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1章 [VIP] 极恶白魇(7)

    第二天一大早, 孟思期赶到了唐小川的监视所在地,这是一家小宾馆,唐小川订了一间房, 窗户斜对着星海小区十一栋的楼道口和楼前一片区域, 还能看到花园和窗户,是一个非常好的监视点。

    但是这里的行动仍然是隐蔽的,以防止歹徒就在周围打探消息。

    孟思期刚走进房间, 冯少民将门马上关紧,压低声音说:“小孟, 我们马上回局里, 我们发现了一件重大秘密。”

    “师父是什么?”孟思期的心瞬间提了起来。

    “可能和五年前的一桩案子有重大关系。”冯少民说, “回局里你自然就知道。”

    “好。”孟思期马上应答。

    房间里,还有一个民警正在窗户那看守, 窗帘只拉了一条缝, 唐小川躺在沙发里正在打呼噜。

    冯少民说:“小川昨天睡了不到三小时,韩队一早回局里了。小向, 我们先走了,这里辛苦了。”他朝坐在窗前的人打了个招呼。

    “冯哥, 小孟, 你们慢走。”

    两人在宾馆外打了辆车,直奔警局, 车上有司机, 两人没再交谈,但孟思期知道,现在不但唐小川在坚守阵地, 陈杰蓉和一个叫佟青青的女法医已经在周迎君家充当了医生和监控工作,如果绑匪有任何动静, 想必第一时间会传到韩队耳中。

    而冯少民提到的这件秘密可能是绑架案的一个重大突破口。

    车子很快到达警局,两人快步赶往办公室,办公室只有赵雷霆一个人,赵雷霆招手说:“冯哥,思期,你们快来看看,我把五年前的卷宗都找出来了。”

    “韩队呢?”冯少民问。

    “去了刘局那。”

    冯少民点了点头,拿起桌上的卷宗时,赵雷霆将一张照片递给他。

    孟思期还没有完全了解现在的“秘密”是什么,既然韩队都被刘局叫过去了,那么说明这件案子可能再次升级了。

    冯少民又将手里的照片递给孟思期,赵雷霆介绍说:“照片是技术科从报社带回来的,嫌疑人把很多照片寄往了不同报社,有少数报社把照片报道了出去。”

    孟思期接过照片,这是报纸上一模一样的照片,唯一不同的是,报纸是黑白色,所以很多细节看不清,这张彩色照片虽然像素不算很高,但是基本细节都是清晰的。

    徐一周的面孔至少是看得清的,皮肤上很干净,并不像遭受了绑匪虐待,她的衣服也是比较完整的,没有被撕裂的痕迹,说明女孩被绑匪控制以后,没有实施暴力措施。

    但这并不代表徐一周的生命是安全的,她眼皮紧闭,头发并不整洁,有没有生命并不确认。

    最让孟思期产生惊讶的是,徐一周躺在身下的并不是一片巨大的莲叶,而像是用金箔打造的莲叶。莲叶不是绿色的,而是金闪闪的颜色。

    简单来说,徐一周躺在一片金叶上,金色莲叶很容易让人联想到佛,因此冷不丁一看,让人觉得很诡异。

    孟思期不安时,赵雷霆将卷宗里的照片摆在了桌上,孟思期连忙朝桌上看去,桌上摆着四张照片,一眼望去,全是小孩子躺着、没有意识的照片。

    按照从左到右的顺序,第一张照片上,是个小女孩,大概六七岁,侧卧在干燥的泥地上,姿势和徐一周有些近似,但是没有蜷成一个圆,更像是随意摆放,没有经过特意设计。从小女孩的面部看,并不确定是否死亡。

    第二张照片,也是一个女孩,年龄差不多,她的情景比较惨,是趴在浅浅的小溪里,脸贴在鹅卵石的浅水里,看来是已经去世了。

    第三张照片,开始变得奇特,是一个小男孩,年龄也一样,他蜷在一个用树枝搭建的圆形巢内,或者说是一个容得下一个孩子身躯的鸟巢。鸟巢并不完美,应该是随意搭建的,因为呈圆形,所以小男孩的姿势经过了设计,摆成了和徐一周相似的圆形。

    其实看到这,孟思期的内心已经有些毛骨悚然,不仅仅是毛骨悚然,还有一种无法排解的怨恨,她无法想象是什么样的人才会对孩子们下手。

    第四张照片,也是一个小男孩,年龄一般大,不过这一次小男孩是躺在地面上的,双腿弯曲,他的脸看起来很平静,眼睛紧闭,衣服也是完整的,不过他的身旁有一个燃烧过后的火堆,灰烬和没有动静的孩子组合在一起,让人联想到了死亡。

    孟思期的情绪久久没有平复,如果这四张照片都是从卷宗里取出的,大概率现在他们都已经不在人世了,一种刀绞心脏的感觉让她喘不过气。

    五张照片,五个鲜活的生命,五个可爱的孩子,两个男孩,三个女孩,目前只有徐一周尚不知道下落,但是往坏的一想,或许是同样的结局。

    “师父,他们都……”孟思期沉重地,没有继续说下去。

    “对,这就是发生在五年前,几乎同一年的四起儿童绑架案,当时和现在的情况一样,绑匪要求赎金,但是只打了一个电话,再没有新的电话,我们找到孩子后,拍下了这些照片,他们都已经没气了,法医检查过,死因一致,都是呼吸衰竭而死,其实就是捂死的。”

    孟思期垂目时,眼眶里有种难受的湿润,即便冯少民这么只字片语的描述,已经让她感受悲恸,那么当时孩子的父母是什么样的感受?她根本不敢想象。

    “凶手一直都没有……”

    “没有,一直都没有抓到。”

    孟思期将手里的徐一周照片放在四张照片内,问:“所以师父认为,这是同一个人或者同一个犯罪团伙做的?他们没有一次真正要到赎金,他们的目的是什么?”

    冯少民叹息说:“这也是我曾经非常疑惑的地方,不但我,整个警局都疑惑,发生这件案子时,我记得当时赵雷霆还没到二队吧。”

    “对,冯哥,当时我不在。”赵雷霆响应道。

    不管如何,当时一定也是轰动了全城的事件,而且五年前,项杰也是同一时间去世,当时的今阳市公安局无疑笼罩在巨大的阴霾当中。

    冯少民说:“凶手四次犯案之后,再没有犯案,因此我们也再没有找到凶手的踪影。小孟,你从这几张照片当中能看到什么联系吗?”

    孟思期刚才确实没有去关注它们之间的联系,经师父提醒,她再次在五张照片上逡巡了一遍。

    她忽然发现,这五张照片和五种元素有关,她抬头,“师父,金木水火土?”

    冯少民点了点头,赵雷霆满脸愕然,又重新查看着照片,他惊讶道:“好像真是。”

    孟思期已经断定这是利用了五个元素,徐一周身下的金色莲叶代表的是金。其他四张照片元素,第一张是泥土,第二张是浅溪,第三张是树枝鸟巢,第四张是燃烧过后的灰烬,这四个元素,很让人容易想到,土、水、木、火。这不就是金木水火土吗?

    所以绑匪的真正目的并非是金钱,他似乎在举行一场仪式,和金木水火土相关的仪式,他们就像五个仪式里的图腾,只不过在这场仪式里,牺牲品是六七岁大小的孩子。

    也许因为某些原因,五年前,这个仪式并没有结束,凶手沉寂五年之后,再次犯案,这也是这起“图腾案”的最后一环,只要完成这一环,也许凶手就会完成某个目的。

    所以这就是冯少民说到的重大秘密,当初这起案子一定闹得沸沸扬扬,人的记忆或许有限,但对这些恐惧的记忆那一定是深刻的,现在很多人看到了报纸,那么一定会联想起五年前的儿童绑架案,所以徐一周案已经变成了重大社会事件。

    因为谁也不知道在这个仪式里还有多少个孩子会沦为牺牲品,金木水火土是否就是最后的终结?

    冯少民说:“其实案子现在升级了,五年前,凶手并没有将照片公布,这几张照片是我们发现孩子时拍下的,至少在当时,恐慌还有节制,当然媒体无孔不入,他们多少也挖到了一些边角料。不过今天,凶手的目的到底是什么?他为什么要公布照片,我确实没有想明白。”

    孟思期也没有想明白,凶手不为钱财,苦心设计一个仪式,但却又公布于众,他的目的显然不会这么简单。

    她冷静了下,问:“师父,接下来,我们的方向是什么?还是继续等徐一周家的消息。”

    即便知道这些信息是相关的,但是五年前已经大力侦破过一轮,如今重新调查也不可能会有有效的线索。

    “等等韩队我们再商量下吧。你先看看卷宗。”

    孟思期觉得现在只能这样,在等待的过程,她仔细阅读着那几桩绑架案的所有卷宗。

    半个多小时,韩长林从局长办公室回来了,表情有些沉重,边走边问:“老冯,你们有没有什么方向?”

    冯少民放下卷宗,摇了摇头。

    “这样的话,只能继续对徐一周展开调查。”韩长林略显不甘心地说。

    “韩队,师父,卷宗里有一个地方我没想明白。”孟思期发现了一个特殊点,她自己还没有完全梳理出结果,可以拿出来探讨下。

    韩长林和冯少民立即凑拥了过来,就好像发现了希望一般,眼睛里透着期盼,赵雷霆大声问:“思期,你是不是发现什么重要线索了?”

    孟思期略显尴尬,“不是,就是觉得奇怪而已。”

    “快说说,小孟。”韩长林期待地问。

    孟思期回答:“韩队,通常在连环案中,犯罪嫌疑人第一次犯案能体现他的真实心理,或者说犯罪动机,后面的犯案可能会变得理性,而且能够弥补第一次犯案的漏洞。”这些理论她也是学习犯罪心理学和刑侦书籍慢慢总结的。

    冯少民点头,“对,小孟说的很对。”

    孟思期对师父给她的认可,越发产生自信,她拿起第一份卷宗,“师父,凶手第一次犯案,死者是一名女孩,死后躺在泥地,所以这也是我们推测的金木水火土里的‘土’,第一次犯案和后面的案子有些不同。”

    “嗯?”韩长林更加期待她的论述,因为当年这些细节,省里曾经来过一个专家协助,也提出了类似疑问。

    孟思期说:“第一次犯案后凶手打电话勒索赎金的时间,比起后三起晚了小半天。”

    韩长林记忆犹新,五年前的四起案子凶手作案手法,死者死亡方式都是一致的,唯一不同的是,根据死者死亡时间判断,凶手打出这些勒索电话的时间都是在死者死亡前小半天左右,而唯独第一次犯案凶手的勒索电话是在死者死亡前很接近的时间。

    因为死亡时间不能精确,所以当时大家对这个时间细节并没有特别在意,然而孟思期却发现了,他有些惊喜,他感觉孟思期阅读细节的能力可能已经变得非常完美。

    他很期待地问:“小孟,你有什么想法大胆说出来。”

    孟思期并不确定自己的推断是完全正确的,毕竟这是五年前的案子,当时记录的情况是否有偏差也不确定。

    但是她记得师父说过的话,“大胆推测,小心求证”,在大家期盼的眼神当中,她必须做出最大胆的推测:“韩队,师父,第一个案子,当时判断小女孩死亡的时间是晚上十点到十一点之间,而凶手打出电话要求赎金的时间是晚上九点多,但是后续家属没有等到第二个电话,凶手撕票了。这些时间记录得非常接近,我想做出一个大胆推测,有没有可能凶手就是在小女孩死亡后才给家属打了电话。”

    不但韩长林,冯少民也怔了一下,他记得,当时正处项杰牺牲后不久,他情绪很低落,但这件案子他是知道的,当时路鹤在办理项杰案,那也是一件棘手和迫在眉睫的案子,路鹤根本没有时间和精力调查这件案子。

    而当时冯少民卸去队长一职后,韩长林临危受命,他也是第一次作为队长身份接手案子,但是破案并不理想,四个孩子接二连三遭难,当时闹得满城风雨,人心惶惶。

    省厅派了专家下来协查,实际上是替掉了韩长林的位子,当时省里派出的专家名叫沈巷鸣,据说是路鹤就读海江省警察大学时的同学,比路鹤大一岁,曾是警校风云人物,毕业后进入省厅,破案能力突出,很快擢升为省厅刑警队副队长。

    当时沈巷鸣前来今阳市局协助时的身份,就是省厅刑警队副队长,不过今天已经是省厅刑警队队长了,沈巷鸣当时也做出了孟思期类似的推断,认为第一次,凶手是在孩子死后打出了勒索电话。

    冯少民还记得那段时间他被刘局委派到省里学习一段时间,没有完全跟上案子进展。实际上那次外派学习是刘局特意让他远离警局一段时间,缓解项杰去世带给他的压力。

    不过就算知道凶手打出勒索电话的准确时间,也并不能确认凶手的真正犯罪意图。他记得沈巷鸣来协助调查的时候,他已经外派了,所以后续的细节他没有太多记忆。

    但是孟思期下面的一句话,让他微微怔住。

    孟思期说:“凶手勒索赎金的行为有没有可能就是隐藏他的犯罪心理?他原本可能并不是想绑架勒索,因为某种原因杀害或失手杀害了小女孩,他的本意并不是勒索,但是小女孩死了,他为了隐蔽犯罪动机,混淆警方视线,他打出了勒索电话。”

    冯少民微微一怔,他觉得孟思期的推断可能就是真相,这也很容易解释凶手只打了一通电话而没有进行新的电话勒索。其实,当时大家普遍认为凶手是担心被警方发现行踪,而取消了新的电话勒索。

    而孟思期解读问题的角度完全不同,她的视野格局更高。

    因为,现在四个孩子的勒索电话都是在孩子死亡前打出的,表面上看确实是绑架勒索。

    但是第一起案子孩子死亡时间和勒索电话时间非常接近,果如孟思期的推断,绑架勒索电话是在孩子死亡后打出的,那么说明凶手第一次的犯罪动机就不一定是绑架勒索。他在后面三次犯案时仍然坚持打出勒索电话,就是在隐藏他的犯罪动机。

    凶手的犯罪动机往往是破案的关键,孟思期初看案卷就直接锁定犯罪动机的内因,她的能力和格局已经非常出色了。

    这时,韩长林肯定说:“小孟,你说的对,当时沈巷鸣也推测到了这一步。”

    孟思期并不知道沈巷鸣这个名字,迟疑了一下。韩长林似乎发现她的疑虑,解释道:“沈巷鸣当时是省厅刑警队副队长,来市局是以专家身份协助办案。”

    孟思期明白了,她从赵雷霆口中得知过,五年前,冯少民和韩长林有过工作上的调动,冯少民应该是因为项杰案辞去了队长一职,而韩长林应该是刚刚接任队长一职。

    当时二队正面临内外交困的局面,而当时路鹤和一队应该在彻查项杰案,因此儿童绑架被害案这么重大的案子,刘局一定是请了外援,当然也可能是省厅主动委派专家下来抓紧时间破案。

    她很欣慰能和省厅的专家思路一致,她问:“韩队,沈巷鸣还有别的想法没?”如果沈巷鸣提出凶手勒索电话是假,隐蔽犯罪动机是真,那么他一定会提出更有建设性的推断论证。

    “有,”韩长林说,“因为凶手提前知道了死者家庭号码,而且四个孩子的家庭条件都很不错,所以沈巷鸣推断凶手和死者家属认识,或者说提前对死者家庭做过详细调查和踩点。他的推断也得到了市局的认同,所以我们对死者家属的亲人朋友,以及,在孩子绑架前和家属接触过的人进行了大量的排查。”

    孟思期仔细想了想,她觉得沈巷鸣的推测不全面,这个时候,她必须提出自己的想法:“韩队,师父,我反而觉得凶手并不认识死者以及死者家属,他很可能就是临时起意,随机作案。”

    只有临时起意、随机作案,才能让警方五年时间徒劳无功,完全找不到他的踪迹。

    “为何这么说?”韩长林双眼微微睁大,冯少民和赵雷霆也表现出惊讶的状态。

    这个答案和曾经的所有推断都是相反的,那就意味着当初的调查方向全是错的!

    孟思期回答:“如果他认识死者家属或者接触过死者家属,他可能不会打出这个电话,因为电话存在风险。”

    韩长林越发觉得孟思期的想法很有意思,但是有一个重要的问题,这也是当年沈巷鸣做出另一种假设的原因,他不得不提出来:“假定是你说的,凶手并不认识死者家属,也没有接触死者家属,而是临时随机作案,那么他怎么能在短短时间里知道死者家庭电话,联系上死者家属?”

    如果解释不了这个原因,那么沈巷鸣的推断无疑是更站得住脚的,但是韩长林知道孟思期的心思极其敏锐和活跃,他非常想听听她的看法,毕竟五年前,那四起绑架案全部折戟沉沙,或许从根本上就是错了呢。

    孟思期轻轻抿了下淡淡漂亮的红唇,认真说道:“死者是小学生,我从卷宗里发现每个现场都有小书包,有没有可能孩子把家庭号码记在了书本里,因为很多孩子怕记不住,都会用这种方式记录家庭电话,特别是比较心细的孩子。但最终凶手特意用涂改液、蜡笔之类把号码涂掉了,所以导致我们一直把调查放在了死者认识的人身上。”

    因为孟思期小时候就有这个习惯,记不住爸爸的电话号码,所以就会记在课本上。这是她最真挚的反应,可能即便是省厅委派下来的专家都不一定联想到这些,因为每个人的经历不同,这就决定了思维局限性。

    特别是像沈巷鸣,还有韩长林他们小时候可能家里根本就没有电话,他们就一定有这方面的经历缺失。

    “赵雷霆!”韩长林眼底充满惊喜的光芒,“马上去物证室把死者的遗物找出来。”

    赵雷霆兴奋答道:“韩队我这就去。”他撒腿跑了出去。

    由于案子没有侦破,死者的遗物是重要物证,基本没有归还家属。

    冯少民满眼欣慰地说:“小孟,我觉得你的推测非常有可能,也许书本里就能找到蛛丝马迹!”

    韩长林搓了搓手,感慨道:“小孟,干的好!五年了,希望我们这次能找到凶手的秘密。”

    孟思期弯起唇,语气略带腼腆:“谢谢韩队,谢谢师父。”

    其实她心里没有十足把握,她依旧紧张,但也在思虑接下来的方向,即便知道凶手这么做过,那么又如何找到他真正的身份?

    第132章 [VIP] 极恶白魇(8)

    不一会, 赵雷霆把一个大箱子抱回了办公室,里面有四个大塑料袋,看来四个卷宗的死者遗物都在这里。

    韩长林吩咐:“大家先把第一个受害者的遗物理一下, 验证下小孟的思路。”

    赵雷霆将其中一个大证物袋取了出来, 里面除了书包还有一块塑料手表。

    其实孟思期看不得这些,这些遗物好像还残留着孩子的温度,还有跳动的脉搏。

    大家都戴好了手套, 由赵雷霆分发书包里的课本、作业簿、笔盒,还有一个装钢镚的小袋子。

    大家挨着检查, 孟思期打开了一本语文课本, 这是九十年代初的教育课本, 大多数是黑白插图,课本上还有孩子画的铅笔小画, 她能看出小女孩有点点调皮, 有的铅笔画应该画的是妈妈的头像,她特意在头像上画出胡须。

    从前面翻到后面, 孟思期都没有发现什么。冯少民打开笔盒,提醒说:“笔盒里有蜡笔和涂改液, 说明凶手可能使用蜡笔和涂改液。大家找找有没有蜡笔和涂改液的涂抹痕迹。”

    “这里有好多蜡笔……”赵雷霆翻着一个本子说。

    大家的心顿时悬起, 一起凑过去看,孟思期瞪了瞪他:“赵雷霆, 你这是作画本, 能不能严肃点。”作画本上全是蜡笔画那不足为奇。

    “好吧,我也是一时兴奋。”

    “找到了!”双手拿着一张试卷的韩长林忽地发话了,他的语气很严肃, 看来不会有假。

    他将试卷平放在桌上,大家都迫不及待看过去。

    是一张数学试卷, 成绩98分,试卷上是方方块块的折痕,这说明小女孩很珍惜这张试卷,就在试卷的顶上,有一条白色涂改液画出的长痕,像是有人刻意涂抹,冷不丁一看,是小孩子的“杰作”,像一条毛毛虫。

    但它的下方可能掩盖的是一串数字,一串家庭号码。

    “有没有办法把涂改液擦掉。”韩长林问。

    孟思期的心悬得很紧,然而他们也一样,面色严肃紧绷。

    “等下我找把刀。”赵雷霆转身跑向办公桌找了把美术刀,他趴在桌上,用刀尖小心地刮掉涂改液泥。

    很快就有字迹露出来,孟思期定睛一看,是一个数字“3”,她越发觉得这就是家庭号码。

    随着数字全部露出,所有人的眼神都怔住了,这确实是一串家庭号码。

    赵雷霆按耐不住兴奋说:“思期,你真的猜对了!”

