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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71章 照片

    黑夜对于程音而言, 有着变幻不定的质感。

    小时候它是绵软,因为有程敏华在?,即使跌倒她也不会摔疼。后来它是坑洼的, 需要自己用脚试探每一处坎坷。再后来她有了名为鹿雪的小拐杖, 黑夜和白天没有什?么区别,鹿雪会用强光手电帮她把周围照亮。

    现在?, 它是温热潮湿的,有眼泪和汗水的味道,是生命诞生于大海时,从远古一直携带至今的味道。它还有坚定有力的心跳,黑夜是活着的。

    人活着就是这样?,能同时品尝到咸苦和甜蜜, 程音在?哭的时候,季辞将他从被子里扒拉出来,非常珍重地抱进了怀里。

    他用手指轻梳她的头发?,用吻擦去她满脸的泪珠,他抱着她的时候还会轻轻前后晃动, 像在?哄一个任性闹夜的小宝宝。

    任性的小火苗最经不起温柔扇风,程音反而哭得更厉害了。

    她边哭边往他怀里乱拱,像一只饿坏了的幼兽,在?黑夜里咻咻嗅着, 吻他的脖子、下?巴和嘴唇,嘬住他的喉结轻轻地舔。

    季辞在?黑暗中倒抽一口?气,抬手捧住她的脸, 不知要如何阻止, 只能低头亲了亲她濡湿的唇。

    这个吻,必须由他来主导, 才不会变得危险和过?火。

    然而真的很难,她一边吻还一边乱摸,他耗尽理智才按住了她任性的手,从床头柜抓来刚刚那幅柔软的手铐——真没想到,这就直接派上?了用场。

    “又不是你买的,不许用。”她哭唧唧抗议。

    “是我买的,是我。”他随口?哄着,亲吻她扬起的下?巴。

    然后是脖子,胸口?,抚慰的吻一路向?下?,分明是打算像之前的那个雨夜,对她故技重施。

    程音气急了,于是在?他抬起她双腿时,照着他清俊的脸就是一脚。

    脚丫雪白绵软,但踹在?脸上?也还是有点疼,季辞震惊地抬头看她,胸口?又挨了一脚。

    “不要这个!”她哭。

    她想要两情相悦,相濡以沫,不想要单方面的服务和被服务。

    他却不容她继续放肆,抬手抓住了她的脚腕——仿佛抓着一只滑溜的小鱼,逮都逮不牢,只能强行改用身体?将她压住。

    她在?他身下?气愤地扭动。

    月光从窗帘探入,照亮这一方盛开?的妖娆,季辞闭眼忍了又忍,气息逐渐不稳,他将她被拷起的双手抬高,低头吻她汗津津的额头:“你……乖一点。”

    声音隐忍至极。

    “三哥……”程音委屈至极,她不想乖。

    她有很多种方式不乖,热烫的身体?在?暗夜中互相摩擦,她对他是如此渴望,仅仅是隔着衣服的摩擦,都能在?大脑皮层点燃了一片片灿烂花火,让死去的夏花纷纷复活。

    然而她家?三哥,真的是个铁石心肠的男人。

    他明明都已经忍不住了,制止她的动作越来越不坚定,甚至放纵她环住他的腰,与他紧密贴合……

    但在?最终关头,他还是紧急踩下?了刹车。

    用嘴唇。用手指。诱骗着。欺哄着。让她尖叫急喘,流泪释放,直至失去最后一丝力气……也没有真正给她想要的两情相悦。

    程音在?他怀抱中疲惫睡去,对着这个怎么都撩不动的男人,心中的委屈简直都积累成了恨。

    没有感情,全是技巧,明天就分房!

    然而次日一早,两人尚未就前一晚发?生的龃龉进行探讨,就被一件催心肝的紧急事项当头砸中。

    鹿雪在?参加学校活动的途中,居然走失不见了。

    一切风花雪月都不再紧要,程音和季辞立刻飞车赶往天文台。

    程鹿雪的班主任是个即将退休的资深教师,为人妥当,经验丰富。夜游天文馆也是学校的传统项目,无论馆方还是校方,整个流程都走得很熟,从未出过?如此大的纰漏。

    由于走失不到24小时,警方尚未大规模介入,只有片警在?做初步的情况调查。

    程音到了现场,面上?一点血色也无,但她没哭也没崩溃,逐个环节与人确认:

    失踪事件发?生的时间和地点,这个时空范围内有几个摄像头,监控录像能否让她从头到尾完整查看,近年附近区域是否发?生过?类似的儿童失踪事件。

    来的路上?,她还用备忘录列出了孩子的身高体?重、衣服鞋码,并选了几张清晰正面和侧面照,供制作寻人启事。

    条理分明,就算是现场查案的民?警,差不多也就是按类似的逻辑在?捋线索。

    这么镇定的妈妈实属罕见。

    相较而言,倒是当爹的看起来比较焦躁。

    飞快地踱着步子转圈,电话一个接一个打,看起来是个有身份的人,竟然能差人查看每个出京的高速路口?,还拉了一队人,拿着孩子的照片到附近去搜寻线索。

    “我们?已经把能做的都做了,不用太担心。”最终反而是程音在?安慰季辞。

    她说话时,牙齿有轻微的叩响声,季辞听到,总算压下?了情绪,伸手将程音揽入怀中。

    他们?沉默相拥,半天没有说话。

    “没事的,你要相信,鹿雪是个特?别聪明的宝宝,她一定能逢凶化吉,”抵达现场已经两个小时,程音终于初次红了眼眶,“她今晚就能回来,她不会舍得让Ruby挨饿。”

    程鹿雪抱着手,安静观察面前的男人,对他放在?自己面前的零食不屑一顾。

    “你真的是我外?公??”她问林建文。

    “你看嘛,这张照片你妈妈也有,你在?家?没见过??”林建文笑得有点谄媚。

    这张照片确实她家?也有,程音夹在?一个旧日记本里,林建文的脸被用水笔涂掉,又重新擦了干净,虽然有点模糊,但也看得见五官,所以她认得这个无缘的外?公?。

    不然她也不会随便跟陌生人离开?。

    当时鹿雪在?高速的休息站上?洗手间,领她们?去的副班主任低头玩了一会儿手机,就是这十几秒的功夫,被林建文抓到了机会。

    他用AI换脸软件,修改了程音实名举报的那段视频,让鹿雪以为那是视频通话,通话中的“程音”告诉鹿雪,自己遇到车祸,在?医院正要动手术,但是非常害怕,希望鹿雪能去陪她。

    由于程音常年和鹿雪撒娇,她看完还就真信了。

    然而等到林建文领着她下?车,鹿雪立刻发?现了不对,他们?来的地方并不是医院。

    具体?是哪她并不知道,因为那辆车玻璃被遮挡住,她没有看清楚来时的路。鹿雪转身想跑,林建文已经关上?了院门,让她乖乖在?这儿等着,妈妈做完手术就会回家?。

    鹿雪确定自己无法?当场逃脱,便按照程音以前教她的,先假意配合起了对方。

    她甜甜地叫林建文“外?公?”,还缠着他讲妈妈小时候的事。

    听着严丝合缝,确实都能对得上?,这让小姑娘多少安心了一些。

    林建文一边陪着鹿雪东扯西?拉,一边给不知什?么人发?信息,就这样?一直拖延到了日暮西?斜。

    他往她手里塞了个毛绒小熊,嘱咐她先自己看会儿动画片,然后把门一关,出去了。

    鹿雪一骨碌跑去门边,眼睁睁看着锁舌移动,门被反锁。

    她趴到门上?,将耳朵贴近门缝,试图听清楚老头到底在?说什?么——他就站在?门外?打电话。

    隐隐约约的,听到了“有钱”“总裁”“两千万”之类……

    具体?在?说什?么鹿雪也搞不明白,只听着他的声音越走越远,只能沮丧地回去沙发?坐下?。

    好饿,但什?么也不敢吃,被人拐走关起来已经很丢脸,如果还吃了别人给的东西?,那她可真是蠢死了。

    电话那头的姜明月可是全听懂了。

    “你爸疯了。”她放下?画笔喃喃自语。

    裴沐,也就是林霏霏,正靠在?栏杆边的软榻上?吹风。软榻铺着翠缥的绸褥,而她穿身杏色的旗袍,手里还剥着一只熟红的石榴,整个人配色是极明艳的。

    便显得那张脸有些平庸。

    她出门在?外?必定画得光彩照人,在?家?难免松弛一些,听到姜明月的话,冷冷一笑:“早叫你换一个。”

    “那是你爸!”

    “我换个爸爸都不介意,你换个男人不是更轻松。”

    姜明月没理会她的胡咧,絮絮叨叨说林建文怎么不应该,林音那孩子本来就挺命苦,何必还拿她孩子来捏她。

    林霏霏从来听不得林音二字,一双细弯眉拧成了怨结:“她偷了我的人生,我还没说什?么!”

    要不是林音她妈,她至于变成一个私生子,从小饱受嘲讽?

    “你不也欠了她的,她妈妈……”

    姜明月还没说完,林霏霏已经掀了面前的碗,红石榴子晶莹剔透地滚了满桌。

    “那是她该!谁让她女儿嘴贱!我那天不过?是发?了她一张照片,她就自己撞车死了,能赖得着我?”

    “轻点声吧,我的祖宗……”姜明月颤巍巍去捂她的嘴。

    赖不赖的着,反正是脱不了干系——林霏霏好死不死,偏偏在?那天发?狠虐了一顿林音,还把她被捆了扔在?厕所的照片发?给了程敏华。

    程敏华车祸的消息传来,时间一碰,正好与她发?照片是同一时点,林霏霏当场吓疯,回家?直哭说自己闯了大祸。

    这才有了姜明月伪造的那封遗书。

    全世界都被骗过?,这位另类艺术天才,以假乱真的好手艺。

    “想在?想想,也未必就是我吧,当年我不懂事,你也没谱,多余小题大做,我们?真不欠她什?么。”林霏霏不耐烦。

    她妈这个人,往好听了说是天生艺术家?,生性拙朴,稚若孩童。往难听了说就是美术天赋过?头,吃掉了部分脑子,有点痴痴傻傻的。

    惯着男人,惯着孩子,连仇人家?的女儿都想惯着,过?于圣母。

    “你别管那赔钱货男的了,画你的画吧!”林霏霏将桌上?的石榴子扫进垃圾桶,剩下?的半碗放在?姜明月面前,扭头下?了楼。

    鹿雪熬完三集动画片,看电视都像在?看液晶巧克力,她饿了整整一天,现在?觉得有点脱力。

    门打开?时,她连逃跑的力气都没有。

    “走吧,我送你回家?。”进来的是个很漂亮的阿姨。

    长得和程音还有点像,说不上?来哪里像,但能说得上?来哪里不像——她眼睛里有种不顾一切的疯劲儿。

    鹿雪下?意识躲开?了她的手。

    “你现在?不走,等老头回来把你卖山里去。”

    拐卖小孩,这种话什?么时候听着都吓人,程鹿雪再怎么聪明伶俐,也才不过?七岁。

    她从沙发?跳下?来,跟着穿旗袍的阿姨往外?走,外?面是个杂乱四合院,和她之前住过?的那个差不多。

    “我一会儿用自行车载你出去,但得蒙住你的眼睛,这地方是跟人临时借的,以后也不会再来,让你妈别费心思?找回来,以后老头不会再寻你们?麻烦。”

    “如果她想寻他的麻烦,随便。但得记着,今天是我放了你,寻仇别找我。”

    “我跟她早就两清了。”

    旗袍阿姨说着莫名其妙的话,将鹿雪抱上?了自行车后座,用一块散发?檀香味的手帕蒙住了她的双眼。

    “头发?还挺漂亮,”那女人摸了下?她的脑袋,不阴不阳道,“像你妈。”

    程鹿雪吃一堑长一智,不可能在?同一天跟着两个陌生人走,坐在?女人的自行车后座,听着周围的环境音从寂静慢慢变得喧闹,她判断自己回到了市区。

    扯开?手帕,鹿雪对准女人按在?她身上?是手就是一口?,然后飞快地跳下?了车,一溜烟钻进了人群。

    跑!拼命跑!

    跑到地铁站入口?,她没有自己搭地铁回家?,而是找工作人员借了手机,先给程音打了个电话。

    听到对面突然爆发?出的嚎啕哭声,她就知道,自己这通电话算是打对了。

    再多一秒都不行,再多一秒听不见她的声音,估计她妈都要急疯。

    别人是妈宝女,程音是宝女妈,今晚回家?她可有的哄了。

    而在?程音一路飞驰,去地铁站接回她的宝贝的同时,裴沐推开?了潘家?园一间茶室的门。

    “你说,拔这孩子几根头发?,比把她整个卖了都值钱,你确定?”

