清许:“”
沈时钊抬头看到邹清许脸色阴了大半,说:“沈府的门一直为你开着,哪怕你想利用我帮你打怪, 无论如何, 有被利用的价值也是一件好事。”
邹清许回怼:“我难道不也在帮你打怪吗?”
沈时钊脸色逐渐变得温和, 茶煮好后茶香四溢, 他进入正题:“这件事还有疑点,我感觉得再酝酿酝酿, 现在采取行动为时过早。”
邹清许听闻,没听出太多有用信息,他偏头说:“这些事情你都可以通过字条告诉我。”
沈时钊慢慢品茶:“可是我想和你见面聊。”
邹清许一愣,趁沈时钊正脸不对着他,白了他一眼:“有必要吗?有回应就好。”
沈时钊的姿态松弛悠然,但他只惜字如金地说了一个字:“有。”
听到这个字,邹清许忽然咳嗽起来,他捂着胸口咳了半天,一抬头时,沈时钊已经非常贴心地给他倒好一杯水。
邹清许感激地接过水,“无妨,我们继续说正事吧。”
沈时钊看他一眼,确认他没事后,说:“这件事确实由都察院负责,巡盐御史董云也的确有问题,但是董云不一定会把成国公供出来,说实话,盐政的贪污腐败在朝堂中已经是众人心照不宣的事情,大家都知道和盐政有关的官是个肥差,皇上自然也心知肚明。”
邹清许:“你的意思是众人见怪不怪,担心此事没有水花吗?”
“对。”沈时钊接着说:“董云和成国公关系匪浅,查董云意味着查成国公,此事要么需要有十足的把握,要么不能轻举妄动。”
邹清许眉目间浮上忧色:“人们对这件事麻木,可能是因为他们不知道这些官员能贪污多少银子。盐税占财政的收入接近三分之一,盐商和官员们富得流油,常人根本无法想象,数据是最能打动人心的文字,我想我们需要一些实打实的数据。”
沈时钊想了想:“只要皇上一开口,此事就好办多了。不然我们太被动,阻力太多,俗话说得好,背靠大树好乘凉。”
“我明白,如果皇上这一关过了,你们都察院想好怎么查了吗?”邹清许挑衅地看着沈时钊。
沈时钊的目光在他脸上流连,轻松拉平他眉间的波澜:“定董云的罪不难,难的是通过董云扯出成国公,官场上官官相护是免不了的,何况董云入赘到成国公府里,地位并不高,如果他把成国公供出来,成国公一定不会放过他。”
邹清许:“不一定,如果情节特别恶劣严重,成国公逃不了,再说了,哪怕董云真有那么忠心,打死也不招,普通人没有办法,但我相信你一定有办法。”
沈时钊偏头看邹清许:“为什么这么相信我?”
邹清许不和沈时钊客气:“这不是你最擅长的吗。”
伪造证据,陷害良臣,这不是奸臣沈时钊经常做的事吗?他应该早已得心应手了吧?
沈时钊脸上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微妙,他自然听懂了邹清许话里的言外之意,拿起杯子喝了一口水。
由于是晚上,邹清许只待了一会儿,把自己该说的话说完后,准备离开,一来到沈府,他有些兴奋,两个人说着说着,时辰便不早了,邹清许走到门口,月光轻盈的铺在地上,像一层淡淡的清纱,他刚要挥手和沈时钊道别,脚下一绊,差点平地摔出去。
刹那间,沈时钊在他身后及时伸手捞住了他的腰。
衣料摩擦带起清亮的风,邹清许幸运的没倒下去。
腰腹部传来温暖有力的热意,邹清许被捞起,他紧紧扶住门框,站稳,回头看沈时钊。
心脏莫名扑通扑通的跳起来。
沈时钊也被他吓了一跳,额间的发丝滑出来,飘在脸上。月光下他的五官轮廓更加深刻,严肃到极致,整个人都显得锋利,像在月光映照下莹莹发亮的刀锋,危险,迷人。
邹清许忽然想到了贺朝上次说的话。
外面关于你和沈时钊的传言到底是不是真的?你们是什么关系?
邹清许站稳,摇了摇脑袋,心虚地说:“我没事。”
邹清许有一点手足无措,他下意识抬手碰了碰自己的耳尖,一摸,竟然被热到了。
他的耳尖微微发烫,身上似乎也出了一身热汗。
沈时钊松开手,邹清许转过身,忽然不知道再该开口说什么,晚上的空气本应极清凉,此刻却莫名变得温热黏腻,浮在屋子里。
尴尬也蔓延开来。
恰巧此时,长煜提着一包东西走了过来,他停住,不知道沈时钊和邹清许为什么站在门口,他看了一眼沈时钊,将手里的东西递给邹清许:“你今天嗓子不好,将这枇杷膏带回去吃吧。”
邹清许忍不住清了清嗓子,他忽然想起刚刚和沈时钊交谈时,自己咳嗽了半天,可能那时暴露了他今天嗓子不佳的状态。
邹清许接过枇杷膏,说了声谢谢,但他目光看向的方向分明是沈时钊所在的方向。
沈时钊看上去不算坦荡磊落,神色也有些不自然,可能是因为刚刚捞了他一把,发丝有一点凌乱,但在他在气质和气势这方面一向拿捏的死死的,如月夜里的青松,站得笔直,黑眸晶亮如宝石。
贺朝的话时不时在他脑海里循环播放,他俩的传言是不是真的?
世人皆说两人是断袖,不然一个奸臣和一个清流,怎么可能天天厮混在一起?
长煜带着邹清许出门,邹清许摸着那瓶枇杷膏,魂不守舍。
快要出门时,他对长煜说:“告诉你家大人,再次感谢你们的枇杷膏,关于今晚我找他聊的事,我等他消息。”
长煜:“不客气,放心,慢走。”
邹清许往前走出几步后,停下来又回头说:“让你们大人不要担心,我嗓子没问题,晚上吃了辣椒,所以不太舒服。”
长煜点了点头,但他分外不解,于是脱口而出:“为什么要告诉大人这些?”
邹清许嬉皮笑脸地笑了笑,说:“总感觉他可能会关心我。”
说完,他拿着枇杷膏,转身,彻底离开沈府。
邹清许相信沈时钊,去沈府和沈时钊通过气后没再折腾,过了一阵儿,荣庆帝果真下令大查盐税。
此事一出,便在朝中掀起轩然大波,邹清许去泰王府的时候,泰王提到了此事,他问邹清许:“你知道这件事最开始是谁和父皇提的吗?”
邹清许的某些消息没有泰王丰富和及时,他大部分的情报全靠听八卦,邹清许表示自己不知晓此事后,泰王告诉他:“任循。”
邹清许大吃一惊。
他和泰王两个人对视了一眼。各自无言。
邹清许的心虚在这一刻再次达到了顶峰。
沈时钊的处理方式出乎他的意料,没想到他默默无闻和任循牵上了线。
泰王:“你说沈时钊会不会知道了我们想干什么?”
邹清许低头思索,泰王脸色愁苦:“难道他知道了我们想拉拢任循,所以提前向我们示威吗?”
邹清许揉了揉太阳穴:“还有一种可能,他也想拉拢任循。”
这件事让邹清许感到惊诧,但又没有那么惊诧,沈时钊像狼,还像狐狸,当队友惹人爱,当对手惹人恨。
泰王:“既然如此,任循看来不值得信任。说实话,经过此事,他在陆党中的声望已经大跌。”
邹清许摇头:“陆党现在如同一盘散沙,总有一天会消失在历史的舞台上,我调查过任循这个人,他虽然不喜欢党争,但很懂时势,估计他觉得陆党没前途,想提前为自己找出路。”
邹清许更倾向于这是一次一拍即合的合作,沈时钊和任循各有所需,沈时钊需要一位有身份和地位、且刚直的人在荣庆帝面前提起此事,而任循需要在陆党倒台之后让自己能安身立命。
暂时看,朝堂将来一定是谢党的天下,何况谢止松还在陆党的刘琮阻止他入阁时把他引入内阁。
泰王担忧地问:“接下来我们该怎么办?”
邹清许眼前闪过沈时钊的脸:“先静观其变。”
第63章 [VIP] 内鬼
荣庆帝一声令下, 都察院立马放手去干,荣庆帝专门传沈时钊进宫,让他一定要把大鱼揪出来。
小鱼小虾不成气候, 抓大鱼才能解决问题。
董云贪污证据确凿,很快被缉拿归案。
成国公府接连安静了几天,看似平静之下暗潮翻涌。
董云心理素质强硬,他自己证据确凿,脱不了身, 却一点没把成国公供出来,有证据的罪名他含糊其辞的认下, 没有证据的罪名一概说与自己无关。
至于成国公彻头彻尾没有被卷进此事。董云不傻,留着成国公这棵大树,他以后还有翻身的机会, 成国公倒下,他将彻底没有机会,何况自己全家的命都捏在成国公手里,他不能轻举妄动。
果然, 因为董云的身份,没人敢过分为难他。
他可是成国公的女婿,得罪了成国公,日后能好混吗?
审理一度陷入僵局。
查封董云府里时,沈时钊约邹清许一同前往, 邹清许不想抛头露面, 在董府外面闲逛和打探消息, 有时候证据不在府里, 说不定在府外。董云家里奢华浮夸,让所有人目瞪口呆, 目光所及之处,处处是金银珠玉。
正当沈时钊在屋子里查得热火朝天时,邹清许在董府外面转悠,他仔细观察着董府外面的街道,和附近居住的百姓扯东扯西,试图套出一点东西来。此时,一个小妾趁乱躲到外面,被邹清许撞上,邹清许看这姑娘打扮的花枝招展,问了一嘴,得知是府里的人后,立马和人家聊了起来。
好巧不巧,邹清许盯上别人的时候,他也被人盯上了。
在府外蹲守的人看到邹清许鬼鬼祟祟,又看到他和小妾勾勾搭搭,二话不说走上前去一把拧过邹清许的胳膊,将他架了起来。
一股痛意从肩肘处直接传到天灵盖,邹清许两眼一黑,只听头顶传来一道声音:“你是谁?”
邹清许大喊:“误会!兄弟,一定有误会!”
对方看他不说,马上要加大力度,废他一条胳膊。
一旁的姑娘害怕的用手遮住嘴巴,不敢直视。
“说不说,不说你胳膊别要了!”