    “快,查查电话号码,是不是受害者家属?”韩长林吩咐。

    赵雷霆说:“我来我来,我打电话到电话局。”

    赵雷霆做事麻利,那串号码看一眼就记住了,他马上拿起办公室座机电话拨了过去。

    电话接通,赵雷霆说明了原由,报过去了那串家庭号码。

    孟思期凝神屏气望着他,不一会,赵雷霆放下电话,满眼兴奋,“对,就是受害者家的电话。”

    “他妈的!”韩长林挥了一下拳头,“凶手竟然是通过这种方式联系的家属!”

    冯少民叹了口气,孟思期能够感受师父的心情,因为当时调查方向出现了偏差,如今五年过去了,即便知道了凶手的作案方式,那也过去了最佳时效。

    韩长林说:“老冯,根据小孟的推断,其他三个受害者应该都在遗物里留下了号码。四个受害者都来自不同的小学,凶手是随机作案,和受害者家属没有任何交集,所以五年前我们调查的方向都错了。”

    说到最后一句话,韩长林有几分唏嘘。

    冯少民说:“大家把剩下的遗物再翻找下吧。”

    所有人都点了点头。

    半个多小时后,从其他三名受害者的遗物里,都找到了用涂改液涂抹的家庭号码,家庭号码出现在课本、笔记本和笔盒内。

    这些线索五年前都没有找到,让案子变成了悬案,正是因为孟思期曾经有过在课本里记录家庭号码的习惯,恰恰是这个习惯让她猜中了凶手的思路。

    这是一种巧合,但也是她刑侦路上对细节的试探。

    冯少民说:“小孟,你解开了谜底,这个案子破了的话,韩队得给我徒弟申请首功。”

    孟思期很感动,这是师父第一次主动要求韩队给她申功,她默默抿唇时,韩长林说:“老冯你放心吧,小孟这个发现价值连城,可能就是突破口,这个悬案看来有机会侦破了。”

    冯少民颇为期待说:“小孟,你还有什么想法吗?对于凶手你脑子里有没有画像。”

    对凶手进行犯罪侧写,就是犯罪心理学的范畴,通常就能给凶手画出画像,画像涵盖了凶手的性别、年龄、职业、生活环境、成长背景等,也包括凶手的习惯,这些往往能够锁定凶手的范围。

    从孟思期接手的第一个案子起,她就试着对凶手做犯罪侧写,她记得第一个案子,肇光辉杀害了妻子周婕丽,当时肇光辉并未透露杀害妻子的真实理由。那时候她刚刚学习犯罪心理学和刑侦知识,并没有真正探寻他的犯罪心理,但如果是今天的她,她相信一定可以侧写成功。

    第二个案子,滕飞杀害女友刘羽微,她在结案后结合滕飞的成长经历和犯罪过程对他的犯罪心理进行过侧写,虽然是在事后侧写,但她仍然觉得对她的成长是有利的。

    她记得第一次真正侧写成功,是宋辛冉和靳亚明的少年杀人事件,她几乎一次完美侧写,那是她真正迈向犯罪心理侧写的第一步,虽然这一路她也失败过,坎坷过,但是终究在她的不断总结和钻研下,她对自己的犯罪心理侧写能力越发自信。

    对于这次的绑架案,从拿到卷宗的那刻起,孟思期就在试着做侧写,此时此刻,其实她已经有一些心理画像,但因时间太短,她不确定准不准确,她仍旧打算分享出来和大家讨论,“师父,我有一些想法,不知道对不对。凶手想从孩子身上得到什么,为什么要伤害他们,我暂时还无法准确推测,但是我感觉他应该喜欢孩子。”

    “喜欢孩子?”赵雷霆满脸不解,韩长林和冯少民也是如此。

    “我指的喜欢是,凶手仔细翻阅孩子的书本,他可能对这些细节有一种执迷,我觉得很多人对孩子的书本都不会有太大的兴趣。”

    冯少民微微颔首:“小孟,你说的这点,我表示认同。还有其他画像吗?”

    “嗯……我感觉他不是一个血气方刚的人。”

    “什么意思?”韩长林问。

    “就是说,他喜欢和孩子相处,他应该行动缓慢,他喜欢和慢节奏的孩子相处。”

    “老人?”赵雷霆惊讶问。

    “不不。”孟思期觉得不一定是老人,她想不出是一种什么样的人,反正她觉得是一个喜欢静止的人。她想了想说,“应该是喜欢孩子静静呆在身边的人。”

    韩长林说:“这个有点意思。”

    冯少民突然说:“韩队,你还记得前几年外省有个企业老板猥亵女童案吗?”

    “我记得。”韩长林说,“其实我们这件案子,当时沈巷鸣和我都猜到了儿童猥亵,但是呢我们从受害者遗体和遗物里都没有找到指纹,也没有找到被虐待的痕迹,所以没有做出这样的断定,而且金木水火土的设计更加迷惑了我们。”

    孟思期刚才没有联想到猥亵儿童上,他们这么一提醒,她觉得完全有可能,对孩子感兴趣,不图钱财,那猥亵的可能性确实很大,她忽地有新的想法,说:“韩队,师父,如果是猥亵的话,我有新的想法。”

    “快说。”韩长林说。

    “我刚才翻书时发现一件很意外的事,我发现书本上沾了一些沙子,四个受害者的书本上好像都残留了一些,一开始我们可能以为是孩子们平时玩耍留上的。如果不是呢?是凶手留上的呢?”

    韩长林三人都紧紧看着孟思期,她就像在无限接近真相,很快就能找到答案。

    孟思期说:“凶手喜欢安静的孩子,他喜欢和孩子……”她停顿了下,因为“猥亵”这个词太沉重了,她换了一个词,“他喜欢和孩子‘相处’的时候,翻动孩子们的课本,他应该享受那种过程。”

    赵雷霆圆睁双眼,喉结急剧滚动,“凶手是个巨大的变态?”

    冯少民接过孟思期的话说:“陌生孩子,他控制不住,他喜欢静止的孩子,所以他一定给孩子吃了昏睡的药,譬如安眠药或者镇定剂 。”

    “但是我们没有在尸体里检测到类似成分。”韩长林说。

    “那有可能是少量的镇定剂,等我们发现时已经在体内消失了……”冯少民猜测说,“凶手有可能带走孩子时就用药物轻微迷晕了他们,把孩子带走后,在镇定剂还起到作用的情况下实施了犯罪,凶手一定还享受孩子发出声音的过程。”

    “这几个孩子都很乖,”韩长林点头说,“他们是比较胆小的,说明凶手在挑选猎物。再加上轻微药物的作用,孩子们就被控制得非常轻易。”

    “对。”孟思期推测,“第一个孩子,很有可能是在凶手实施犯罪时清醒了,那时候孩子在叫喊,凶手可能最初没有想过杀死孩子,但是当时发现无法控制,所以失手捂死了孩子。但是在实施后面的犯罪时,他应该很好控制了药物,至于最后,他应该是模仿第一次作案,直接选择捂死孩子。”

    即便孟思期将这个过程说得如同一段平静的文字,但是她无法想象当时那种情况,凶手四次面对弱小的受害者,是如何做出那种残忍的事情。

    凶手就像白色毒性蜘蛛,它外表看起来极白,因此在阳光下显得并不像毒蜘蛛,十分无害,但是它有着尖利冷血的啮齿,毛茸茸带着爪刺的腿脚,它慢悠悠地,恣意在孩子身上爬行,一点点地吞噬孩子,最后选择结束孩子的生命。

    这就是蜘蛛吞食猎物的过程,它并不着急,还有几分“优雅”,它享受着猎物身上稚嫩、自然的味道,一点一点地吸食猎物的脑髓。

    孟思期倒吸一口凉气,她的侧写里代入了一个新的名词,但是太像了,像极了白蜘蛛。

    空气沉默了许多,冯少民问:“小孟,你还能做出新的画像吗?”

    “师父,我试一下。”孟思期思虑了下,试着说,“他是一个有体面工作的人,我猜测是男性,年龄大概在三十岁到四十五岁之间,他的时间相对来说比较自由,或者说在某一段时间内可以自由支配,他有交通工具,应该是自己的。”

    他就像一只在蛛网上恣意漫爬的毒蜘蛛,始终在等待猎物,他看起来并不着急,但一旦出手,绝不空手而归。

    “他对这类镇定剂药物相对来说还是比较熟悉,他可能不是医生,但是应该方便接触到这种镇定剂药物,或者他自己有精神方面疾病,但应该不严重,所以能够到医院买到类似药物。”

    韩长林说:“这个范围还是太大了。”

    冯少民说:“小孟,你觉得还有没有明显的特征,缩小范围。”

    孟思期陷入了沉思,空气里也沉寂了起来,大家都在思考,也在等孟思期新的想法。

    孟思期一直被一个疑团困扰,她提出:“师父,我只是有个疑点没明白,凶手为什么热衷于课本?”

    她知道有些犯罪嫌疑人有恋物癖,在实施犯罪时会借助某些物体,特别体现在某些强奸犯中,他们在实施强奸时会借助某些物品提高欲望,譬如用女性丝袜,绞受害者的脖子,这在以前的案例中她见过。

    但是这件案子里的凶手为什么会喜欢猥亵时翻看课本呢?

    赵雷霆跃跃欲试说:“很明显,他是老师,只有老师才能整天接触课本,要么就是图书店或打印店员工,他们也能接触课本,而且店铺就开在小学边,他每天都能看到孩子们,他实施犯罪很容易。”

    赵雷霆兴致勃勃说完,目光从孟思期脸上,转到冯少民脸上,再转到韩长林脸上。他在寻求认可。

    “不,”孟思期说,“我怀疑凶手有种特殊的恋物癖。”

    “恋物癖?”赵雷霆怔着看向她,“我听说过把内衣服、鞋子当成恋物癖的,从没有听说把课本当成恋物癖的。”

    “对。”孟思期说,“课本应该是学校和教室的延伸恋物癖,换言之,他在模拟教室环境。”

    冯少民眼底忽地闪现光芒,“我很认同小孟的关于模拟教室环境这个推断。如果凶手把孩子带到野外,课本就是和学校环境取得联系的纽带,凶手在翻看课本时,才能寻求最大的刺激,虽然心理学上不一定有延伸恋物癖这个概念,但是这的确算是恋物癖的一种。以前有一个案例,某个连环强奸犯,他对护士有种执念,所以在犯罪时,喜欢把现场设计成医院场景,譬如摆放针筒、听筒,甚至用输液器缠绕受害者脖子。据凶手交代,他看到这些,就会幻想自己在医院,增加强奸的快感。所以课本变成恋物癖媒介,并不意外,小孟,你继续讲。”

    冯少民像是充满了无限期待,明亮的目光再次回到她的脸上。不仅他,韩长林的眼底也充满无比期待的光芒。赵雷霆就更不用说了,至始至终,目光都未曾离开过孟思期的脸庞。

    孟思期其实没有想到这么深入,但冯少民的阐述也基本解释了她的推断。

    她说了声谢谢师父后继续说:“如果课本是恋物癖,那么校服同样也是恋物癖。在这四个受害者当中,他们还有个共同的特点,都是穿着校服,我认为凶手主要下手目标就是穿着工工整整校服的孩子,这些孩子往往比较乖,而且成绩还不错,我们之前一直以为凶手是挑选了学习好性格好的学生,但是这些特征,凶手没办法做出准确挑选,所以我们很容易将凶手设定成和孩子家庭相识的人,如果他挑选的目标是校服工工整整、长相好看干净的孩子。那么这一切都说得通。”

    “通过课本和校服,能让他产生最直接的幻想,他幻想自己出现在教室环境内。他喜欢某个年龄段的孩子,五到七岁,也许他认为这个年龄段的孩子最乖巧,所以他借助课本和校服,在模拟教室体罚学生的场景。”

    “他和学校有一定关系,会特意关注学校周围的路线。他可能不是一名老师,他有对‘教室’这一环境的执着,他有辆交通工具,他有自由支配时间的权利,他应该也不缺钱。他很可能是一名……培训机构老师。他曾经或许是一名人民教师,但是因为某种原因,他被学校强制辞退了,他能力出众,却无法回到曾经教学的地方,他喜欢孩子,但又不得不接受现实的命运不公,他一定要将这种不公宣泄出去……”

    说到此时,孟思期仿佛感觉到自己走入了凶手的心理世界,她甚至有一些后怕,在说最后一句话的时候,她的语气极快,甚至就像裹带着凶手的杀戮情绪。

    冯少民似乎探出她的不安,他的眼底有丝担心,但面对她的侧写,他又流露出兴奋,眼尾上扬,“小孟,你的推测,我觉得,可能非常接近凶手的画像,韩队,我们可以往这方面调查……”

    韩长林同样是满脸兴奋,无论如何,这是五年以来,最接近凶手的一次,他的手掌握紧,有一种力量要立刻迸发出去的架势。

    “徐一周的父亲徐剑飞?”赵雷霆忽地瞳孔睁大,不敢置信地说。

    在场的人都被赵雷霆的话怔住。

    第133章 [VIP] 极恶白魇(9)

    “赵雷霆, 为什么说是徐剑飞?”韩长林问。

    赵雷霆语气很快:“徐剑飞就是奥数培训老师,我查过他的信息,六年前, 他在今小当老师, 猥亵学生被举报,被学校开除。但他确实是奥数上的人才,后来被一家培训机构聘请。”

    “我操, 这是什么路数,贼喊捉贼?”韩长林不敢置信地说。

    冯少民也摇了摇头, “我不理解, 徐剑飞为什么会绑架自己的女儿?”

    韩长林蹙眉说:“这件事得好好捋一捋, 我们不能把方向搞错。”

    孟思期刚才一路推演,她并不知道自己推演到徐剑飞身上, 而且现在与整件事有关联的人, 徐剑飞似乎很接近,但是他不可能是绑匪啊, 谁会绑架自己的女儿,跟自己要赎金, 她无法理解。

    冯少民冷静说:“我很认同小孟推测的画像, 但是会不会有第二个人和徐剑飞的经历类似。”

    孟思期理解冯少民的意思,徐剑飞或许只是一个巧合, 也许还有第二个类似经历的人绑架了徐一周。

    韩长林说:“这样, 我们根据小孟的画像确实把范围缩小了很多,但不代表小孟的推测是百分百正确。”

    孟思期忙说:“韩队,我确实没有特别大的把握。”

    韩长林说:“小孟, 该表扬还是表扬,你做的非常棒!不像有些专家。”

    孟思期知道韩长林说的是沈巷鸣, 如果五年前沈巷鸣是省厅刑警队副队,如今他可能已经是队长了,他的能力绝对在她之上,只不过当时因为经历上的不同,他做出了相反的调查方向,但这并不代表她比沈巷鸣会破案,孟思期有这个自知之明。

    “但是我们也要做两方面打算,”韩长林紧接着说,“一方面,密切监视徐剑飞,当然现在小川和杰蓉就在做监视工作。如果徐一周真是被自己的父亲绑架,她现在应该不会有事,也许徐剑飞另有目的,他迟早会露出马脚。”

    他问:“老冯,小孟,你们觉得徐一周身体下的金色板有没有调查必要?”

    和冯少民对了下眼神,孟思期暂时没有什么想法。冯少民会意,直接说:“我刚才仔细看了看,徐一周身下的金色板应该是用纸板剪出了荷叶状,然后在上面涂刷金色油漆,无论纸板还是金色油漆都非常普通,可能调查起来没有特别大的意义,但我会叫个人去问问油漆店铺,以徐剑飞家附近一带作为调查范围。”

    “好,”韩长林说,“调查徐剑飞只是一方面。第二方面,假定排除徐剑飞的嫌疑,我们马上调查今阳市所有培训中心的老师,以曾经被学校辞退的经历为筛选项,以出事的五名儿童所在学校为圆心辐射调查。老冯,老样子,你和孟思期一路,我和赵雷霆一路。现在就出发。”

    “好,韩队。”大家异口同声应答。

    当天,孟思期和冯少民从受害者的小学开始进行走访,不过没有太大的进展,虽然画像的范围小,但是今阳市很大,今阳市的小学和培训机构也很多,因此要想排查到想要的信息,还是比较困难。

    晚上六点多,学校也关门了,冯少民让她早点回去休息,明天再继续。

    孟思期本来想去坐公交车回家,但是想一想天珑小区的502室房租都交过了,她要再不去住,都对不起花出去的房租。

    她坐了趟公交车,在天珑小区附近的超市门前停车,买了一些生活用品,还有一床新被褥,一只胳膊提着大袋子,里面是牙刷牙膏牙杯毛巾拖鞋洗衣液热水壶,还有不得不买的贴身衣物,等等等,反正该买的都买了。另一只胳膊夹着一床被褥四件套。

    她就这样像个大笨熊一样穿过马路,慢慢地走回天珑小区的大门口。

    刚提起来的时候感觉还好,走了一大段路后,才发现东西特别沉,想一想还要穿过小区里的几条绿荫小道,再爬五层楼,她死的心都有。

    她全身热汗淋漓,饥肠辘辘,步子越来越缓慢,她不得不放下两个大袋子,抱着被褥,在小区门口停留了会。

    此时华灯初上,小区门口的场景被小区里家家户户点亮的灯光照了个隐隐约约。

    路鹤刚从警局骑车回来,下了车,推着自行车在马路边上缓缓前行,路边的小贩呼喊:“要下班了,最后几条鱼,算便宜点,老哥——”那人在唤他,“这几条鱼给你打八折,我下班好回家。”

    地面上躺着几条硕大的白鲢,能整出一大锅鲜美的鱼汤,但因工作太忙,路鹤最近鲜少下厨房,今天忙碌一天,有些疲乏,他打算回去吃份泡面,早点休息。

    “不要了,谢谢。”

    他喜欢这种孤独的生活,独自前行,人生就是这样,不带任何情感前行,才能放下一切包袱,这在刑警的路上是必须的。

    他缓缓前行,忽然看到一个人影,那人影很熟悉,高挑修长,在小区门口进进出出的人群里显得很独特。

    那是孟思期没错,他记得她最近在小区租了房,但是这几天他并没有看见她,没想到,她才刚刚搬过来。

    他转身走回鱼贩身前,“老板,把这几条鱼都给我吧。”

    老板喜笑颜开,马上忙活起来,“好好,马上给你上秤,这鱼都是今天网的,新鲜得很,回去给老婆煮个鱼汤,那多美容啊!”

    路鹤嘴角微弯,没有回话。

    提上鱼袋子,路鹤朝门口一望,孟思期不见了,他步子快了些,往前走去。

    孟思期休息了会儿,再次启程,她望了望黑灯瞎火的小区内,忽然有一种找不到北的感觉,不过她隐约记得那个方向,再次往前迈了几步。

    “思期。”后面一个声音传来,声音特别熟悉,带着磁性,带着绵绵有力,孟思期一猜就知道是路鹤,她顿时觉得有救了,转过身来。

    路鹤果然站在夜色里,虽然夜色里的光线照不清他的脸,但是他站在这儿,就好像让清冷的夜有了温度。

    “来,给我吧。”路鹤一手拿着袋子,另一只手伸向她。

    孟思期恨不得马上把袋子交给他,然而她故意推辞了下:“没事。这才几步路呢,就到了家……”

    她说话时,路鹤已经从她手里夺过了所有重量,他看起来轻轻松松,孟思期也卸掉了全部的负担。

    孟思期一身轻,和他并肩而行,刚才她就看到他手里提的袋子,闻到鱼腥味自然知道是什么,何况刚才经过小区外面时听到了鱼贩的吆喝。

    她问:“你买了鱼?”

    “对,鱼老板最后剩了几条鱼,带回去也麻烦,我干脆处理了。”

    “挺好的,看不出来你平时经常做饭。”

    “家里有冰箱,想起来吃的时候就做一点。”

    孟思期伸出手,“要不我给你拿鱼吧?”

    “没事,你喜欢吃鱼吗?鱼头汤?”

    “嗯,挺喜欢的。”孟思期在食堂就经常打鱼吃,她想起上次路鹤说过给她做饭吃,但是想一想,人家忙了一天,刚下班,这鱼处理起来又麻烦,她不打算提这件事。

    两人一路走回去,闲聊了会儿,路鹤问:“怎么现在才搬过来?”