    *

    程音接到鹿雪,听闻是林建文捣的鬼,猜到老头在?动什?么歪门心思?。

    她立即联系了警察,但警察听说小孩毫发?无伤,带走孩子的是外?公?,明显就有点不太想管——清官难断家?务事,这种家?庭纠纷抢孩子的,他们?见得不少。

    潜在?风险未除,程音当然还是焦虑,季辞叫她不用理会,他会想办法?妥善处理。

    于是程音和鹿雪各吃了一碗季总亲自下?的面,安心而饱足,互相搂着睡了。

    这天晚上?,程音和季辞自动实现了分床。

    程音像一颗牛皮糖,死死黏住程鹿雪不放,两个人窝在?粉红色的儿童床上?,用拆弹器都拆不开?来。

    季辞怕她们?睡得不舒展,展臂将两只一起搂住,然后一手一个,抱回主卧的大床去睡。

    “爸爸偶尔也想当一回公?主。”他和鹿雪如此解释。

    深夜,黑衣男人躺在?花团锦簇的公?主床上?,说着少儿不宜收听的电话。

    “先前说的那个圈套,可以开?始织了。”

    “好的季总,那就照您说的,先小口?喂着,等他慢慢上?钩。”

    “估计不会慢,赌徒的赌性,都泡在?汽油里,一点就着。”

    “要是点着了,又输得底掉,真引他去找那位借钱?可未必留得下?全尸。”

    “欠债还账,天经地义。他愿意跟魔鬼做交易,总得付出点什?么。”

    季辞收了电话,床边淡紫色的贝壳镜子里,映出了他温和的笑脸。

    这么看着,他也挺像一个魔鬼的——抓住弱点,诱以甜头,再予以彻底摧毁。

    好人断不会这样?行事,好人都光明磊落,走堂皇正道。但如果正道无法?将罪人定罪,他不介意引着林建文去自寻死路。

    知知会害怕这样?的他吗?应该不会,她只会鄙夷他不择手段。

    但没关系,反正他是将死之人,正好领着林建文一起,总之他不可能让妻儿活在?任何危险之中。

    有些人不配为人,趁早去走牲畜道,还能给菜市场多添道菜。

    第72章 鉴定

    程音如八爪鱼一般缠着鹿雪睡了三晚, 终于被小姑娘提出了严正抗议。

    每天让人勒着脖子睡觉也很?痛苦的?!

    “妈妈你自己睡行吗,我明天还要?上学呢,将来还要?去外?地上大学, 这样下去可怎么行?要?不你去缠着爸爸吧?他绝对不会烦你。”

    死道友不死贫道, 她给程音出主意。

    那不可能,程音再?没法跟季辞睡同一张床。

    她忍不了自己被剥得只剩一双袜子, 而他始终衣冠楚楚,她还不能指责他轻薄,因为她是享受的?那个……

    感觉自己像个什么骄奢淫逸的?亡国公主。

    “不然你试试霸王硬上弓,反正他现在对你无脑宠,应该不会翻脸。”熊女士也给她出主意。

    周围都是这种水平的?谋士,这个国想不亡都很?难。

    “我打不过他。”程音面?无表情。

    “喝点暖情酒~或者等他下次发病, 趁他神志不清,生米煮成熟饭,然后赖上他~”

    越说越没谱,有的?人?还是得让她找个班上,自从?熊医生不当医生, 每天放飞得让人?不忍直视。

    “他昨天问我,想不想让鹿雪去国外?读书,说了一大堆好处。”

    “什么意思,”熊女士立刻警惕, “他是不是后悔了,打算和那位孟小姐再?续前缘?常凯申要?娶宋美龄,抓紧时间送陈洁如出国?”

    那倒不至于, 程音的?思路没有因此被带跑。

    有点迷惑倒是真的?, 起初季辞提及此事,她以为他是被鹿雪的?拐卖事件给吓到。然而当晚, 他竟拿出了非常详细的?移民方案和入学资料,问程音更?喜欢北半球还是南半球的?气候……

    说明他考虑这件事已经不是一两天。

    “实在不行咱就算了,非要?吊死在这一棵树上吗?姐带你去看点成年人?该看的?,别?跟他在这儿玛卡巴卡了。”

    程音默默挂了电话。

    再?不挂,熊女士恐怕要?给她激情介绍魔力麦克劲舞秀。

    现在也不是她要?钻牛角尖,而是季辞所表现出的?言行不一、前后矛盾……

    就算是为了羲和,她也想弄清楚背后的?原因。

    羲和。

    季辞一身夜行黑,鸭舌帽配大墨镜,像个微服私访的?明星,潜入了午夜的?实验室。

    “先评估,再?操作。”他试图说服赵奇给他进行最后一次的?人?体实验。

    “我觉得,你的?神经系统,经不起再?一次的?高?强度刺激。”赵奇不用评估就能给出结论,他比谁都熟悉此人?的?精神状况,毕竟已经密切追踪了六七年。

    “临门一脚了,你打算就此放弃?让十年的?努力白费?”

    “那也不能把你给搞疯啊!”

    “你不会把我搞疯的?。我不打算自己动手,最后这次实验,由你来帮我做。”

    “我不!”赵奇尖叫,将头发抓成乱鸡窠,像过去每一次遇到了技术难题。

    从?前遇到这种状况,他一般会找季辞讨论,但一想到这次讨论的?是他的?大脑,他的?身体,他的?生命……赵奇不行,他无法正常思考。

    “我相信你。你是老师最好的?学生。”季辞平静道。

    “你才是!如果你不在了,羲和还剩什么!”

    “连老师都不在了,羲和不还好好的?么,”季辞将脑电极帽递给他,“搞快点,别?啰嗦,不然她和我亲身试出来的?数据,可真都白费了。”

    赵奇接过装置,沉默许久,转身坐在了电脑前。

    熟悉的?刺痛感。

    比往常的?每一次都更?痛,毕竟他脆弱的?精神已经不堪重负,但这次季辞很?安心,他重新有了伙伴。

    纵然他疼得开始抽搐,大师兄也不会停,一旦开始实验,他就能恢复绝对的?镇定和专注。

    他拥有天底下最靠得住的?伙伴。

    赵奇像一个沉默的?剑客,盯着?屏幕上无数滚动的?机能数据,根据受试者对刺激的?反馈,实时调整剂量。

    直到稳稳收齐最后一个数,抹掉眼镜上的?汗珠,他才想起来谁是今天的?受试者。

    他一个弹射,扑过去抓住季辞的?手,迟滞两秒,感受到了他的?回握。

    万幸。

    “你这两天,体温中枢可能进一步升高?,一定不能饮酒,少?喝咖啡和茶。”

    “情绪保持稳定,房间温度降低,每天至少?喝2000毫升电解质水,可以通过适当运动来排汗。”

    大师兄念念叨叨,说着?一系列季辞早就谙熟于心的?注意事项。

    “对了你现在有女朋友吗?”他忽然神来一笔。

    “没有。怎么了?”季辞莫名。

    “能想办法有一个吗?临时的?也行……”

    什么鬼对话,季辞眯起了眼。

    “是这样的?,我这些年,还在继续进行动物?测试,发现雄性实验兔的?□□明显增强,繁殖力大增,我于是做了一个对照组,笼子里有伴侣的?兔子,显然情绪和体温更?加稳定……”

    赵奇说着?说着?消了音。

    季辞的?脸色有点过于精彩了,这么重要?的?副作用,没有写进当初的?手册,确实是他学业不精……

    “辛苦了。”他沉痛地拍了拍小师弟的?肩膀,“实在不行就手动吧,能有效降低体温,人?也会舒服一些……”

    常年被动服用电子春/药,他可怜的?师弟,这些年都是怎么熬过来的?哦!

    “总之你这段时间多加小心,要?是能平稳度过,将来还有弥补的?希望,听说最近南边有新的?研究突破,通过神经干细胞移植,可以修复神经组织和脑损伤。”赵奇想方设法安慰季辞。

    “明白,师兄不用太担心,我一时半会大概死不了。”季辞豁达笑道。

    “不过,比起我来说,”他的?神色变得凝重,“你的?处境反而更?加危险,而且是实打实的?人?身危险。”

    “他们这么明目张胆?”

    “我会派人?给你装上摄像头,尽可能做到无死角覆盖,但这段时间你将失去个人?隐私。”

    “害,就当参加真人?秀了。”

    “入口的?东西都要?谨慎,尽量自己做饭,少?出门,不要?自己开车,注意高?空坠物?。”

    “你搞得是不是太紧张了点……”

    “任何时候,”季辞郑重道,“记住是任何时候,都要?以自己的?生命安全为重,别?为了留证据冒险。”

    “你光会说我……唉……”

    从?羲和出来天色尚早,季辞没有直接回通州,而是去了自己在城里的?公寓。

    上次被知?知?嗅出来他进过实验室,虽然不知?道她是如何做到的?,他仍决定小心为上,回公寓沐浴更?衣之后再?回家。

    很?凑巧,他在电梯里偶遇了柳亚斌。

    此人?一如平常,虽穿着?西装人?模狗样,看着?仍像道上混的?——都说柳石裕的?前妻在关外?有着?响当当的?名号,太子的?这个调调,恐怕也是家学渊源。

    不过这回他怀里搂的?妹子,不再?是往常那种千篇一律的?嫩模明星,眉如远山,气质温婉,穿一件大袖旗袍,乍看竟有些像程音。

    季辞皱了下眉。

    柳亚斌私底下与季辞见面?,基本上话都不会多讲一句,连表面?友好也不违和,今天却难得搭了句话。

    “季总,稀客。怎么,金屋藏娇玩腻了?”

    季辞又皱了下眉,这话听着?不像没来由。

    他尚未开口询问,电梯门已经开启,柳亚斌搂着?旗袍美人?走出去,头也不回道:“这个月的?股东会,祝你好运。”

    听着?似威胁,又似挑衅。

    或许是他与程音的?关系,终于让柳亚斌知?晓了。

    本来世上也没有不透风的?墙,到现在才让人?发现,还是因为程音执意低调行事。

    但有时候季辞是不大避嫌的?,季太太的?身份要?坐实,除了法律文书,一些关键知?情人?也很?重要?。

    好比索毅,季辞第一次带程音去马场,就存着?叫她亮相的?心思,否则将来凭空冒出个配偶,要?继承他的?投资份额,可能会面?临一些波折。

    他会特?意找一些圈内有分量的?人?来为她的?存在背书。

    柳亚斌之所以如此得意,怕是认为此事将会惹恼孟老,让他在股东会上失去最大的?助力。

    季辞轻笑。

    欲扬先抑,正合他意,只有在拥有绝对胜算时迎来致命一击,柳亚斌才会被逼得狗急跳墙,落入他挖好的?陷阱。

    打开久未进人?的?公寓,季辞心中掠过一丝异样。

    说不上来原因,总觉得屋内陈设似乎被人?动过,于是他打开全屋的?灯细细查看,在洗手间黑色的?瓷砖地面?上,找到了半个模糊的?脚印。

    心脏狂飙,热汗瞬间冒出,就在此时,他的?手机突然震动。

    “季辞你在哪!”听筒中是傅晶愤怒的?声?音。

    这还是他有生以来第一次听她叫他季辞。

    傅晶是在一周前接到了那个神秘男子的?来电。

    他声?称有一个价值过亿的?情报,愿意与她有偿分享,“只收十分之一价钱,是一笔划算买卖。”

    类似的?电话傅晶也不是没有接听过,基本都是诈骗而已,但这次这人?诚意十足,先给她看了一眼“样品”。

    一张偷拍视角的?一家三口。

    男帅女美娃可爱,傅晶死死盯着?程音的?侧脸,认出了她是谁。

    前不久她刚在梁冰的?办公室里见过,事后傅晶去问,梁冰却说只是行政部的?人?过来帮他维修空调。

    扯谎溜屁的?小子!

    傅晶的?愤怒只在转瞬之间。

    知?道是谁就没什么可紧张了,行政部那个女人?她调查过,单亲妈妈,长得漂亮,与季辞有旧,但只在很?小的?时候认识,仅此而已。

    女的?存了点攀高?枝的?心思,男的?不主动不拒绝,也没什么。

    让她警惕的?是,神秘人?不知?什么来头,居然对柳世的?内部斗争了解得如此具体,知?道这件事可以拿来作威胁之用。

    果然,发现她不为所动,那人?又打来一个电话:“还有一件更?有趣的?东西,如果傅女士不感兴趣,柳先生或者孟先生也许会愿意买单。”

    “什么东西?”