“说说说!”邹清许脑袋发沉,孰轻孰重他分得清,但绑他的哥们貌似不讲武德,仿佛不管他说不说,都要让他没半条小命,邹清许心想栽了,怕是要凉,然而,自己的胳膊轻飘飘落了下来,整个人被人扶起。
“走。”
一道沉重而有压迫感的男声落下。
邹清许抬头向后望去,看见沈时钊阴着一张脸,仿佛提着刀要去砍人。
沈时钊把邹清许从那人手里救下,那人看到沈时钊后,吓得变了脸色,脸很快白了,忙哆哆嗦嗦的退下。
邹清许站稳,揉了揉自己的胳膊,今天的沈时钊有些陌生,他似乎真的有些着急,也有些生气。
邹清许:“你查完了吗?”
沈时钊的情绪此时仿佛才慢慢剥离出来,他说:“没有收获。”
“很正常。”邹清许安慰着沈时钊,他话还没说完,头顶抛下一个死亡疑问:“你在这里干什么?”
邹清许:“”
他刚刚好像正和那位小妾聊得火热。
邹清许半背对着沈时钊,小妾眼尖又聪明,自从看到沈时钊后,一声不吭。
邹清许忐忑地答:“我在外面打探消息。”
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心虚,他明明没有做心虚的事。
沈时钊漆黑的眸子看着邹清许,问:“只是如此吗?”
邹清许:“当然,你们彻底搜完啦?”
沈时钊神色严肃:“不信我说的话吗。”
邹清许摇头:“信,你们是专业的,我相信你。”
沈时钊的目光在四周的人身上又扫了一圈:“我结束了,走吧。”
“行。”邹清许说完后,和刚刚的瑶姑娘点头示意自己要走,瑶姑娘恭送他们离开。
一路上,沈时钊走得速度飞快,邹清许快步追上他,问:“我怎么感觉沈大人心情不佳?”
沈时钊:“没有。”
沈时钊黑着脸,邹清许从沈时钊左边追到他右边:“你接下来打算怎么办?”
沈时钊:“再查一查。”
邹清许:“查不出来呢?”
沈时钊停下来,站定,望着邹清许:“查不出来再想办法,总比什么都不作为逗人开心好。”
邹清许仿佛听到了沈时钊对他的阴阳,沈时钊没有指名道姓,但邹清许全听出来了,他笑嘻嘻地说:“那位瑶姑娘我看不是坏人,她很可怜,要不我给你讲讲她的故事吧。”
“不用。”沈时钊打断邹清许,他们刚好走到一个路口,沈时钊:“我只对证据感兴趣,对别的不感兴趣,到路口了,你走吧。”
邹清许看了一眼路,他往前走了两步,回头,看着沈时钊一时无言,最后憋出三个字:“再联系。”
过了几日,都察院放出消息,他们从董云府里搜出一封书信,信中记录了部分赃款的分配去向,此事明显有同谋,而且同谋官职不低。
董云绝不是那条最大的鱼。
一时间,朝堂上沸腾了。
此事明里暗里的指向成国公,成国公倒也不当一回事,在证据确凿之前,该干嘛干嘛。
大约又过了几日,邹清许和沈时钊恰巧在谢府门口的牛肉面店碰上,既然已经碰上了,两人一起坐下吃面,饭吃到一半,忽然有人进来和沈时钊汇报,成国公派人给他传来了信件。
沈时钊打开看了一眼,脸色极其不好。
邹清许大口吃面,牛肉面飘香扑鼻,他抬头问沈时钊:“怎么了?”
沈时钊不搭话,邹清许以为是他们都察院内部的事,不好多问,他换了个话题:“你说你的口风放出去都那么久了,怎么没有鱼上钩啊?”
世人皆知从董云府里搜出来了往来书信,可能作为关键证据揭发站在董云身后的人,可是那封书信完好无损,竟无人问津。
通过问询董府里的下人,邹清许和沈时钊确信董云和成国公会通过书信往来,只是次次他们的书信最后会被认真销毁,按理来说,这个消息放出去,一定会引起成国公的警觉。
沈时钊说出实情:“成国公告诉我,他知道那封书信是假的,是为了引蛇出洞。”
牛肉面很好吃,但邹清许瞬间没了进食的欲望。
他知道成国公不可能只对沈时钊说这些,既然他们造假暴露,成国公甚至可以反将一军,说沈时钊诬陷功臣。
形势瞬间逆转,战场上的风云变幻只在一瞬。
沈时钊拿起筷子继续吃面,邹清许忽然问他:“你不会怀疑我吧?”
这件事只有他们两个人知道,信件的消息一散出来的时候邹清许就知道是沈时钊干的,在他的疯狂逼问下,沈时钊隐晦承认了。
现在成国公知道此事是假,耀武扬威的来威胁沈时钊,正常人都会怀疑知道内情的邹清许,邹清许完全可以先和成国公联手合作,把沈时钊搞垮,打掉谢止松最得力的一只手。
这收益可比搞垮成国公大多了.
“这事究竟是不是你干的?”
贺朝和邹清许喝茶时问他。
一件事长时间拖下去肯定有猫腻,连贺朝都知道找到证据之后要尽快指认嫌犯,但督察院迟迟没有动静。
这件事从开始到现在,贺朝都看不明白,明明是邹清许的事,但沈时钊看上去更为上心,几乎一人包办了所有的事。
要知道,成国公想杀的人是邹清许,并非沈时钊。
贺朝问邹清许时,邹清许搪塞过去:“这主意可是我出的。”
邹清许没想到自己出了个馊主意,搬起石头砸了脚,万一成国公真的倒打一耙,够沈时钊折腾一会儿。
邹清许看着贺朝:“这件事发生后,确实给了我一种扳倒沈时钊的思路。”
贺朝:“”
按邹清许这么说,这件事并不是他泄的密。
贺朝:“奇怪,不是你泄的密,那内鬼是谁呢?难道在都察院内部?”
邹清许面容严肃起来:“不清楚,我一直以为沈时钊的手下应该靠得住,看来任何事都不是铁板一块。”
贺朝意味深长地看着邹清许:“不过比起他内部的人,他应该更怀疑你吧?”
邹清许忽然想起那天他和沈时钊聊天时的画面,当他直白的问沈时钊是不是怀疑他的时候,沈时钊抬起头,漆黑的眸光落在他脸上,平静地说:“我从来不信任任何人,所以没什么好怀疑的。”
邹清许当下无语了。
贺朝提起此事后,邹清许心里忽然冒出些担心,和贺朝喝完茶后,他便打算和贺朝分道扬镳。
贺朝:“你急什么?晚上一起吃饭。”
邹清许急匆匆要走:“今天晚上不行,你自己吃吧,改天再一起。”
贺朝好奇道:“晚上你有事?你能有什么事。”
邹清许磨蹭半天:“我去找沈时钊,消除一下我们之间的隔阂。”
贺朝懂了:“你去撞枪口啊。”
邹清许:“身正,不怕,我去看看这件事怎么解决。”
“等等。”贺朝叫住他,“现在这样不挺好的吗?让他们狗咬狗,你坐收渔翁之利,急什么。”
“我没急。”
贺朝:“没急你着急忙慌的要走,看戏不好吗?”
邹清许沉默了片刻:“我想,单靠这件事扳不倒沈时钊,我们不能低估他和谢止松,无论如何我先去看看情况。”
说完,他立马去沈府,准备好装模作样。
第64章 [VIP] 变故
邹清许怀着复杂的心情去了沈府, 无论沈时钊相不相信他,在这样的时刻,他总觉得自己应该站在沈府。
他和沈时钊哪怕互相提防, 但现阶段,还不至于对彼此下死手。
邹清许抵达沈府的时候,沈时钊在书房里闲适地给兰花浇水。
邹清许在大堂中坐立不安地等了一会儿,沈时钊出来时,脸上的神色和平时一样, 脸色并没有邹清许想象中臭和衰,沈时钊边走边说:“久等了, 我给花浇了点水。”
邹清许小心翼翼地套话:“你还有闲情逸致浇花?”
沈时钊:“如果我把你的花养死了,怕你会伤心。”
邹清许:“”
邹清许无言。
一盆花而已,他怎么可能伤心?
沈时钊给邹清许一个眼神, 让他找地儿坐下,他问:“你来干什么?”
邹清许脱口而出:“我来看看你。”
他垂头找地儿坐下,沈时钊忽然问:“看我过得好不好吗?”
邹清许的胡话信手拈来:“你是我的同伴,我很担心你, 这几天我一直怕你以泪洗面,但今日看上去,你还不错。”
沈时钊看了邹清许一眼,这一眼如同邹清许的鬼话,半真半假, 他和邹清许一起坐下来:“如果我不好, 你会怎么样?”
邹清许眨了眨眼, 谨慎地看着沈时钊:“你想让我怎么样?”
他总感觉这问题有点奇怪, 不会回答的时候,把问题再扔回去是上策。
沈时钊不说话, 喝了一口茶,他眉间漾起微澜又轻轻散开,仿佛搅了很多心事。邹清许不想和他猜谜语,试探性问:“难道现在还不是火烧眉毛的时候吗?”
“是吧。”沈时钊轻飘飘地说,“但烧的不是我的眉毛。”
邹清许悬着的心一瞬间似乎放松下来,“看来你已经解扣了,怎么解的?”
窗外的清风推开一扇窗,沈时钊阴恻恻地说:“让它去烧别人。”
邹清许:“”
邹清许背后冒起一层凉意,和沈时钊这么一个有水平的人成为对手将是一个艰难的选择。
邹清许张了张唇,但没有说话,他本来想问沈时钊想出了什么法子,但按现在的形势,沈时钊应该正是怀疑和提防他的时候。
沉默了片刻后,邹清许说:“如果现在不能拉成国公下水,砍掉他的左膀右臂也可以,人的欲望没有尽头,他一直有贪念,我们就一直有机会。”
邹清许隐晦的说出自己的想法,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无论何时,保全自己最重要。
起码现在,沈时钊是他的同伴,他的职业素养不允许他此时背刺同伴。
邹清许在宦海里浮沉的准则是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该低头时低头,该认怂时认怂,有退路就有前途,历史永远由胜利者执笔书写,百年之后过程无人问津。
正当邹清许打算换条路走时,沈时钊说:“书信不是伪造的,书信是真的,成国公如果非要揭发,一定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邹清许正说着,沈时钊突如其来的打断和暴言,让他微微一愣,他说:“什么?”