    “还不是绑架案,孩子可怜死了,到现在都没有线索,我再不搬过来,时间都浪费在通勤路上了。”

    孟思期说着话,忽地想起路鹤的事情,他好像没有申领到单位福利房,可能因为这个重新住回了租房,挺可惜的,她不免感叹:“我记得局里有条文,你的工作年限可以申请住房,怎么这次没有申请到。”

    路鹤的步子微微顿了,他始终保持着标准的步子,这忽地一顿让孟思期觉得这个话题可能不适合聊起。

    路鹤微微侧头,像是望了她一眼,再回过头时说:“当时正好在办……一个案子,申请写好了忘记交上去,不过现在也不急,毕竟局里还有很多新夫妻,需要房子。”

    孟思期说:“没关系,明年再申请也不迟。”她觉得路鹤的职位还有年限,早就可以申请到住房,毕竟虽是警务人员,生活条件还是要有保障,路鹤住的条件太简陋了,而且每个月都要掏房租。

    两人说着话已经到了楼下,路鹤步子矫健,轻松将一大堆物品抱上了五楼,孟思期连忙上前去开门,门打开开了灯,里面一片通亮,路鹤将两个大袋子放在地板上,将被褥四件套放在沙发上,最后手里就留了一袋鱼。

    孟思期弯了弯唇:“谢谢路队。”

    “不在局里不要这么客气。”

    “嗯,我知道。”

    路鹤欲言又止,然而眼尾轻弯,“那没事我先下去了。”

    “好。”孟思期始终微笑着,她往旁边站了站,“路……鹤,你慢走。”

    “好。”路鹤走出门,孟思期送到门口,他突然停住了,回过头,表情淡淡的,他好像有什么话,但是没有说。

    孟思期又给了一个微笑,不过显得有些干涸,她从未想到,有一天他们会在这逼仄的空间里,一个十分接地气的地方,谈论生活,还住在楼上楼下。

    “呃……你吃了吗?”路鹤问。

    “……我买了吃的,就在袋子里。”

    “你收拾下,半个小时后,到楼下,我做鱼给你吃。”

    孟思期愣了愣,她确实很饿,也想尝尝路鹤的手艺,不过现在快八点了,但她还是笑着点了头,“好,我早就想蹭饭吃了。”

    路鹤嘴角微弯,看了她一眼,才往楼下走去。

    关上门后,孟思期觉得有一些期待,她快速收拾了下,正好半小时就到了楼下门口。

    敲门,很快门开了,她走进去,不过这一次,她看见了不一样的路鹤,他戴着围裙,穿着拖鞋,很有家庭妇男的味道。

    “来,换双鞋吧。”路鹤蹲下将一双干净的布鞋放到她脚前,“你坐一会,我去厨房。”

    “好。”孟思期换完鞋,在屋子里走了走,这屋子她来过一回,很熟悉,屋子里非常整洁,没有多余的家具和物品,路鹤不在这儿,就显得很冷清。

    厨房里传来扑扑腾腾的声音,路鹤应该选择的是炖鱼汤,这会香味已经从厨房传过来,她鼻子很灵,也被味道吸引,悄悄走了过去,趴在厨房门口望了望。

    厨房里飘着氤氲的白气,那是鱼肉漂出的香味,他一个一米八多的高个子就站在狭窄的厨房里,闪转腾挪,铁勺拿在手里,姿态竟然也是优雅的,比起他握枪时同样优雅,其实认真做事的时候,是没有分别的。

    “唉,是不是饿了?”路鹤添盐时注意到了她。

    孟思期笑着说:“还好,但是太香了,我不敢想象,你这么强。”

    “一个人吗,没事就会钻研点东西。”

    路鹤说一个人就会钻研厨艺,然而孟思期却听出了淡淡的孤独。

    “来,帮我拿筷子,其他的我来就行。”

    路鹤将两双筷子交给她,孟思期接过的时候,发现锅台上还有两盘小炒,“咦,你还炒了菜。”

    “第一次来我家,一个菜太寒酸了。”

    孟思期笑了笑,没说话。

    不一会,桌上摆上了大锅的鱼头汤,其实不止鱼头汤,还有一锅鲜美的鱼肉,还有两盘小炒。

    路鹤给她盛了饭,“快吃吧,都饿了。”

    “好。”孟思期真的饿了,她拿起筷子就夹了一块鱼肉,吹了吹,含进了嘴里。

    咀嚼时,那鲜美的微笑已然让她产生了惊叹,她边吃边说:“路队,你太厉害了,是谁教的你啊。”

    “说好了在家,不以职务相称。”

    “哦,我一高兴就忘记了。”

    路鹤吃了一口小炒,“喜欢吃就多吃点,今天的鱼是八折买的,以后打八折的时候你可以来我家。”

    “那人家卖鱼到最后是不是都卖八折?”孟思期没心没肺地问。

    “呃……也不一定,有时候可能是九折。”

    聊着时,孟思期吃了一碗半饭,吃得太饱了,最后她发现小炒没吃几口,鱼肉倒是吃了一大堆,最后路鹤给她舀了碗牛奶白似的汤汁,她慢慢喝完,打了个饱嗝,“不好意思,太饱了。”

    她不得不摸了下肚子。

    路鹤站起,“你坐一会,我收拾下。给你倒杯热水。”

    孟思期其实想帮帮忙,但是发现真的吃得太饱了,她有点力不从心,最近办案她没吃过几顿饱饭,都是零食充饥。

    路鹤快速收拾,将桌子擦得干干净净,又给她倒了一杯热水,孟思期全程静静地看着他,她觉得这样子挺好的,她想的是,如果路鹤永远都是这样,生活在这里,三十年后,他还可以做鱼吃,如果那时候她还可以吃他做的鱼。

    “在想什么?”路鹤问。

    “没什么。”孟思期忽地发现自己的眼眶有些酸,时间有点晚,但是她特别想问问红妆连环杀人案的进展,不过那件案子她从未参与,也不方便过问,她只能先关注目前案子的进展,“路鹤,贾龙辉案现在还顺利吗?那个,如果不方便可以不说。”

    实际上这件案子应该叫阮梦樱案,或者纺织厂女工失踪案,但是贾龙辉牵涉面太广,所以现在局里基本称呼贾龙辉案。她知道局里有规定,有些案子在办理过程中,没有参与的同事是不合适打听细节的。

    路鹤表情依旧很淡,他走向窗户,将窗户关紧,封闭了外面的夜色和凉风,再次回到餐桌,坐下后说,“这件案子你也一直跟过来的,案子的进展我可以透露给你。”

    他将杯子微倾了一些,清水溢到桌面上,他用手指在桌上画起了图形。

    “这是西雅图的八层楼加上地下室……”路鹤说。

    因为光线问题,孟思期看不清他画的图形,她立即起身,换到了路鹤的旁桌,头倾到他的身旁。

    这是一张四方小桌,四个凳子,她从对面座,移到了邻座。

    路鹤抬头望了她一眼,嘴唇抿了抿,展现一道优美的线条。他又继续画着,这么近距离,路鹤身上独特的木质味道渐渐在她鼻间萦绕,路鹤骨节颀长的手指画的图形横平竖直,空气里静谧而安详。

    桌面上画了九个方框,路鹤表示的就是西雅图俱乐部楼层结构。

    路鹤手指再次蘸了水,他轻快地在其中四个方框内点了一下,“这是俱乐部一到四楼,内设歌厅、舞厅、棋牌室、泳池、休闲区、美食区等等,拥有西雅图俱乐部会员就可以进入,但是金额并不便宜。”

    路鹤边看她一眼边对着桌上的图形说:“这四层楼实际上也是西雅图俱乐部的伪装层,如果你是有钱人,基本可以入会消费,这里算是有钱人混的圈子,所以入会的成本不便宜,但是想进这个圈子的人还是不少。”

    “俱乐部对这四层管理很严,基本上是合法合规的,这也给了警方很多假象。这些入会的消费者需要在里面消费到一定金额,并且满足一定年限、条件才能进一步获得VIP会员。”

    “西雅图VIP会员是严格控制数量的,他们主要活动在五六层,这两层,囊括了下四层的项目,但是已经充斥了大量色情和赌博,但还是被俱乐部严格控制,所以一直没有暴露。”

    “可怕的就是七八层,这里原本是管理层,本来没人去做怀疑,但是更大的罪恶就充斥在这两层。要想在这两层活动,需要至尊VIP卡,获得这种卡的客户需要非常严格的条件,然而里面的项目……”路鹤看了孟思期一眼,他顿了顿,“其实也是我从未想象的,简单来说,这里是人间地狱。”

    孟思期绷着神经,当听到路鹤说到这里时,她意识到,作为时时刻刻冲破黑暗和罪恶的路鹤来说,都未曾见过这些场景,何况她呢?也许路鹤考虑到她是一个女孩子,或者她不在案件调查中,这种细节并不方便表露,他只用了一个词“人间地狱”。

    要在人间设置地狱的人,那自然是恶魔,她之前听赵雷霆说过,西雅图俱乐部对妇女形成强烈的精神控制,但从路鹤的描绘来看,或许那里还有更可怕的真相。

    路鹤在描绘这番话时,眼睛里的光芒坚定而毅然,孟思期知道,他就算拼尽全力也会还原真相,让行恶者伏于法律,让受害者解于危难。

    “最后,是地下室。”路鹤的食指最后点在最底下的方框内,“地下室主要是毒品加工厂,这次是你们二队突破和缴获的,想必你也知道一些,我就不赘述了。”

    孟思期点了点头,“路鹤,蒲公英纺织厂五名女工有调查过吗?”

    路鹤说:“调查过,不过没有找到她们,这次调查过程中,我们解救了近百名女孩,也有少数男孩,但是我也发现有一二十名女孩和男孩曾经出现在俱乐部,但是他们都不见了。”

    孟思期感觉到深深的不安,她知道阮梦樱可能是唯一逃出俱乐部的受害者,如果不是她的“计划”,也许西雅图的秘密永远都不会被人知晓。

    路鹤说:“我推测这些消失的女孩男孩应该都没有走出俱乐部,也就是说,他们很可能已经遇难了。”

    孟思期心里一阵唏嘘。

    路鹤说:“我们还在找他们的尸体,很可能就在俱乐部内,但是目前还没有发现,不过我相信很快就能找到。”

    他继续说:“阮梦樱很可能是唯一逃出俱乐部的孩子,因为她死了,所以她如何逃离俱乐部的原因也不得而知。当初阮梦樱在银行工作时犯了一个错,于是她借了一笔高利贷,没有想到就是这笔高利贷害了她。”

    “西雅图俱乐部有专人非法放贷的团伙,主要就是针对一些少男少女,一旦借贷成功,就变成了巨大的雪球,是几十倍甚至百倍的翻滚,别说一个普通孩子,就是一个家庭,也根本就还不起,因此他们被威胁进入俱乐部,从而被囚禁,失去自由,用身体偿还这笔钱,即便赌上性命,一辈子给俱乐部卖命,他们仍旧还不起。”

    路鹤的语气甚是唏嘘,他眼神里血丝弥漫,像是愤怒的海,抑或是燃烧的火焰。孟思期的思绪跟随着他的情绪,胸中愤慨不已。她从来没有想过,有一天路鹤会和她坐在一起,就他们两个人,在讨论这个世界上最恐怖的故事。

    因为“无知”和“贪恋”,这些孩子们搭上了自己的身体和性命,他们只是在人生路途上犯了一个小错误,只要他们真心认错,就会得到原谅。

    但是恶魔们并不想放过他们,用尽一切手段蹂躏、践踏他们的尊严,甚至陷害他们的性命,而他们面对巨大债务的侵蚀,无法告知父母和亲朋,从此之后沦为没有意识的奴隶。

    路鹤说:“给阮梦樱拍照的人是一个戴着白面具的人,据俱乐部涉案人交代,那个人很神秘,他一般住在顶层,有自己办公室,他也是唯一可以指挥贾龙辉的人,也就是说,西雅图俱乐部虽然总经理是贾龙辉,但是却受制于白面人,贾龙辉有妻子和一对儿女,他选择跳楼自杀,很可能就是被白面人威逼要挟。”

    孟思期问:“那天逃走的白头盔是不是就是白面人?”

    “对。白头盔应该就是白面人,他逃离了我们的掌控,所以西雅图俱乐部的秘密我们并没有真正侦破。”

    孟思期没有回应,她的心情很低落。

    路鹤看了她一眼说:“你还记得红妆连环杀人案吗?”

    “……”孟思期内心一怔,她当然记得,刻骨铭心,这是她最关心的案子,她不知道为什么路鹤会主动提及。

    她忽觉紧张,咽了咽问道:“那个,这件案子怎么了?”

    路鹤说:“阮梦樱给我们留下了一组照片,我怀疑那是白面人,也就是白头盔给她拍的,照片里,白面人在阮梦樱身上,画了一些红妆,有些地方和红妆连环杀人案的笔法有些相似,我很怀疑,白面人很可能就是红妆连环杀人案的凶手,当然这还有待调查,两者之间现在还没有找到最直接的关联,但是白面人的嫌疑肯定是存在的。”

    孟思期的心脏“砰砰”地乱跳起来,就像一头巨兽在撞击她的心房,她无法控制这种失控的感受。

    “你怎么了思期?”路鹤忽然发现孟思期脸色卡白,额头上汗珠涔涔。

    第134章 [VIP] 极恶白魇(10)

    孟思期知道自己失态了, 她来到这个世界有很大原因是因为路鹤,现在红妆连环杀人案的凶手出现了,路鹤就在调查当中, 他曾经就差一点被白头盔的子弹打中, 不久的将来,路鹤会不会重现历史的一幕?

    但她现在不能失态,不能因为她而让路鹤分心, 她挤出一丝笑容说:“我没事,可能今天太累了。”

    “也是, ”路鹤微微弯唇, “和你说了太多的案子, 本来今天是吃饭的。我送你回去休息吧。”

    “好。”孟思期努力平复心情,她不想把自己不好的一面呈现在他面前, 她微微低头站起, “你也休息,不用送了, 我就在楼上。”

    “没事,走吧。”路鹤上前开门。

    外面的漆黑被屋子里的灯光照亮, 孟思期缓缓走入黑暗, 但路鹤在身后,她感觉很踏实, 一步步踏上楼梯, 她的眼底已经盈了酸涩的泪,打开自己的屋门,她偷偷用袖子在眼前一抹, 转头宛然一笑:“路鹤,明天见。”

    “明天见, 思期。”

    她慢慢关上门,将路鹤淹没在夜色里,下一秒,她的眼泪就夺眶而出,她站在那,静静闭上眼睑,让自己不要那么悲伤。

    也许这个世界的路鹤改变了命运呢,否则她来到这个世界的意义是什么?那些她获得的神奇画面又是什么?也许她每一次侦破案子都是蝴蝶效应的一部分,只要她足够努力,就能改变这个世界的时间线,那么路鹤就一定不会出事。

    这天晚上,孟思期辗转难眠,就睡了三个多小时,她早上发现自己特别憔悴,她对着镜子里的自己笑了笑。窗外的阳光已经跃过了窗台,照在一颗小小的仙人球上,生机动人。

    孟思期洗漱过后,准备早点上班,今天还有儿童绑架案的重要调查工作。

    天珑小区离警局就五公里路程,走过去也就四五十分钟,比起从家里坐公交车上班都要节省时间,她回头要是买个自行车就更快了。

    她走着走着,还遇到路上骑车的同事,他们朝她打招呼:“小孟,是不是搬家了?”

    “对,我搬到这边住了。”

    “买个车,特别快。”

    “好。”

    孟思期又走了一会,远远地能看到警局的大楼影子,忽然,身后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孟思期!”

    她一扭头,竟然发现是骑着自行车的路鹤,车速不快不慢,很快就会从她身边滑过。

    也不知道为什么,再次看到她,她内心的压抑和不安好像都消除了。

    路鹤大声说:“别看我,看前面——”

    他左手扶车,右手抬起,做出举枪的姿势,朝前方做出开枪的动作,“叭——”

    孟思期跟随他的手势朝前看,前面不远处有个骑摩托车的大叔,就在路鹤手起枪落的时候,他头顶的假发掉了,假发向后飞去,迎风飞舞!

    “我的头发,我头发?”那个大叔急刹了摩托车。

    孟思期明白了,那个大叔的头发可能随时会掉,然而细致观察的路鹤却看准了时机,制造了一个戏剧。

    路鹤骑车从她身前滑过,转过头对她微微抿唇一笑。

    转眼,他的自行车就只留下了背影,孟思期追上去把大叔的假发捡了起来,看着大叔跑过来,光溜溜反光的头顶,满脸尴尬的笑容,她再次抬头望向远方,她忽觉啼笑皆非,哈哈笑了起来,对着远方喊道:“路鹤,你太坏了!”

    *

    “沈巷鸣来得真是及时!”路鹤的语气略带讽刺。

    路鹤一大早就被刘茂平叫到办公室,原因是省厅要参与贾龙辉案了,特派省厅刑警队队长沈巷鸣前来接手案子。

    刘茂平知道路鹤定是不会心甘情愿把自己调查的案子交给旁人,即便是资源更丰富,能力更专业的省厅。

    但这既是组织上的决定,也是他所期望的。

    他慢言细语说:“路鹤,省厅派沈巷鸣来协查贾龙辉案,这是省厅的考量,也是我的希望,现在贾龙辉案牵涉面太广,还波及到省市一些有头有脸的人物,说实话,这个艰巨任务,不是我们市局单打独斗所能完成的。”

    “我从不质疑组织上的决定,只是沈巷鸣,我持保留意见。”

    在刘茂平眼里,此时的路鹤就像一个倔强的孩子,也很像年轻时的自己,他很欣赏路鹤,有时候你会为他的破案能力而惊叹,但同样他有着和旁人不一样的光芒,因为耀眼,他从不服输,也有着不服人、“文人相轻”的心思。

    作为局长,他必须要理解他的心思,因此宽慰道:“我记得当年,你留在市局,就是为了项杰案……”

    当他说到这儿,路鹤的眼神沉了下来,最近项杰案的线索重见天日,和五年前相同型号的子弹和手枪浮出水面,现在白头盔是最大嫌疑人,而贾龙辉案要想真正破局,那就必须抓捕白头盔。

    刘茂平沉声说:“我会向省厅申请,由我们市局继续调查白头盔的行踪,直到抓捕白头盔为止,还项杰一个真相,一个公道,也是了却市局的心愿。”

    他想给路鹤一个慰藉,也是给市局一个交代,项杰案必须由项杰所生所养的市局来完成心愿。

    “刘局,我可以。”路鹤重重颔首,他不是做出让步,而是他心中所持的坚定信念,有很大一部分就是因为项杰的沉冤未雪。

    “好,沈巷鸣等一会就到了,我希望你们携手共进,办理此案。”

    “咚咚咚……”门是敞开的,有人站在门边敲响了门。

    刘茂平转头,来人一米八多,年纪三十岁上下,穿着一身红棕皮质夹克,夹克上的铜扣闪着亮光,他身材魁梧,长相周正,一双鹰似的眼正望着办公室内,嘴角流露出老朋友相会的微笑。

    这人正是省厅刑警队队长沈巷鸣,沈巷鸣不是第一次来市局,五年前,他还是省厅刑警队副队长的时候,由省厅委派到市局参与了儿童绑架被害案,虽然最终没有破获案子,但是他也留下了一串精彩的案情分析。很可能是由他在媒体上公布的一副凶手画像,震慑了凶手,使得凶手再没有犯案。

    刘茂平对他的了解还不仅于此,沈巷鸣很年轻,能够在省厅节节高升,他的能力自然不低,和路鹤至少在伯仲之间。而他的综合能力,从他的角度来看,比路鹤好,综合能力是比较抽象的能力,但单拿其中一项来说,沈巷鸣社交能力可能比路鹤要出色得多。

    “刘局,再次回到市局这个家,我心情很激动,一大早我就急着想来看看你们,”沈巷鸣一边走进办公室一边含笑道,“路鹤也在,好久不见了。”

    他走到两人身旁,拍了拍路鹤肩膀,“更结实了,也更有气质了,学长很看好你。”

    路鹤并没有说话,刘茂平笑道:“巷明这一路辛苦了,我给你泡杯好茶。”

    他走向办公桌,拿出茶叶罐,慢挑细选地取出茶叶,一边忙着一边说:“路鹤刚才还说了,早就盼你过来了,你们俩当年都在省里警察大学学习,是‘警大双璧’,你们俩相识相知,这次携手办案,我很期待!”

    刘茂平抓起开水瓶,倒了热水。沈巷鸣上前一步,接过杯子,“刘局这话说得在理,我认识路鹤很早,当年他还是一个连说话都腼腆的小书生,准确的说,像个小姑娘似的,是我把他带到了学生会。”

    “两年,”沈巷鸣伸出两个指头,眉飞色舞地说,“两年他就完成了蜕变,我一看他能力比我强啊,马上把学生会主席辞掉了,他当学生会主席那年,你不知道学校追他的女孩子都排成一条街了。”

    “还是你们年轻好,”刘茂平感叹道,“这离校啊,也没几年,正好趁着办案,你们再叙叙旧。”

    刘茂平看了路鹤一眼,他发现路鹤的面色没有笑容,他的目光再次回到沈巷鸣脸上,邀请他坐在沙发里,“路鹤你也来坐。”

    待路鹤坐进沙发,刘茂平郑重说:“这次案子我和省厅(省公安厅)邢副厅长有过商议,嫌疑人白头盔一直是路鹤在跟……”

    “刘局你放心,”沈巷鸣抚着刘茂平胳膊,“省厅的意见我收到了,路鹤继续负责贾龙辉案,追踪白头盔,我呢是来协助路鹤的,主要是调查这班涉案人员的背后势力,特别是和省里相关的人。”

    “那行,关于你们如何分工,我相信你也早有计划,我希望这件案子如省厅所愿,早点落实。”

    “刘局你放心,”沈巷鸣信誓旦旦地说,“我来这边,不是来看风景的,要是办不成事,以后,我不会踏进今阳一步。”

    “巷鸣,这件事刘某拜托你了。”

    两人寒暄了几句,沈巷鸣抿了几口热茶,放下杯子,转身拍了拍路鹤臂膀,“走吧,跟你了解了解案子。”

    拜别了刘茂平,两人一起走向一队办公室,沈巷鸣低声说:“路鹤,兄长可要批评你两句,这两年,你跑省里可少了,虽然老头子去世了,但光给你姐打个电话可不像话。我不相信市局比省厅还忙。虽然我和你姐离婚了……”

    路鹤忽地站定,眼神冷冷地看向他,“既然离婚了,以后就不要把这些事拿出来说,你不尴尬,我也尴尬。”

    沈巷鸣愣住,尴尬地一笑:“确实挺尴尬,但毕竟咱们也是朋友。走吧,看案子。”

    沈巷鸣带来了几名刑警,现在都在会议室等待,路鹤送来案卷和贾龙辉案相关的资料,在会议室,将贾龙辉案的所有信息都和他一一介绍了遍,沈巷鸣了解后点头,“路鹤,说得很清晰,我相信你我联手,案子一定顺利告破。好,也到了十二点多了,大家赶紧去食堂吃个饭,下午我们行动。”

    路鹤和沈巷鸣并肩而行,在食堂排队时,沈巷鸣左右望了望,眼神忽地停在一处,感叹道:“唉,你们小地方还有个大美女,不愧是一道靓丽的风景线。”

    路鹤瞥了一眼,发现孟思期和赵雷霆在另一队排着,他刚望过去,孟思期也朝他们这边望过来,她抿唇微笑,又回过头去。

    “你们认识?”沈巷鸣站在前面,身子侧向他问,“她没对象吧?路鹤?和你说话呢?”