    “几根头发,带有完整毛囊,来自照片上的?那个小女孩。”

    这句话的?言外?之意,傅晶立刻就听懂了,直觉告诉她不可能,但对方的?态度十分笃定。

    “我这个人?很?讲信誉,?*? 爱做回头客的?生意,您不如先转十万定金,先拿到我手里的?这几根头发,相信傅董是个讲究人?,等亲子鉴定的?结果出来,一定会付我剩余的?尾款。”

    十万,进爱马仕都不够配货,傅晶确实也不太在乎。

    权当买她一个好奇心。

    季辞的?头发不大好取,但他住的?这套公寓原本就是傅晶的?,拿房产证很?容易找开锁公司来开了锁。

    她差人?从?卫生间的?边边角角搜罗了一些头发,跟那几根长发一起拿去了检测机构。

    鉴定报告刚刚新鲜出炉,根据DNA分析结果,支持样本A为样本B的?生物?学父亲。

    傅晶气得差点厥过去。

    苦心孤诣经营了这么久,居然在最后一刻面?临功亏一篑,放谁能不着?急!

    傅晶亲自开车来找的?季辞,路上剐蹭掉了别?人?的?后视镜,都没等交警来处理,直接赔了现金走人?。

    要?是这个私生子问题没处理好,他们必然要?痛失孟老的?选票。

    现在她就是不知?道,到底那个神秘男子是个什么来头,她倒是可以出个八位数的?买断费,如果对方真能保密的?话,但如果这个信息转头又被卖给了对家,那真是偷鸡不成蚀把米。

    她可真是小瞧了季辞,居然闷声?干出这样的?大事!

    第73章 日记

    季辞去物业调取了监控视频。

    发现是傅晶, 他?没有感到特别意外。从他?十年前?找到傅晶,询问她是否能资助他?出国留学的费用,季辞就?对此有了心理准备——从今往后, 他?会处于控制和监视之下。

    然而在过去的十年, 他?用高度的配合逐步取得了傅晶的极大信任,已经很久没有再?被额外关注, 甚至可以逐步将秘书和司机都替换成自己人。

    为何她这时突然跑来闯了个空门?

    “傅董,您怎么来了?”季辞刚一开门,就?被傅晶用力推到了一旁。

    她冲进屋里?四处查看,发现只有季辞一人,又气急败坏回到了客厅。

    “她们人呢?”傅晶质问。

    “谁们?”季辞反问。

    “那个女人,还有她给?你生的孩子!”傅晶忍不住咆哮。

    真是孽障, 她当初年少无知,不小心怀孕生了他?,一辈子都要因此提心吊胆。没想到他?居然连这?种命运也要继承,他?们家?是有什么偷生孩子的传统吗?

    季辞其实早有预期,傅晶之所以暴怒, 大概率是发现了他?隐婚的事实。

    但是,给?他?生的孩子?

    傅董现在调查能力这?么差了?八卦传言都能信。还是说,在她看来,如?果孩子不是他?的, 他?绝不可能和程音领证?

    “抱歉,忘记给?您发盒喜糖,我?最?近结婚了。”他?轻描淡写。

    “季辞你是不是疯了?!”

    傅晶暴跳如?雷, 优雅形象全然崩坏, 这?些年季辞无论工作能力还是行事作风,都只有“稳妥”二字可形容, 她早已习惯了遇事有他?顶在前?面。

    怎么反倒让他?成了计划中最?大的那个纰漏。

    “傅董可能没这?个概念,但不是所有的婚姻,都要为了换取什么。”季辞淡笑。

    “你要搞真爱我?也不拦着!非得结婚吗?非得赶在这?个节骨眼吗?”傅晶崩溃。

    “小朋友要上学,等不得。”

    “是不是那女人用孩子威胁你啊?你不方便开口,我?帮你去摆平不行吗?”

    “孩子又不是我?的,何来的威胁之说。”

    季辞坐姿悠闲,往傅晶的杯中添茶,他?觉得她跳脚的样子很值得欣赏。

    甚至比看见?柳亚斌得意忘形,还要更加让人愉快。

    他?这?句话?又一次刺激了傅晶,她从包里?掏出那份白纸黑字的亲子鉴定书,狠狠摔到了季辞身上。

    “季辞,你是不是在报复我??恨我?这?么多年都不肯认你,可我?要是早早认下了你,我?们还能得到今天的这?一切吗?还在那穷山沟里?挖虫子卖呢!”

    季辞完全没有听到她在说什么,他?全副注意力都在那本鉴定书上,“这?是……谁的亲子鉴定?”

    “你和你的好女儿,有人拿到了她的头发。”傅晶冷笑,看他?还想怎么否认。

    季辞没有否认,他?连思考能力都一并丧失,她说的每个字他?都能听得懂,但不敢确认这?整句话?的含义。

    “谁的……女儿……?”

    傅晶再?怎么生气都于事无补,很显然,今天季辞没打?算给?她一个交代。

    他?整个人的状态都十分异常,脸上露出了一种既欣喜若狂,又难以置信的复杂表情,仿佛突然间得了失心疯。

    又看了一遍亲子鉴定书,季辞抓起手机直接冲出门去,完全顾不上傅晶在他?身后愤怒嘶吼。

    实验的可重复性是科学研究的基础,他?作为一个科学工作者,完全不应该因为看到一份真伪不明的实验报告就?心花怒放。

    他?应该再?做一次实验,确认结果真是可信。

    然而仅仅“可能”二字,就?足以让他?陷入疯狂。

    鹿雪是他?的女儿?

    鹿雪居然是他?的女儿!

    这?么多年来,他?一直笃定地认为,那个雪夜是一场幻觉而非真实,因为他?在事后清晨没有发现任何可疑的痕迹。

    与程音重逢之后,她似乎也对那一夜表现得完全不知情,仿佛他?们过去十年从未见?过面……

    因此他?完全忽略了这?种可能性。

    哪怕鹿雪长?了一张和他?无比相?似的脸,甚至年龄都能勉强对上——假设她早产两个月,正好就?来自于那一次,那个雪夜!

    “立刻查一下,”季辞几乎握不住手机,连声?音都在颤抖,“2015年的12月14日前?后,我?太太的主要行动轨迹,越详细越好。”

    事有凑巧,当季辞在调查程音的同时,程音也在调查他?。

    她没有足够的钱去聘用专业的团队,但她有超乎寻常的观察推理能力,还有最?便宜行事的职业岗位——如?果一家?公司的内勤有心要调查什么人,至少在这?家?公司内部,他?必然是无可遁形的。

    程音以她入司后的第一个疑点?为起点?,开始尝试摸出事实的模样。

    那个大规模的停电事件,电工说是“闹鬼”,只有她亲眼见?过那个鬼的样子。

    程音想,她也许得回到案发现场,看看到底季辞为什么制造一场停电事故,出现在档案库的附近。

    于是这?天下午,地下一层再?次遇到了跳电事故。

    灯火熄灭时,程音特意看了眼江媛媛,她明显一震,随后立刻去看手机,并不像王强和尹春晓,下意识就?开始惊慌地张望和叫喊。

    一个很有意思的反应。

    这?让程音基本确定,之前?的那场停电也和江媛媛有一定的关系——事实上,她恰好就?是那天的物管巡查员。

    最?近程音发现了太多的“恰好”。

    无数在过去被她定义为“事故”的偶发事件,在各个时间线陆续涌现,穿成了一条必然的逻辑,隐隐指向?了某个结论。

    羲和的崛起当然不是偶然,但也不像季辞所言,只是他?用来争权夺利的工具。

    显得过于利欲熏心了,这?和她认识的那个季辞,完全不是同一个人。

    人也许会被时光和境遇改变,但真能被改得面目全非吗?她怀疑。

    程音借助这?次短暂的跳闸,再?次召来了IT和物业,这?次她得以亲自进入档案室,看着他?们进行系统中断后的备份处理。

    “公司的重要数据都是异地热备份,档案室因为不是生产环境,所以每个月进行一次冷备份。”IT和程音解释。

    “也就?是说,不会有数据被修改或者访问,你们的历史备份文件都有异地留存吗?”

    “有的。”

    “可以和现在的记录做个比照吗?我?想看下其中一天的读取记录。”

    程音的要求有些奇怪,但并没有引起其他?人的注意,王强习惯了她事无巨细都要过问,反正程音做事都有她的理由,听她的总归不会有错。

    两小时后,IT从云端读取了之前?做过的冷备份,与本地记录做了对比,当真发现了细微的不同。

    “多出了一条读取记录,但立刻就?被删除了,比照文件修改时间,应该是这?一份。”IT给?程音展示。

    此时电力早已恢复,其他?人都已返回办公室,只有程音、IT和一名安保留在了现场。

    “需要作为异常事件上报吗?”安保小哥问程音。

    程音看着那个扫描件,半天没有出声?。熟悉的红色疯马皮,封面用圆珠笔画了一颗小小的星星,是她十岁那年亲自动的手。

    只一眼她就?认出,那是程敏华的日记本。

    程音拿着鼠标,在另外两名同事的监视下,面无表情地翻阅那个日记本——这?是她一直在寻找的东西,曾经她翻遍家?中和羲和实验室,都没能找到它的踪迹。

    原来是作为学术资料,一同被林建文打?包卖给?了羲和。

    她一页页往下翻,视线一目十行快速扫描,像是要将每一页都深深印入她的脑海。

    柳世的档案馆自从实现了无纸化,大部分原始资料都只保留了扫描件,原件均已做销毁处理——这?也许是她唯一一次看到她妈妈日记本的机会。

    那个在45岁骤然离世的女人,写下了自己最?喜欢的北京秋天,人艺百年难遇的精彩演出,羲和实验的成功与失败,还有满纸的……满纸的对自己女儿的爱。

    到最?后,程音下翻的速度越来越快,朝着那个命定的时点?,却在翻到那一天之前?,停下了几乎抽搐的手指。

    已经不需要了。

    她已经不再?需要任何证据,来证实她的妈妈当年是否自杀身亡、弃她而去。

    一个为了自己的孩子,为了全天下的眼疾患者能重现光明,不惜第一个冲到前?线去试药的科学家?,不会在实验推进的重要关头,做出如?此愚蠢的选择。

    她用手背擦了下眼睛,继续翻完了这?本日记。

    它停在了某个阳光灿烂的早晨,只简单写了一句话?。

    “今天是个晴天,香山上的星星一定特别漂亮,很想让知知也看看。”

    安保小哥没有注意到程音微微抽动的肩膀,他?无聊地耍着手机,头也没抬,又问了一遍:“是有什么发现吗?需要上报吗?”

    “不用,”半晌,程音答道,“都是一些早已封存的古董资料,没有任何意义。”

    季辞推开门时,程音尚未归家?,楼上隐约传来鹿雪和Ruby的对话?声?。

    “你能活到我?长?大的那一天吗,亲爱的Ruby?”

    “吱。”

    “我?会成为一个很厉害的科学家?,让我?妈妈能和我?一起看星星,你愿意帮忙吗?”

    “吱吱。”

    “不过当实验鼠是很悲壮的,我?有点?舍不得你,你的爸爸妈妈应该也会舍不得,你还记得自己的爸爸长?什么样子吗?”

    “吱?”

    “我?从来没有见?过我?的爸爸,我?妈总是说,他?在非洲,他?在欧洲,他?在南极洲,她该不会是个傻子吧?不过也没关系,我?现在有一个很棒的爸爸,我?爸爸超聪明的我?跟你说……”

    “吱……”

    听见?身后传来脚步声?,鹿雪停止了对伙伴的炫耀,转头看见?季辞,小姑娘立刻笑成了一朵太阳花:“爸爸!”

    她一个飞扑,被季辞弯腰接住,紧紧搂进了怀中。

    小小的,软软的,他?的女儿。

    季辞抱着鹿雪,一直以来思维缜密的大脑突然罢了工。

    好神奇,他?居然有一个女儿。

    飞马调查用飞一般的速度,查到了程音在那一天的行踪。于是季辞发现,那时程音打?工的酒吧,距离他?醒来的招待所只有不到五公里?,而她当晚的宿管记录写着“彻夜未归”……

    “宝贝,可以再?叫一声?爸爸吗?”季辞轻声?道。

    他?的心脏像被一只巨手牢牢攥住,艰难地收缩再?舒张,血液时而急流、时而凝固,那真是一种说不出的奇怪感觉——极痛苦,又极幸福。

    “爸爸~你怎么了?”鹿雪好奇,她觉得季辞不太对劲,他?的身体一直在轻轻颤抖。

    所以,知知先前?说得一切,根本就?是谎言。

    她说后悔喜欢他?,早已忘记他?——可是那一夜,他?们意外重逢,她是如?此欢喜。

    含着泪,诉说对他?的无尽思念。

    纵容他?,对她做尽一切浮浪之事。

    可他?居然以为,那是一场了无痕迹的春/梦,就?这?样让她独自一人带着孩子,艰辛地面对生活的风霜,世人的鄙夷……

    他?简直是天底下最?混的混蛋!