沈时钊:“董云的小妾卖了董云,供出了董云曾经和成国公有书信往来的事实,她甚至还私藏了一份。”
邹清许一愣:“哪个小妾?”
沈时钊:“那日和你聊天的姑娘。”
邹清许:“”
那日小妾和邹清许聊天,她听说邹清许是朝中曾经人人称赞的清流后,问邹清许寻求帮助。
她不想继续在董府待着,希望邹清许能帮她脱离苦海。
当日乱哄哄一片,后来又遇上别的事儿,家长里短的事情虽不归邹清许管,但邹清许念她可怜,给了那姑娘他家的地址,让她改天去找自己,看事情能不能妥善解决,没曾想那姑娘后来竟然没去找过。
现在一想,原来是被沈时钊截胡了。
邹清许紧紧盯着沈时钊,沈时钊这个人,不知道瞒着他干了多少事,他心里有种奇异的感觉升起,甚至让他觉得不可思议,他有些庆幸,庆幸这个人是沈时钊。
邹清许:“她和你说了什么?”
沈时钊看着邹清许,目光似眼尾一样上扬,仿佛好奇的人是他。他说:“瑶姑娘说她其实对董云并无喜欢之意,董云略施小计,让她成为自己的妾室,这些年她一直隐忍,直到如今感到自己可以重见天日。”
邹清许:“只要不是满门抄斩,她当然能重见天日,聪明一点坦白从宽,比如说现在,她主动上交了关键证据,但是,沈大人是怎么从她身上挖到东西的?”
邹清许真的好奇,瑶姑娘最后为什么会找上沈时钊,明明他才应该是第一个掌握这些证据的人。
沈时钊哪里来的狗屎运?
“事情的经过你不用那么清楚。”沈时钊盯了他一眼色,“我派人暗中跟着这姑娘。一点一点顺藤摸瓜,利用她的恨意,摸出了董云和成国公往来的信件。起初我只想多了解了解这个姑娘,没想到有意外收获。”
邹清许偏头看着沈时钊,心中依旧疑惑丛生,听上去是沈时钊主动跟踪了这个姑娘。
沈时钊偏开视线,继续说:“我不找她,她也会去找你,最后结果是一样的,总之现在,成国公威胁不了我。”
邹清许心里松快下来,沈时钊还真是什么都知道。同时他觉得身上有些热,扯了扯衣领。
“所以说人平时别作孽,总有一天是要还的。”
雪白的肌肤像月光一样流出来,沈时钊再次偏开了视线。
邹清许心里有了底,他忽然问:“你为什么要把这些东西告诉我?”
沈时钊:“这件事情从一开始,我们就是站在一起的,难道不是吗?”
“是。”邹清许顿了顿,他心里有些发毛,沈时钊当真相信他吗?还是在试探他,他们现在一起对付成国公,谁能保证不在背后放冷箭?他没算计沈时钊,但世上只要出现算计,就让人心里焦躁不安、人心惶惶,他实在好奇,内鬼是谁。
此时,长煜忽然从外面跑了进来,汇报说谢大人让沈时钊去府里一趟。
沈时钊听到消息后脸色一度变得很难看,十分严肃,邹清许猜测发生了大事,他站起来:“你赶紧去吧,我也要走了。”
沈时钊似乎有话要说,但不知如何开口。他看了邹清许一眼,清凌凌的目光撞在一起,先后滑开。
两人在沈府门口分道扬镳,邹清许走了几步,回头看沈时钊匆匆离去的背影,他抬头看着阴沉沉的天,走向和回家截然不同的方向。
到了谢府后,沈时钊坐在谢止松身侧,谢止松让人给他看茶,直截了当地问:“你是不是找到了成国公和董云互相勾连的证据?”
沈时钊眉心一跳:“对。”
灯下,谢止松的脸上沟壑丛生,他的目光浑浊又精明,像蒙着一层水光,他拿起茶盖撇了撇水里的茶沫,“这件事先放一放,最近有点别的事情需要你处理。”
沈时钊心里幽幽一动,“什么事情?”
谢止松:“其实也没什么事,听说最近朝中又有弹劾我的人,你盯一下。”
沈时钊听闻有些诧异,这些事与扳倒成国公相比,根本不值一提。
只能说,谢止松有意放过成国公。
成国公一定绕过他,私下里联系了谢止松,并且两人达成了某种交易。
沈时钊心里涌起不悦,唯一的一点喜悦是内鬼终于暴露了。在此之前,他对邹清许的信任建立在感性之上,摇摇欲坠,而非理性。
邹清许刚刚得到这个消息,不可能让成国公有如此大的反应。
沈时钊清楚,成国公动作如此迅速,内鬼只能是帮自己做事的人,此人终于浮出水面。
塞翁失马,还真是祸福难料。
沈时钊回神,试图让谢止松改变心意,他说:“成国公是陆党的人。”
谢止松看着他:“他曾经是陆党的人,并不代表一直会是陆党的人,以后也有可能是我们的人。”
沈时钊明白了,成国公抛弃了陆党,转而来和谢止松合作,谢止松自然要给他一份大礼。
沈时钊微微皱着眉头,他手里捏着杯子,谢止松的目光在他身上滑过:“你看上去不太乐意。”
沈时钊:“我认为成国公不值得信任。”
谢止松也轻皱起眉头:“信任这个词有时候没有意义。”
谢止松说完,看着沈时钊舒缓不了的眉头,“你和成国公有仇吗?”
沈时钊的目光沉沉落在地上:“我平时和成国公没有太多接触。”
谢止松抬起唇角:“你这么想置他于死地,我还以为你们有仇。”
沈时钊喉结滚动了一下,没有说话。
谢止松慢腾腾从椅子上站了起来,他拍了拍沈时钊的肩膀:“好了,既然你们之前没有往来,应该没有恩怨,按我的意思办吧。”
夏天快要飞走,初秋的凉意混入空气里,屋子里已经有了瑟瑟凉意,沈时钊抬头望向窗外,茂密的草木像褪了色,风一略过,光影婆娑。
第65章 [VIP] 出手
沈时钊一夜无眠, 世间难得万全法。
谢止松让他不要插手此事,明摆着要包庇成国公,二人意图狼狈为奸。
沈时钊睁着眼睛到了天明。
第二天他一大早匆匆出门去都察院, 没想到听到了好消息。
邹清许昨日便将董云和成国公互相勾结的证据通过特殊渠道传给了荣庆帝。
据说荣庆帝也彻夜难眠。
让荣庆帝难以置信的并非是成国公卷进了这件事,而是他们贪污的数额。
杜平给他算过一笔账,盐政的贪污是巨大的,按成国公这么个贪法,十年间这些蛀虫总共少交给国库约五百万两息银。
这是令人难以想象的数额。
荣庆帝震撼不已, 又惊又怒,下令让人彻查, 驾驶很大,风风火火,摆明了谁求情都不管用, 这一次,他下定决心要彻底解决此事。
说到底,荣庆帝是一位在及格线上的帝王,其实他心里明明白白, 只不过对有些事睁一眼闭一只眼,对另一些事则不能袖手旁观。
盐业关乎国计民生,不能马虎,搞不好要出大问题,百姓们若是连饭都不能好好吃, 不是等着让人造反吗?
谢止松眼看事情到了这种地步, 只能作罢。
沈时钊开始放手去干。
巡盐御史本是督察盐政、监察盐道的官员, 董云利用职务中饱私囊, 他本应揭露不法行为,反而与盐商、盐政串通, 导致盐务乌烟瘴气,成国公更是利用自己的身份,沆瀣一气,大量贪污金银珠宝,不仅让国库损失大量税银,成千上万百姓的生活也受到影响,沦落到连盐都吃不起的地步。
同一片天空下,有人花天酒地,有人却连买盐都斤斤计较。
邹清许承认这个世界是不公平的,但不应该不公平到这种地步。
此事轰动朝野,荣庆帝大刀阔斧地处理涉事官员,给沈时钊等人极大的权力,朝中不少勋贵受到牵连,倒下一片。
沈时钊接连忙了一个月有余,常常夜以继日,白天忙得没工夫喝口茶,晚上沾枕头就睡。
邹清许出手的时机实在选的精妙,沈时钊碍于谢止松,难以推进,但此事若由邹清许抖出来,便不关他的事。
沈时钊刚好在去谢府前把此事告诉了邹清许,邹清许知道他要去见谢止松后,当机立断,果断出手。
邹清许怕事情有变,事情果然有变。
幸好沈时钊已经将瑶姑娘这条线索给了他。
官官相护见怪不怪,他们的情报网同样强得可怕,邹清许利用时间差打了一个漂亮仗后仍心有余悸。
他猜不出沈时钊最后会做什么选择,与其费力去猜,不如自己替他做决定。
后来瑶姑娘隐身,沈时钊查出了内鬼,便不会便宜他,让内鬼替瑶姑娘背了锅。
不可一世的成国公倒台,昔日里门前车水马龙的成国公府瞬间变得冷冷清清。
沈时钊忙前忙后的这些日子,邹清许安安稳稳的修史读书,等一切快要尘埃落定的时候,他不安起来。
朝堂看似平静,新的风暴正在酝酿中。
多日不见,沈时钊和邹清许的关系似乎生疏了,而这生疏并不是源于时间的变化,而是因为他们共同的敌人差不多都倒下了。
一切似乎都变了。
没有了一致对外的敌人,合作的基石没了,他们就成了敌人。
邹清许和沈时钊的关系微妙起来。
故事再发展,仿佛要演变成一个悲伤的故事。
沈时钊的手里的事儿处于收尾阶段,已经不怎么需要他费心,他和邹清许依旧没有见面。
直到某天在官道上偶遇。
邹清许打从老远看到一个熟悉的黑色人影,直得跟一根柱子一样,缓缓朝他走近。
邹清许忽然心如擂鼓。
他知道来人是谁,放眼望去,不能躲,只能迎。
有些事情,总有一天需要面对。
邹清许轻轻呼出一口气,迎了上去。
沈时钊依旧严肃,邹清许端着一张笑脸,他其实有些心虚,这些天他一直担心沈时钊找他的麻烦,提前把董云和成国公勾结做坏事的证据公布出来是他自作主张,没有和沈时钊商量,直接坏了谢止松的好事。
他敏感的推测谢止松要搞事,决定提前出手,让所有人措手不及。