    路鹤没表情地说:“去年刚来的警局。”

    “好,真好。”

    路鹤说:“打饭。”

    沈巷鸣忙转过身,伸出盘子要了两个荤菜,两人走向座位,一边吃饭沈巷鸣一边说:“我和你姐没有感情了,已经走到了那一步,不离婚收不了场,我希望你能理解。这段时间我也一直想找机会约你吃个饭,坐下来一起聊聊,但是太忙了……”

    路鹤没理他,沈巷鸣又吃了几口,他抬头朝某处望了望,吃了几口又望了望。

    路鹤扭头,也朝那个方向望去,发现孟思期就坐在那个方向,正微笑着听赵雷霆说话来着。

    他回过头,冷声说:“吃完赶紧回去。”

    “你看你,吃个饭都这么急,办案是急不来的。”

    两人吃罢,一起走出食堂,在食堂门口,路鹤一眼瞧见,孟思期就站在那儿,她见两人走出来,嘴角弯了弯,脸盘如玉似的,路鹤发现,孟思期果真与众不同,她总能让人平静,仿佛她就是穿过树林,抹平荡漾湖面的清风。

    “孟思期?”沈巷鸣停住脚步,一手指着她,笑着说,“你是孟思期。”

    孟思期正要和路鹤打招呼,见他身旁一个和他年龄相仿的男子,而且两人似乎还有很多话题在聊,在排队时,他们也挨得很近,她猜测应该是路鹤很好的朋友,她也微微一笑:“您认识我?”

    沈巷鸣滔滔不绝说:“我当然认识你,在省厅你可是有名的,宋辛冉一案,龙善文的民宿被害案,姚仁俊一案,这几件案子都不好办,要放在省厅啊那也得给我们脱成皮,但你的表现可谓是惊艳。”

    听他描述,孟思期猜测这个人不简单,知道她在三个案子里的事情,特别是近期刚刚落幕的姚仁俊一案,他一定是省厅过来的有重要职务的人物,她依旧保持微笑:“您过奖了,那都是我们市局的功劳。”

    沈巷鸣说:“思期,你谦虚了,我今天到市局来,办案当然很重要,认识你也是这趟行程的首要之事。对了,路鹤,你现在不该介绍介绍我吗?”

    孟思期这才发现,路鹤一直没有表情地站在一旁,他平时本来就冷静如斯,这会一副无波无绪、甚至冷淡的样子,让人觉得他对眼前的事情不是很关心,这时沈巷鸣提醒,他才淡淡说:“沈巷鸣,省厅刑警队队长,这次过来负责贾龙辉案。”

    果然孟思期没有猜错,就是省厅来的,但是她没明白,贾龙辉案为什么由沈巷鸣负责,难怪路鹤不太高兴,毕竟这件案子路鹤付出了巨大心血,所以她想是不是找个时间安慰安慰他。

    “对对,”沈巷鸣笑着说,“的确来办理贾龙辉案,但是眼下还需要路鹤鼎力相助。”

    这时,赵雷霆跑了过来,“唉,你们都在啊,唉路队,刚吃过呢?”

    路鹤抿唇回应了下。

    赵雷霆催促:“思期,饭打好了,赶紧回去吧,冯哥等着呢,路队下次聊。”

    沈巷鸣忙说:“思期,回见,找个时间吃个饭,这两年我有一些刑侦上的心得,和你探讨探讨。”

    “好,回见。”孟思期微笑朝两人打招呼。

    两人并肩往办公室方向走,赵雷霆问:“那人谁啊,怎么和你很好似的。”

    “省厅刑警队队长沈巷鸣。”

    “他?”

    望着孟思期的背影离去,沈巷鸣拍了拍路鹤臂膀,“想什么呢?走吧。”

    走了一段路,路鹤没表情地问:“你怎么认出的她?”即便市局案子的资料送到省厅,也不会送上孟思期的照片。

    沈巷鸣笑道:“你看来是只会破案,那走廊大橱窗上最漂亮的那个,不就是孟思期。”

    路鹤这才想起,去年年底庆功会孟思期拍过照片。

    “刚才那个小伙子不会是孟思期男朋友吧?”沈巷鸣身子倾斜,凑近他耳边问。

    路鹤扭头冷了他一眼:“这是公共场合,有什么问题需要这么近吗?”

    沈巷鸣笑着往后仰了仰,“对对,我记得你不喜欢男人,罢了,你也不喜欢女人,我还记得你大学那会,多少漂亮妹子追你,你就死读书,你看,事实证明,死读书误人子弟啊。”

    路鹤没理他,往前快步走去,沈巷鸣跟上,“你还生气了,跟个小姑娘似的,不说了,下午案子打算怎么搞,听听你意见,咱不能因为追小姑娘把案子忘了。”

    路鹤再次停下,冷笑道:“你想追孟思期?”

    “对,有什么问题?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痴心妄想!她不会喜欢你的。”

    “你怎么知道她不喜欢我,我一个堂堂省厅队长,她有什么看不上我的,将来,我把她带到省厅,以她的能力,三年就能升个副队,在省厅的前途那是这个小地方能比的?”

    “她不是那种人。”

    “你又知道?我认识你十年了,你根本就不懂女孩子。咱可以打个赌,我在这里不出一个月,孟思期就会跟我好上。”

    路鹤咬牙道:“我等着,如果她是这样的人,那我看‘扁’她了。”

    “你看,你这明显就是心里赌气,你觉得我离婚了,老大不小了,不该找年龄相差太大的小姑娘,但这有什么关系呢,每个人都有追求美好和真爱的权利,我相信孟思期不是平庸之辈,她一定会读懂我真挚的心灵。”

    路鹤冷冷一哼转头就走,沈巷鸣摊开双手,摇头笑了笑。

    黄昏,孟思期和冯少民赵雷霆走访了一圈无果后,在天珑小区附近买了一辆自行车,她骑着车返程时就遇见了同样骑车回小区的路鹤,两人不经意遇见,相视一笑,都停下车。

    路鹤问:“刚下班?”

    “对。一起走吧。”孟思期正有问题想问他。

    两人推着车并排走在一起,孟思期问:“路队,现在沈队来市局,那你们一队后面是不是都听他安排?”

    “思期,私下里叫我路鹤。”

    “噢。”

    “我和沈巷鸣有分工,我们一队会继续调查白头盔,沈巷鸣那边会调查那些和俱乐部相关的人,毕竟牵连甚广。”

    “噢,那这样你们的工作都是独立的,那也还好。”本来她还想安慰安慰来着,这下其实也不需要,毕竟有省厅的加入,这件案子才会高效处理,特别是涉案人员太多,仅靠市局的力量是远远不够的。

    “今天还想吃鱼吗?”路鹤眼神望向前方,没有看她。

    “……不了吧。我今天不那么饿,我随便吃一点。”昨天那一大锅鱼,路鹤也忙了一晚上,又加上后面还要洗碗拖地,路鹤工作起来又都是满负荷,她实在不想他再忙碌。

    “好。那回头想吃了告诉我。”路鹤的语气忽地有些低落。

    孟思期能感受出来,她觉得路鹤应该是有些疲惫,马上说:“对了,我一会去买点面包,你有喜欢的口味,我给你带点。”

    “不用了。”路鹤微微摇头。

    “好吧。”

    两人慢慢走到住楼下,只看见有搬运冰箱的工人正在楼口,准备上楼。

    两人决定等一等,这时,一个高大的人影从楼道口走出来,吩咐道:“冰箱稳一点,多给你们包好烟。”

    孟思期愣了一下,那人不就是沈巷鸣吗,她的余光里,路鹤的表情也怔住了,他很少有这种表情。

    沈巷鸣安排完,一转头就看见站在楼外的两人,他脸上充满热情的笑容,走上前来,“以后都是邻居了,大家有个照应,402暂时租了下来。”

    孟思期记得,她住在502,路鹤住在302,怎么沈巷鸣还见缝插针,把这栋楼给包圆了,看来这栋楼很受大家喜欢。

    她微笑道:“沈队是打算长租?”

    “看情况,顺利的话,一两个月,租房子总比住酒店强,对了,老冰箱不给力,刚换的新的,我有几个拿手好菜,思期,找个时间咱们聚聚。”

    孟思期看了眼路鹤,发现他没什么表情,眼睛还有些冷,她只能接下话说:“行吧。”

    沈巷鸣说:“回头我退租时,冰箱对折卖给路鹤。”

    孟思期笑着说:“其实可以卖给我,我那冰箱特别不好使,租房的时候没太注意,也不想换了。”

    “给路鹤吧,你以后到省里住大房子去。”

    “省里?”

    “是啊,省厅才是每一个地方刑警的梦想。”

    “沈队开玩笑了,我这才刚到市局呢。”

    “没开玩笑,我很看好你。”沈巷鸣笑道,“唉,大家也别都站着,上楼吧,要不就今晚,大家尝尝我手艺。”

    “……”孟思期勉强笑道,“沈队,今天不行了,我吃过了。”她刚拒绝了路鹤,也不能转眼就“背刺”他。

    “那好,不急,改天我买好菜,大家再聚也一样。”

    第135章 [VIP] 极恶白魇(11)

    晚上, 孟思期在台灯下学习时,窗外响起沈巷鸣的喊声:“思期,思期在不在, 你有没有多余的衣架!”

    孟思期朝窗外探了探头, 沈巷鸣脑袋正伸出窗户,发现她探出头时笑着说:“还没睡呢?”

    “你要几个?怎么给你?”

    “三个吧,你扔下来就行。”

    孟思期折回卧室拿了三个衣架, 她用绳子绑在一起,提醒了下“你接好了”, 扔了下去, 沈巷鸣臂长手宽, 正正好接住,又笑着道:“谢谢了, 你早点睡, 晚上不要熬夜。”

    “啪!”只听见三楼一声咔嚓巨响,好像有人用力关上了窗门。沈巷鸣默默朝下面望了望, 又对她说:“晚安!”

    孟思期没再言语,收回了视线。

    第二天中午, 孟思期在外调查时忽然收到一个惊人的消息, 说是西雅图俱乐部地下室的地面被挖开了,下面藏了尸体, 据说有十几具, 和混泥土裹在一起,根本无法辨认完整的尸骨。

    这是赵雷霆从局里打听到的内幕消息,现在还处于高度封锁阶段, 据说刘茂平亲自去了现场,路鹤和沈巷鸣都负责贾龙辉案, 因此肯定都在现场。

    孟思期难以想象,当时路鹤看到那些尸骨时,是什么样的心情,那定然是触目惊心、令人发指的场景,路鹤一定对那些残害人命的恶魔悲愤不已吧。

    原本监视徐剑飞和周迎君一家的法医,陈杰蓉和她的同事佟青青也被紧急调回了局里,局里要求尽快完成尸检工作。

    韩长林只得临时安排,安排新的医护人员到徐剑飞家做监视工作。

    也就这这当儿,冯少民收到了唐小川对讲机里急促的声音:“我是唐小川,冯哥,徐剑飞出门了,他做了伪装,带着赎金出门了,我现在在追踪他的路上。”

    冯少民脸色顿时紧绷,“小川,韩队那边赶快通知,你在什么地方,我们马上赶过来。”

    “韩队刚刚联系过,他应该出发了。”

    那一刻,孟思期的心瞬间提到嗓子眼,徐剑飞带着钱出门了,那就意味着,绑匪活动了起来,这是目前最有利的消息。否则错过这次机会,也许绑架案就再也侦破不了,徐一周就再也回不来。

    她跑过去开车,冯少民叫她坐副驾,但孟思期已经启动汽车,冯少民只得默许。车子几乎是以最快速度出发,前往唐小川所在的范围。

    唐小川再次传来对讲机声音:“徐剑飞骑着摩托车到了上海路上,车牌号尾号是320,这条路岔道很多,有可能随时跟丢。”

    韩长林很快传来声音:“我是韩长林,二队听好了,我已联系附近交警队,密切关注摩托车行踪,我们尽快赶到上海路,一定要掌控徐剑飞和歹徒联络的地点。”

    孟思期有开车经验,只是这手动挡她有点费力,好在汽车“咔咔咔”适应了一段时间后,她终于掌控了节奏,车子响着警笛朝上海路飞快跑去。

    刚才车子剧烈晃动,冯少民拉着顶棚拉手平衡了下,这会见车子平稳,他眼角微扬。

    即便在紧张追捕中,冯少民像是有意缓解她的紧张,“什么时候学会的开车?”

    “噢,师父,”孟思期很久没开车,手很生,她很紧张,无瑕顾及对话,只是回复,“好久了。没自动挡好开。”

    “自动挡?”

    这个年代的车几乎没有自动挡,孟思期忽然发现自己说错话了,一紧张,车子又“咔咔”了两声,她又换错了档位。

    “小孟,不要急,你车技不错,冷静一点,档位找对,离合踩准。”

    “好,师父。”在冯少民的提示下,孟思期冷静了许多,她更加自然地磨合了档位和离合,很快就得心应手,在城市车道里自由穿梭。

    唐小川再次发来紧促的声音:“我是唐小川,徐剑飞把车子丢了,不知道人去了呐,他的赎金很可能已经放了出去。韩队?”

    韩长林回复:“小川,继续探查上海路的情况,徐剑飞很可能已经把赎金放进了某个垃圾桶,等待绑匪接走,密切关注那片路的垃圾桶。”

    “好,韩队。”

    几分钟后,冯少民说:“小孟,前面一直直走右转就到了上海路,按韩队指示,把警笛关了,我们隐蔽密切关注靠近垃圾桶的可疑人员。”

    “师父我知道。”孟思期关警笛,加快了车速,几公里路以后,放缓车速准备右转进入上海路。

    “绑匪出现了!”随着唐小川的一声叫喊,孟思期的心差点跳脱出来。

    唐小川语气惊愕:“是白头盔?他带走了徐剑飞的皮包。”

    白头盔?几乎同时,孟思期和冯少民都怔住了。

    “白头盔上了迎江路!”

    韩长林说:“追!”

    警笛再次响起,唐小川是备用车,在车顶放上了警笛喇叭,三辆车从不同路口,追上了迎江路。

    孟思期加快了车速,远远地她就看见韩队和唐小川的车,亮着红蓝光,非常耀眼。迎江路是一马平川的大道,这条路前往溯江边。

    “韩队,”唐小川发出声音,“白头盔进入了汇江路!”

    “白头盔很可能是将钱带向溯江码头,他想乘船离开,大家跟上。”

    孟思期再次加快油门,很快就追上韩队的车尾,转向汇江路后,一条岔道上,飞入了两辆警车,随后,路鹤的声音在对讲机里响起:“老韩,我是路鹤,两队已汇合,抓捕行动一定要成功。”

    “老路,你小子还挺快的,这短短半个多小时你就赶来了。”

    “记住,白头盔是我们的囊中之物!大家打起精神,一鼓作气,回头我给大家庆功!”对讲机里传来了一个男人的粗哑声音。

    孟思期怎么听也不像路鹤的,他说话的风格也从来不是拉满的。她忽然想起,这是省厅刑警队长沈巷鸣的声音,原来沈队也加入了行动。

    然而,孟思期却隐隐感觉到一种不安,路鹤说,白头盔很可能关系着红妆连环杀人案,不过现在全队抓捕,他应该不会有事,这可能是最好的结局。

    孟思期再次加快车速,很快车子就跟在了他们身后,现在有五辆车在追捕,嫌疑人根本逃不掉。

    远远地,孟思期就发现白头盔的身影,那辆摩托车冒着滚滚浓烟,看摩托车外型和颜色,和当初从西雅图俱乐部逃走的摩托车是一样的,虽然在紧张抓捕过程中,但孟思期依然存在疑惑,白头盔现在明明是敏感人物,他为何铤而走险,暴露自己。

    何况二十万赎金对他来说真的重要吗?难道他已经走途无路,要靠绑架赎金救济自己。

    警车速度已经达到了极限,但是白头盔的摩托车应该是极好的进口车,速度太快,白头盔像是拼尽全力逃脱警方的追捕。

    而且能看出他技术极好,转弯漂移轻而易举,甚至弧线优美,堪称摩托车高手,和当初从西雅图俱乐部三楼破窗而出的身法一致。

    很快摩托车转到另一个车道上,五辆警车远远地迅速跟上。

    “再过十几公里,就是溯江码头了,那里人太多,怕出事,路鹤你有没有法子?”韩长林的声音在对讲机里响起。

    “老韩,急什么?”对讲机里传来沈巷鸣气定神闲的声音,路鹤没有作答。

    五公里之后,孟思期已经能远远望见溯江码头的船坞,还有堆得高高的集装箱。溯江码头有大量的运输车,还有运输工人,以及行人和游客,韩长林的提醒让孟思期也紧张起来,一旦进入溯江码头,嫌疑人手上如果有枪,劫持人质,那将是一场苦战。

    就在她急剧担心时,紧张的视野里,白色摩托车撞向了一群人,好像还是警察,但是摩托车速太劲猛,根本没有停下来的趋势,那班警察猛地冲往两边撤离,摩托车从人群空隙里跃过,刹那间在地面上跌跌撞撞起来。

    虽然白头盔还想再次启动摩托车,但显然已经失去了动力。

    五辆警车迅速包围了上去,孟思期也看清了刚才发生那紧急一幕的缘由,地面上铺了一段路障,是有尖刺的路障,摩托车胎估计已经被路障刺破了。

    从那班警察里孟思期看到了沈巷鸣的身影,看来这条路线是沈巷鸣算死了嫌疑人要闯关,特意设置的。

    孟思期解安全带快速下车,已经提上手枪。冯少民提醒:“小孟,嫌疑人有枪,跟在我身后。”

    “好,师父。”

    所有警员都下了车,借着警车掩蔽,手枪一齐对准白头盔。

    白色摩托车已经倒地不起,白头盔慢慢从地面上爬起来,他全身被摩托车制服武装,头戴白色头盔,头盔镜面上闪着五颜六色的太阳光,他正望着团团围住他的警察。

    孟思期靠在汽车外后视镜旁,观察白头盔的动作,她相信,即便他身上携带手枪,但不可能在这么多武力包围下拔枪还击,更不可能再逃出法网。

    沈巷鸣举起扩音器:“白头盔,举起手,否则我们就开枪了!”

    孟思期屏气凝神,她知道只要白头盔举起手,这场“游戏”就该结束了,当他取下头盔,他的真面目就会揭幕。

    这是陷害了无数少男少女的罪魁祸首,是让整个今阳市城市夜空不再安宁的恶魔,他必须得伏法,必须得接受法律的严惩。

    从她的角度,正好能看见路鹤的侧颜,他冰冷犹如雪山冰雕的侧脸,在溯江的江风吹拂中,呈现刀割般的线条,眼神锐利如剑,他手里的枪如同上弦的弓箭,只等白头盔有异动,他一定能够以最精准的枪法,击中嫌疑人取枪还击的手掌。

    也许路鹤在这个世界就将越过命运的轨迹,他一定可以活过未来的三十年。

    这时,白头盔终于动了动右手,孟思期紧张地用手枪对准他的手臂。白头盔伸出双手,缓缓举起,孟思期紧蹙的眉宇松了些。

    他举到一半,试图脱下头盔。

    不一会儿,白色头盔从他头顶缓缓取下,孟思期紧张的心脏停跳般,等待着他的真面目。但是下一秒,她猛然怔住,她知道现在韩队和师父他们都被白色头盔下面的脸怔住了。

    白色头盔下面的脸竟然是……徐望途!

    她根本就不敢相信,那是徐望途,徐剑飞的父亲徐望途。

    白头盔是徐望途这件事让孟思期手心里都冒出了冷汗。

    “怎么回事啊?徐一周的祖父?徐望途?”韩长林发出质疑的呐喊。

    徐望途丢下头盔,跪趴在了地上,在江风的凌冽鼓动下,他嚎哭了起来:“你们为什么,为什么要拦着我!”