    季辞紧紧抱住了他?刚刚才得知其存在的女儿,抱得如?此之紧,以至于鹿雪大声?发出了抗议。

    “爸爸!你干嘛!松手松手,我?肋骨都疼了!”她像一只被捏住的毛毛虫,在他?的臂弯扭来扭去。

    季辞立刻松开手,毛毛虫变成了一只气鼓鼓的河豚,鹿雪叉腰瞪他?,结果小肉脸被亲了一口,亲完还不算,他?竟还拿下巴来蹭。

    “爸爸走开!胡子扎人!好痒啊哈哈哈哈哈!”鹿雪笑得几乎岔气。

    最?后她笑到眼泪都冒了出来,粘在脸上潮潮的,而且还越来越潮,搞得鹿雪都疑惑了。

    那不是她的眼泪吧,是爸爸吗?爸爸在哭吗?

    “你到底怎么了?上班被人欺负了吗?快跟我?说。”鹿雪压住心中震惊,看着季辞通红的双眼。

    “没事,爸爸只是想你了。”季辞再?次将她抱紧,仿佛永远都抱不够。

    鹿雪放弃了挣扎,接受了自己作为一条抚慰犬的命运:“我?不就?在这?儿呢吗,我?哪儿也没去,我?们小学生白天要上学的呀,不能一直陪着你。”

    “是的,爸爸还是太娇气了。”

    “嗯,知错能改,善莫大焉,今天语文课上刚学的,送给?你。”

    “学到了,谢谢小宝。”

    唉,季总怎么变得这?么不成熟,鹿雪头疼地想,早先还叫她程女士、程同学,现在成天宝长?宝短的,肉麻死了。

    不过程音好像很少叫她小宝,这?种体验鹿雪从前?没有过,感觉似乎也不赖。

    于是她也换了个称呼,在季辞工作了一整天,有点?胡子拉碴的脸上,吧唧亲了响亮的一口。

    “不客气哒,我?亲爱的老爸。”

    第74章 喵喵

    程音回到家, 惊见鹿雪骑在季辞背上,二人正?将沙发当做敌营,快乐地玩骑马打仗。

    程音:……是不是幼稚了点?

    对小学生来说是幼稚了点, 对季总来说?刚刚好?, 经典亲子游戏不可或缺,否则他?的人生多不完整。

    鹿雪不好?意思地松开季辞的头发:“是爸爸非要玩的。”

    季辞笑得像个?清澈男大:“你回来了。”

    很平常的一句话, 今日听来却莫名感人,像程音曾经拥有却未能珍惜的从前。

    从前的一切如同骨刺,在身?体深处戳得她?鲜血淋漓,外?表的完好?只是伪饰,那些深埋的过往,她?根本不敢轻易触碰。

    直到今天, 在柳世的档案室读到她?妈妈的日记本,她?才彻底打开了记忆的封印。

    一朝一夕,每分每秒,都是证据确凿的证明——她?曾经被爱,也值得被爱。

    嶙峋的骨架变得鲜活, 程音想奔跑,歌唱,吹海边的风,淋四季的雨, 对每一个?不认识的路人说?你好?。

    她?想告诉世界,她?从来不曾被人放弃。

    她?甚至获得了前所未有的勇气,想大声地问季辞——

    你知道我妈妈是怎么死的, 对吗?

    你所做的一切, 都是为了给她?报仇,是吗?

    你其实也爱着我……吗?

    世界也许真的是唯心主?义的, 至少在这一刻程音如此怀疑,因为她?突然?觉得这一天的季辞,看起?来和往常格外?不同。

    他?眼?睛里那片平静清冷的灰色湖泊,泛着从未见过的细密涟漪,仿佛地震临近,或者滚水将沸。

    那几乎可以能解读成爱了,甚至都不是普通的爱意,过于滚烫热烈,让她?产生了一种错觉。

    也许,再与他?对视片刻,他?就?会对她?说?些什么,未必是“我爱你”,那太庸常,但必然?是她?所期待听到的。

    可惜,这个?对视很快就?被季辞单方面截断。

    他?低头掸了掸裤腿上的灰——刚才与鹿雪玩得实在是有点疯,但现在疯癫时刻已经结束,他?必须回归正?途。

    “回来了就?吃饭吧。”他?转身?走向餐厅,留给程音一个?看似冷静的背影。

    冷静自然?是假象,季辞的脑子里,乱得好?比台风过境。

    在狂风骤雨般纷乱的思绪中,却有一个?宁静的台风眼?,时刻提醒着他?:稳住。

    程音也许真的不知道,他?是鹿雪的亲生父亲——如果他?的记忆没有出错,她?那一晚看起?来并不清醒,可能喝醉了,或者吃了什么脏东西。

    假若如此,他?应该想方设法守住这个?秘密,以免将她?卷入即将登临的风暴。

    她?知道得越少越安全?,将来越不会过于伤心。

    “今天蒸了你爱吃的三门青蟹,快去洗手。”他?的声音听起?来和平时一样?温和平淡。

    晚饭吃得毫无波折,饭后的娱乐也如期进行。

    照老规矩,每周二是“大富翁日”,三个?人头碰头玩了两个?小时,以鹿雪搜刮了全?球地皮而告终。

    “你今天很不专心,”鹿雪对程音抱怨完,矛头又对准季辞,“你也是。”

    “该睡觉了,这位地产大亨。”程音心不在焉。

    一般情况下她?都讲究高质量陪伴,但今晚确实情况特殊,程音边扔骰子边激烈思索,接下来她?要分几步走,才能骗出季辞的真心话。

    她?必须问清楚关于日记的事。

    “程女士,今晚你回自己房间?睡吧,”程音状似不在意道,“妈妈想爸爸了。”

    季辞蓦然?抬眼?,耳根瞬间?泛红。

    鹿雪嫌弃地啧了一声,不甘示弱:“我还想我的公主?床呢!”

    只因程音一句突发奇想的表白,季辞在书?房躲了两个?小时,完全?不敢踏足主?卧一步。

    借口当然?找得很足,说?他?还有工作没有完成,让她?不用?等他?,困了自己先睡。

    其实不单是因为这一句话,整个?晚上他?都有所觉知,程音和平常不太一样?。

    生活残酷,早早剥去了她?少女时期的热情外?壳,将她?磨砺得冷淡且沉静,季辞花了很长时间?才接受了这个?令人痛心的事实。

    然?而今晚,她?又一次变得活泼跳脱,仿佛又回到了十年前,不,还要更早——她?回到了程老师还活着的时候,任性,自由,一个?活在爱里的少女。

    这对他?而言,是难以抗拒的诱惑。

    尤其今天,他?才刚发现,那一夜曾真实存在,他?曾真正?与她?相拥……

    “怎么样?,你现在感觉还好?吗?”鬼鬼祟祟的声音,陌生的座机号码,忽然?打来电话的,是对他?放心不下的大师兄。

    “还行。”季辞嘴硬。

    其实完全?不行,某个?地方比嘴更硬。非常难受。越夜越难受。

    “不行看点电影?我给你传几个?最新的。”大师兄主?动送温暖。

    季辞懒得理。他?根本不需要。光是回味那句“妈妈有点想爸爸了”,以及她?说?这句话时波光盈盈的眼?,已经足够他?快速解决问题。

    “不是说?了,没事别给我打电话。”他?说?回正?事。

    “我用?公共电话打的。”赵奇证明自己有智慧。

    “晚上出门不安全?,虽然?现在还没有正?式开始,你最好?从现在开始养成良好?习惯。另外?……”

    季辞想说?,另外?你不要打我手机,万一他?的电话被其他?人接听……

    还没说?完,“其他?人”竟真的敲响了房门。

    季辞秒速挂了电话,手忙脚乱激活了休眠的电脑。

    “进来。”

    程音没有直接进来。

    她?站在门外?,耐心地等待季辞抬头,她?的心很久不曾跳得如此欢快。

    头发只吹干了一半,发梢还淋漓地滴着水,洇湿纯白的丝质睡衣,她?不用?低头看也知道,自己看起?来是个?什么光景。

    房间?里空调开得极低,以至于门一开,她?浑身?的汗毛都微微立起?,带来莫名的兴奋体验。

    他?抬眼?那一瞬的表情,更是给了她?极大的鼓励。

    季辞惊得半天没能说?出一个?字。

    程音像刚刚淋完一场小雨,发丝润泽的乌黑,恰好?显出她?面庞的娇美。发梢往下完全?非礼勿视,他?只敢专心看她?的脸。

    脸也不能细看,从眼?皮到鼻尖,都透着微醺的粉,甜得像一只白色猫爪蛋糕。

    “喝一杯?”小猫靠着门框,快乐地晃了晃手中的酒瓶。

    说?完她?举步迈入书?房,季辞两三步冲到门口,险险接住了步伐踉跄的猫咪。

    “这里怎么这么冷。”她?抱怨,伸手环住他?的腰,将脸贴在他?热意十足的胸口,满足地蹭了蹭,“哥哥身?上好?暖和,喜欢哥哥。”

    跟谁学的!这称呼可比“三哥”还更要命。

    显然?,程音今天就?是奔着要他?命来的。

    酒是果酒,烈度不高,后劲却不容小觑。她?窝在他?怀里,整个?人散发着甜甜梅子味,肉眼?可见地从浅粉变成了绯红。

    “你喝了多少?”他?沉声问,忽略身?体被她?唤起?的反应。

    “就?一小口呀……睡前一小口,整晚香~又~甜~”

    程音不知道在快乐什么,可能酒精就?是会让人快乐,她?一边叽叽咕咕笑,一边努力站直,将手里的酒杯倒满:“这杯。给你。”

    “我不能喝。”

    “以前都能喝呀,你生的,到底什么病?”

    季辞没料到她?一只醉猫,竟然?能问得如此一针见血,直接把发病与饮酒联系起?来。

    “知知,我抱你回去睡觉,好?不好??”他?不动声色收走了她?的酒。

    程音满脸酡红,认真思索了几秒,害羞地笑:“好?。睡觉。”

    从书?房到卧室要爬半个?错层,没几步路,竟把季辞累得气喘吁吁。

    他?抱的这只猫可不老实。

    扭来扭去,哼哼唧唧,不知怎的还扭开了他?两粒扣,凉丝丝的小手直接探进他?怀里:“刚才空调好?凉……”

    她?边抱怨边往他?怀里拱。

    整座房子也就?书?房空调开的低,他?也怕冻着程音和鹿雪,因此一旦出来,室温对他?来说?就?有点不太宜人。

    猫指甲尖尖细细,在他?汗湿的胸口似有若无滑动——太热了!他?今晚恐怕只能睡书?房去。

    季辞设想得很好?,完全?不知今晚的猫居心叵测。

    猫这种动物就?是这样?,天生的好?猎手,当她?处心积虑想做成什么事,无知的人类很难轻易逃脱。

    他?将程音放在床上,帮她?盖好?被子,正?要逃之?夭夭,被她?拉住袖子哼唧:“还没刷牙……”

    睡前盯着程音刷牙,这是他?当哥哥的老本行了,今天居然?疏漏,也是被猫爪挠得太过神思恍惚。

    季辞又掀开被子,弯腰帮她?找拖鞋,鞋穿好?了她?竟不肯自己走,理直气壮对他?伸出了手。

    要抱。

    此时季辞浑身?燥热,室温也不合适,身?体也不舒坦。

    然?而知知极少跟他?撒娇,今日他?又刚刚得知鹿雪之?事,心里正?愧疚得无以复加,不知道要怎么疼她?才好?,这点小要求,他?哪可能说?不。

    二话没说?将她?抱去洗手间?,连牙膏都挤好?,差点问她?要不要帮她?刷。

    之?所以没问,是因为他?没有手——手突然?被程音拷住了。

    季辞一脸震惊,不知道她?从哪儿摸出的那只粉红小手铐,身?手敏捷将他?拷在了毛巾挂栏。他?左手尚且能动,想要抢到钥匙,下一秒金石碰撞,钥匙已经被扔进了浴缸。

    “知知!”他?不知她?意欲何为,惊讶中只能叫了一声她?的名字。

    醉猫干完坏事,继续一本正?经刷她?的牙。

    季辞哭笑不得,摸了摸她?半干的头发,哄她?道:“别淘气。”

    程音吐掉口中泡沫,选了两种不同口味的漱口水:“哥哥喜欢哪个?,草莓还是薄荷?”