“好久不见,沈大人。”周围不时有人经过,邹清许主动和沈时钊打招呼。
沈时钊对他微微一点头。
“最近挺忙吧?小脸又尖了。”
沈时钊站定:“几乎结束了。”
邹清许双手背在身后,两只手指勾在一起,眼神飘忽,脑细胞飞快干活儿,四周没什么人,说这些无用的话反而让氛围更加尴尬和紧张,他说:“我不想让你为难,扳倒成国公一直是我们想做的事,难道不是我们的心意吗,既然你告诉了我这件事,我担忧夜长梦多,便把事情传出去了。”
邹清许说话时,目光平视着前方四处飘动,说到最后一句,才把目光移回来,牢牢放在沈时钊脸上。
沈时钊的眼神深邃透亮,像一望无际的深空,十分容易让人深陷其中,迷失自我,如同给人下了蛊。在那么一瞬间,邹清许甚至忘了自己想要说什么。
初秋的凉风吹过,扫起一地凉意,叶子并未变黄,却染上一层萧索的色彩,沈时钊站在秋风里,开口说:“是我的心意。”
邹清许一怔。
发丝从他脸上略过,他的目光恍惚不清,周围的人来了又去,只有他们两个人停在半路,邹清许神思游离了片刻,听到沈时钊说:“我还有事,先走了。”
沈时钊迈开步子继续朝前走去,他们肩臂上的衣料擦过,有几乎听不到声音的响动。
邹清许在原地站了片刻,过了一阵儿后,他想回头望一望,但眉头不自觉拧起,心里本该松快,可他不知为什么,胸口仿佛压上了一口气,让人沉郁。
烈日当空,阳光兜头浇下,从空中俯瞰大地,两排房屋鳞次栉比,其间笔直的一条道上,邹清许和沈时钊正朝着两个相反的方向走去。
对百姓而言,成国公的倒台是天大的喜事,压迫搜刮他们的人终于受到了报应,喜大普奔。对朝堂来说,成国公的垮台,无异于掀起一场地震。
陆党中的最后一个支柱倒了,一个时代仿佛缓缓落幕。
曾经两党你来我往打打杀杀互相拆台的日子再也不会有,谢党迎来了史上最高光的时刻。
一时间,天下除了荣庆帝以外,谢止松成了说一不二的主。
谢止松稳坐内阁首辅的交椅,他不断打压其他内阁大臣,对任循尤其贴身防守,架空所有人的权力,致使内阁完全成为一言堂。
他风光无限。
邹清许与沈时钊之间的关系也开始破裂。
邹清许苟得很辛苦。
朝中有传言说他是谢党的人,但他并不完全趋附,保持一个若即若离的距离,站在远处观望。
他潜心修史,这个时候最忌讳冒头,只能苟。
然而黑暗地带一旦消失,所有身份将不再模糊。
他和沈时钊没有了共同的利益,也没有了共同的敌人,两人中间生出一条泾渭分明的线。
乾阳宫里,吴贵为荣庆帝端来一碗热的汤药,荣庆帝看了一眼,将汤药放在一旁,粗略翻阅着这段日子的奏折。
没什么新奇的事,内容几乎千篇一律,因为这些奏折在呈上来之前,谢止松早已大致知晓有哪些内容。
不能报的内容,在不知不觉中已经被处理了。
荣庆帝看到的,都是谢止松想让荣庆帝看到的。
荣庆帝翻开看了几本奏折,又慢慢合上了。
他对吴贵说:“朝中最近发生了不少事。”
吴贵不敢多言,只敢顺着荣庆帝的意思说:“可不是吗。”
初秋的凉意漫了上来,春夏经过仿佛是一眨眼的事,转眼间,荣庆帝忽然发觉,自己左手边似乎空落落的。
他端起药碗,问吴贵:“你说,最近宫里和之前有什么变化吗?”
吴贵抬头想了想后又低下头:“奴才不懂,宫里哪里有变化呢?”
“不懂就算了。”荣庆帝低头喝了一口汤药,苦涩立刻蔓延到整个口腔。
人似乎是在一瞬间变老的,生了一次病后,荣庆帝的身子一直不好,调养了很久也没恢复到先前的样子。
不同的是,曾经他喝汤药时满面愁容,面目甚至有些狰狞,如今倒能若无其事的喝下去。
吴贵到底跟了他那么多年,揣摩道:“宫里有下人们传话,都说锦王最近过得不好。”
废话,陆党的人都倒下了,他能过得好么?
“嗯。”荣庆帝漫不经心应了一声,望着窗外的红墙绿瓦,却没再说什么。
这不是困扰他的事情,真正困扰他的事情是——曾经谢党和陆党再怎么闹,也没有哪一方彻底赢过另一方。
无论是朝局还是他,仿佛都被人牵着鼻子走,走到如今这种地步。
等他反应过来的时候,左膀右臂中的一方已经消失了,而且再也回不去,是谁在操控这股力量呢?
不知不觉中,荣庆帝不动声色地喝完了一碗汤药。
第66章 [VIP] 放水
谢止松风头正盛, 连带着整个谢府欣欣向荣。
谢止松和谢云坤父子俩扳倒陆党后,他们的工作重点变成了瞒上欺下,贪赃纳贿, 损公肥私,谢党掌控了朝政的几个重要部门,在里面遍插亲信,极力培植党羽,安放了不少自己人, 譬如吏部文选司和通政司通政使,方便他们买官卖官, 掌握朝中动向。
此外,谢止松和谢云坤父子二人散财收买荣庆帝身边的近侍,掌握着荣庆帝的一言一动, 他们知道荣庆帝利用宦官密查百官,除了整日装模作样认真办公,还毫不吝啬的大手笔贿赂宦官,于是谢止松能一直明察荣庆帝心意, 时常被荣庆帝夸赞奖赏。
谢止松的得势甚至让谢府的小厮们也风光无限,被人争先巴结贿赂,可见谢止松的权力之大。
然而,朝政和百姓遭了殃,买官卖官的风气盛行, 冤案频发, 国库入不敷出, 百姓赋役繁重, 财富进了个别人的口袋里,边疆也不稳定, 军备废弛,四周虎狼环伺,几个游牧民族蠢蠢欲动,极大消耗着大徐。
沈时钊跟着谢止松名望大涨,身为都察院的长官,他替谢止松排除异己,弹劾对谢止松不满和不利的人,朝中一片惊惶,大多数人对谢党不敢反抗,而是顺从,只有少部分人敢奋力反抗。
眼看谢党的权势势如破竹,朝中的清流心急如焚,贺朝算半个清流,不断被压榨生存空间,找邹清许诉苦,开口第一句便是:“我快被逼成半个谢党了。”
邹清许正在屋里给自己做东西吃,差点把屋子又点了,他尝试着搞点钱,之前看的小说影视剧里有那种主角靠卖现代的东西发家致富的情节,他也有样学样,尝试过后放弃了,有这功夫,他还不如多坑沈时钊两顿饭。
想到沈时钊,邹清许一阵唏嘘。
虽然他早已预料到他和沈时钊之间会迎来这一天,没想到这天来得如此之快。
邹清许看着贺朝:“成了谢党的人,天天吃香喝辣,你看上去是比之前胖了一点。”
贺朝:“”
贺朝一肚子苦水,他坐下来慢慢说:“现在的谢党和疯了一样,但凡有一点不合他们心意的地方,他们就要对你展开迫害和弹劾,长此以往,谁还敢说真话,谁敢谏言?反正我最近违心话没少说。”
邹清许眼角抽了抽:“惹不起躲得起。”
他现在已经不能用天欲其亡,必令其狂的话安慰贺朝,因为谢党非但没有亡,反而越来越嚣张。
贺朝泪眼汪汪:“话虽如此,但有时候根本躲不过去。你根本不知道都察院弹劾的大棒什么时候敲过来,如果哪天我不幸遇险,你一定要找沈时钊替我求情,劝他手下留情。”
邹清许也摆出一张苦瓜脸:“我最近成天祈祷,让沈时钊不要找我的麻烦,兄弟,我自身难保。”
贺朝抓住邹清许的手:“你俩之间多少有点情分,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你别谦虚。沈时钊现在可还没成亲,搞不好看上你这个贤内助了。”
邹清许一口气不顺,哐哐咳嗽:“别说了好吗?要说就说点人话。”
贺朝不演了之后,正经起来:“你真没找他求情?泰王呢,泰王也没让你在后面偷偷捞人吗?”
邹清许平复了一下心情:“现在应该不用捞,沈时钊还没下死手,再观望观望。”
“没下死手?”贺朝急了,“怎么算没下死手呢?一定要阻止他打击清流!他最近才流放了某位御史!”
“嗯。”邹清许淡定地说,“他把人流放到杭州了。”
贺朝:“”
流放到杭州,天天看西湖,生活听上去比他们这些在盛平为官的人还逍遥自在。
这算哪门子流放?杭州根本不是凄楚之地,这明明是让人去享福了!
贺朝一声不吭。
然而邹清许倒没有多放松,他说:“如果我们是沈时钊肚子里的蛔虫就好了,知彼知己,才能百战不殆,知道他下一步的计划,才能对付他们,我总觉得他最近下手太轻了,不像他,不知道这家伙肚子里打什么主意。”
贺朝想了想:“确实,大魔王最近收起了獠牙,成天龇牙咧嘴吓唬人,但没怎么伤人。这是阴谋,一定是赤.裸.裸的阴谋,他可是谢止松的人,不可能对贤臣手下留情!”
这正是邹清许担心的,这小子这么反常,谁知道他肚子里憋什么坏水?
贺朝:“不过他也不是什么都听谢止松的,起码谢止松让他成亲,他没听。”
“”邹清许:“这点确实不能听。”
贺朝的脸色瞬间变了,一副我就知道你们有奸情的表情,邹清许无语:“咱要提倡自由恋爱,好吗?”
贺朝撇了撇嘴:“这个身份的人,哪里还有自由。”
邹清许陷入了沉思。
贺朝说得没错,正因如此,谢止松早早替沈时钊物色了好几个大户人家的姑娘,这些大户人家各个有权有势有名望,几位姑娘不是这个侯爷的孙女,就是那个大人的女儿,强强联合,谢党势必更加强大,届时朝堂上谁人敢惹?