    “为什么?你们是周周的罪魁祸首?你们是罪魁祸首?”

    在徐望途的悲泣声中,路鹤放下枪问:“韩队,到底怎么回事?”

    “我怎么知道?”韩长林摇头道。

    沈巷鸣大声命令:“大家听我说,逮捕嫌疑人,回去受审!”

    所有人都看向沈巷鸣,似乎对于他的加入有些不解,在沈巷鸣看了路鹤一眼后,路鹤说:“韩队,沈队你们认识,这次也是负责贾龙辉案。等会你们一起参与审讯吧。到底是不是真正的白头盔,马上就知道了。”

    几名刑警上前把徐望途押了起来,徐望途吼道:“周周肯定出事了,她要出事了,我饶不了你们!”

    孟思期有一种隐隐不安,徐望途绝不是真正的白头盔,这里头一定有什么秘密,她望向远处忙碌的溯江码头,忽然觉得后背发凉,真正的白头盔可能就在那些冰冷的钢铁和水泥建筑里遥望着他们,他才是真正的掌控者,一个将所有人都玩弄于鼓掌的恶魔!

    他喜欢那种掌控的感觉,他策划了这一切,他不年迈,他是一个血气方刚的年轻人,他对世界的结构理解是单一的,那就是神和蝼蚁!他幻想,他是神!

    见徐望途情绪如此激动痛苦,韩长林叫停了押解他的刑警,上前问:“徐望途,你说说为什么戴着白头盔?”

    “车又是从哪里来的?”路鹤追问。

    这辆摩托车是进口的,路鹤上次就特意关注过,车不便宜,在今阳市拥有的,不过百辆。上次他查过,车是套牌的,现在躺在地上的车牌竟然是一模一样的套牌,很显然真正的白头盔或者说白面人在上演一场惊天大戏。

    徐望途满脸悲愤,咬着牙想挣脱,但因双臂被押解,挣扎不掉,他凄凉说:“周周肯定出事了,肯定出事了。”

    韩长林声色俱厉:“你口口声声说你孙女出事,到底什么原因?”

    “我被两个陌生人用枪劫持了,”徐望途说,“他们给我听了周周的电话,他们要我换上摩托服,戴上帽子,骑上他们的车。到指定地点把钱拿上,送到溯江码头,码头有人接应,他们只给我半个小时,如果完不成任务,周周就会死……”

    徐望途五十余岁,在驾校工作,一直从事驾驶教学工作,身体健硕,并不年迈。站在刑警队伍中的孟思期望着这个失魂落魄的中年男人,产生了同情和疑惑。

    她记得,赵雷霆对徐剑飞调查的时候,一起调查了徐望途,他是一个摩托车爱好者,曾经在一家俱乐部当过一段时间教练,今天上演惊险飞车,无疑是他的强项。

    也就是说,嫌疑人白面人很了解他,孟思期甚至怀疑这次绑架案就是白面人策划的。

    白面人为什么要这么做,他的真正目的是什么?这一切让孟思期十分困惑。

    韩长林追问徐望途:“你记得劫持你的陌生人样貌吗,还有溯江码头接应你的人什么特征?”

    “戴着墨镜戴着口罩穿着黑色西装,看不到脸。接应的人只是说,会把我孙女的手表和我交换。换了钱,周周自然就会在码头上出现。”

    “什么手表?”韩长林问。

    “红色塑料手表,我以前给她买的。”

    路鹤几乎同时和韩长林交换了眼色,路鹤说:“把徐望途带上车。”

    孟思期记得徐一周的红色塑料手表,那次在她家的照片上看到过,看来徐望途很可能没有撒谎。

    两个刑警将徐望途带走后,路鹤看了孟思期一眼,又对韩长林说:“韩队,你们派两个人带徐望途回去审讯,其他人现在去溯江码头搜查,万一徐一周在溯江码头,我们一定不能疏忽。”

    韩队说:“行,就这么定。”

    冯少民立即看向孟思期,说道:“韩队,就小孟吧,徐望途的审讯非常重要,我建议,韩队,把徐剑飞也带回警局吧,小孟,你可以并行审讯。”

    孟思期有些犹豫,因为嫌疑人有枪,冯少民定是想保护她的安全,不让她加入搜查。

    她很想加入搜查,但她也明白冯少民的另一个意图,找回徐一周虽然是当务之急的事情,但还有一件重要的事情,那就是五年前的儿童绑架案,四名孩子先后遇害。

    而正是由她推断出了徐剑飞有重大嫌疑,如今徐望途和徐剑飞都有可能和那件事有关,所以冯少民才叫她回去并行审讯。

    这时,沈巷鸣大声说:“我来说一句,路鹤和老韩负责码头搜查,我和思期回去审讯,五年前,我就负责绑架案,我对这件案子有不少经验,我带带思期,相信很快就有结果。”

    一阵江风吹在韩长林脸上,他有点没明白沈巷鸣的想法。

    冯少民见无人回应,在韩长林和路鹤沉默的脸上停了几秒后,说:“有沈队带小孟审讯,我们放心搜查。”

    “行,就这么定吧。”沈巷鸣响亮说,“大家行动吧。”

    所有人一起上车,孟思期上车前站在门外喊:“师父,韩队,还有路队,你们都注意安全!”

    大家都回了个招呼,路鹤微微转头,望向孟思期。

    溯江的风正扑扑地吹来,路鹤的脸庞被一道道风刀刮割……孟思期发现路鹤的眼神与平时有些不同,有种淡淡的落寞。在沈巷鸣的催促下,她上了车,但还发现路鹤站在那,一动不动。

    “路队。”罗肖国在车里喊,“不出发吗?”

    赵雷霆和韩长林坐上同一辆车,车子启动后,赵雷霆就难以掩饰心里的不平,“韩队,我说句私心话你别骂我。”

    “心里有想法?”韩长林瞥了他一眼。

    “沈巷鸣也才刚认识思期,就好像认识半辈子似的,这我就不说什么了。他说那话,说什么‘带带思期’,我真不知道他算哪根‘葱’,思期要他带?”

    韩长林听得出来赵雷霆语气中的抱怨,毕竟沈巷鸣是一个“外来人”,大家对他不太了解,韩长林对他也不算了解。五年前,沈巷鸣以专家身份来市局协助,当时就是这起绑架案,沈巷鸣确实表现了很多优秀的能力,但是案子没破,这使得市局部分人对沈巷鸣的印象不是特别好。

    韩长林了解过沈巷鸣,他是路鹤的校友,当年同在警校时期,路鹤和沈巷鸣有“警大双璧”之誉,路鹤的能力有目共睹,那么说明沈巷鸣绝不会差,而且沈巷鸣年纪轻轻成为省厅刑警队长,这说明他有特别的能力。

    不过最近,孟思期快速找到绑架案线索,他不得不承认,孟思期的潜力是很惊人的,他相信未来不久她一定可以成为比沈巷鸣更好的刑警。

    韩长林了解一些沈巷鸣的性格,沈巷鸣这个人说话做事都给人一种“自大”的感觉,也许这是他能力上的一种天然自信,所以在很多时候,他说话会让人听得不是很舒服,但不得不说他具有优秀的资本和独特的个性。

    他只是担心,今天审讯,孟思期会“吃哑巴亏”,沈巷鸣肯定会说一些让孟思期觉得不舒服的话。但他相信孟思期应该能够应付。

    思绪过后,韩长林宽慰赵雷霆说:“别想那么多,赵雷霆,管好自己,沈巷鸣是什么样的人,还轮不到我们来评价。”

    赵雷霆委屈说:“韩队,我只是为思期打抱不平。但我相信今天这场审讯,孟思期一定会打他的脸,咯嘣脆那种。”

    韩长林望向窗外,淡淡笑了笑。

    兵分两路,孟思期和沈巷鸣乘一辆车,加上两位刑警一起带徐望途回去。

    沈巷鸣开车时,微微撇头,狭长的眼尾,淡淡的笑意噙起,安慰坐在副驾的孟思期:“思期,别有任何焦虑,今天有我在,审讯会很顺利。”

    “好,沈队。”

    一个多小时后,回到了警局,沈巷鸣叫她回去休息下,准备好了到审讯室,今天审讯就她来主审,他会全程帮助她。

    孟思期回办公室喝完水,快速捋了下思绪,她知道沈巷鸣已经安排人去拘传徐剑飞了。

    这对父子到底和五年前的儿童绑架案有没有关系?她想亲自会会他们!

    第136章 [VIP] 极恶白魇(12)

    半个小时后, 孟思期回到了审讯室,沈巷鸣已经在审讯室等她,见她进来, 肌肉刚劲的臂膀提了提椅子, 把椅子挪开,意思是让她坐在主审位上。

    除了沈巷鸣,审讯室还有一个年轻民警做笔录, 徐望途已经坐在审讯桌对面,两眼里带着一丝怨恨和绝望, 他一定害怕徐一周出事了, 所以对警方产生怨恨。

    但是徐望途在这件案子里有嫌疑, 他带走赎金,和警车上演追车戏码, 仅凭他说是有人威胁, 并不一定是真实的。在绑架案里,亲人之间的绑架并不少, 不排除徐望途有伪装的可能。

    不过凭孟思期的直觉,徐望途伪装的可能性极低, 但是他戴上白头盔这件事太蹊跷了, 白面人为什么挑中徐望途,他儿子徐剑飞到底有没有参与五年前的儿童绑架案, 徐望途又是否知晓, 这一切她必须要弄清楚。

    在问完基本信息后,徐望途依旧表现出不配合的态度,他眼神哀怨, 神色晦暗,也许只有孙女徐一周回来, 他才会脱离这种状态,但是现在必须和时间赛跑,不了解这其中的秘密,也许徐一周永远都回不来。

    孟思期打算直接进入正题:“徐望途,六年前,你儿子徐剑飞被今小开除……”

    她话刚说到这儿,徐望途的反应很大,他刚刚不配合乃至傲慢的头颅低了低,眼底的哀怨换成了一种警惕。

    孟思期审讯经历不少,现在她对表情的捕捉更有信心。她猜想到徐望途有这种反应,但是她没想到徐望途的反应比她预想的大,或许徐望途根本没有想过,他今天进入审讯室会被问询六年前的事情,人内心的反应是很难在毫秒之间掩饰的。

    不过在转瞬间的警惕后,徐望途的表情又回到了之前的状态,眼神有几分悻然。

    孟思期一边观察他神色一边问:“你还记得你儿子徐剑飞是因为什么原因被开除的吗?”

    徐望途冷声道:“这些跟我孙女的事有什么关系?”

    “有关系,我怀疑五年前你儿子徐剑飞可能是四起儿童绑架案的嫌疑人。”

    “……”徐望途的表情突然僵住,半晌都没有回过神,眼里竟是浑浊的。

    过了一会,他像是反应过来,怒目圆睁,整个身体从弯曲的状态直了起来,咬牙切齿道:“你有什么证据?周周出事了,最难过的就是剑飞,你不去查凶手,你在这里胡言乱语……”

    “徐望途,车技很好啊!”沈巷鸣冷声一笑,气势如刀,“这是审讯室,你以为是你的驾校?你面前的是孟警官,不是你的学员。你仔细看看呢。”

    徐望途果然被沈巷鸣的“气势”压住,他紧闭嘴唇,没有说话。沈巷鸣语气忽转温柔,“思期,继续吧。”

    孟思期抿唇朝沈巷鸣回以浅浅的笑容,她觉得沈巷鸣这种“冷嘲热讽”的方式比起直接的情绪压制有效果,这也说明沈巷鸣提前就对徐望途有过了解,作为路鹤的校友,又是省厅刑警队长,沈巷鸣也一定能力卓绝。

    接下来,她准备将最近一段时间调查的线索,以及自己的推测,统统告诉徐望途。

    “六年前,徐剑飞是今小的数学老师,他有一份稳定的工作,而你也为他骄傲吧,因为,徐剑飞是你一个人带大的,你对他给予了深厚感情,从小到大,他的学习成绩就很优秀,从师范毕业后,他的教学水平足以成为一名高中教师,但是他喜欢孩子,所以进入了市优秀小学,今阳小学,对于徐剑飞,他的愿望成真,而对于你,你深深为儿子自豪。”

    徐望途像是在刺探她语言里的漏洞,他变得冷静了许多,最后他像是给了她一个总结,冷笑道:“所以呢,他一直都爱着孩子,他为什么要害孩子,他不缺吃不缺穿,他为什么要绑架?”

    “你说的对,徐剑飞确实什么都不缺,你给了他优越的生活条件,但是徐剑飞对孩子的爱,和常人理解的不同。他是一种畸形的爱,他爱着孩子的,是通过丑恶的性欲导致的。”

    这句话让沈巷鸣的表情也发生了变化,对孩子的爱,是丑陋的性欲,沈巷鸣参加过五年前的儿童绑架案,他曾经也做过凶手猥亵孩子的推测。

    而徐望途也一定听得懂。他的嘴角扯了扯,如同肌肉痉挛了下,似笑非笑。

    孟思期知道,徐望途一定明白她所说的话是什么意思,六年前,今小一名七岁的女学生柳姿姿,在午间休息时,被徐剑飞叫到办公室讲解作业,柳姿姿是二年级的一名尖子生,那天中午,却发生了一件重大的事件,有人发现徐剑飞猥亵柳姿姿,后来柳姿姿也向父母承认了,于是这件事闹得满校皆知,徐剑飞被学校开除。

    在此之后的一年时间内,徐剑飞的父亲徐望途至少三次向校方和柳姿姿父亲提出他儿子没有做出那种行为,但是没有得到校方和柳姿姿父母的谅解。

    那一年徐剑飞刚刚有了女儿徐一周,因为这件事,他被丈母娘家当成了小丑败类,更被亲朋好友冷嘲热讽,妻子周迎君也提出了离婚协议书,直到徐剑飞在那件事的一年之后,被一家私人奥数培训班聘请为临时教师。

    徐剑飞因为优秀教学,命运有所改变,所以这几年他过得非常低调,甚至在培训班的名字都改成了英文,“John”,所以学生家长并不知道曾经那个“猥亵”女学生的徐剑飞,而是奥数金牌老师John。

    孟思期简明扼要讲述了这段故事后,问徐望途:“当时徐剑飞去奥数培训班,是你花了一笔重金对吗?因为奥数培训班根本就不打算要他,要不是你花了钱,他可能根本就进不去,也许阴差阳错吧,他改名换姓之后,竟然成了培训班的金牌奥数老师。”

    面对她的问题,徐望途沉默了,他像是在思考什么。

    在进入审讯室后,孟思期一直在观察徐望途,她发现徐望途嘴唇干裂,但是他始终没有喝水。明明桌上有水杯,他偶尔做出取杯子的动作,但是适时地收回。而且,徐望途的双手总是放在身前,也从不会用皮肤接触桌椅。孟思期猜测,徐望途很爱干净,他或许还有一定洁癖。

    徐望途舔了舔干裂的嘴唇,冷笑道:“是,是我花的钱,但这又能说明什么?剑飞猥亵学生的事情根本就是假的,我对儿子很了解,从小他就对数学很爱好,他的世界没有那些花花绿绿,他喜欢孩子,是他善良的本性,柳姿姿这个女孩,虽然当时只有七岁,但绝对是一个绿茶婊,还有那个口口声声称剑飞猥亵孩子的孙松典,他当时正和剑飞竞争学校一个副主任的名额,是他陷害剑飞,根本就是陷害。”

    孟思期相信这个世界确实有众口铄金的假象,她这次和师父他们走访发现,认识徐剑飞的人都说他很猥琐,就是那种下头男,他做出那种行为似乎在他们的认知范围内;而柳姿姿是一个受害者,这次走访,她因为曾被伤害拒绝了沟通。徐望途对当时只有七岁大的孩子称作“绿茶婊”,这让她大跌眼镜。

    孟思期继续说:“徐剑飞曾经一度低迷,他失去了他心心念念的教室,他喜欢那些孩子,可是他再不能有机会回到教室。五年前,第一个被绑架的孩子就来自于今小,我曾经一度猜测为什么不是柳姿姿,后来我想明白了,绑架柳姿姿,他的身份很容易暴露,所以他采取了迂回的策略,他绑架了柳姿姿的同班同学,并且杀了她,也许他觉得这样他宣泄了愤怒,震慑了柳姿姿一家。但一年时间内,他无法收住自己的魔爪,三番两次作案。”

    徐望途冷笑道:“女人的感性,很可怕!”

    “徐望途,关于徐剑飞,你知道的恐怕不会少吧。”孟思期肃声道,“五年前,徐剑飞没有小汽车,但你有一辆,他才有了作案工具。五年前,你的小汽车经过一场修理,因为在第三次绑架案里,你的车出了车祸,车祸地点就是路过出事地点的那条路。这些都不是巧合。你从来都没有想过,为什么徐一周被绑架吗?因为有因才有果,有人知道徐剑飞的犯罪事实,他想重新设局,所以才导致徐一周被绑架……”

    孟思期将早已准备的照片放在了徐望途的眼前,金色荷叶拖着的孱弱女孩。徐望途的目光在照片上停留了许久,他应该看过报纸,但报纸是黑白的照片,他或许不会意识到孙女是五年前绑架案的延续,但这张彩色照片可能不一样。

    徐望途之前的桀骜和傲慢在这一刻好像粉碎了,眼神里甚至带着一丝冷意。

    孟思期语气低沉:“有人知道徐剑飞的犯罪事实,他想重新设局,当年徐剑飞用了四个抽象的意境,设置了绑架案金木水火土里的四个元素,今天徐一周被绑架,是第五个元素,金。”

    “我不知道!”徐望途摇了摇头,像是自言自语,“我不知道绑架的事,他没有犯罪,这根本就是巧合!”

    沈巷鸣扭头望了望孟思期,他愈发觉得孟思期不同于省厅的许多女同事,她审讯时很冷静,而且在不经意之间剥开嫌疑人心理防线,这一点他还是颇为欣赏。

    “巧合?”孟思期语气铿锵有力,“徐望途,你觉得这是巧合,歹徒为什么要绑架徐一周,又设计你和徐剑飞接力交易赎金,上演一出追车好戏,你觉得这是巧合吗。”

    徐望途咬着唇,像是不敢相信这件事,这时候的他显得有几分苍老,看起来并不像五十岁的中年人,而是一个沧桑的老人。

    孟思期说:“我希望你好好想一想,五年前你儿子徐剑飞到底做了什么?”

    徐望途忽地抬起头,刚才几近落败的脸,好像被他修复般,他的嘴角再次撕扯了下,痉挛般地发出笑意:“你想我告诉你什么?你以为我会相信你?你拿什么拯救周周?”

    孟思期愣怔了一下,的确,她现在没有拯救徐一周的方案,但她知道五年前的绑架案一定和徐一周有关,也许徐剑飞认罪了,歹徒就会放走徐一周,要不然,她解释不通,为什么要绑架徐一周?而且要让父子两人上演赎金“接力赛”?

    孟思期厉声说:“犯了罪,逃脱不了法律的制裁……你不要存在侥幸,包庇只会让这件事陷入僵局,最后酿成无法收场的惨剧。”

    这个惨剧就是徐一周被撕票,死在这场阴谋之中。

    徐望途的嘴角再次痉挛,但是他没有张口的打算,只是保持着一种僵硬的笑。

    这时,门敲响了,孟思期料想溯江码头的搜查没有这么快,在沈巷鸣说了声“进”后,一个年轻民警推门而入,“沈队,二号审讯室,徐剑飞已经带到。”

    孟思期不再身躯绷直,她缓缓朝后靠在椅子上,露出自信的笑:“徐望途,你可以什么都不说,但是徐剑飞,我一定会让他开口。”

    徐望途没有回应,仍旧是那副皮笑肉不笑的姿态。

    孟思期起身说:“沈队,我们去审讯徐剑飞吧。”

    在走廊里,孟思期静静地站立了一会,其实她没有那种绝对的自信,她觉得父子俩在这场绑架案里都有问题,白面人挑中的可能是这个家庭。

    五年前发生的绑架案,知道的人并不少,白面人一定知道。白面人虽然穷凶极恶,但是有没有一种可能,他的亲人或者熟识的人就是四个受害孩子的家属,白面人想通过这种方式报复?

    白面人在暗处,他策划了这一切,他到底想做什么?孟思期记得,白面人的身份太复杂了,他是阮梦樱案的罪魁祸首,是西雅图俱乐部的真正掌控者,是徐一周绑架案的幕后策划者,路鹤还说他是红妆连环杀人案的凶手?