    还在叫他?哥哥,看来是真的喝得挺醉,季辞只能顺着往下聊:“薄荷。”

    程音拧开那瓶草莓:“口是心非。”

    漱完,她?踮脚抓住他?的衣领,将他?拉低到自己够得着的高度,轻轻啵了下他?的嘴唇:“你喜欢草莓。”

    草莓味的吻。

    高海拔地区不是不长草莓,只是原生地艰苦,野生莓子大多形态迷你、味道酸涩。

    季辞一直到九岁,才第一次知道草莓可以是甜的,人生可能是苦的,母亲也许是残酷的。他?被人救了,却并没有活下去的信心,心中的窟窿太大,生命的流失完全?阻挡不住。

    异乡的医院,连天光都是惨白的。

    一片惨淡中,有人在他?面前放下了一只彩绘瓷碗,里面的红色草莓堆出了尖。

    “哥哥,给你吃这个?,可甜了。”

    哦,想起?来了,她?第一次见他?,就?叫他?哥哥。

    可甜了。

    季辞用?没被拷住的那只手,轻轻揽住了程音的腰。

    这个?吻对他?来说?,比抑制剂好?使?得多,身?体里涌动的焦躁,被她?用?散发着草莓甜香的舌尖勾住,再抚平。

    只要一个?吻就?好?,季辞告诉自己,他?不贪心。

    然?而今晚,贪心的另有其人,他?有多克制,她?就?有多挑逗——其实程音完全?不必如此费心,几乎在她?故意发出轻吟的那个?瞬间?,他?的控制力便分崩离析。

    揽在她?腰上的手臂骤然?收紧,他?想起?了那个?雪夜。

    有些事断不该轻易想起?,原本只是浅尝辄止的吻,逐渐变得满含欲/念。

    不知何时她?被抱到了洗脸台上,背后叮叮当当都是瓶瓶罐罐被碰倒的声音,他?将她?抵在镜前深吻,单手扶住她?的膝盖,分开她?的双腿,将他?往怀里摁。

    亲吻从嘴唇移到下巴,他?意欲何为她?心知肚明,但他?的吻刚到脖子,就?再无法下移——另一只手还拷着呢。

    “帮我打开。”他?亲吻她?的耳垂,试图诱哄她?去拿扔掉的钥匙。

    怎么可能,今晚他?俩必须有一个?人得偿所愿,那个?人一定不是他?!

    程音闭着眼?,伸手将他?推开了寸许,手指移到睡袍的系带,到底没办法直接行动。

    梅子酒的度数还是不够高。

    她?伸手先揿灭了盥洗室的灯,黑暗可以遮盖羞涩,让她?有勇气扯开了睡袍的系带,让衣物无声地顺着肩头滑落。

    但这件暗室对于季辞来说?,并不算太暗。

    卧室的台灯远远亮着,透过门框,在盥洗室的黑色瓷砖地面,投下斜长的淡金色亮块,堪堪让他?看清楚眼?前的一切。

    原来那只手铐并非凭空出现,今晚是成套使?用?的。

    小猫显然?还醉着。

    原本意图搞点妖娆,结果笨手笨脚,在睡衣口袋东翻西翻,半天才找到她?的耳朵。

    她?一脸无辜地戴起?耳朵,却忘记自己坐在高台上,腿还一直张着——那张脸看起?来有多纯洁,身?体就?有多诱惑。

    猫却不自知,生怕自己不够惑人,她?俯身?舔了下季辞的锁骨,小声试探道:“喵。”

    第75章 良夜

    在开始行动之前, 程音做足了准备工作。

    她将手铐藏在了洗脸台,又在镜前换上了“熊医生开的药”——就是现在她背靠的这面?镜子,镜中景象令她全身羞红, 完全没法?多看自己第二眼, 迅速裹上睡袍遮住了一切。

    走出去时她脚步轻飘,仿佛已经喝了一样。

    现在她是真喝了, 酒精让她战意高涨,仗着眼睛看不见,他又被拷着不能动,她的胆子开始膨胀。

    其实程音并不知道应该怎么?做,唯一的经验只来自于那个雪夜。

    但那一次她几乎没做什?么?,对方和?三?哥完全不一样, 根本经不起撩拨,她只轻轻开了个头?,后面?直接一发不可收拾。

    哪像现在。

    她努力了半天,只能感觉到他肌肉的颤抖,鼻息的错乱, 再多便没有了。他甚至用手将她格开,防止她与他贴得太紧,声音听起来咬牙切齿的,让她“别闹。”

    如果程音胆敢开灯, 她大概就能发现,季辞已经处于失控状态。

    闭着眼,弓着腰, 脸颊泛着异常潮红, 被铐起的那只手攥成了拳,手臂上青筋暴跳。

    但就算双目紧闭, 他也是看得见的,知道她会如何动人地绽放,因为?他们曾春宵共度。

    热量在体?内快速积累,持续烧灼他的理智,她的行为?更是火上浇油,被他推开后,消停了没一会儿,竟环住了他的腰。

    “知知,松开。”他稳了稳呼吸,一字一顿警告。可惜他只有单手能动,阻止了她的腿,又缠上来她的手,娇憨地搂住他的脖子。

    以前程音也曾这么?闹,但他从来当她是烫手山芋,今天她也挺烫手的,他却没舍得?*? 扔。

    这给了她极大的鼓励。

    “喜欢吗,哥哥?”汗水是咸味的,她是喜欢的。

    程音醉意熏熏,一时没能扶稳,抱着他的腿坐到了地上,猫耳朵也从头?上掉了下来。滑落时,她还故意用脸颊磨蹭,听到他倒抽了一口气,随后被一把捏住了下巴。

    “停……”他喘得连话都说不清。

    黑暗中的小傻猫并不知道危险临近,被用力捏住脸,竟还顺势衔住了他的手指。

    季辞脑子里那根名为?理智的弦骤然崩断——与之同时崩断的,还有那只质量不过?关的小手铐。

    他俯身将程音从地上拎起,重新扔回了洗脸台。

    后脑勺猛然后掼,程音本以为?会被镜子磕得眼冒金星,却落在了他的掌心。阔大的手掌瞬间下移,捏住了她的脖子,他凶狠沉默,径自咬上了她的唇。

    咬。

    激烈到带着血腥气的吻,暴戾的扫荡根本无从抵抗,快要缺氧时他才肯放她透口气,她哭着撒娇:“轻点,舌头?疼……”

    “警告过?你……”他也喘得厉害,听起来似乎很气。

    气当然要撒在她身上。

    撕裂声从上到下,熊医生的药方彻底变成了药渣,被扯落再丢去一旁。

    两个人互相纠缠这么?久,季辞身上又那么?烫,程音此时也已满身汗珠,似一条银白滑溜的小鱼。

    野狼要如何捕鱼,季辞是从小熟知的。

    折多山下有冰雪融成的暗河,阻断了人类聚居地和?狼群的部落,他习惯于悄然趴伏在草丛,远远观察藏狼捕猎。

    有时他也观察它们如何繁衍后代。这些威严美丽的生物,是他年少?懵懂时唯一的启蒙老师。

    和?捕鱼区别不大,也会用到尖利的爪,森冷的牙,还要从背后叼住脖子,再强悍地占有。

    程音伏在大理石台面?,胸前如水清凉,身后野火滚烫。

    这个姿势让她略感困惑,鼻尖顶住水银镜,双眼迷茫地睁大,却只看得见身后那道斜长灯光。

    季辞整个人都隐在了黑暗中。

    但她每一寸肌肤都能感知到他的存在,热烈而强悍,手臂有力地箍住她的腰肢,将她的耳垂含入口中。

    回忆的闸门突然开启,程音下意识往旁侧闪躲——躲不掉的,她会被他叼住咽喉,用牙齿感知脉搏的跳动。

    他们是如此熟能生巧,似乎已经进行过?很多次,在梦中,在幻境,在彼岸,在此地。

    明明应该是第一次发生,却奇特地让她觉得,所?有感知都像昨日重现。

    鼻息在镜前呼出一小片白雾,骤然被鼻尖顶出一小片椭圆的亮斑,连这样细节的场景,竟也似曾相识。

    先?时在马场,程音曾见识过?三?哥的核心力量,当时觉得是力与美的具象——但等这力具体?到自己身上,就不怎么?美了。

    她体?会到了激烈的失控。

    一切来得太快,她羞耻地咬住自己的指尖,不肯发出任何一点声响,身体?反应却即时而真实。

    他愣了一瞬,随即再无法?控制自己。

    洗脸台上的瓶罐早已翻倒,此时被一只接一只撞到滚落,却都没有摔碎,玻璃与瓷砖重重相击,当啷作?响滚向?远处,拖着一串饱满悦耳的余韵。

    程音终于忍不住低吟出声。

    她从小在季辞面?前最娇气,罚她写字练琴,每回累得受不住,定要撒娇求人。可这回她求了半天,叫三?哥无用,叫哥哥更不行,反而招致更凶狠的挞伐。

    最后她实在站不了,连趴都趴不住,他才肯饶她片刻——真的只有片刻而已,转身丢到床上,又是新一轮的折磨。

    天光熹微。

    季辞醒来前在做一个梦,梦中桃花微雨,落在身上清凉宜人,他从未睡得如此舒适。那种伴随多年的无端燥热,被雨水轻轻扑湿,雨中有花瓣翻飞,落在唇上是冷甜滋味。

    他睁开眼,发现落在唇上的是程音的吻。

    这丫头?当真不吃教训,昨晚弄到后来,一直哭着求饶,睡着时还委屈巴巴地流眼泪,晨起竟还敢继续挑逗。

    季辞翻了个身,将她用被子裹住,连人带被拥在怀里,困住了她捣乱的手。

    “早。”

    程音盯着他神志清明的双眼,知道自己无计可施,三?哥已经清醒了。

    懊恼多少?有点,昨晚她过?于没用,浪里沉浮几回,力气便被压榨干净,累得脑子都转不动。

    原本她的计划是在事后与他相拥闲聊——听闻男人这种时刻最不设防,很容易问出真话来。

    此时看来,似乎已经错失了良机。

    却度过?了她梦寐以求的良夜。

    程音看着那双湖水灰色的温柔眼睛,心中喜悦抑制不住,可惜她被抱着动弹不得,只好抬头?虚空索吻,假装亲了下他的脸:“哥哥早。”

    这称呼居然叫红了他的脸。

    晚上凶悍得像头?野狼,此时倒装起了端方少?年,若不是浑身酸痛像被卡车碾过?,程音都要怀疑自己是不是做了一个梦。

    前一夜的细节纷纷闪回,程音的脸也微微一红,他喜欢的方式远比一般人狂野,和?他儒雅的外表完全不符。

    倒是很像那个男人。

    如此念头?闪过?,程音微微失神。其实前一夜她就有过?模糊的怀疑,只不过?当时身心均被占据,腾不出多余的内存在思考。

    此时稍微回味,味道便显得有点熟悉——昨夜与那个雪夜如此相似,甚至连台词都差不太多。某次她实在招架不足,想要促成他快点完事,便故意含泪回头?看他,软着嗓子娇声哭求。

    结果被他狠狠咬住脖子,哑声喝令:“哭大声点。”

    “三?哥,那天晚上,是你吗?”程音忽然道。

    惊慌之色转瞬即逝,季辞温声问:“哪天晚上?”

    程音没有证据,但就是觉得,他知道貌似她在说什?么?。这个想法?让她觉得自己疯了,难道那天晚上真的是他?他就是鹿雪的爸爸?

    “下雪的那天晚上。剃着光头?的男人。酒吧街。还有两个混混。”

    她一字一句,说得都是碎片信息,只有当事人才能听得懂。季辞眼睫轻颤,掩饰笑?问:“知知在说什?么?,我?听不懂。”

    他的表情变化如此细微,一闪而过?让人捕捉不着。程音于是换了个问题:“那么?三?哥,你会对我?说谎吗?”

    这次季辞答得顺溜:“怎么?会呢。”

    “你敢发誓吗?”

    “我?发誓,如果我?对知知说一句假话,我?就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程音像个真正的唯物主义者,面?带微笑?听完了他的自我?诅咒,横不吝道:“跟一个,如果三?哥对我?说一句假话,我?也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季辞脸色骤变:“收回去!胡说什?么?!”

    “不收。我?还有一个问题,我?妈真的是自杀的吗?真的是因为?被我?拖累,才不想活吗?”

    “当然不是。”

    “是柳世的什?么?人杀了她?”

    奇兵突袭,直取首级。季辞张口欲言,愣是停顿了好几秒。

    若放在平常,他绝不会如此反应迟钝,然而他焦躁的灵魂刚被她抚平,又睡了那么?黑甜的一夜,醒来时还拥她在怀,互道早安。

    温柔乡果然最是消磨意志。

    “谁对你乱说了什?么?吗?”他佯装镇定,心里已经慌得不行。

    “我?看到了,我?妈的日记本。你也看到了,对吗?停电的那天晚上。”程音一瞬不瞬盯着他的脸,“不对,大师兄说,老羲和?的并购,是你代表柳世主谈,我?猜那时候你就已经读过?了她的日记,知道了她并非自杀。”

    “我?是看过?老师的日记,只是为?了找里面?的实验参数记录。”季辞总算说了句真话。

    知知在怀疑一些事,但她没有确凿的证据,季辞迅速稳住了心态。

    可她接下来的一番话,让他彻底崩了表情管理。

    “我?觉得,你和?你妈的关系并不好,她当年伤害过?你,对吗?那年你从老家来北京,没认成亲,还差点冻死街头?,是吗?”

    “以你的性?格,其实不太可能主动找她重修旧好。其实我?一直很奇怪,就算是小姨,你对傅董也过?于冷淡了……你有点恨她,对不对?”