但令谢止松没想到的是,沈时钊全都拒绝了。
他之前认为沈时钊对他最开始看好的姑娘不满意,于是又挑了好几个,甚至让沈时钊自己挑选,但沈时钊全都拒绝了。
沈时钊罕见的强硬,让谢止松有些意外。
他找来自己的亲儿子谢云坤打听,谢云坤对女人颇有研究,家里一群莺莺燕燕,日常沉迷于声色犬马的谢云坤听闻,对谢止松说::“他不是拒绝女人,他是拒绝父亲。”
谢云坤素来不怎么喜欢沈时钊,谢止松听后一愣,他摆摆手:“我是担心他如外界传言那般对女人不感兴趣。”
谢云坤切了一声,仿佛既懂女人又懂男人般说:“邹清许可不是外界传言里的人,梁君宗努力了多年无望,他沈时钊靠什么改变一个男人。”
谢止松微微抬头,看着前面的虚空。
谢云坤看热闹不嫌事大般说:“父亲你想,之前他什么时候敢拒绝你?”
谢止松:“这事毕竟与别的事不同。”
谢云坤:“你可曾听说他对很多清流手下留情的事?”
谢止松:“他和我提过,说我们的名声不能太差。”
谢云坤鄙夷地笑,他眼里冒出精光,“并非我挑拨离间,父亲难道从来没有怀疑过吗,万一沈时钊背叛你呢?”
屋外传来大雁飞过的声音,秋日的寒气逐渐加码,屋里有了冷意,雁声消散后,谢止松闭上了眼睛.
贺朝的一句话让邹清许走神良久,邹清许心累的揉了揉太阳穴,他主动换了话题,“皇上这段时间有没有什么动静?”
贺朝:“皇上的事你应该比我更清楚,你成天往泰王府跑,难道不知道?”
邹清许心想荣庆帝是时候反应过来了,陆党全军覆没的场面,他不想看到,荣庆帝想必也不想看到,势必会做些什么。
贺朝:“皇上最近总把两位王爷叫到宫里,出题考考他们,除此之外,和平时相比没有异常。”
邹清许微皱着眉头点了点头。
陆党倒台,朝中再没有可以扶持起来的党派,幸好谢止松对荣庆帝予取予求,看样子荣庆帝没有再扶持一派的打算。
这对邹清许来说,不是个好消息。
贺朝:“谢党现在风光得很,还有哪个党派能和它抗衡?以后朝中应该没什么风浪了。”
邹清许喝着茶,轻声说:“未必。”
贺朝露出狐疑的目光。
邹清许:“泰王和锦王的战还没怎么打呢。”
贺朝:“但这些和谢止松没什么关系,这老头子精得很,从不参与东宫的纷争。”
“皇上不想让他参与,他可不得听话么。”邹清许顿了一下,“何况谢大人是谁,他不打无准备的仗,等形势明晰了,你看他参不参与。”
贺朝认同道:“这个老狐狸确实小心,现在谁都不得罪,估计是想等新主确定了才行动,不过那时应该分不到多少肉,只能喝点汤。”
邹清许轻叹一声:“能干的人无论如何都能吃到肉,你放心吧。”
贺朝看他一眼,“话说谢止松的儿子谢云坤可不这么想,他把宝压在了锦王身上。”
邹清许眼睛发亮:“细说。”
贺朝:“没什么好说的,谢云坤和锦王这俩人沆瀣一气,都是酒色之徒,泰王爱读书,谢云坤一看见书就头大。他在两王中当然选锦王。”
“锦王好巴结,也好控制。”邹清许认可道。
贺朝:“你接下来打算怎么办?”
“不怎么办。”邹清许气定神闲,“看戏。谢党现在一家独大,不能轻举妄动,只能曲线救国,两个小王相争,势必会牵扯到谢止松,他想躲,但有些时候由不得他。”
秋高气爽,城郊的枫叶林开始染红,从皇城里望去,像一条火龙,盛平果然不风平浪静,歌舞升平之下暗流涌动,没过一阵,朝中一小股人开始大力弹劾和抨击锦王行为不端,贪污受贿,一时引发轩然大波。
第67章 [VIP] 庆祝
弹劾锦王的消息传到荣庆帝耳朵里后, 他先当做无事发生安然过了几天,每日在宫里皱着眉头写诗练字,后面眼看这件事越演越烈, 把沈时钊、梁君宗等几位和此事有关的大臣叫到宫里,与他们谈心。
荣庆帝话里话外的大意是他一向对兄弟互相残杀不满,不希望宫中有这些事情发生,希望此事大事化小,小事化无。
荣庆帝少子, 无论他喜欢两位王爷中的哪一位,对另一位也是挂念的, 不想看到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的画面。
简而言之,荣庆帝传达出的意思是:这件事朕已阅,你们别折腾, 散了吧,就当此事没发生过。
这件事消无声息哑了火,无异于告诉众人,尽管陆党倒了, 太后倒了,成国公倒了,但荣庆帝依然在保锦王。
泰王受挫,茶饭不思。
邹清许去了王府,泰王心情欠佳, 原本待在书房里发呆, 谁也不见, 听闻邹清许来了, 难得把他召进书房。
泰王广开言路,有不少老师, 他雨露均沾,对邹清许并非有百分之百的信任,在这一点上和荣庆帝如同一个模子刻出来的,父子俩一模一样,但他很欣赏邹清许的谋略,总感觉邹清许和其他的老师不一样。
这次对锦王的弹劾,邹清许之前不知道一点风声。
泰王做这件事之前并没有和他商量,当他知道这件事的时候,这件事已经在朝中传得沸沸扬扬。
邹清许心如止水地接受了这件事,他起初心里不是滋味儿,后来想开了,真心瞬息万变,没有任何人经得起深究,包括他自己。连梁文正和梁君宗都做不到对他百分之百的信任,看不惯他和谢党的拉扯,何况是要争大位的泰王呢?集思广益没有任何问题。
泰王这次明显着急了,年轻很难沉住气,他找了两位信得过的、在朝中有名望的老师帮他弹劾了锦王。
锦王身上处处是黑点,按理来说一抨击一个准儿,偏偏荣庆帝要护他。
等扑空摔倒,泰王忽然想起来邹清许,他神色恍惚地问邹清许:“父皇心里偏爱的人一直是锦王,天下人都知道这件事,你说我为什么还要去撞南墙呢?”
邹清许想了想,他同样很诧异,现在太后和成国公倒台,按理来说没有人会再给荣庆帝压力,如果荣庆帝真不喜欢锦王,何不借坡下驴,趁此机会削弱他的锐气,慢慢扶持自己真正中意的人呢,他这次压下此事,不仅仅是保护锦王,还当众打了泰王的脸,要知道,朝中但凡有点情报的官员,都知道此事是泰王在背后策划的。
泰王正一点一点从暗地里走向明处。
“王爷,皇上的心思一般人猜不出来,何况无论旁人怎么想,王爷心中有大志,不会被任何事情和任何人影响,你只要脚踏实地做好该做的事,该来的一定会来。”
“是啊。”泰王叹一口气,“只要我实力够强,父亲应该也没办法。”
泰王说出这句话的时候,中气明显不足,甚至有一丝愧疚,仿佛自己不孝一样。
邹清许不想和他探讨这种情感问题,他分析事件本身:“王爷太着急了,很多事情要徐徐图之。”
泰王:“我太着急了吗?”
邹清许:“王爷认为现在的你可以堪当重任吗?”
泰王无言。
邹清许:“除了皇上的信任,王爷还要取得百官的信任,这样才能换来自发的支持,这是谢党之流永远无法理解的事情。当然,上位的手段也要有。”
心急吃不了热豆腐,吃不到东西还算好的,最怕惹火烧身,伤及自身。
邹清许和泰王又聊了一会儿后,从泰王府里出来,他去了常去的那家牛肉面店,为了躲沈时钊,他已经很久没去那家店吃过面了,今日心痒难耐,加上邹清许觉得自己应该没那么点背,信心十足的去了牛肉面店。
他刚坐下来点完面,一抬头,看到了沈时钊。
邹清许如坐针毡,只好劝自己天意难违。
曾经相遇是兄弟,现在相遇都是心眼,他不想和沈时钊打照面,他希望沈时钊最好把他忘掉。
可惜怕什么来什么,沈时钊坐在了他对面,邹清许抬眸,不知道脸上该呈现什么表情,恰到好处的呈现了一丝惊讶。
面汤的香气在空气里散开,沈时钊用寻常的口吻说:“你好久没来吃面了。”
“嗯,最近比较拮据,不怎么在外面吃。”邹清许答得飞快,想了想后问:“你怎么知道我很久没来?”
两碗牛肉面很快被端了上来,热气腾腾,沈时钊低头,云淡风轻地说:“因为我经常来这里。”
听上去是没有任何问题的一个答案。
邹清许偏了偏头,想不到多余的东西,他说:“看来这家的面确实不错,沈大人是见过大场面、吃过山珍海味的人,竟然为一碗面流连忘返。”
邹清许说完,立刻埋下头,大口大口吃面,没看到沈时钊脸上一闪而过的落寞。
他们之间,现在除了聊美食,别的还真不好聊。
沈时钊:“闲来无事时、心情好时、心情不好时,我都会想来这里吃饭。”
邹清许抬头:“今天是哪一种情况?”
沈时钊:“后两种中任意一种。”
邹清许一脸不理解的样子,心情好和心情不好差了十万八千里,怎么会有人的状态是随便哪一种都行?
邹清许:“今天是不是一个特别的日子?”
沈时钊握筷子的手顿了一下,“今天是我的生辰。”
邹清许大吃一惊:“你生日怎么自己一个人出来吃饭?你不和你义父吃?”
邹清许问完,感觉这个问题稍微有些不妥,他紧闭上嘴巴,坐立不安。
沈时钊:“我和他们说,我忘了自己是哪天生的。”
邹清许更加疑惑:“为什么?”
沈时钊:“我不想让谢府的小主人觉得本该是自己的东西被抢走或是被分了,那样的话,他对我的敌意会更大。”
邹清许知道,沈时钊说的小主人是谢云坤。
盛平城里没有秘密,外面广为流传,沈时钊想取而代之谢云坤,可惜人家毕竟是亲生的,取代不了,总之这俩人不对付。
有人的地方处处有江湖,不止于朝堂。
“无能的人才会狂怒。”邹清许说。
沈时钊摇头:“不是,有些人的占有欲是天生的,但他其实完全不需在意,他对血缘的强大一无所知,他根本不需要担心,我不过是谢府养的玩物,只是这个玩物聪明一点,讨主人的喜欢。”
沈时钊说完,抬眸看邹清许,邹清许眼神呆滞,愣了一会儿后才恢复清明。
邹清许想开口,但最终没开口。
他和沈时钊,似乎已经不是可以肆无忌惮吐槽的关系。
他们都有所顾忌。
邹清许偏头叫来小二:“再来盘酱牛肉和你们这里的拿手好菜。”
沈时钊:“怎么又加了两个菜?”