    他真实的身份是什么?真实的目的是什么?孟思期觉得头脑有些爆炸。

    沈巷鸣刚从厕所回来,见孟思期站在走廊上,整个人都处在一种凝立的状态,她的眼神透彻明亮,沈巷鸣觉得需要重新认识她,她不再是那个停留在橱窗里得了个人奖项的孟思期,这些个人奖项,在省厅都是小儿科,但是孟思期却总是能给他惊喜。

    就拿这次审讯来说,徐望途虽然极不配合,但全程都被她拿捏,和别人的审讯不同,她往往不需要以强情绪压制对方,而是有理有据,就像一把手术刀一刀一刀剥开对方的面具。

    不过他也知道,孟思期还是一个新人,她虽然做的很好,但是要想让徐望途缴械投降,那太难了,他见过太多审讯,徐望途这样的人,如非几十年的审讯专家,绝对是撬不开他的嘴巴的。

    当然,他觉得应该给新人更多的机会,特别是这样优秀的新人,锻炼锻炼她的能力,也是对警队未来的负责。

    他问:“思期,没去喝口水?”

    “没,我不渴。”

    “那怎么行,润润嗓子才能更好审讯,我让人去给你拿瓶水。”

    “真的不用沈队。”孟思期微笑着说,“直接审讯吧。”

    “那行。”沈巷鸣笑着说,“今天就是你的主场,不要有任何焦虑,特别是你们新人,不要惧怕失败,何况今天还有我给你兜底呢。”

    “谢谢沈队,我会尽力的。”

    进入另一个审讯室,孟思期一眼瞧见坐得笔直的徐剑飞,徐剑飞和最初见面有些不同,她记得以前见面时,徐剑飞看起来很老实,是那种眼睛里很纯粹的感觉,但今天看起来,他的情绪很复杂,甚至有些慌乱。

    徐剑飞今天给绑匪送赎金,可能是妻子授意,但曾经他主动报警,是在妻子和父亲的反对下做出的决定,从接触他们家的情况看,孟思期觉得徐剑飞在家庭中的地位是被动接受型的,简单来说,他非常听妻子和父亲的话,但是为什么他会瞒着妻子和父亲主动报警?

    这一切必须要让徐剑飞主动开口。

    第137章 [VIP] 极恶白魇(13)

    审讯室里, 孟思期还没提问,徐剑飞就主动开了口:“警官,当时那种情况我不得不送赎金, 我老婆接了电话, 要我马上去,你知道她性子急,我不去都不行。”

    徐剑飞满脸苦相, 眼皮憔悴,面色苍白, 胡须拉碴, 定是这几天为了女儿伤神劳心, “也不知道周周现在怎么样了,你们能不能救救她?赎金也给了, 他们说等消息, 也不知道现在周周回来没?”

    孟思期料想徐剑飞并不知道他父亲今天带走赎金的事,她打算想办法让徐剑飞说实话, 郑重说:“徐剑飞,我们正在寻找徐一周的下落, 你放心, 我们警方一定会倾尽全力,她一定不会有事。但是我也有几个问题想问你, 希望你如实作答, 这也许能够早些挽救徐一周的性命。”

    徐剑飞慌乱的情绪像是安定了几分,他问:“孟警官,你想要了解什么?我都可以告诉你。”

    孟思期对徐剑飞的态度感到很欣慰, 他比起其父徐望途的态度要好得多,但这并不代表徐剑飞没有重大嫌疑, 相反徐剑飞的嫌疑始终摆脱不了。

    徐剑飞曾是小学数学老师,而且是奥数金牌教师,从小到大,学习优异,逻辑思维能力强。这一方面她深有体会,曾在灭门惨案里实施多起犯罪的辛田非就是高中数学老师,他逻辑思维十分缜密,在一次次与警方的周旋里立于不败之地,要想刺探这些人的内心,那必须展开更严密的逻辑对话,孟思期绝对不能被对方的逻辑谬论误导。

    她准备了第一个问题,问道:“徐剑飞,你女儿徐一周被绑架后不到二十四小时,当时你妻子和父亲都不举张报警,你是出于什么原因偷偷报警?”

    在孟思期看来,当时那种情况,徐剑飞隐瞒妻子和父亲偷偷报警的行为让她无法理解,因为在她的侧写里,徐剑飞在家里是一个“听话”的人,在他被学校开除后,他的人生出现了低谷,他妻子周迎君性格要比他强势,因此他表现得更多的是懦弱。

    徐剑飞说:“周周被绑架后,迎君哭得遭罪,我父亲也特别难受,可是绑匪的第一通电话过后再没有新的电话,那时候我有一个巨大的担心,我担心绑匪提前撕票了。”

    孟思期微微怔了一下,对徐剑飞有这样的“担心”有些好奇,人在巨大压力情况下,往往对“生”抱有更大的希望,那种情况,认定女儿一直活着才是正常思维,然而徐剑飞却选择了反向思维。

    她问:“你为什么觉得绑匪会撕票?当时离绑架时间不算太长。”

    “因为我深深记得五年前的儿童绑架案。”徐剑飞语气低沉,“五年前我的一个学生钱舒音死在绑架案中,我记忆犹新,所以当时我就很快联想到周周是不是遭遇了同样的情况,我只能选择早点报警,一直等绑匪电话可能不是解决办法。”

    孟思期对徐剑飞的这番供述产生了巨大的疑惑,因为在她的侧写里,徐剑飞很可能是五年前四起儿童绑架案的凶手,但是此刻,徐剑飞却主动提出了五年前的绑架案,这有一种自揭伤疤的嫌疑。

    钱舒音确实曾经是徐剑飞的学生,她是今小二年级女学生,和柳姿姿同班同学,徐剑飞曾是她们的数学老师,徐剑飞被学校开除后半年,钱舒音出事了,而且是四起绑架案的第一起。

    孟思期做过侧写,按理说柳姿姿才是徐剑飞最痛恨的人,但是他却选择了钱舒音,这让徐剑飞的嫌疑变小,但孟思期认为,徐剑飞的嫌疑反而变大,他很有可能是想通过“制裁”柳姿姿的同学让柳姿姿家长产生惶恐,因为当时徐剑飞和徐望途有向柳姿姿家长寻求澄清,但被拒绝。

    如果徐剑飞真是凶手,但是在问询室却首先交出“底牌”,这无疑让孟思期觉得徐剑飞在制造一个逻辑谬论的陷阱,正等着她彻底跳将进去。

    孟思期决定将早就准备好的思路,沿着徐剑飞的话展开,她说道:“既然你提到五年前的绑架案,我正好有几个问题想问你。你还记得柳姿姿对吗?六年前,你和柳姿姿在办公室到底发生了什么,可以和我说说吗?”

    徐剑飞的脸色瞬间变得极其灰暗,眉毛顿时耷拉了下去。他一定是没有想到今天警方会问这个问题。孟思期还从他眼底发现了几许自卑和逃避,那件事到底是不是如外界传言,徐剑飞猥亵了女学生呢?

    徐剑飞反问:“这件事和周周的绑架有什么关系?”

    孟思期知道如果和徐剑飞对拼“逻辑”,可能并不能压制对手,她避重就轻地回答:“徐剑飞,六年前,你不是很想澄清你的清白吗?今天你可以一五一十告诉我们。”

    “六年都过去了,说这些还有意义吗,这些还能改变什么,柳姿姿应该早已上了初中,即便六年前我是清白的,柳姿姿现在愿意承认吗?而且我也不想去打扰她现在的生活。”

    孟思期越发觉得奇怪,明明六年前徐剑飞遭遇了劈天盖地的“非议”,他一定想寻求清白,但今天他却以柳姿姿就读初中为由,模糊了他寻求清白的心理。

    她追问:“所以,你不想还自己一个清白,你希望一辈子都被人当成猥亵学生的罪人。”

    徐剑飞用力摇头,“不,你错了,我没有。我也只是不想打扰自己的生活,我不想再回到六年前,那个被人人厌弃的日子,我已经改变了,我现在叫John,是一名奥数金牌培训教师,这对我来说更重要。”

    孟思期开始理解到徐剑飞的心境,还有他的思路,她觉得徐剑飞早已在心中设定了逻辑思维缜密的框架,她很难破解,但她必须要渗透六年前的真相,属于徐剑飞的真相。

    她“退而求其次”,采用新的策略问:“徐剑飞,也许你不想寻求清白,但是你女儿徐一周呢?你不觉得这所有的一切和五年前的绑架案太像了吗?你既然选择了报警,你一定意识到徐一周的绑架就是五年前的延续,歹徒为何要选择徐一周,选择你的家庭?你没有想过吗?你们家并不富裕,你真的觉得他是随机作案?如果要挽救徐一周的性命,请你一定澄清这一切。”

    孟思期的语气斩钉截铁,徐剑飞的眼底终于染上一道焦虑和担心交织在一起的色彩,那定然是对女儿的焦虑和担心,他嘴唇动了动,终于开口:“你到底想知道什么?”

    “那天中午柳姿姿去了你的办公室,到底发生了什么?”

    “……六年前,我清晰记得那天午休,柳姿姿试卷上有几道题,解题方法不太对,柳姿姿是班上的尖子生,我比较重视她,当时年级之间经常暗暗里比较,我是班主任,正好那段时间学校在考察副主任人选,我很要强,也把柳姿姿作为重点教学对象,把她和一些好的学生叫到办公室私下开小灶其实不是第一次。只是那一次……”

    “只是那一次发生了一个意外,柳姿姿的肚子突然疼得厉害,她痛得喊疼流泪,我作为班主任一下子模糊了自己的身份,直接掀开柳姿姿的衣服,手掌抚上了柳姿姿的肚皮和胃部,确认她哪里疼,轻轻按压和抚摸了几下后,我确定是柳姿姿的胃有问题。可也就在那一刻,孙松典老师走进了门。”

    “当时的情况可能导致了他的误会,他退出门就在喊人,我以为孙松典是去叫医务人员,没曾想,他的思想肮脏。柳姿姿送到医务室后,我被校教导处反复询问,当时是不是我猥亵了柳姿姿,导致她又哭又闹。我知道这种情况只有柳姿姿才能澄清,但很快我就听到,柳姿姿的家长听说我摸过小孩身体,非常气愤,并没有给予我澄清的机会,直接给我判了‘死刑’,不用说,柳姿姿也认为我是在猥亵她。”

    即便过去了六年,徐剑飞在描述时仍然带着委屈和不甘,这虽然不能证明他是否撒谎,但是他的情绪不会骗人,那种被人冤枉被人屈辱的罪名,令人寒心。

    但是这后面的故事呢?一个人被冤枉被屈辱,那要么忍气吞声,要么绝地反击,而徐剑飞有可能选择了后者。

    “你受了冤枉,心里很不平衡,那一年时间,你妻子要和你离婚,丈母娘对你冷嘲热讽,亲朋好友离弃你,你却无法逃避,心里积郁压抑,所以你做出了违法之事?”

    徐剑飞眉宇皱成一团,形成深深的“川”字,他耷拉着脑袋,忧心忡忡,然而在听到最后一句话时,他掀了掀眼皮,“我没明白你的意思……”

    “五年前四起绑架案,从第一起钱舒音绑架遇害,到最后一起,四起绑架案是同一个人所为,你真的什么都不知道?”

    “你的意思是那四起绑架案是我的做的?”徐剑飞两眼瞪大,似乎根本就不相信他听清的意思。

    孟思期将徐一周被绑架的照片放到他眼底,看到里面的人儿,那一刻徐剑飞抬起痛楚的眼,“你想表达出来?”

    “当年四起案子里,凶手设计了金木水火土里的四种元素,唯独没有金,五年之后,徐一周的案子出现了金。”

    徐剑飞望向桌上的照片,他见过报道,但是报纸里的信息是黑白的,没人会往这方面想,而照片里的“金”元素非常明显,他摇了摇头说:“不,你说这是同一人所为?他为什么要绑架周周?”

    五年前四个孩子都在绑架案中被撕了票,如果有联系,那证明徐一周可能已经遇害了,徐剑飞情绪越发激动,拳头捏紧,“这不可能,那都是五年前的事情了,就因为一张照片嘛,这又能说明什么!证明凶手再次出现了?”

    “是,这不能说明什么?凶手也一定不是五年前的凶手,因为你才是五年前的凶手!”孟思期斩钉截铁地说。

    徐剑飞猛地怔住了。

    孟思期加快语气:“五年前你设计了四起案子,用你强大的逻辑思维。就因为你被学校开除,被七岁的女学生冤枉,所以你怀着怨恨,痛恨那些孩子,但你骨子里又是喜欢他们的,你带走了钱舒音,只是因为她是柳姿姿的同学,你本来只是想发泄你的欲望,你喜欢孩子又痛恨他们,那一次你不小心失手害死了她,你制造了绑架的假象……在此之后,你又以同样的方式随机选择了三个孩子,以同样的方式害死了他们。”

    这个过程徐剑飞眼睛红润,就像被人用针扎中神经。“哈哈……”他忽地笑了一下,嘴角勾起神经质的笑,“是,我是痛恨柳姿姿,要不是她,我现在还是今小的老师,也有可能,我已经是今小的校导主任,你以为我喜欢用假名变成一个虚假的金牌奥数老师。我曾经的确想报复他们,特别是柳姿姿,我很喜欢这个小女孩,那一次她肚子疼,就是因为太担心她了。我想过报复她……可是我下不了手,我也不知道怎么做?当然你也没有证据证明我是凶手。”

    徐剑飞一度给人的印象很踏实,然而刚才他表现出一种神经质和冷静交织的情绪,那种神经质应该是六年前被学校开除后,最压抑的他,然而他天生爱好数学,他的骨子里偏好冷静,这就是这个男人各种性格的结合体。

    沈巷鸣在整个审讯里一直都没有说话,这时候他忽地觉得孟思期有一种不同的魅力,她审讯的方法并不复杂,也没有层层叠叠的设计,甚至很平静,就像是和对手聊天,然而就是在最不经意之间,让对手的心房崩塌,这让他感觉到孟思期的思维是立体的,她从多维度在刺探对手。

    而且孟思期很漂亮,在省厅,他也很少见到这样美丽的少女,他还记得当年还在警校时,他第一次见到路鹤的姐姐梁燃,她在节庆舞台上以一曲古筝令台下掌声雷鸣,那时候他觉得她惊为天人,从而下定决心追求她。而今天,孟思期的审讯让他以为,她如同在弹一支妙曲。

    五年前,他就是负责的这起案子,不过那一次,他没有怀疑到徐剑飞身上,不过如今看来,徐剑飞确实有很大嫌疑。

    面对徐剑飞的反驳,孟思期依旧冷静,但她确实没有徐剑飞的证据,如果有证据,五年前,徐剑飞就该伏法,如今,她只能继续抛出信息和他打心理战术。

    “我可以肯定,徐一周和五年前的案子有很大关系,除了这个金元素的证据外,今天下午你送走了赎金以后,你知道取走赎金的人是谁吗?”她故意停顿了下,“是你的父亲徐望途!”

    孟思期的话如雷贯耳,就击打在徐剑飞的眼底,他的瞳孔充满了震惊和疑惑。

    孟思期补充:“我们刚刚审讯了徐望途,他声称是被歹徒威胁,才取走了赎金。这件事你觉得歹徒的目的是什么?你不觉得他的目的就是针对五年前的凶手?”

    徐剑飞还停留在她的一次次信息的冲击上,面色凝重,满眼惊魂未定,在孟思期看来,他此刻一定不会忽视这件案子背后的因素,他必须要为自己曾经犯过的错付出代价。

    孟思期的心理战很成功,沈巷鸣已经深深感觉到她做的这一切努力,经过了深思熟虑,沈巷鸣眼角微扬,他终于开始感受到这个女孩的吸引力。

    “我可以告诉你,但是我有一个条件。”徐剑飞终于松口了。

    沈巷鸣内心一凛。那一刻,他还发现孟思期的脸色浮现几许少女青春、赤诚、淳朴的气质。其实这才是职业女性最让男人喜欢的气质,他曾在梁燃脸上就看到这种气质。

    “只要合情合理,我可以答应你。”孟思期回答。

    “孟警官,我希望你能救我的女儿。但我有一个条件,我可以认罪,但犯罪过程必须要等我女儿救回后才能告诉你们。”

    孟思期确实没有想到徐剑飞的条件是这个,但是现在她没有办法不答应他,因为主动权在徐剑飞手里。

    但她没有决定权,她望向了沈巷鸣,沈巷鸣缓缓点了点头,孟思期马上对徐剑飞说:“可以,我可以暂时答应你。”

    徐剑飞微微垂眼说:“是我杀了钱舒音,是我设计了绑架案,我认罪。当年要不是学校开除了我,让我痛不欲生,失去理智,我绝不会去犯这种错,但是已经晚了。今天我只希望以我的认错来向死者家属赎罪。”

    其实当徐剑飞认罪的一刹那,孟思期并没有特别欣喜的情绪,她反而想起那四个被害的孩子,这一切与徐剑飞当时极不平衡的扭曲心理有很大关系。

    如果当时在学校,和那件事相关的人都能够对徐剑飞多一点公正地容忍,也许最后的结局不是这样的。

    黄昏时分,结束全部审讯,孟思期听说路鹤和韩长林已经回了警局,她打算亲自去门口和他们说下审讯的结果,毕竟这桩案子现在既关系绑架案又关系白面人。而且她也想知道他们的搜查结果。

    沈巷鸣跟了上来,并肩而行,笑着说:“思期,今天表现不错。”

    “谢谢沈队。”

    “再接再厉,沈某很看好你。”

    “谢谢沈队。”孟思期展露微笑。

    两人走到警局门口,路鹤一大班人马已经下车了,正一群人走回警局大门。

    路鹤望着门口并肩而立的两人,他的步伐却缓了下来。

    孟思期往前走了几步,正想问问路鹤他们搜查的情况,此时,警局的大门边走出一个人,正是徐望途,因为和绑架案无关,他被沈巷鸣释放了。

    这时的他显得有些落魄,他大概听说了儿子徐剑飞犯罪的事实,他走在一群人的身外,但是步伐却缓慢,甚至让人感到几分优雅。离开之前他还是回过头,朝孟思期望了一眼,那是绝望的眼神,但孟思期却看到了一丝阴冷。

    正是那个眼神,让孟思期突然想起徐望途审讯里出现的某个行为,她清楚记得,徐望途在审讯时也有过这样阴冷的眼神。

    她猛然意识到,她之前的推测错了!

    她清楚记得她当时将徐一周被绑架的照片放到徐望途的面前,他当时的表情当中的溃败,以及那其中的一丝阴冷。

    他看到孙女被绑架的照片时的表情是错综复杂的,那不但有担心,还有一种震撼、不可置信、惊愕,而且有冷血的阴鸷。

    按理说,他仅凭一张照片,只能判断孙女绑架的事实,因为就算是照片和报纸不同,一个彩色一个黑白,但没有本质的区别。

    除非徐望途非常熟悉五年前的绑架案,熟悉整个绑架案贯穿金木水火土五个元素特征。

    孟思期深深记得,她当时还没有介绍五个元素的联系,而徐望途的表情很明显,他似乎已经发现孙女的绑架特征和五年前很相似,也就是说,徐望途对五年前的案子特征很熟悉,所以他才有那么直接的反应。

    而同理在徐剑飞的审讯中,他第一次看到金元素的女儿照片时,他的表情里只有痛楚和担心。

    这一切证明,徐望途才更可能是那件案子的真正罪魁祸首,徐剑飞是替父顶罪。

    她的脑海里在不断还原徐望途的犯罪行为,那些扑朔迷离的线索开始无限地冲向她的脑海,她越来越清晰地还原出徐望途的犯罪过程。但可惜的是还缺少最关键的证据。

    这时,沈巷鸣的声音打断了孟思期的思绪,他高声说:“路鹤你们回来了,你可不知道,思期的表现很不错,徐剑飞认罪了。”

    路鹤嘴角微勾,这表情就像在说明,他早就知道孟思期会有这样的表现。

    赵雷霆和韩长林对视了一眼,他眼尾高扬,满脸扬起高兴的色彩,他定是想告诉韩长林,你看,我没有说错吧,孟思期不需要谁带,她定会打沈巷鸣的脸。

    但下一秒,沈巷鸣却像是很认真地说:“但是可惜,只是徐剑飞的单方面认罪,还没有找到徐剑飞的关键证据。我这次来市局,还有一件非常重要的事,我由衷希望思期到我们省厅学习锻炼,由我本人亲自携带,将来她一定可以独当一面。当然我会听从思期本人的意见。”

    那一刻,所有人都面面相觑起来,因为大家发现,沈巷鸣这番话,潜台词太多了,他的话在肯定孟思期,但也在指出她的不足,这些不足还需要去省厅进修,不是市局能帮得她上的。

    而且他提出了更多的要求,他想要孟思期去省厅,他想要带孟思期这个徒弟。

    对于市局来说,这是挑衅,但是没人敢否决他的挑衅,因为优秀的人被选拔去省厅,这是每个地方警员的梦想,孟思期能得到省厅的青睐,是值得祝福的,但是沈巷鸣要人的手段有些直白和自大,他根本就不顾市局所有人的脸面,就当场要孟思期。

    第138章 [VIP] 极恶白魇(14)

    冯少民当然听出沈巷鸣的潜台词, 其实他的内心是最复杂的,他是孟思期的师父,这一路走来, 他发现她有太多的优点, 可以说她现在很多刑侦思维已经超过了他,其实对于师徒这种身份来说,已经是过去时了, 他们现在更像是战友,要说徒弟去省厅, 他既祝福又舍不得。

    韩长林也许是同样的想法, 既祝福又舍不得, 想一想,这一年以来, 孟思期为二队增添了太多的精彩, 她该写在二队的功劳簿上,更应该去更大的地方闯一闯。

    可偏偏赵雷霆不这样认为, 他认为沈巷鸣这是对市局直白的挑衅,孟思期就是最优秀的, 沈巷鸣想当她的师父, 还知不知道够不够格呢?就拿五年前的绑架案来说,沈巷鸣没有找到凶手, 但今天, 这一切都是孟思期的功劳,这一切高下立判。

    大家的脸上不同的情绪展现,每个人的都有自己的想法, 只有一个人,就是路鹤, 他的脸上染上了淡淡的忧伤,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忧伤,那就好像突然失去了什么似的,让他忽然感觉内心里空荡荡的。

    孟思期那么要强,只要今天,她当着沈巷鸣的面,告诉大家,她可以考虑去省厅,那么这一切没有程序可以扭转。

    所有人的目光都看向孟思期,沈巷鸣笑着再问了一遍:“思期,你想不想去省厅,我正式邀请你!”