    “你到底为?什?么?回到了柳世?”

    与傅晶的真实关系,是季辞人生中最大的秘密,所?有知情人或已不在人世,或必然守口如瓶,他想象不到程音如何得知了这一切。

    只凭猜测就猜得八九不离十?太聪明了,他的知知。

    “你有一次发病的时候告诉我?的,我?没跟任何人说起过?。”程音解释。

    她有点后悔,毕竟亲子关系的裂痕最难自洽,她自己也深受其苦,这样直截了当摆在明面?上说,相当于血淋淋地剥开旁人的伤口……

    “对不起,我?刚才说话太冲动……”程音脸通红,越想越觉得自己说话欠考虑。

    季辞脸上的愕然淡去,低头?亲了亲她的眉心:“不用道歉,你没做错任何事。”

    “傅董确实是我?母亲。这件事,也确实不能让任何人知晓,谢谢知知帮我?保密。”

    他的声音温和?中带有一丝窘迫,成年后的季辞,极少?会出现这种难堪的神色,这让程音越发的内疚自责。

    怎么?不懂呢,这世上恐怕没有谁比她更能对此感同身受——就在昨天之前,她还活在这股永远无法?排解的难堪之中。

    一个人得有多糟糕,多不值得,才会被自己的亲生母亲抛弃。

    程音像一只努力破茧的蚕宝宝,在被褥卷里左挣右扭,好容易才解放了双手,捧住了季辞淡无表情的脸。

    “三?哥是这个世界上最好的人。我?很喜欢。一直喜欢。到现在都喜欢。”

    爱要义无反顾,表白要一鼓作?气,在程音还是林音的时候,就已经是这样一个勇往直前的小女?孩。

    他是被她救了的,无论?从哪个层面?,都是不可辩驳的真理。

    薄薄一层泪膜,在眼前铺展又破灭,季辞想回吻,想示爱,想跪地献出自己的心脏与灵魂。

    最终却只在她的眉间,又印下一个轻到不能再轻的吻。

    “知知才是最好的。但记住,要守好你的心,别轻易爱上任何男人,包括我?在内。”

    激情一夜刚刚结束,她露出的肩膀上,甚至还有他留下的斑驳紫痕,竟从他嘴里听到这样一句鬼话,按说程音应该当场翻脸。

    可她听完,只是浅浅一笑?。

    这场问话可以说没有达到预期的效果,她两次扔出重磅炸弹,都没砸出一个确凿的反馈。

    但也正因如此,她获得了意料之内的答案。

    他刻意地避而不谈,包括在这种情境下,居然再次拒绝她的示爱,这本身就已经是方向?明确的回答——如此密集的反直觉行为?,证明季辞对她必然有事相瞒,且这件事必然与程敏华的死有关。

    他回柳世的动机,从一开始就非常可疑。

    还有那个雪夜……程音恍惚了几秒,再次冒出了某个匪夷所?思的想法?。

    大脑转速飞快,表面?看来,她却若无其事,笑?得乖巧而淡然。

    “知道了,哥哥。”

    第76章 作秀

    众所周知, 所谓现场投票,多数时候只?是走个过场,所有的博弈必须都在会前完成。

    距离股东会还有半个月, 柳亚斌经详细评估, 自觉与季辞的得票旗鼓相当,便决定甩出他的杀手锏。

    派人盯梢了三个月, 他终于搜集到?了足够证据,证明季总一边和孟少轶谈婚论嫁,一边在郊区金屋藏娇。

    好钢用在刀刃上,一直忍到?会期临近,他才将资料一股脑打包送给了孟世学,还特意挑了个好时机:孟少轶三十岁生日的这一天。

    大型宴会, 贵客盈门?,孟老给足了傅董面子,让她与季辞坐在主桌最?显要的位置,赫然?就是准亲家和未来女婿的待遇。

    这种时候给老头发洗脑包,准保当场塌房变黑粉。

    傅晶这个主桌, 坐得很不安心。

    季辞已婚,还跟人生?了个已经上小学的小孩,干出了这么?多荒唐事,他竟还能安坐于孟少轶身边, 笑听众人称赞“男才女貌”,这种心理素质不服不行。

    那天晚上他破门?而出,电话失联直到?次日上午, 打来直接跟她说, 其他事她不用管,孟老师的选票一定不会丢。

    但如果她轻举妄动, 尤其是骚扰到?了程音或者鹿雪,他不介意让她功亏一篑。

    威胁来自于自己的亲儿子,傅晶滋味并不好受,出于愧疚心,她这些年对季辞百般照顾,可?惜这孩子从来不领情。

    他的话不是玩笑,如果她胆敢动那对母女一根手指,季辞会完全不顾母子情分,摧毁她所珍视的一切,傅晶对此有清醒的认知。

    因此她只?能听之任之,除了给神秘人付了两千万买断亲子鉴定,再没有做任何多余的动作。

    不敢轻举妄动是一回事,心里没底是另一回事。

    关键是她不是很相信神秘人的操守,总觉得他会一鱼两吃,将消息再给柳亚斌卖一遍,左等右等,始终未能等来这高悬的第二只?靴子。

    傅晶才算相信了那人说的,生?意要做长线,欢迎下次光临。

    赵长水盗亦有道?,关键是他不但擅长生?意,还擅长养鱼——这跟柳石裕是一个思路,势均力敌、互相牵制总归是好的,直接玩死?其中一方,他还怎么?做后面的业务。

    任何经营,都要考虑盈利的可?增长性。

    赵长水对季辞很有信心,认为他不会被几张照片和视频捏死?,傅晶看到?的时候却魂飞魄散。

    宴会进行到?一半,孟世学的手机收到?了匿名图文短信,他脸色铁青,直接将手机摔到?了傅晶面前,若不是孟少轶正在台上切蛋糕倒香槟,他能气得当场离席。

    季辞那小子还好意思站在旁边帮忙执刀,孟老想?把蛋糕糊他一脸。

    蛋糕刀又不重?,怎可?能需要两个人一起切,季辞这时候陪同孟少轶上台,不过是为了让人拍照片。

    他在朋友圈里看起来越意气风发,柳亚斌就会对他的杀手锏越得意,等他认为自己稳操胜券,再看到?他绝地反击……

    就是狗急跳墙的时候。

    季辞不着急,他按部就班,慢慢等着图穷匕见。

    说不着急也不准确,在场客人有不少来自柳世,难保不会有人把现场照片传到?程音面前。

    季辞心态有点矛盾,不想?让她看见伤心,又想?引她心生?猜忌。

    他很后悔自己那晚没把持住,如果按照原计划留在城里过夜,大概能躲过实验后的高敏感?期。结果一整晚颠鸾倒凤,让他们的身心进一步靠近,这种亲密容易上瘾,他这些天不得不一直躲着程音。

    是否要假借孟少轶,将知知从身边推开,季辞还在权衡考虑。

    假如他是个负心汉,是不是死?了反而大快人心?

    这种事只?能在脑内想?想?,真让知知直面伤害,季辞那是半点都不舍得。虽然?白天躲她老远,夜里他偷偷亲吻她一百回。

    郁闷,焦躁,烟不能抽,只?能重?新?犯起年少时的老毛病。

    趁她睡下,拿一件她的贴身衣物,去楼下的浴室解决问题——这种行为确实不怎么?君子,但可?以有效缓解他的神经痛。

    据大师兄说,他目前的症状趋于晚期,抑制剂大概率失效,如果痛就只?能忍着。

    这个方子比药管用。

    季辞这厢在给柳亚斌喂饵,那厢太子爷也没闲着,双管齐下给季辞烧后院。

    他又一次约出了程音。

    这回不是单独见面,柳总身边还有红袖添香,瞧着挺婉约一女子,不像他一贯的口味,就是妆面略重?,让人猜不出她洗尽铅华后的模样。

    柳亚斌直奔主题,请程音欣赏了他的朋友圈。

    “柳总这是什?么?意思?”程音装傻。

    “你?男人明显另有盘算,后不后悔当初没跟我??”柳亚斌故意将照片放大,那恰巧是一张季辞与孟少轶的对视图。

    她跟季辞的关系果然?还是暴露了。

    程音静静看了会儿那张照片,将手机还给柳亚斌:“您是不是很需要孟老的这一票,想?让我?去孟家闹一闹?”

    柳亚斌面色变了变。

    跟有脑子的人讲话就是轻松,但太聪明也很烦,既看不透,又难以掌控。

    柳亚斌看着程音那张堪称美艳的脸蛋,忽然?觉得自己弄的这个赝品索然?寡味,有其形而无其神。

    果然?捉不住的聪慧猎物,才最?叫人眼馋。

    “柳总,其实我?也觉得,董事长做得有点偏心。”程音微笑道?。

    “怎么?说?”

    “实事求是地说,战略并购和渠道?销售,没有谁比您做的更好。过去这十几年,柳世的版图之所以能扩大这么?多倍,难道?不是柳总立下的功劳?”

    这番话正正说进了柳亚斌的心坎,他开拓疆土,季辞不劳而获,对此他一直耿耿于怀。

    没想?到?第一个为他鸣不平的,居然?会是程音。

    他目光中的玩味之色渐浓。

    “怎么?,妹子心疼哥了?”再开口时,柳亚斌的腔调突然?变了。

    他带来的那个姑娘,此前一直倚靠一旁,安静地帮着斟茶倒水,闻言忍不住抬了下眼皮。

    程音天线灵敏,立刻接受到?了敌意,她故意将之忽略。

    “哥,”程音顺手接住了这个称呼,“要是失了孟老这一票,他是不是就很难翻身了?”

    女人笑容清甜,像在聊别人家的事,柳亚斌越发兴味,觉得她着实有点意思。

    “怎么?,你?想?弃暗投明?”

    程音垂眸再抬眼,简单一个动作,做出了眼波流转的韵味:“反正他也没打算跟我?长久,我?总得想?个长远之计。”

    “我?姓柳,公司也姓柳,可?他姓季。”柳亚斌笑道?。

    程音点了点头,表示理解了他的言外之意:“曦总还有五年退休。”

    “五年,足够让你?从今天这个位置,走到?18楼了。”

    柳亚斌上辈子恐怕是个厨子,否则不可?能这么?会摊大饼。程音心里想?笑,小嘴一撇:“我?前面还有姜组长呢,斌哥你?不会在买股吧?”

    “斌哥”才是真的猛药,一剂下去直接让柳亚斌昏了头,“她跟你?哪能比。”

    程音笑出了声。得不到?的当然?最?好,确实很难比。

    柳亚斌也跟着笑,“孟世学今晚气得不轻,哥还得记你?一笔功劳。”

    他的得意之色按捺不住,被美人买股,比赢了选票还更高兴:“妹子放心,就算孟世学真投给他,我?也未必没有后手。”

    程音翻了个白眼:“少吹牛。”

    “孟世学只?有原始股,我?却能带来增长极,他坐我?位置一年了,可?完成了任何一笔并购?我?随便去市场上摘颗桃子,就能让老家伙们统统倒戈。”

    程音眨了眨眼,似乎没有听懂,不感?兴趣地把手一摊:“那我?静候佳音。”

    柳亚斌还想?与她再约,程音没给他任何准话,钓系美人她会演,煽动男人的胜负欲而已。

    可?能是她演得太成功,柳总带来的女人已经掩藏不住鄙夷,程音回以淡淡一笑,目光在对方耳垂上停留一瞬。

    真巧,那儿竟也有一颗小小的黑痣。

    季辞回家比往常晚很多,他先与孟世学长谈,又回城里的公寓洗了个澡——今天他左一个傅晶,右一个孟少轶,沾了一身陌生?香水味。

    这行为模式,还真像渣男出了轨。

    其实要想?快刀乱麻,让程音误会是最?迅速的方法,但只?要想?到?知知失望的眼神,他就控制不住心碎。

    他还是希望能以最?温和的方式淡出,非必要不给她留下任何心理伤痕。

    谁知回到?家,迎面而来的竟是她的眼泪暴击。

    “三哥要是打算跟别人结婚,我?们今天就把字签了,反正户口也上完了,你?最?近病情也很稳定,没理由?非要绑在一起。”

    程音边说边抹泪,不知独自哭了多久,成了一只?肿脸小花猫。季辞哪受得了这个,看了一眼心都疼抽抽了,赶紧拥她入怀,抱到?腿上仔仔细细哄,又擦眼泪又拿糖果,好像在哄小朋友。

    “谁跟你?说我?想?娶别人?”

    “我?都看到?你?们订婚的照片了!”

    程音在家时常没个正形,习惯性找程鹿雪撒娇卖乖,但在季辞面前如此娇蛮孩子气,也是多年不见的盛景。

    他既不舍得她哭,又想?看她多哭会儿,顿在那儿半天没动,倒像默认了似的。

    程音与他久久对视,当即哭得更加放肆:“哥哥不想?要我?了!”