邹清许笑眯眯地说:“因为今天是你的生辰,要吃好一点。今天我请你吃这碗面,日后你回忆起当年,会记得这一天不是自己一个人度过的。”
邹清许顺手拿起手边的杯子:“我以茶代酒,今日不聊别的,专心陪大人吃一顿饭。”
沈时钊眉眼微动,邹清许果然专心陪他吃了一顿饭,半个字没提朝堂的事.
过了两天,贺朝见到邹清许后,说:“你最近好像消瘦了。”
邹清许摸着自己的肚子:“不是好像,是真的瘦了,衣服都松了。”
贺朝:“有什么烦恼吗?让你茶饭不思,骨瘦如柴。”
邹清许:“没什么烦恼,被迫减肥,主要是因为这个月伙食费超标了,控制一下。”
贺朝笑:“不是吧,你天天自己一个人吃饭,怎么会超标?你那么抠,对自己最好了,也不可能请别人吃饭。”
邹清许挠挠脑袋,略微心虚地说:“何以见得,我难道不能冲动消费?”
贺朝:“除非你疯了。”
邹清许无语,他虽然抠,但他真的请人吃饭了,还尽挑贵的点。隔了一会儿,他喃喃自语:“我大概是疯了。”
贺朝看他精神状态实在美丽,不再开玩笑,从兜里掏出钱袋子,往外倒了一点。
邹清许泪眼汪汪满心欢喜:“你也太好了,放心兄弟,这是借的,以后我一定还你。”
“当然是借的,不过不要利息。”贺朝瞪他,“还是之前好啊,你每次饿了还能去梁大人家蹭饭。”
邹清许脸上的笑意一点点变淡,物是人非,他现在成了孤家寡人。
贺朝看邹清许脸色不对,不敢再提此事,只好教育他:“以后不能再乱花钱了,记住了吗?”
邹清许想到那天和沈时钊一起吃饭时的场景,摸了摸鼻子说:“记住了。”.
在人们以为两位王爷要大闹一场的时候,荣庆帝不声不响的灭了火,泰王不敢再莽撞,锦王因为没有了后盾,行事开始稳健妥帖起来,现在朝中能保他的人,没几个了。
与此同时,尾巴翘上天的谢党遇到点挫折。
仿佛所有的荣光都有寿命一样,外部的敌人瓦解了,谢党内部却出了问题,有人缓缓冒出了头。
原本焦躁的邹清许终于有了精神。
什么是官运?官运来了挡都挡不住!
他苟得艰难,缩着脖子做人,终于可以看好戏了。
第68章 [VIP] 蹲守
谢党内部反水的人叫吴泽, 平阳侯,曾经当过锦衣卫指挥使,后来甚得圣心, 升至后军都督府都督,因在塔芬兵临盛平城下时被谢止松提前泄露了军事机密荣获功勋,更加得恩宠,后来仍掌锦衣卫,并进入内阁。
吴泽起初依附谢党, 此人八面玲珑,出手阔绰, 极会来事,深得谢止松喜欢,谢止松也有意提携他, 谢党主要是文官集团,谢止松一直琢磨着找兵权做后援,找来找去看上了吴泽。
两人一拍即合,塔芬要攻到盛平城下时, 谢止松提前把消息透露给吴泽,吴泽救驾有功,率领将士们用极短的时间赶到盛平,从此平步青云。
吴泽鱼跃龙门一步登天后,没忘记回报谢止松, 两人狼狈为奸, 牢牢把握大权, 文武勾结, 互相勾连,仗着权势和恩宠作威作福, 谢止松不仅干涉朝政,还将揽权的手伸到了军中,起初二人还能苟且,但随着吴泽的身份地位逐渐升高,野心膨胀,二者间的矛盾逐渐显现出来。
事实上,吴泽压根不是一个好将领,他克扣军饷,伪造军功,为了自己的一己私欲,完全置手下兄弟们的性命于不顾,做尽丧尽天良的缺德事,而且吴泽本人性格张扬,嚣张跋扈,嫉恶如仇,不屑于屈居人下,他和谢止松之间很快有了嫌隙。
陆党倒台后,谢止松说的话一向被众多朝臣奉为真理,唯一敢在荣庆帝面前提不同意见的高级官员,是吴泽。
这日,几位内阁大臣聚集在荣庆帝的寝宫,商讨朝中大事,提到冬日的军中支出,荣庆帝问询各位爱卿的意见,是否需要再拨一笔银子,用于将士们的冬日开支,譬如棉衣和炭火。
谢止松看了一眼吴泽,他无比清楚军中现在根本不需要太多的开支,夏季已经拨了一大笔款项,这笔钱拨下去怕是还要进了吴泽的口袋,铁定是吴泽找人上奏和荣庆帝提及此事。每一年的开支预算都是有限的,给军中的钱多了,给其他地方的钱就少了,会极大损毁他的利益。
谢止松说:“皇上,边疆现在趋于稳定,大徐国库虚空,很多地方需要用银,寒冬还没到,军中的拨款可以往后延延。”
谢止松想狡猾的拖延时间,再过三月,今年的预算怕是要花完了,到时候朝中无银,便拿不出钱财,吴泽也一定懒得再作妖。
这种事纯属因贪而来,压根不是十万火急的事儿,拖拖众人便都忘了。
出乎谢止松意料的是,吴泽站了出来。
吴泽声音洪亮,站在大殿中像一株笔直的松树:“皇上,将士们在外日夜辛劳,保家卫国,若穿不暖吃不饱,我们还有什么脸面享受他们创造的盛世。”
整个大殿中,只有吴泽的声音异常清晰,不断回响。
荣庆帝抬头望向窗外,枯黄的落叶簌簌落下,他对着窗外发了会儿呆,等他转回身体的时候,听取了吴泽的意见。
“按你说的办吧。”
吴泽一脸欣慰,他目视前方,退后半步,站在一旁的谢止松神色变也未变,他目光微眯,平视着前方。
四下沉默,荣庆帝问诸位大臣:“还有要议的事吗?”
吴泽再次站了出来:“臣认为,都察院最近办的某些事略微不妥。”
这次,谢止松的脸色有了明显的异变,惊诧不已。
荣庆帝的视线飞快在谢止松脸上划了一圈,他说:“如果没别的事,吴泽留下,其余人先下去。”
四周的大臣不敢有意见,纷纷退散,只留下君臣二人。
谢止松出了门后,门口的两个小太监牢牢把门关上,谢止松回头望一眼,紧皱的眉间飘来一缕白发,神情似乎有些无辜。
红墙绿瓦,庄严美丽,却总是冷冰冰的,他看了一眼,转身继续朝前走去,眉头逐渐舒展,取而代之的是一股肃杀之气。
门里,吴泽和荣庆帝倾诉了沈时钊办案时的不合理与不妥贴之处,世上无完人,只要想挑毛病,一定能挑出来,荣庆帝听闻,当即下令让督察院整改。
自此拉开了谢党内部争斗的序幕,谢止松和吴泽之间剑拔弩张。
因为吴泽在背后的几句碎嘴,忙坏了都察院的人,沈时钊在荣庆帝心里的形象也抹了一道黑,吴泽明着暗着要整沈时钊。
他确实看不惯沈时钊,不久前他和沈时钊求情,让沈时钊对自己的一位远方表亲手下留情,但沈时钊没有放那位作奸作恶的人一马,现在吴泽如日中天,大权在手,是报仇的好机会。
他才不在乎沈时钊是谢止松的人,连谢止松本人他都敢刚,何况欺负沈时钊?
此事震惊朝野,敏锐的人早已察觉出不同寻常,腐朽的谢党并非铁板一块,摊子做大了总容易出各种各样的问题,吴泽开始培植党羽,找寻和培养他的自己人,分化谢党。
此情此景,让邹清许感觉如同天上掉了馅饼,他隔岸观火,密切关注着事情的进展,想着找准时机推波助澜一下,可惜谢止松和吴泽两个人都不是好东西,邹清许不想蹚浑水,如果他们自相残杀的狠一点,他可以逍遥当个看客。
邹清许可以当看客,有些人却不能够,谢党中的不少人夹在谢止松和吴泽之间下注,有人站谢止松,有人站吴泽,两位爷相安无事时他们可以舒服待着,两位爷打了起来,他们不得不选边站队。
邹清许心想,吴泽未必是谢止松的对手。
两人都十恶不赦,谢止松看着更谦卑一些,像一个慈祥的老头,总是喜欢背地里捅刀,吴泽则是面目狰狞的大汉,自从他走马上任以后,手下的弟兄们吃不饱,穿不暖,冬天的棉衣全是次品,用的都是陈年旧棉,不抗风,也不保暖,吴泽不作为,只会压迫,贪得无厌,逼得下面的人没饭吃,为了填饱肚子,这些人只能去抢粮食,军营纲纪崩的一塌糊涂。
吴泽这种人,定不能让他成为第二个谢止松。
邹清许一直想知道沈时钊下一步的计划,沈时钊被吴泽整了以后,不可能不做任何反应,这日他闲来无事竟不知不觉走到沈府门口,邹清许吓了一跳,心里乱跳,他对这里无比熟悉,但他不进去,在远处远远观望。
邹清许越心虚,越觉得他不能轻易离开。
他和沈时钊,明明没什么。
他在路上买了一只糖葫芦,坐在巷口看沈府的动静,邹清许心里没底,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走到这里,可能因为最近沈时钊被吴泽折腾的一个头两个大,忙得都没时间睡觉,整日在都察院加班,不怎么回府。
沈时钊不回府,他们就不会撞上,既然如此,沈府前面的马路岂不是和任何一条马路一样,他在上面来去自如。
谁曾想,邹清许蹲到了沈时钊。
他不仅蹲到了沈时钊,还蹲到了大事。
看到沈时钊乘坐的马车后,邹清许拿着糖葫芦忙慌慌张张地躲了起来,他像贼一样到处给自己找掩护,邹清许在暗处喘着气看到沈时钊从归家的马车上下来,没有径直回家,沈时钊被路口的笛声吸引,寻着笛子的声音往前走去。
他踉踉跄跄走过去,看上去神智不太清醒,邹清许的目光狐疑地追着他,跟着他走了一路。
沈时钊一直像一棵直直的松柏,今天跌跌撞撞的状态仿佛换了一个人。
笛声是从一辆马车里传出来的,车夫穿着一身黑衣,看上去精瘦强悍,邹清许先前没有注意路口的人,此时放眼望去,才发现四周的人都不简单。
弹棉花的、卖野果的都不像普通小市民,反而像刻意装扮的探子,他们的视线全在沈时钊身上,像鹰一样。
邹清许心里一咯噔,沈时钊怕不是惹了什么人,遇上事儿了。
眼看沈时钊像醉了酒一样朝笛声飘来的马车走去,邹清许忙去沈府喊了长煜,让长煜赶紧把他家大人拉回府里,一眨眼的功夫,沈时钊已经上了马车。
车夫挥舞马鞭,马车即将远去。
长煜皱眉看着邹清许:“我家大人在那辆马车上吗?”