    孟思期刚刚还沉浸在对徐望途的思绪当中,她听清了沈巷鸣的话,她没想到沈巷鸣会在这么多人面前要人,她觉得自己还不够资格去省厅,她还需学习的东西太多了,这里,她舍不得师父,舍不得赵雷霆,也舍不得韩队和小川,她不想离开他们。

    这里,还有未破的案子,项杰案,一直是师父和蓉姐心里的痛。

    这里还有路鹤,那起红妆连环杀人案,至今还是未解之谜。

    她一定要留下来,因为他们,因为这些悬案,她一定要留在这儿。

    她的面前都是熟悉而炽热的眼神,她从师父、赵雷霆的脸上移到了路鹤的脸上,他的眉宇间充满悲天悯人的气质,眼底里散发忧伤的光芒,她在心里对他说,路鹤,案子还没破呢?你说呢?是不是?

    她再次抬眼,从他们的头顶望了过去,夕阳正浓,泼洒在宽阔的庭院内,还有这些可爱的刑警们脸庞上。夕阳也紧追徐望途的影子,他缓慢而优雅的步子快要抵达警局庭院的大门,

    忽然在这一刻,一副画面蓦然升起,眼前的夕阳和霞光就像被无形的力量撕破,转瞬是昏暗的夜色,地上燃起篝火,就在火堆旁,一个男人正趴在地上,他怀里抱着一个失去了意识的孩子,是一个六七岁大的小男孩。

    校服被垫在孩子身下,男人的手就像昆虫的爪子,干瘦尖锐,甚至他还用身体去侵犯孩子,做出许多令人不堪入目的动作。

    孟思期的胸脯起伏难定,她亲眼所见,男人左手没有戴手套,而他的右手戴着手套,正在翻书。

    他又用右手拿起橡皮擦在孩子身体上滑动,涂抹着什么,左手却是肆意抚摸……

    那一刻,男人抬起了头,孟思期看清了他的脸,火光里的五官,清晰如许,是恶魔般神经兮兮的笑脸。

    那些画面瞬间如流光消散,男人消失在画面中,但重新聚像在现实当中,那就是徐望途。

    那阵眩晕感再次袭来,让孟思期耳鸣目眩,顿时身子剧烈摇晃。

    顷刻间,她像是被人稳稳当当地扶住。

    赵雷霆发现,孟思期好像望着前方凝视着,她也许很犹豫做出去省厅的决定,但忽然之间,她身子出现摇晃,那个时刻,沈巷鸣伸手去扶她,但另一个人健步如飞,比沈巷鸣更快,转眼间揽住了孟思期。

    那个人是路鹤。

    孟思期看见是路鹤的时候,臂膀和后背已经被路鹤汗渍的手掌皮肤染上热度,还有他身上独特的木质味道,让她在那副画面的余震里获得宁静,她缓了过来,道声谢谢,路鹤也慢慢放开了手。

    大家正要关心孟思期的身体情况时,她大声道:“路队,韩队,徐望途有问题!”

    她拔腿冲了过去,赵雷霆比她还快,跑向庭院外,把徐望途拦在了门口。

    徐望途颤巍巍转过身,面对孟思期严肃的面孔,冷笑着:“你还有事?”

    “徐望途,你就是五年前儿童绑架杀害案的真凶,五年了,你逍遥法外,如今孙女被绑架,儿子替你顶罪,你不觉得可耻吗?”

    徐望途的面色顿时苍白晦暗,但眼底的神色很倔犟,“你凭什么说我是凶手?可笑!我可以告诉你,我儿子就算认罪了,那也是被你逼的,你没有证据。你是不是告诉他,只有认罪,才能救回周周,你这根本就是诱供,我会去告你。”

    孟思期冷静地说:“六年前,因为徐剑飞被学校开除,面对黑暗人生,你的儿子作为你最大的骄傲,你无法接受这样的现实,于是你动了威胁柳姿姿家属的念头,你绑架了柳姿姿,也许你本来没有想过杀死她,但是你对孩子有种偏执的爱恋,那一次,柳姿姿被你活生生捂住嘴鼻窒息而亡。”

    就在孟思期推演时,路鹤也走向了庭院门口,韩长林和冯少民他们都不约而同走了过来,以至于沈巷鸣也走近了她。

    “你在柳姿姿的试卷里发现了座机号码,顺其自然,你打了个电话给柳姿姿家属,做出勒索的假象,你定下了赎金,却没有再次进行新的电话联系,因为柳姿姿已经死了。”

    徐望途忽地像是抓住她的漏洞,得意地说:“你在胡说什么?柳姿姿根本就有绑架,也没有死。她现在在一家初中就读,好得很呢。”

    孟思期发出淡淡的冷笑:“是吗?你承认你也绑架错了对吗?因为一开始你的目标就是绑架柳姿姿,但是你绑架错了,那一次放学前,柳姿姿和同班同学钱舒音交换了背包上的玩偶,柳姿姿把小熊玩偶给了钱舒音。阴差阳错,你绑错人了。在猥亵钱舒音的时候,你才发现她本子上的名字是钱舒音,你知道错了,但也只能将错就错,不是吗?徐望途?”

    这一刻,徐望途已经面如土色,额头上渗出豆大的汗珠滚落,但他仍旧咬牙切齿:“都是你的猜测,你们女人太可怕了。”

    孟思期依旧镇定自若:“你儿子徐剑飞可能在某个时刻发现了你是绑架案凶手的秘密,我推测,应该是钱舒音的物证掉落在某个地方,被你儿子徐剑飞发现了,但五年来,他没有向任何人透露,他还做出了帮你掩饰罪行的行为,如果我没有猜错,在钱舒音的遗物中,少了红领巾,因为红领巾可能丢在某个地方。车上?”

    “你曾经一定找过吧,但是被你儿子徐剑飞无意中发现了。孩子们喜欢在红领巾上写上自己的名字,钱舒音就是他曾经的学生,他猜出了你是杀害钱舒音的凶手,也许这个红领巾已经被你儿子徐剑飞销毁。今天,当他知道徐一周绑架案和五年前的绑架案密切相关时,他不得不做出牺牲,要么供出你这个真凶,要么自己认罪,就是为了救徐一周。”

    徐望途没有年迈,但此刻他的双手垂在腿侧,已经开始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他的脸庞皮肤也开始动不动地痉挛几分,灰白的面颊,布满冷汗。

    他已经没有之前那种辩驳的气力,但仍然咬着牙,做最后的坚持:“你也说了,剑飞销毁了红领巾,你可有证据?你没有!”

    “我有!”孟思期斩钉截铁地说。

    她深深记得刚才的那副画面里,徐望途用右手拿起橡皮擦在孩子身体上涂抹,左手仍是肆意抚摸,也许是橡皮擦的包装纸太硬,他尝试用拇指推开橡皮擦的包装纸护套,就在这个时候,他伸出左手手指抽出了包装纸护套里的橡皮擦。

    孟思期冷静道:“为了追求刺激,你一只手猥亵孩子,并没有戴手套,一只手戴了手套翻书。事后你擦去了孩子身上的指纹,所以在孩子身上和遗物里,警方没有检查到任何指纹,但是你一定没有想到,你处理了孩子身上所有可能留下的指纹,但你也遗留了一个细节。”

    “你是不是喜欢用橡皮擦在孩子身上涂抹?因为在尸检报告里,死者皮肤上就残留有橡皮粉末,四个孩子的书包里都有橡皮擦,只有一个孩子的橡皮擦包了包装纸,而恰恰,这也是我们曾经遗漏的细节——”

    “如果我没有猜错,徐望途!”孟思期语气冷静有力,“你曾经推开过橡皮擦包装纸,你的左手食指和大拇指接触过橡皮擦,因为手指沾染过墨汁,所以在橡皮擦上留下了很清晰的指纹!你想一想,好好想一想!”

    徐望途也许真的在回想这个细节,因为他有短暂的冷静,但很快瞳孔里就充满了恐惧和绝望,嘴唇颤了几许:“这一切……你怎么会知道?你为什么会知道?”

    他终于溃败,整个身子就像被人狠狠抽去骨头,软绵绵地跌倒在地,在地上打起哆嗦来。

    在场所有人的眼里,这是一副大快人心的画面,凶手伏法过程简直一气呵成。

    韩长林兴奋地喊赵雷霆唐小川将犯罪嫌疑人逮捕,准备去检测物证。

    赵雷霆一边给躺在地上装死的徐望途上镣铐,一边瞟了一眼沈巷鸣,沈巷鸣就站在人群最前面,表情就像是被定格般,眼神始终呈现一种不敢置信的神态。

    是啊,赵雷霆也不敢相信,从认识孟思期以来,她总是能够理性分析,抽丝剥茧,一剑封喉,就好像剥离了人的内心。

    也许下午那场审讯孟思期只是小试牛刀,但现在沈巷鸣一定会相信,他想“带”孟思期,恐怕还要三思。

    路鹤再次嘴角轻扬,眼神明亮,那是欣赏的目光。还有一队所有警员,他们并不是第一次领会孟思期的精彩刑侦分析,上次在阮梦樱案里,她就曾经让人惊叹,如今她只是复制那时的惊喜。

    徐望途被两个民警带走后,冯少民说:“徒弟,今天的分析很精彩,师父为你高兴。”

    冯少民第一次在公共场所唤孟思期徒弟,他从来不在外人面前吝啬对她的赞扬。孟思期感觉不好意思,忙说:“谢谢师父,都是您教导有方。”

    这番师徒的一唱一和此刻就落在沈巷鸣的耳中,他撇了撇嘴一言不发。

    路鹤说:“思期,我记得五年前的这起案子,当时局里做出了很大的努力,甚至惊动了省厅专家,但很可惜,那时候没有破案,让凶手逍遥法外五年,今天你表现得很好。”

    在说到“省厅专家”四个字上,路鹤的语气颇重,而沈巷鸣的表情像是被什么刺喇了下,眉头皱起,嘴唇紧闭绷直。

    孟思期也没有想到路鹤会表扬她,而且与她说了这么多话,这不符合他一直冷静少言的性格,也许他真心为她高兴,她的面庞轻染酡红,“谢谢路队,我也是在你们的基础上,还有沈队的基础上,才找到了一些线索。”

    沈巷鸣喉结滚动,露出十分勉强的笑意。

    接下来罗肖国严春蔡双玺又挨着夸赞了一番,孟思期感觉要没完没了了,她很不好意思,脸上都是燥热。

    冷落在一旁的沈巷鸣突然说:“思期表现真的很好,值得去更大的天地施展才华。思期,去省厅没有问题吧?”

    孟思期不想去省厅,但是她也不想在这么多人面前驳掉他的面子,最主要是,谁也不敢说,以后的时间很长,也许将来韩长林冯少民还有路鹤都可能去省厅,到那时或许她也许会考虑去省厅呢。因此她不能太直接,于是委婉地说:“沈队,你提的太突然了,能不能让我考虑下再答复你。”

    韩长林大概瞧见了她的犹豫,忙说:“这样吧,给小孟一点思考的时间,收队吧。毕竟接下来我们还有重要的工作,对吧沈队。”

    是啊,还有重要的工作,徐望途扮作白头盔,白面人到底和这件事关系多大?徐一周在哪,现在还活着吗?

    因为韩长林的一句话,大家的神色都严肃了几分,孟思期跟着大部队回警局,路上她发现路鹤朝她看了看,虽然情绪很淡,但是她总感觉不同于以前,她特意走到路鹤身边问溯江码头的搜查情况。

    路鹤告诉她,溯江码头搜索无果,但他认定,这件事和白面人有关。

    孟思期觉得,如今绑架案有了答案,相信徐一周案的背后秘密应该不远了。

    她和路鹤浅浅相视一笑,随着队伍分离,各自朝着办公室走去。

    当天,韩长林就找到那个橡皮擦,拿到技术科进行检验,很快就检测出橡皮擦上,留下了徐望途的指纹。因为这个橡皮擦包着纸皮护套,一直都没人发现什么细节,这说明当初徐望途在用完橡皮擦后,又合上了纸皮护套,也忽略了指纹。也正是这个纸皮护套,保护了指纹。

    犯罪证据确凿,只差审讯徐望途了。

    韩长林认为,定是孟思期细致入微的观察和推理,才找到这个重要的证据,他颇为感叹,但也有些惋惜,因为孟思期很可能要离开市局了。

    然而,当天晚上,孟思期就听到一个消息,徐望途在拘留所口吐白沫,被送到了医院,虽然并没有生命危险,恐怕再次审讯要等到他出院以后。

    其实徐望途伏法,孟思期一点都高兴不起来。五年前的惨案对四个家庭的影响是巨大的,她虽然找到凶手,但是并不能为他们找回孩子,这一切才是她最疼心的。

    她一定要让这件横跨五年的绑架案得到圆满的结局,逮捕白面人,找回徐一周。

    第139章 [VIP] 极恶白魇(15)

    二日大早上的一队办公室, 路鹤刚从茶水间回来,就听见一队同事在讨论。

    严春躺在椅子里,意味深长地说:“省队队长亲自下来要人了, 老刘估摸想留人也留不住吧。”

    罗肖国抱着双臂靠着桌子说:“这还得孟思期的意思吧?现在她不一定想去呢?”

    “为什么她不去呢?”严春说, “省厅各方面条件也不是我们市局能比的,她这么年轻将来可能在省厅大放异彩。”

    蔡双玺伸长脑袋试图加入讨论:“我感觉小孟应该不会走,她有师父在这, 这里同事关系融洽,离家又近, 去一个陌生环境有什么好的。”

    林滔补充:“在这里, 才有更多机会展示才能, 省厅那么大,一个年轻小姑娘我害怕会泯然于众。”

    梁云峰双手交叉撑着下巴, 对于大家的讨论十分感兴趣, 其实他心中也在寻找答案,如果今天去省厅的人是他, 他会做什么样的选择?

    实际上他确实很热爱市局,特别是一队, 但要说真正让他留恋之处, 那大概是跟着路鹤一起办案,他不但能学到很多知识, 更重要的是, 路鹤是一个与众不同的人,他喜欢在这样的人身边付出汗水和努力。

    罗肖国指出林滔话里的漏洞:“林滔,小孟不会泯然于众, 以她的能力,很可能不久的将来就能成为省厅的宝藏。更何况, 沈巷鸣亲自把她带去省厅,沈巷鸣这个人大家也多少知道些,在省厅有些人脉,做事情又有股狠劲,他带去的人,定然也不会没人不给面子的,你说孟思期成了他徒弟,他会让徒弟变成一个白板。”

    “罗副说的很有道理,”严春煞有其事地说,“很可能这就是一加一大于二,以小孟的实力,加上沈巷鸣的人脉,我敢说小孟三年可能就是省厅一个副队。”

    “差不多,”罗肖国肯定说,“以小孟这样的能力和资历,还可能要不了三年,三年肯定问题不大。如果这样的话,我们还得祝福她呢。”

    “罗副,”严春说,“回头我们一起给人家送份礼吧。毕竟我们也一起工作了那么久,说实话,小孟真的很不错。”

    “没有问题啊。”罗肖国喊梁云峰,“你们年轻人懂得彼此爱好,礼物的事情就交给你了。”

    “好。”梁云峰爽快应答,“罗副就交给我吧。”

    “啪!”这时大家的情绪被一阵声音打断,所有人都朝着声响的方向看去,只见路鹤放下杯子,转头朝办公室门口走去。

    他的步子很快,满脸严肃,甚至有些灰蒙蒙,实际上路鹤给大家的印象向来冷静如斯,然而此刻他脸上的表情有些失常,因此无人敢大声喘息。

    路鹤刚毅单薄的背影走出门,蔡双玺提议:“我想送小孟一副马尔蒂尼的签名服,那是我……”

    突然,路鹤转身,瞪着蔡双玺,那眼神十分锐利,甚至带着威严。

    蔡双玺缩了缩脖子,路鹤说:“以后工作时间,不许再提马尔蒂尼!”说罢,他就出了门。

    蔡双玺面色发白,他记得路鹤从来不干涉他对球赛的喜爱,甚至有时候在年会上,还鼓励他抽空补上马尔蒂尼的球赛,但是此刻,他无法理解路鹤的情绪,也许他真的要反省一下,是不是他在工作还不够上心,让路鹤觉得球赛影响了他的工作。

    在蔡双玺垂头丧气时,罗肖国安慰了一句:“双玺,你也别太放心上,最近白面人的案子路队很焦虑,心理压力一定很大。大家收拾下心情,还有几分钟早会,别开小差。”

    严春忽地走到罗肖国身边,凑近耳朵说:“路队不会是因为孟思期要走,心情不好吧。”

    罗肖国皱了皱眉,“没那么严重吧,一个大老爷们,不至于。”

    不一会,路鹤回来了,他的表情重新恢复自然,甚至有几分窃喜似的,“开会了。”

    十分钟前,孟思期赶往办公室前,遇到了路鹤,两人相遇,其实没什么意外,因为大家平时上下班也能遇见,只是最近因为案子的事情,大家上下班没有同行,这时在警局遇上,孟思期打了个招呼:“路队,你这么早。”

    路鹤没有什么情绪,淡淡地说:“对,你刚到。”

    “昨天晚睡了,还不是因为去省厅的事情。”

    “哦,所以呢。”路鹤依旧平淡如水,只是语调快了几分,“已经决定了?”

    “路队怎么看?”

    “……”路鹤的表情定了定,他没有马上回答,然而就在孟思期要开口的时候,他说,“我支持你的想法,也支持……你去省厅。”

    “其实我觉得你们都会支持吧。”孟思期说这句话时其实心里并不开心,她知道现在大家都希望她去省厅,她昨晚就打算去三楼和路鹤聊聊,如何以最好的方式拒绝沈巷鸣,但是她在窗户那望了半天,路鹤都没回来,倒是把沈巷鸣屋里的灯等亮了。

    所以今天看见路鹤,她果断问问他的意思,她没有想到路鹤也很支持她离开,这个时候,如果她说不想走,要他想想办法,路鹤一定会劝她不要做傻事。

    “省厅有得天独厚的资源,”路鹤说,“这对你的发展更有利,所以从我的角度,我当然希望你去省厅发展。”

    路鹤表情平淡冷静,孟思期相信他是很认真地给他这个建议,她抿唇笑了笑:“谢谢路队,你什么时候有空,一起吃顿饭。”

    “你想吃什么?”路鹤几乎脱口而出。

    “我记得你当初也差点去省厅,后来没有走,我想有没有时间和我聊聊你的故事。想听听你当时的想法。”孟思期觉得,路鹤当年拒绝省厅,一定有非常好的法子,她想取取经。

    路鹤点头,他的眼底像是染上不易察觉的欣慰,“好,这两天下班早的话,我叫你,我去买菜,这次吃点别的。”

    “好,谢谢路队,那我先走了。”

    路鹤望了一会孟思期的背影,他慢慢收回视线,隐隐觉得孟思期不会离开,他快步走回办公室,“开会了!”

    这两天,孟思期发现,整个二队的同事看她的眼神也变了,似乎带着一种依依不舍,就连说话做事,都带着一种潜台词,譬如韩长林会说:“小孟,工作上还有想法,可以随时和我们说说。”也许韩长林的意思是,尽快做好工作交接吧。

    唐小川说:“思期,去食堂吃几顿饭吧。”就好像以后吃不着似的。

    然而赵雷霆的眼神中,却含着几分哀怨,她实在看不懂,一个男人哀怨的眼神。

    只有冯少民是最平静的,他从来没有和她说什么去留的话,好像他根本就不愿意提起。

    孟思期决定,今天必须回绝沈巷鸣。

    下午她去倒水时,赵雷霆也不知道发什么疯,把她拉到了会议室,关上门后,他就情绪激动起来:“孟思期,两天了,你是不是在犹豫怎么和我们说告别的话。”

    孟思期放下茶杯,看着赵雷霆哀怨的眼神,又好气又好笑:“我没有犹豫。”

    “那你决定了?”赵雷霆语气紧张。

    “决定了,我不打算留在这儿,赵雷霆,你太烦了,你知不知道我很讨厌你,我的胳膊,你看。”她指着自己的左手胳膊,刚才被赵雷霆握紧拉进会议室,虽然隔着衣服,此时还留下了很深的褶皱印子,想必里面已经红了吧。

    赵雷霆眉毛耷拉,“对不起啊思期,刚才见你倒水,一时心急把你拉了过来。所以,你就是因为我,要走吗?”