    这个指控他坚决不能认!

    季辞手忙脚乱,放下纸巾盒子又打翻了水杯,裤腿全都淋湿,他也顾及不上去擦,只?管低头去寻她的唇,一遍遍吻掉她的泪水。

    两个人缠绵了好一会儿。

    等她停止了抽噎,他才认真反驳:“根本不是订婚。”

    虽然?又切蛋糕又倒香槟塔,看起来确实很像订婚仪式。

    “我?们都没有一起切过蛋糕……”程音扁了扁嘴,又想?掉金豆子。

    “今晚就切,我?马上叫人送来,知知要几层的?什?么?味道??草莓好不好?”

    大半夜的上哪去买蛋糕,他仿佛想?出去捉个蛋糕师,通宵不准人睡觉。

    程音吸了吸鼻子:“你?不是说,你?和孟小姐只?是普通朋友?那为什?么?今晚还跟她作秀,你?就是想?和孟家联姻,反正我?最?多余。”

    作秀一词,再次显示出程音的极度敏锐。

    季辞确实在作秀给柳亚斌看,为了操纵他的情绪,但这种事哪能和知知讲。

    “孟老师知道?的,我?没有联姻的意愿。”他捏了捏她的脖子,“我?早说过,我?拿孟老师的选票,不需要靠这种手段。”

    宴席后半程,孟世学对所有人垮着个脸,吓得孟少轶半途假装去厕所,再也没敢回席。

    傅晶赔了两回笑脸都被冷冷弹回,也消声不敢多言。

    唯有季辞,好整以暇吃到?最?后一道?菜,陪着孟世学送走八方宾客,转身笑道?:“给我?十分钟,给您一个圆满解释。”

    孟世学听他说了整整一小时。

    关于柳世当下的困境。

    技术瓶颈和业务萎缩暂且不论,道?德困境才是最?大问题。

    每一年的企业社?会责任报告,柳世倒是做得装帧精美、洋词乱飞,柳石裕更是被打造成为享誉海内外的慈善家。

    然?而事实如何……有明珠2号丑闻为证。

    “公司文化正在从内部垮塌,您应该很清楚,否则不会躲去工厂一线,去当一个实验鼠养殖员。”

    舍不得公司,又插不上手,孟世学已经郁闷了不止一两天。

    “所以我?想?让你?上位。季辞,我?这辈子经常识人不准,不管是石头还是云曦,都算我?当年看走了眼,但我?不觉得我?会看错你?。”

    “我?已经结婚了。”季辞淡淡一句,炸得孟世学目眦尽裂。

    他以为小伙子只?是有过一段感?情……其实退一万步讲,真有什?么?前女友带私生?子,他也能接受,果断把感?情债处理干净就好。

    但他季辞必须是孟家的女婿,才有可?能拿到?他的选票。这是这个阶层的游戏规则,没有什?么?比血缘关系的捆绑更加可?靠。

    “老师见过的,我?太太上次还陪您喝过一次茶。”季辞道?。

    孟世学恍然?,他就说照片里那个女孩看起来眼熟。

    “我?不会离婚。”季辞见他表情,抢先说出了这句话。

    “那我?不会投票。”孟世学漠然?回应。

    “这里有一份合同,您可?以先看看,再决定要不要投我?一票。”

    合同的内容完全出乎孟世学的意料,其中的核心条款是季辞将无条件放弃在柳世的全部股份和权利,一切归属于孟世学。

    “如果姓柳无法让它继续初心,那不妨重?新?改姓孟。”季辞道?,“不过,我?还到?您手里的公司,可?能元气大伤、声名狼藉,团队恐怕也会流失不少。”

    孟世学半天才找回自己的声音:“你?……要对柳世做什?么??”

    季辞淡笑:“拆了它,切掉腐烂的部分,置于死?地而后生?。”

    季辞惯来算无遗策,孟世学早在他的计划之中,因此拿下这一城并不困难。

    每次跳出他的沙盘之外的,都是知知。

    他的解释并没有让她安心,反而激起了更多疑问:“既然?不需要靠这种手段,可?以轻易得到?孟老的支持,那你?今晚为什?么?还要作这种秀?是做给谁看的?”

    程音四年级时上奥数班,被逻辑推理问题折磨得死?去活来,季辞为她特训了整整一个暑假,总算让她初步建立起了逻辑思考的框架理念。

    此时,他颇有一种搬起石头砸了自己脚的憋屈。

    “你?从不做无用功,精力分配都会侧重?核心任务,这段时间你?最?核心的任务是拉选票,最?大的敌人是柳亚斌。这时候高调亮出底牌,不怕对面从中作梗吗?”

    程音刚被泪水洗过的眼睛,清澈得能映出他的身影,季辞张着口,半天没能组织起语言。

    “嗯,毕竟要获得中间派的支持……”他含糊其辞,打算混过去。

    “如果没有联姻作为保证,中间派不会确定你?和孟老之间的联结是否真的紧密,接下来你?们可?得好好表演师徒情深呢。”她阴阳怪气,“真不打算另外结个婚吗?”

    季辞:……

    小祖宗貌似还在吃味儿。

    而且,他刚和孟老师商量完,明天上午便要大张旗鼓,向众人表演一个“师徒决裂”。

    无论如何,明天先想?办法阻止知知去上班吧……

    她作为后勤代组长,是肯定会出现在董事会现场的,到?时候又是一波十万个为什?么?……

    季辞心念急转,三十六计急急在脑中兜转了一个整,最?终的决定是——摘下眼镜。

    摘眼镜,松领带,拿出他最?魅惑人心的磁性嗓音:“知知,夜色正好,孩子睡了,上回的酒还剩下一半,要不要来一杯?”

    程音:……

    万没想?到?,季总现在堕落如斯,面对她逻辑缜密的理性攻击,祭出的终极杀招居然?是……美人计。

    第77章 只有

    美人计之所以能在世界军事史上被多次成功应用, 必然是因为抓住了人性中无法克服的弱点。

    毫无疑问,季辞是程音的一大弱点。

    她聪明的小脑瓜被几个气泡音震得酥酥麻麻,再被哄着喝了半杯果酒, 很快就忘了正事, 被狐狸精拖进了酒池肉林。

    高温运转更加耗能,这是一个简单的物理法则,本来季辞的体温就高, 程音被一番摆弄, 从里到外都有点热火焚身,关键是他竟然还开着灯。

    她连声抗议, 却被他以吻封缄,随即又被蒙住了双眼。

    丝绸睡袍的腰带绕了两圈, 仍有光线能透进来。如此掩耳盗铃,起不到任何实质性的作用, 反而放大了她的羞耻感,让能量消耗得更快。

    最终程音何止力气尽失,简直被弄得都有点脱水, 她哑着嗓子求饶, 刚摸到蒙眼的丝带,就被季辞抓住了双手。

    清水顺着齿缝缓缓流入口中,他居然一口一口,哺喂了她大半杯水。与此同时,其他一切并未停止,重重刺激接踵而至, 眼前隐约的灯光越来越亮, 最终积聚成核爆似的白光。

    待一切平复后, 程音别说继续审问了,连抬起手指的力气都被消耗一空。

    美色误国,古人诚不欺我。

    第二天程音早上醒来,窗帘紧闭,鸦静无声,连床头的闹钟都没有响。

    手机莫名其妙关着机,打开一看已经九点四十,她生平第一次错过了早朝。

    好在有尹春晓,工作不会耽误,她给程音发信息说上午的会她先帮忙顶上,叫她不用担忧。

    那条信息发于早上八点半,一小时后的现在,尹春晓开始疯狂给她发送新的消息,实时播报会场的最新八卦。

    “季总和孟老闹翻了!”

    夺嫡之战进入白刃战,集团内部人人密切关注,究竟最后鹿死谁手。

    对于大多数的中间派来说,也到了不得不选边站的时候。

    这就是昨晚程音的猜测,季辞之所以大张旗鼓和孟少轶作秀,大概是为了争取更多人倒戈。

    可他言之凿凿已经将孟世学搞定……

    “在闹什么?”程音问尹春晓。

    “放明面上的当然都是公事,但听人私底下议论,好像是季总外面有别的女人,孟小姐在家哭了一整晚,现在不肯结婚了。”

    尹春晓这样的年龄和性格,在任何公司都是重要的消息枢纽。

    她仿佛在赛场上方架设了一间演播室,不断和程音输出比赛进程。

    这是距离年度股东大会最近的一次董事会,基本上可以视为最终投票的预演,高考之前的三模,关注度前所未有的高。

    八卦人士也前所未有地活跃。

    尹女士的消息一条接一条往外蹦,正转播到高潮,突然信号中断了,好久没有冒出一个字。

    又过了会儿,她的电话直接打来了。

    “我听到一个特别搞笑的传言,真不知道是谁想的。”尹春晓声音亢奋,努力憋着笑。

    “什么传言?”

    “他们说,季总的那个小情人儿是你。哈哈哈,怎么不说是我啊,我也离异带个娃呢,好笑吧?”

    程音:……

    “真的,你就说这些人有多扯,见风就是雨的,只是因为季总上次运动会,跟你闺女一起参加了比赛。还有人说,你俩的手机壳是情侣款,讲得有鼻子有眼的。”

    程音:……

    她就说不要搞这种东西!季辞非要装这个嫩,还试图赖给她,说是满足她从前的心愿。

    那都是多久以前的从前了?她又不是高中生!

    现在可好,被人抓了个证据,这帮人八卦时的洞察力,可比干工作强多了,一个个显微镜成了精。

    “柳总现在什么反应?”程音将尹春晓重新拉回了赛场。

    “没参与,就观战,但挺得意的。季总今天太不克制了,都不像他平常的性格。”

    程音沉吟。

    她怎么觉得,季辞是在故意耍着柳亚斌玩儿呢?

    柳亚斌的得意没有持续太久。

    上午会议结束之时,季辞便与孟世学握手言和,蠢动的中间派也停止了摇摆——准女婿果然还是不一样。

    谣言不攻自破。

    柳亚斌手握真凭实据,当然知道那根本不是谣言,孟世学这么能忍他很不理解,预料之外的踏空也让他心生愤怒。

    姓季的小子一张好嘴,死的都能让他说活,孟老头被蒙蔽了也未可知。

    既如此,且看他现场将之戳穿叫破。

    午餐会。

    董事会一般要开一整天,行政部每次都在顶楼的高管餐厅,为董监高备一桌席面。

    柳亚斌便在此时找了个由头,将程音给叫上了楼。

    没进正餐厅,在隔壁的备餐间,有屏风遮挡的地方,递给她一盘吃了一半的菜品。

    汤汁中浸了一只毛茸茸的扑棱蛾子,看起来别提有多恶心。

    “怎么这么不小心?嗯?”他说着话,伸手去勾程音下巴,那一声「嗯?」比菜里的虫子还让人头皮发麻。

    程音吓了一跳,这位大哥疯了不成,职场里直接动手动脚,这种人真让他上了位,柳世会彻底乌烟瘴气。

    “柳总,我给您换一盘。”她后退了一步。

    “啧,昨天还斌哥,今天就柳总,小东西太会勾人,”柳亚斌又去抓她的手,“今晚来我家?”

    程音倒抽口气,骤然往后躲,不慎让餐盘里的红汤撒了满身,身后的屏风被撞移了几寸,发出了刺耳的刮地声。

    屏风摇摇晃晃,却没倒下砸向她,而是被人从侧面扶住,程音转脸看到了季辞,当即满脸通红。

    他该不会听到了吧?

    季辞正陪孟世学在餐厅外的露台抽烟。

    玻璃是单向的,但门开了道缝,恰好能让他看见备餐间里的状况。

    如此恰好,当然是有意为之,柳亚斌在赌季辞是否会自我暴露。

    他赌赢了。

    季辞接过程音手中的餐盘,放于一旁的流理台,取干净餐巾帮她擦拭胸口的汤渍。浅色衣物留痕明显,他又脱下自己的西装给她披上。

    整个过程,孟世学面无表情冷眼旁观。

    “我们季总就是绅士,”柳亚斌洋洋自得,“孟老,您说是吧?”

    孟世学上午是装的,现在是真生气,总归他还是想让季辞成为自家女婿,此时看到他给别的姑娘献殷勤,老头的心情很难愉快。

    “听说昨晚季总刚和孟小姐订婚,怎么还有别的红颜知己?”柳亚斌继续煽风点火,“哎,也难怪,程小姐可是我们集团出了名的大美女。”

    柳亚斌嗓门不小,备菜间离餐厅也不远。虽然都是有身份的人,不至于真跑过来探头探脑。但高管们纷纷停止了交谈,显然都竖起了好奇的耳朵。

    他们想听听,季辞打算怎么解释,孟世学的选票会不会有变数。

    那个清朗嗓音,听起来依然不疾不徐:“程音不是我的红颜知己。”

    哦,否认了,也难怪,谁会跟选票过不去,隔壁重新传来用餐声。

    但接下来的一句话,让整个餐厅变得鸦雀无声,连忙碌不断的服务员都被按下了暂停键。

    “她是我太太。”

    季辞放完闪光弹,顾不上被闪瞎当场的一众人等,注意力只放在程音身上。

    “办公室有衣服换吗?”