比起沈时钊被人劫走,长煜更愿意相信邹清许不怀好意。
“在在在!”邹清许急得语无伦次,“你会骑马吗?”
长煜:“骑过。”
邹清许一锤定音:“骑过就是会!快,你带我去追那辆马车。”
长煜不见沈时钊回府,看邹清许那么着急,听他的话赶紧拉了一匹马,带着邹清许去追那辆马车。
他们一路穿街过巷,马车不疾不徐地在路上走着,马车不显眼,倒是两人特别醒目,邹清许顾不了太多,时刻担心小马尥蹶子不干,他坐在马上摇摇晃晃,不断朝前望,观察着马车的动向,那辆马车终于从宽阔的大道逐渐走到一个偏僻的小巷子里,停了下来。
邹清许下马,眼睛死死盯着马车的方向,一边摸着马头一边对长煜说:“我在这里蹲守,你去找官府。”
长煜为难着,又被邹清许盯了一眼后麻利的照做了。
第69章 [VIP] 逃脱
邹清许把长煜打发到官府后, 自己小心翼翼地观察着马车的动向,他在路边顺手破费买了一把扇子,把扇子打开挡住自己小半边脸, 躲在离那辆马车不远的地方。
不一会儿,马车传来动静,沈时钊从里面滚了出来,跌到地上“咚”的一声。
邹清许吓了一跳。
从小巷的尽头走过来一个戴斗笠的黑衣人,马车里下来一男一女, 男的朝黑衣男人摇了摇头,黑衣男人的脸藏在斗笠下面, 看不真切。
他似乎轻轻呼出一口气,抬起手臂轻轻一挥,身后便冒出来四个大汉。
沈时钊看上去已经比先前清醒不少, 露出了邹清许无比熟悉的眼神,冷静、漠然、没有感情。黑衣男人一声令下,四个大汉将沈时钊团团围住。
紧接着,他们开始对沈时钊拳打脚踢。
在四个常年游走于街头巷尾的混混中, 沈时钊的反抗显得无力,他仿佛被人下了药,身上没什么力气,脑子也不够清醒,眨眼间, 沈时钊跌倒在地。
尽管如此, 对方没有打算放过他, 下手反而越发狠厉, 邹清许在老墙后看得心焦,再这么打下去, 他以后不需要和沈时钊斗了,直接给沈时钊烧纸就行。
长煜去喊人,不会这么快回来,时间不等人,邹清许把心一横,亲自上场,尽量拖延时间,要不然沈时钊的小命就要没了!
“各位,别打了!”
邹清许喊了一嗓子,腿像灌了铅似的从墙壁后面走了出来。他用扇子指着沈时钊,“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话虽这么说,但邹清许内心无比清楚,根本不可能有误会,沈时钊平日里得罪了那么多人,被打再正常不过!
黑衣男人和四个大汉看到平地杀出来的邹清许后,愣了一下,四个大汉把目光转到黑衣男人身上,看得出来,他们完全受控于他。
邹清许低下头,看到沈时钊捂着肚子皱眉朝他摇头。
黑衣男人看着邹清许,时间从寂寞的边界滑过去,他开了口:“这个人多管闲事,一会儿把他也教训一顿。”
邹清许:“”
现在逃跑还来得及吗?
眼看有两个大汉已经朝他走过来了,邹清许朝他们做了一个禁止的手势,“你们知道他是谁吗?”
黑衣男人无动于衷。
邹清许:“你们知道我是谁吗?”
黑衣男人:“我需要知道吗?”
邹清许:“我是泰王的人。”
斗笠下男人面容模糊,他依旧一言不发,让人看不真切他的面容,看来泰王这两个字没有在他心里掀起波澜。邹清许继续问:“你们是谁?”
怎么说呢,邹清许自己也知道,他问的问题对方不会回答,都是废话。
“打。”
一声令下,大汉们动起手来,他们主要攻击的对象是沈时钊,沈时钊再次被人拳打脚踢,却朝人喊:“让他走!”
邹清许很感动,同时心里很辛酸,因为他知道这些都没有用,现在他不能丢下沈时钊走,因为逃跑也没有用,他已经被盯上了,已经蹚进了这趟浑水,不可能全身而退。
他冲上前去,佯装要拦住那些人,他身段柔软的换了策略,认怂道:“各位好汉,有话好好说,这其中一定有误会,先停下来,我们聊一聊。”
黑衣男人丝毫不理会他,眼睛都不眨一下,沈时钊头上已经冒出了鲜血,邹清许见状,心里被扯了一下,沈时钊该不会撑不到救援到的时候吧?
邹清许心里和头上同时冒汗,他立马半蹲护住沈时钊,沈时钊让他离开,邹清许话还没说,一拳打在他背上,他差点吐出一口老血。
他偏头看到了沈时钊担忧的目光,想让沈时钊放心,眉眼里的神色刚送过去,又被一脚踹的直接趴在地上。
这几个大汉绝对是专业的打手,邹清许感觉自己身子骨要散了。
沈时钊反而回过头要帮他。
他浑身是伤,但他努力去抓邹清许的手。
只想逃命的邹清许拧眉看着他,鲜红的血丝顺着沈时钊的额头流到他脸上,邹清许生无可恋地抹了一把。
被温热的手握住的时候,有那么一瞬,邹清许感受不到身上的伤痛。
他们被人踹着,紧咬牙关,不由自主地握紧对方的手。
邹清许感觉自己很难再撑下去了,他的五脏六腑被揍的生疼,但此时他并没有冒出类似于后不后悔的念头,只是紧紧抓着沈时钊的手。
濒临死亡的感觉再一次袭来,上次的记忆已经模糊又遥远,他只记得斑斓的镜头和屋子里昏黄的光线。
除了沈时钊还有温度的手,他竟然感受不到别的生命的温暖,想了想,甚至有一丝心酸和不真切。
他还有事情没有做完。
他还没有将谢止松绳之以法。
他好像还没找到一个可以厮守终生的爱人?
邹清许细数着他的遗憾时,终于,长煜带着一大队人马杀过来了。
邹清许背上让人踩了一脚,脸着地,贴着地面看着远处无声涌起来的硝烟。
长煜这小子,终于来了。
他等的好苦。
邹清许碰了碰沈时钊的手指头,还好,沈时钊还有意识。
长煜领着一群穿官服的带刀侍卫向他们跑来,一群人像开闸的洪水,从紧窄的小巷口一窝蜂冒出来,黑色的长靴在青石板路上起起落落,身后的落日像快要燃尽的火苗从空中缓慢的下落,落到地平线上,烧起一片火海。
四个大汉一见到官兵,拔腿就跑,黑衣男人见状,只好趁机闪身离开,邹清许被揍得鼻青脸肿,仍忘不了赶紧指使人去追:“快!去追那几个人!”
沈时钊被长煜扶起来,他虚弱地说:“很难追,他们对这里极其熟悉,后面再慢慢调查,我们先去医馆。”
两个人被送去医馆包扎,他们被送去的及时,身体暂无大碍,沈时钊貌似身体底子比邹清许强不少,尽管被打的时间长,伤势还没有邹清许严重。
邹清许吊着一只胳膊被长煜的马车先拉回了沈府。
一进门,邹清许仿佛看到一个似曾相识的故人,他有一阵时日没去沈府了,一晃眼一个夏天过去,院子里的花衰败得差不多,略显萧瑟。如同他和沈时钊的关系。
进了大堂,邹清许如坐针毡,他先开口:“你可知道这群人的底细?究竟是怎么回事?”
沈时钊头上缠着医布,唇色发白,他说:“我猜他们是吴泽的人,我小时候学过一点三脚猫功夫,那四位大汉像是军中的人。”
邹清许不满了:“你会功夫怎么这样。”
沈时钊看着他,冷冷地说:“我说了,我会的是三脚猫功夫,而且我毕竟是个文官。”
长煜立马维护自家大人:“武官被这么多人围攻也不行啊,我在路上听官兵们说,民间有一群打手,专干这种事,他们把人打一顿,为了逃罪甚至能控制你去世的时间。”
邹清许心瞬间凉了,他问:“该不会过段日子,我嘎了吧?”
沈时钊瞥他一眼:“放心,我会定期找大夫给你号脉。还有,感谢今日出手相救,我沈时钊一定铭记在心。”
邹清许眨着眼睛:“我知道沈大人一定是一位知恩图报的人。”
沈时钊避开他的目光,他把视线从邹清许身上移开,落到前面的地板上,沈时钊脸上没有表情,但每一块肌肉都绷得很紧,他喝了一口水后说:“吴泽这次越界了。”
邹清许似乎看到了沈时钊发毛的模样,之前他仿佛也见过一次,但他想不起来是因为什么事了。
邹清许忘了身上的伤痛,在一旁添油加醋煽风点火:“我如果是你,我也不忍,你说他吴泽算什么,忘恩负义,不仅背叛谢大人,还欺负到你头上,手底下的人办事没轻没重,真出了事儿有他受的。”
邹清许此时一副座上宾的贵客模样,他能明显感觉到今天那伙人是想狠狠教训沈时钊一顿的,这十分符合吴泽的办事风格,吴泽办事一向生猛,不管不顾,若非不是他,沈时钊现在的安危还真不好说。
他现在也是沈时钊的恩人了。
沈时钊缓缓说:“我会看着办。”
具体怎么办,邹清许没有问,估计沈时钊也不会说,他没有久待,沈时钊吩咐长煜把他送回家。离开前,他像想起了什么,对沈时钊说:“你之前救我的人情,我终于还了。”
邹清许一身轻松,笑眼弯弯,但沈时钊却没开心起来。
沈时钊:“你今天救我,是为了还人情吗?”