    孟思期正想把心里的想法告诉他。

    赵雷霆自嘲说:“你要是觉得我不行,不是还有路鹤吗?”

    孟思期说:“我不知道这和路鹤有什么关系。”

    “我这两天查了沈巷鸣,”赵雷霆信誓旦旦地说,“他的行事风格向来不留情面,昨天你当场驳了他的面子,这次他还要请你去省厅,亲自带你,你觉得他真实想法是什么?”

    “他想给我穿小鞋?”孟思期并不觉得沈巷鸣是这样的人。

    “那还不至于,沈巷鸣今年初和妻子离婚了,他现在是孤家寡人,据说很多人有意给他介绍对象,这次沈巷鸣来市局,办案是一方面吧,我觉得他大概率在找一个合适的对象。”

    “对象?”孟思期都不敢相信这个词,沈巷鸣到市局找对象,他有那份闲心吗?

    “你那么优秀,沈巷鸣看上你可一点都不意外。”

    赵雷霆见她一副茫然的表情,郑重地说:“也许你不相信,但沈巷鸣确实是这样的人,当年还在读警察大学时,他为了追求梁燃,没少做出惊天动地的事,这在警察大学都传出了佳话,但凡你了解下就知道那些事有多么疯狂,沈巷鸣就是这样的人,他做事雷厉风行,甚至很疯狂,但注意,他追人也是这样,他这个人,天生的自大狂。”

    “如果这次你去省厅,你多少也对不起路鹤。”赵雷霆言之凿凿。

    “我没明白,”孟思期蹙眉说,“为什么和路鹤有关?”

    “因为梁燃就是路鹤的姐姐。”

    “不同姓的姐弟?”

    “我没查出那么多信息。但确实是这样的。当年警察大学传出警大双璧的佳话,所谓双璧,无非就是沈巷鸣沾了路鹤不少光芒,沈巷鸣为了追求路鹤的姐姐,不少巴结路鹤,甚至连学生会主席都提前让位,你想想,他有多疯狂,但是他得利不少啊,路鹤能力有多强,他自然知道有这对姐弟的相助,他自己的前途会怎么样。”

    孟思期不解问:“因为路鹤很厉害,所以沈巷鸣巴结路鹤,从而成了警大双璧的佳话。那么他追求路鹤的姐姐,不是真心的吗?”

    “梁燃的父亲是政法大学的教授,你觉得沈巷鸣能够在三十岁就成为省厅刑警队长,会没有他爱人的父亲帮助吗?可是沈巷鸣不是一个懂得感恩的人,自从梁燃的父亲去世后,他当上队长的第二年,就离婚了。思期,你现在能明白我的意思吗?沈巷鸣早就对你图谋不轨了,等有一天你去了省厅,你就再也没有办法逃离他的掌心,你和路鹤也会成为陌路人。”

    孟思期一下子收到了太多的信息,她不知道从何处捋出清晰的思路,她其实最怕处理人与人之间的关系,但在这些纷杂的线团里,她找到了一条她很想了解的信息。

    她问:“梁燃的父亲姓什么?”

    “那自然姓梁,梁程昊,还挺有名的。”

    孟思期说:“那是否说明路鹤不是梁程昊亲生的,要不然他为什么毕业不去省厅,以他的能力他留在省厅不是很容易的事情吗?他有父亲的帮助,今天的成绩一定要高于沈巷鸣吧?省厅曾多次调走他,但是他都拒绝了,他一直在市局租房,他到底为了什么?”

    赵雷霆瞬间被她问懵了,“不是,思期,你怎么思路这么发散。”

    “我只是想知道路鹤为什么不去省厅。”

    “这个问题只能亲口问他了。”

    “好,今天就聊到这里吧,我还有很多事没做完。”

    “不是,我今天这么多话,你一直没抓住重点吗?”赵雷霆焦急道。

    “赵雷霆,”孟思期拍了拍他臂膀,“我会永远留在这儿!”

    赵雷霆就像是不敢相信,表情凝固了半晌,才笑出一个大月牙:“我就知道,你不会丢下我!”

    “和你没有半毛钱关系。”

    赵雷霆笑道:“那和路鹤有没有一毛钱关系?”

    孟思期忍俊不禁:“没有。”

    晚上七点钟,孟思期在自行车停车场和路鹤碰了个正着,孟思期刚刚把车蹬子踩上,路鹤就出现在月色中,他淡淡地说:“思期,刚下班?”

    “对啊,路鹤。”再次见到路鹤,孟思期对他的疑问越来越浓了,她特别想知道他为什么拒绝调往省厅,如果曾经她认为,是因为市局还有几桩悬案让他不得不留下的话,但是今天,她会这样问,他又为何在毕业时舍弃省厅得天独厚的资源,来到地方市局一干就是一整个青春?

    她知道陈杰蓉当年从上海回今阳市是因为想家,而路鹤的家在省里,他坚守在这儿又是为了什么?

    “一起走吧,正好下班去买几个菜。”路鹤说得很淡然,不注意听还以为他在说一起案子。

    孟思期等了他一会,等他踩上车蹬,两人前后骑出了警局,又并排在非机动车道上前行,这条路不是市区,此时正好过了下班高峰期,来往车辆并不多,因此在月色里,两人彼此聊天的声音,夹着夜风的微凉,听得清晰入耳。

    “铃铃铃……”身后传来自行车的按铃声。

    孟思期微微扭头,就看见一辆自行车冲到了她的身侧,熟悉的声音立即传来:“思期,你看,这天好像要下雨了,我们得快一点。”

    “啊,沈队。”孟思期其实也并不意外,这几天上下班偶尔就能碰见沈巷鸣,他像总是形影不离。

    “上次和你说的,一起吃个饭,我看就今天晚上,我冰箱里有菜,回家歇一会,就下楼吃饭吧。要下雨了,你也别去买菜了。”

    孟思期正想拒绝,沈巷鸣又对隔着她的路鹤说:“路鹤,晚上一起,我们仨喝一杯。”

    夜色里,孟思期并没有看清路鹤的脸,本来路鹤今天晚上说好一起吃饭的,但她也记得,沈巷鸣刚住过来的时候说一起吃顿饭,但是今天赵雷霆和她说了沈巷鸣的前尘往事后,她开始不太想和他走得太近,她想现在当着面和他说明不去省厅的事情。

    “路鹤,我问你话呢?”沈巷鸣又喊了一声,“怎么了,我到今阳市,请你吃个饭,你还不领情?”

    路鹤情绪依旧很淡:“没问题,一起吃顿饭。”

    既然路鹤都答应了,孟思期也不好推脱,毕竟以后都是抬头不见低头见的邻居,她打算在吃饭时把自己的想法说一下。

    没想到,刚骑到一半,一阵惊雷响起,闪电霹雳,孟思期骑车时身子晃了一下。

    刚刚稍稍落后的两个男人几乎同时骑到她身侧,一左一右地问候:“没事吧。”

    “没事。好像要下大雨了。”孟思期望了望夜色里天空里被闪电照亮后的黑色阴影。

    “那赶紧回去,思期,路鹤,咱们来个比赛吧。”沈巷鸣提议。

    “好啊。”孟思期响应。

    她撇头看了一眼路鹤,夜色中没有看清什么,她用力踩脚蹬,加快速度骑行。

    沈巷鸣也紧追上来,孟思期的眼前闪现蒙蒙细雨,点点滴滴打在她的脸上,湿津津的,但是她始终都是第一名。实际上如果沈巷鸣加快速度,很快就能越过她,他好像有意在跟着她。

    她没有听到路鹤的踏车声,也许远远被甩在了身后。

    很快她望见了天珑小区的灯火,她的力气变得小了,速度变缓,而沈巷鸣总是如影相随,就好像控制了车速。

    就在这时,她身侧一阵劲风划过,吹起她的鬓发,一个黑影骑着自行车向前冲去,那是惊人的速度,随着新的闪电亮起,他像一把裹着白光的利剑刺向黑暗深处。

    孟思期没有了解路鹤真正的性格,她一直以为他是冷静甚至有些冷冰的,其实路鹤的内心也许很热烈。

    她和沈巷鸣骑到小区门口,路鹤已经下了车,站在细雨中望着他们,他显得很孤独,在小区灯火的照映下,脸上布满了斑斑点点、晶莹剔透的雨滴。

    “路鹤你就是玩不起,你还真当比赛了。”沈巷鸣下车时抱怨他,“在大学的时候,你就是这样,永远都要第一名,你要强的方式得改改,你不能永远都是这样……”

    这时候的路鹤,站在雨中显得很无助,孟思期觉得他很孤独,她不明白沈巷鸣为什么还要责备他,比赛就是有输赢,也许沈巷鸣觉得女孩子应该被照顾,所以他表现得像个谦谦君子。当然也有可能他们在大学时就有些小小的恩怨,她不太好置评。

    “思期,没事吧。雨大了,赶紧回去吧。”沈巷鸣转而温柔地对她说。

    回宿舍的路上,雨开始变大,大家抓紧速度,终于跑进了楼梯口,孟思期捋了捋湿湿的头发,沈巷鸣也在抹头发和脸颊,对她说:“回去赶紧擦一擦,洗个热水澡,忙好了下来吃饭。”

    孟思期点了点头,她发现路鹤没有任何动作,他像是望着雨幕陷入了沉思,又像是小孩子受了委屈那般样子。

    “路鹤,发什么呆啊。”沈巷鸣上楼前发现有人没动又催了一声。

    “路队,记得回去擦一擦,别感冒了。”孟思期唤了他一声,路鹤这才回过头来,其实他脸上没有任何情绪,但孟思期觉得他很孤独,他像是不喜欢雨,但又想从雨中探索出什么。

    第140章 [VIP] 极恶白魇(16)

    在路鹤的目光中, 沈巷鸣将孟思期送到了五楼,还千叮万嘱她洗完澡就下来吃饭。

    孟思期进屋后,第一件事就是去窗户那收衣服, 她知道衣服已经淋湿了, 外面风大,担心被吹跑。

    她将被风刮紧的窗门向外推开,伸出收衣杆勾衣服。

    “思期, 这件小背心是不是你的?”楼下的窗户传来沈巷鸣的声音,他嗓门大, 估计整栋楼都能听见。

    孟思期通常不会将内衣挂出去晒, 但小背心, 实际上是一件汗衫,也算是贴身衣物, 她顿时有些面红耳臊, 没有回话。

    在沈巷鸣又伸出脑袋问了一句后,孟思期不得已回了一声:“对, 我一会下来拿。”

    “好,我先给你收着。”

    这片楼比较老, 窗户隔音不好, 她猜想三楼的路鹤也听得清清楚楚,不过这也不是什么事儿, 她推门下楼, 敲了沈巷鸣的屋门,沈巷鸣见她这么快下来,又嘱咐了几句, 叫她快去洗澡,不然都感冒了。

    孟思期回去烧了热水, 洗完澡换了衣服,穿了件白衬衫,吹干头发,又套了外套,换上运动鞋,确定比较正式后,她准备下楼,她刚才还洗了一半衣服,就差清水,时间已经过去近四十分钟,她料想沈巷鸣那边已经差不多,也不好让他亲自上来叫她。

    她觉得路鹤应该已经过去了,他是很守时的人。敲了402的门后,露出了沈巷鸣的笑脸,他将她迎进屋关上门后,在灯光下看了她一眼,笑着说:“思期,你这长相要放到当年我们警校啊,绝对追你的男孩子排到对面科大校区。”

    他的夸赞令孟思期感觉不好意思,因为她知道当年在警校,沈巷鸣疯狂追求过梁燃,梁燃应该很漂亮,要不然不会在警校传出那么多“佳话”。

    这让孟思期意识到,赵雷霆说的那句话可能是真的,沈巷鸣这次来市局可能带着挑对象的目的。

    孟思期笑着回了声“谢谢沈队夸奖”,又问:“路鹤在厨房吗?”

    孟思期进屋第一时间是确认路鹤在不在,这间屋子结构和她的一模一样,客厅很小,一眼望穿,厨房传来滋滋啦啦的声音,她猜想路鹤在厨房给他打下手。

    “哎,他还没上来呢,刚打电话下去,有点事忙。”

    沈巷鸣围着围裙,和平时不一样,显得像一个长辈,面色很和气,即便看着他说话时眼神也是很平淡的,和平时的自大不一样。

    孟思期就知道路鹤这会回来也没闲着,肯定还在整理案子的事情,应该是想掐着饭点上来吃饭。

    “思期,桌上水瓶杯子,你自便,我还有两个菜。”沈巷鸣说罢朝厨房走去。

    “好的沈队。”

    沈巷鸣一边走入厨房一边大声回:“在家里不要叫沈队,叫鸣哥,队里都叫我鸣哥。”

    孟思期抿唇微笑没回应,坐在四方桌上,给自己倒了杯热水。

    刚刚抿了一口,窗外电闪雷鸣,看来这场中雨要变成暴雨了,窗玻璃已经被打得噼噼啪啪地响。

    不一会,沈巷鸣将第一盘菜端了上来,是一盘肉末茄子,香味扑鼻,孟思期忙起身说:“鸣哥,我来帮你吧。”

    “坐好,思期,你是客人。”沈巷鸣用抹布抹了抹她桌前的水珠,“你负责吃就行。”

    沈巷鸣将菜上齐,五菜一汤,孟思期说:“那我下去叫声路鹤。”

    “思期,你先吃,我去叫。”沈巷鸣一边拿开围裙一边说,“不用说,他肯定在忙案子的事,他这人经常废寝忘食。”

    他将围裙搭在椅背上,打开门稍稍掩了下,走下楼,望了眼302的门,又转过身朝空荡的楼梯喊道:“路鹤,你这叫什么事?说好了一起吃饭,你不给我面子是吧?”

    孟思期在屋里清楚听到沈巷鸣的大嗓音,“路鹤,你这叫什么事?说好了一起吃饭,你不给我面子是吧?”

    不一会,沈巷鸣回了屋,摇了摇头,“路鹤这小子,说局里有急事,得回去一趟,思期,我们先吃吧,待会我给他留一份。”

    孟思期有些犹豫,其实如果路鹤不来吃这顿饭,她也断然不会来的,但是现在就坐在桌上,她连筷子都拿了起来,要是毫无理由地放下,这以后恐怕关系都闹僵了。

    不过,她今天确实要和沈巷鸣说清不去省厅的事情。而且还有一件事,她正想借助这个机会了解下路鹤的过去,路鹤的身上有许多她不知道的地方,他毕业后为什么离开家,来到偏僻的今阳市,他又如何安心在这奋斗了整个青春,不愿调到省厅。

    *

    “思期,这件小背心是不是你的?”

    “对,我一会下来拿。”

    “好,我先给你收着。”

    雨水飞入窗户,路鹤关窗时听到了他们的对话,他握了握拳,窗户顿时松了手,随着风啪啪地作响,雨水扑打在他面颊上,让他上半身淋透。

    雨越来越大,就像无数蝗虫飞过的声音,侵蚀着他的耳膜。

    “路鹤,你这叫什么事?说好了一起吃饭,你不给我面子是吧?”

    听到这句话,他已经无能为力,在电闪雷鸣声中,路鹤倒了下去,他艰难地爬向卧室,爬向那个木柜。

    他的眼前又出现了那个幻觉,他身处无边无际的灰蒙蒙的环境里,地面上是湿漉漉有许多水坑的水泥地,四周是一片望不到头的迷雾和死寂。

    他的面前再次出现了那个恶魔,恶魔的脸上像是血管全部破裂,纵横交错着鲜红的肉条,满脸的狰狞,眼珠里布满血色条虫一般的血丝,血丝在蠕动。

    他张开黝黑牙齿的嘴巴对他笑,然而每一次,他恐怖的笑容下,都是他血腥的动作,他拿起一支长长的利刃,在女人脸上和身体上滑动。

    那个女人就躺在他面前手术台大小的桌上,已经昏迷,她衣服被撕开,利刃慢慢在她雪白的皮肤滑动,如同切豆腐那样,轻快有力。

    每次将女人切割得千疮百孔以后,他就会朝他走来,一刀划破他的喉咙。

    无数次被割喉的感觉,让路鹤极其厌恶,他想逃离,迷雾中有扇门,他无数次想爬进那扇门,但每次都在半路被魔鬼劫持,一刀挥向他的喉咙。

    这一次,恶魔踩着皮靴朝他走来,停留在他面前,蹲了下来,用长长的刀刃勾起他的头颅,望着他的眼,朝他恐怖地笑着。

    “路鹤,”他的声音神经质般,“你永远都不会知道我是谁。”

    路鹤想挥去拳头,每每这时,他就发现自己的拳头只是一个五六岁孩子的拳头。

    在幻境里,他永远是个长不大的孩子,即便他在努力,他永远都看不穿对方的眼睛,他永远都走不出这片恶土,这个梦境。

    每当他爬向那扇门,结局是,当他醒来,一定是呆在那个木柜里,木柜成了他偷生的保护伞,但是并不能帮他走出困境。

    当魔鬼举起刀抵住他下巴时,他呼吸越来越困难,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他的症状加重了,他经常在梦境中出现窒息的痛苦,恶魔对他的摧残愈来严重。

    他呼吸困难,往后爬了爬,试图逃离魔鬼的笑和尖刃,但是他永远都逃不掉,无论哪个方向,他的面前都是他的笑,那把刀。

    他用手去推他,推开那把刀,然而眼前全是血……忽然之间,他像是抓到了什么,一种厚实的感觉落入他的掌心,他拼命地捧起来呼吸。

    他缓解了许多。

    每一次从幻境中醒来,他都是坐在木柜里,头埋在那条珍贵的毛巾里,那条毛巾曾经给孟思期擦过头发,擦过身子,好像上面残留着特殊的气味,这种气味让他宁静,也是唯一将他从恶魔的利刃下救出的意象。

    但是毛巾的气味早已变淡,此刻他想找到她,找到孟思期,他往门口爬去……

    *

    “你是说你暂时不想去省厅?”饭桌上,沈巷鸣在确定她的眼神。

    孟思期微微垂眼,“对不起啊沈队,我刚刚来到市局,还有很多知识需要学习,以我的能力到省厅一定会给你拖后腿。”

    沈巷鸣慢条斯理地说:“思期,你谦虚了,我知道你的能力,无论是听说还是这次亲眼所见,我都认为,她去哪个地方都能大放光彩,但是,我希望你说出真实理由,你不去省厅的真实理由。否则我不会善罢甘休。”

    “真实理由?”孟思期这两天也在想,她为什么不愿离开这里,实际上省厅确实要更好,她后来想了很多答案,这里有很多她舍不得的人,她不愿意离开他们。

    也有未破的悬案,例如阮梦樱案,贾龙辉案,她相信这些案子很快就能告破,还有与蓉姐和师父息息相关的项杰案,其实她又仔细想过,只要路鹤和韩长林还在市局,这些应该迟早会告破。

    她在乎的真正是什么呢?她想明白了,是路鹤的死。

    三十年后,路鹤的白骨在新闻里出现,她回到三十年前,亲眼见到活生生的路鹤,她不会再让这条新闻发生,这个是她留在这儿的真实原因。

    但是她不能说,她不喜欢撒谎,即便是面对沈巷鸣,她缓缓开口说:“沈队,对不起,我能不能不说。”

    沈巷鸣默默地注视着她的眼,她的眼很纯粹,沈巷鸣阅历过许多人,这双眼睛太纯粹了,如同没有杂质的璞玉,此刻带着淡淡的水气,仿佛美玉藏在清泉中,令人感叹。

    “好,我同意,”他轻松一笑,“但是不代表以后不会再次邀请。”

    “谢谢沈队。”孟思期真诚地道声谢。

    “再吃几口吧,我看你吃得不多,是不是菜不合胃口。”

    孟思期忙说:“鸣哥做的菜很好吃,只是我今天没那么饿。”她又夹了一口茄子,慢慢吃了起来。

    “吃饱了,睡好觉,才能破好案,对吧。”

    “对。”孟思期又吃了两口。

    “这次就不陪你喝酒了,我们两个人也不适合喝酒。”沈巷鸣给她加上温椰汁。

    “鸣哥,我能问你件事吗?”孟思期放下筷子问。

    “你问吧。”

    “我听说你和路鹤是警大校友,那时候的事情一定很有趣吧。”

    沈巷鸣抬眼,发出洞察人心的光芒,浅笑:“你想了解路鹤,还是我?”

    孟思期没料到他会这么问,正犹豫怎么回答时,沈巷鸣慢条斯理地说:“既然你想听,那就说说吧。我记得那是1984年吧,好像是吧,我当时正是海江省警察大学的学生会主席,拥有至高无上的……偶像力。那时候我第一次见到了刚刚准备上大二的梁燃和路鹤。”

    “你永远都不会想到梁燃有多美,路鹤是那样的人……”

    “实际上,我最开始并不知道他们是姐弟,从名字看,你就很难猜出,那还是后来的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