邹清许:“不然呢?我邹清许知恩图报,绝非无情无义之徒。”
邹清许说完看着沈时钊,沈时钊的脸色好像不太好
邹清许一头雾水,反正人情他还了,以后无债一身轻,爽。
今日之事,他们劫后余生,沈时钊被邹清许所救,仿佛钻进命运的环里。
邹清许是一个道德感很重的人,他开心又放松,因为他终于不欠沈时钊人情了。
没有了人情的束缚,日后真纠缠起来,他便能没有负担的下手。
邹清许哪怕舞出长剑,也不会再动容。
第70章 [VIP] 吃醋
鉴于邹清许的伤势比沈时钊还严重, 他在家里静养了几天,贺朝得闲来看他,只见邹清许躺在屋子里一边嗑瓜子一边看书, 由于他左手不能动,右手分外繁忙。
贺朝小心靠近:“看来你过得还不错?”
邹清许嘴角发出嘶的一声:“我都成这样了,还过得不错?”
贺朝:“我和你说过,让你不要多管闲事,现在好了吧?”
邹清许抬眸嘴贫道:“怎么能叫多管闲事呢?明明是见义勇为。”
“见义勇为个屁。”贺朝白他一眼, 抢过他的瓜子,“你不是不和沈时钊联系了吗?你俩怎么又勾搭上了?”
邹清许也白他一眼, 什么叫勾搭?难听,他不喜欢。他们明明是正常交往和见面,邹清许说:“我不能眼看着他被人打还见死不救吧?”
贺朝大义凛然地说:“我可以。”
邹清许:“”
贺朝:“沈时钊是谢止松的爪牙, 是朝廷的蛀虫,他被打死,我眼睛眨都不眨一下,你有问题。”
邹清许紧张起来:“我有什么问题?”
贺朝:“你很关心沈时钊, 为了他甚至可以小命不保。”
邹清许从床上立起来,他不能容忍贺朝对他的污蔑,一本正经地对贺朝说:“他曾经救过我的命,我救他一次难道不是应该的吗?”
贺朝:“只救他这一次吗?下次呢?”
“下次?”邹清许冷笑了一声,“依我对沈时钊的了解, 他不会让吴泽活到有下次的机会。”
屋子里有阳光泄进来, 将邹清许的一张脸照得莹莹发亮, 贺朝叹了一口气:“我真担心以后你对沈时钊下不了手。”
邹清许一愣, 他沉默半天后,一张脸似乎陷进了阴影里, 他说:“该还的人情是该还的人情,该做的事是该做的事,我不会混为一谈,等到了谢党垮台那天,该算的账一笔都不会少。”
贺朝把脸转过去,翘着二郎腿嗑起了瓜子,“命运有时候是一种羁绊,你救我、我救你也算一种缘分,你不用反驳,你和沈时钊之间确实有一种羁绊。”
邹清许一眨不眨地看着贺朝,他忽然间发现他无法反驳。
贺朝说的都是事实,尽管他内心深处认为这些不是现实。
邹清许干脆死皮赖脸地说:“所以呢?”
这把贺朝整不会说话了,所以呢?
邹清许和沈时钊一个在明,一个在暗,曾经有共同的敌人,还能和睦相处,现在他们之间没有了缓冲,只能背道而驰,说不定哪天一个火星就能点燃一场大火。
桌子上不知不觉散了一堆瓜子皮儿,两个人无声地磕着瓜子,贺朝说:“没想到你胆儿挺肥。”
邹清许自己也没想到。
他看到沈时钊被人劫持上了马车的时候,只想把他叫回来,看到沈时钊被人打的时候,也只想出手去拦。
瓜子上火,邹清许倒了两杯水,“我们毕竟是伙伴,哪怕是曾经。”
贺朝嘴角一抽,笑了。
说来说去挺没意思的,他担心邹清许,但他似乎关心的太多了,曾经他以为自己很了解邹清许,现在却觉得自己不懂邹清许。
贺朝:“接下来你打算干什么?”
邹清许:“养病。”
贺朝:“病好了呢?你们肯定知道是谁想要沈时钊的命,胆子这么肥的人,除了当今朝中唯一一个敢和谢止松叫板的人,应该没有别人吧。”
邹清许挑了挑眉:“你猜对了。”
贺朝:“吴泽军权在手,加上荣庆帝对他的宠信,几乎不把任何人放在眼里,他甚至想取代谢止松的地位,胃口可不小,吴泽找沈时钊的麻烦,我猜是因为沈时钊弹劾了他手底下的人。”
邹清许面色凝重:“他手底下的人和他一样不靠谱,吴泽真的是个祸患,有了他,边疆怎么能安稳?”
贺朝:“你想除掉他?”
邹清许点头,又摇头。
贺朝看不懂:“你难道不对他恨之入骨?这种败类不应该留在朝堂。”
吴泽的名声早已腐朽,腐烂,发臭,他做的事一桩桩,一件件,听了让人心堵,一定会被钉在历史的耻辱柱上。
邹清许缓缓往后一靠:“我确实想把他碎尸万段,估计没有一个百姓不骂他,但是有谢止松和沈时钊在前面顶着,我当然选择坐山观虎斗。”
狗咬狗的时候,远远看戏的人最爽。
邹清许早看不惯吴泽,但吴泽针对的人主要是谢止松和沈时钊,他用不着上赶着去费心。
“我猜你是这么想的,但是——”贺朝小心看着邹清许的脸色。
“但是什么?”邹清许看了一眼贺朝的神色,知道贺朝话里有话,他隐约有不详的预感,“发生什么事了?”
贺朝:“梁君宗好像得罪了吴泽。”
邹清许:“”
“你知道的,吴泽干的伤天害理的事太多了,梁大人看不惯很正常,而且在这件事情上,沈时钊和梁君宗难得达成一致,两人本来没有话说,为了这事,还破例交谈了几句。”
邹清许似乎忽然顿悟了,搞不好这次是沈时钊拉梁君宗下水,但梁君宗干出这样的事,他一点都不觉得奇怪。
谁都看不起吴泽,何况清流。
贺朝知道邹清许担心梁君宗,他今日前来的目的主要也是为了此事:“你说梁君宗办事没轻没重,吴泽办事也没轻没重,怎么办?”
邹清许瞬间像一盆枯萎的草,蔫了:“还能怎么办,先打听打听。”
贺朝:“这事你要管?”
邹清许瞥他一眼,废话,他当然要管,他不想给梁君宗收尸。
邹清许和贺朝想尽办法打听梁君宗的事,原来吴泽试图诬陷官员周翰谋反,梁君宗和这位官员有一段交情,知道他不可能谋反,更不可能认罪,于是梁君宗四处打听,找人求情,处处和吴泽针锋相对,让吴泽颇为不满。
梁君宗在危险的边缘疯狂试探。
邹清许和贺朝四处问询,自然惊动了沈时钊,沈时钊这几日难得在家里养病,按理来说,他不会无缘无故休这么长的假,但他尽管伤势不重,对外传出去的病情却很重,待在家里养病天经地义。
沈时钊叫来长煜,长煜除了是他府里的管家,管着一群老弱病残,平时也会替他搜集外面的消息,沈时钊不讲排场,沈府没多少人手,长煜常常身兼数职。
沈时钊坐在长案旁看书,长煜给他讲最近的情报,提到邹清许时,长煜说:“邹清许最近在为梁君宗的事情奔走。”
沈时钊喃喃道:“他到底还是关心梁君宗。”
长煜:“他们曾经像兄弟一样,梁文正大人在世的时候,可是把邹清许当亲儿子看的。”
沈时钊的视线落到窗边的兰花上,兰花长得郁郁葱葱,哪怕入了秋,身上仍挂着一抹绿意。
眼看书页好久没有翻动,定在刚才那一页,长煜轻声发问:“大人担心邹清许吗?”
沈时钊垂眸:“我有吗?”
长煜:“得罪了吴泽是一件很严重的事,但邹清许现在已经卷入了。”
沈时钊开始不耐烦地翻书:“还不是为了梁君宗。”
长煜微微歪头:“大人是在吃醋吗?”
沈时钊抬头,冷冷地看着长煜:“你说什么?”
长煜被沈时钊的眼神盯得发毛,没有胆量再重复一遍,只好说:“没什么。”
沈时钊:“吴泽不是一般人,谢大人现在虽然与他不和,但没有真的动手整他,一直在等待机会,而不是像先前一样积极创造机会,他这么做是因为他们之间的利益还有纠缠,可边境的将士们等不起了,吴泽不下台,不知道边疆的人能不能活过这个寒冬。”
因为吴泽的贪得无厌和索取无度,士兵们连一件像样的棉衣都没有。
长煜看出沈时钊心里忐忑,估计他也拿不准有些棋走得对不对,周身虎狼环伺,一不小心便是万丈深渊。
沈时钊低头看书,漫不经心道:“这几天邹清许可能会来府里找我,你别大惊小怪,到时候把他带进来。”
长煜恍然大悟:“大人做的这一切原来有迹可循,你知道邹大人会帮梁大人,所以邹大人最后一定会选择和大人合作,大人想继续和邹大人合作,对吧。”
沈时钊把书合上,他忍无可忍:“你今天没事忙吗?”
沈时钊内心:长煜,你今天话太多了,一点边界感都没有。
长煜忙请罪,他今天确实碎嘴,但还有重要的一件事没说,“谢大人让人传话,大人该成家了,他让我关注大人是不是有中意的女子、你有没有往府里带人,以及为什么对他推荐的人一点兴趣都没有。”
沈时钊的眉头皱了起来。
“你如实回答。”沈时钊告诉他,“没事,我会和义父专门说清此事,我不想娶妻,也不想生子。”
长煜不敢多问,他看沈时钊脸色不好,忙不迭出去了。
沈时钊说的话是真心话,他曾经一度以为自己会孤独终老,因为他手上沾满了罪恶。
他害怕报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