    程音点头。

    “那你先去换衣服,这边让同事过来接手。”

    她闻言,转身即走。门外站着尹春晓,震惊的表情中含着深深猜忌。程音并未与她多说,只交代了后续工作,便离开了这个修罗场。

    电梯下行,人来人往,旁观者的视线明显比往常集中。

    程音叹了口气,这家公司,她怕是呆不长久了。

    18楼的故事永远会以光速往八方传播,程音人没回到办公室,江媛媛已经得知,刚才有两位大佬为了争夺美人,当众互扔白手套,扔到一半,其中一人居然自爆了婚讯。

    她看程音的目光,已经跟看神明差不多。

    程音很头痛。

    办公室恋情就是这门不好,很影响正常的职场人际关系。也怪她自己,结婚时明明想好的,等鹿雪上了学就着手离婚,哪知季辞如此擅长温水煮青蛙,一眨眼半年过去,她竟真的安逸地当起了季太太。

    事已至此,只能重头再来。

    等年底开完股东会吧,她心中的谜团尚未解开,她妈妈的死因,一定和柳世有很大的关系,她还想留下再多看看。

    “姐,你跟季总,结婚了?是真的吗?”江媛媛毕竟年纪小,心里藏不住话。

    “嗯。”

    “太牛掰了……跨越阶层了啊我的姐……”

    阶层?是啊,她住的房子,过的生活,都已非一般人可以企及,但这并非季辞能留下她的原因。

    她也坚信,这并非柳世能留下季辞的原因。

    如果可以,她和他,都愿意用现在拥有的一切荣华,换取程敏华的生命,哪怕只多一天……

    “没有,”程音看着江媛媛,声音淡淡伤感,“我和你,是一样的人。”

    都是失去了母亲的可怜人。

    这天下午程音几乎无法办公,轮番有人前来观摩神迹。

    从地下室一举嫁到18楼,这得是个怎样的人间仙女,仙女居然还在后勤组勤恳打工,谁不想借机前来领个什么签字笔面巾纸。

    连国际业务总监张尧宁都忍不住亲自莅临,一边嫌弃地下室潮湿不够通风,一边对程音品头论足,觉得她也没什么厉害的,只是比他多一个会生孩子的功能。

    ……敢情他是来找她雌竞的?

    程音无语。

    而瞧上去最擅长雌竞的姜晓茹,这次反而没吃程音的酸葡萄,只是冲她冷冷一笑,“世上阔太太千千万,你跟我们职业女性,从此不是一个赛道了。”

    貌似还有点瞧她不起。

    众生百态,多是基于自我立场,其实程音都不会往心里去,她唯一有点在意的是尹春晓。

    姐们妥妥当当地收拾完她丢下的摊子,下来若无其事办公,好像全世界的喧闹都与她无关。

    程音瞅空想叫她出去,解释一下自己和季辞结婚的首尾,被她以工作繁忙婉拒。

    “季太太,您以后还是找其他太太们喝咖啡吧。”

    她的朋友生气了,而她不知道要如何重修旧好。

    程音苦恼片刻,忽然意识到,这份工作也未必什么都没有给她留下,至少让她交到了一个朋友。

    只有朋友才会跟你生气和闹别扭,真的朋友也会给你机会解释和申辩。

    “那我明天再来问,”程音显得脸皮很厚,“总有一天你会想喝咖啡的。”

    总的来说,程音这天过得不算太好。失去了工作,得罪了朋友,还没弄懂到底季辞意欲何为。

    因此晚上吃饭时,她的脸色有点难看。

    尤其季辞老调重弹,再次问起她要不要带鹿雪出国。

    “爸爸,你是不是烦我们了,为什么老想送我们出国?”这次连鹿雪都无法理解,露出了受伤的表情。

    “国外的小学没有考试。”季辞试图诱惑。

    “我们也没有呀,我们叫什么期末游园大通关,其实就是考试换了个名字。没有考试叫什么小学,如果学得扎实,根本不会害怕考试。”鹿雪振振有词。

    跟女儿没法聊,季辞转而攻略他亲爱的老婆。

    老婆大人脸色很臭,他大概能猜到原因,他今天的行为再次违背了常理,她在等他给出一个合理的说明。

    不知道昨晚的酒还有没有的剩……

    然而就算美人计,连续使用也会边际效用递减,程音今晚显然不肯再吃这一套。

    哪怕季辞戴了眼镜,穿了她最喜欢的那套睡衣,也只是引得她多看了两眼。吻接到一半,程音将他推开。

    “即使只是协议结婚,我也不喜欢合作方有重大事项对我隐瞒。”她冷道。

    “我真的没瞒你什么。”季辞温柔地捏了捏她的脖子。

    “我们什么时候去办离婚?”程音挣脱,拒绝了他的撸猫服务。

    季辞定睛看她,忽然叹了口气,满脸浮现淡淡疲惫:“今晚肯定不行,我头疼。”

    他自说自话,展臂抱住程音,将脑袋轻轻搁在了她的颈窝。

    “开了一整天的会,都是难对付的老妖怪,今天我体温是不是有点高?知知帮我揉揉太阳穴。”

    这男人身高八尺,儒雅成熟,撒起娇来居然如此流畅,程音觉得他才是个老妖怪!

    但被他这么一说,程音确实觉得今天他比往常烫人,伸手试了试额温,她从沙发上起来,想去找个体温计。

    季辞紧紧将她抱住,在她颈窝蹭了蹭,“别动,让三哥抱会儿就好。”

    程音仿佛抱了个超大型可加热玩偶。在十一月暖气开启之前,北京城最寒冷的季节,热得两颊艳若蔷薇。

    如此秀色,季辞哪可能只是「抱会儿就好」,渐渐手又开始不老实,程音左躲右躲,终于惹出了他的怨气。

    “还没问你,斌哥是怎么回事?”

    季辞挑眉质询,程音当场石化。

    斌哥……只是逢场作戏,企图探听一些消息,这是可以说的吗?好像不行。

    “知知不管对着什么阿猫阿狗,都会叫哥哥?”他用胡青磨了磨她的脸。

    “不是哥哥,是哥,哥就是一个普通称呼,平时我们管组长也叫强哥。”她试图狡辩。

    “那哥哥呢?你还叫过谁?”

    “没有谁……”

    “只有我?”

    “只有……”

    这个对话几乎是贴脸完成。季辞或许有些异族血统,生来比一般人毛发茂密,一天不剃整个下巴青蒿蒿的,磨得程音眼泪汪汪。

    她耐不住欺负的模样,最能激起他的兴致。于是聊着聊着,两个人又从沙发聊到了床上,再又从床上移回了沙发。

    程音双肘撑住沙发背,被他从身后弄得泪眼朦胧,即便如此,她还不忘要聊正经事。

    “三哥……你若是骗了我什么要紧事……我绝对……不会原谅你的……”

    季辞的回答是张口咬住她的脖子。

    剩下的话便不成样子了,在暗夜里被他一遍一遍,撞得支离破碎。

    唯有月亮冷静,在夜空轻轻滑过,循着命定的轨迹,并不会因为什么人而改变。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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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78章 暴露

    当赵长水收到了久违的浴资票时, 他再次确认了自己当初的判断正确。

    那份亲子鉴定书,就是应该卖断给傅晶,他才能继续去做柳亚斌的生意——倘若太子一家独大, 包揽了全部胜算, 他还能派上什么用武之地?

    柳亚斌最近成了一只标准的热锅蚂蚁。

    他本以为自己胜券在握,却不知道季辞使了什么妖术,关键时刻仍然获得了孟世学的力挺。

    观望者终于看懂了风向, 不联姻也能继续结盟, 季总与孟老的关系自然非同小可,再考虑到个人能力……票选的天平又一次倒向了季辞。

    大势将去的恐慌, 逼迫着柳亚斌重新投奔了旁门左道。

    当一个问题怎么都解决不了时,剩下的唯一选择, 就是让制造问题的人消失。

    柳亚斌为人谨慎,哪怕与赵长水合作多年, 聊事情也必须选在温泉浴场,以确保对方没有携带窃录设备。

    两人在汤泉池中相对而坐,周身缭绕白色雾气, 远看仙气飘飘, 凑近一听,聊得却都是见不得光的话题。

    “帮你拿下一家公司?柳老板,为什么不直接从源头解决问题?”

    赵长水接任务时通常不会多嘴,客户下什么单,他就领什么活。

    但季辞不一样,他还记着这人是如何不请自来,将程音从他的茶室带走。当晚他就调查了季辞的背景资料, 发现这是一个无论从哪个方面看, 他都无法与之相提并论的男人。

    赵长水其实不是非程音不可, 充其量就是觉得她比较合乎眼缘。但一个高攀不上的仙女,和一个与她格外般配的男神……

    他幽暗的内心遭受到了重创。

    “虽然还没找到确实的证据,但有迹象表明,你们这位季总,可能患有精神疾病。只要稍作刺激,就能制造意外,从此柳世只会姓柳。”

    赵长水好本事,竟然能找到高速路上的测速照片,高倍清晰摄像头让他看到了季辞发病的部分过程。

    此外他还发现,某次季辞在国贸吃着饭,突然去楼上开了一间总统套房。赵长水询问了酒店工作人员,根据季辞当天的言行表现,猜测他可能出了精神问题。

    这个提议当然很让柳亚斌动心,但他想了又想,还是决定通过羲和来打败季辞。

    他更想看到季辞惨败,而不是枉死。

    当年他不是没有试图买过季辞的命,最后只在他的眼角留了道疤,此人命大活了下来,慢慢长成了今天的样子,抢夺走了本该属于他的一切……

    轻易地让他死去,实在不够解气。

    柳亚斌斟了杯酒,边泡温泉,边与赵长水分说自己的意图。

    “羲和?”赵长水疑惑,“不是买过一次吗?十年前,我跟您做的第一笔买卖。”

    “记性不错。就是同一家,打不死的小强,现在它比之前更值钱,成了一只会下金蛋的鹅,水老板,你务必要帮我搞定,等事成之后……”

    “等事成之后,我不要钱,要股份。”赵长水忽然狮子大开口。

    柳亚斌眯眼,雾气中的跛脚男人笑容可掬,却怎么看怎么不怀好意。这一刻,他突然理解了养虎为患的意思,过去的十年,赵长水确实掌握了他太多的秘密。

    狗不听话,只能换一条狗,但得等干完眼下这一票……

    柳亚斌笑着举杯:“没问题,老弟,咱俩之间,一切好商量。”

    *

    手握全渠道宣传矩阵,季辞不费吹灰之力,就让羲和这颗医疗新星在业内名声大噪。

    几个月过去,它已成为「充满希望的蓝海」、「行业航行的方向」。

    就连久已不管经营的柳石裕,都亲自过问,将「收购羲和」临时列入了年度工作计划。然而高管会议开了七八回,季辞这个分管并购的副总,却永远只谈困难、没有进展。

    终于,在柳石裕当面斥责季辞尸位素餐之际,柳亚斌主动请缨了。

    信誓旦旦,只需半个月,他就能搞定这笔万众瞩目的交易。

    这段时间想搞定羲和的远不止柳世一家,赵奇的策略是闭门谢客。

    不过每天关着不出门,他觉得也不甚靠谱,想要捉到害虫,总得露出一条缝来留给害虫叮吧?

    季辞:“按照先前的套路,他们会先找出你的弱点。”

    赵奇:“哥没有弱点。”

    怎么可能,每个人都有弱点,程敏华自己是没有,不也让人翻出了林建文有个私生女……当年姜明月母女的出现,绝对不只是一个巧合。

    曾经给程音寄照片的那个人是谁,他一直存着这个疑问。

    季辞:“安静等待,总会出现的。”

    两天后,赵奇的弱点穿着一件碎花连衣裙,梳着王心凌式的俏皮斜马尾,出现在了羲和实验室的楼下。

    她手拿一盒宠物罐头,在夕阳的余晖下安静喂猫,静美如同一幅油画。

    大师兄的爱好不多,十年前爱听王心凌,十年后爱喂流浪猫,企图攻略他的人确实准备充分。

    人美心善的姑娘打不开罐头,赵奇肯定不能不帮忙,帮完了一起喂个猫,再顺便聊两句,自然也顺理成章。

    就这样聊了几日,赵奇的戒备心逐渐松懈,决定邀请对方上楼坐坐。

    季辞坐在书房,远程监视着从羲和传回的信号,忍不住面露微笑:鱼儿上钩了。

    季辞没想到的是,螳螂捕蝉黄雀在后,他给柳亚斌下套的同时,也有人在给他下套。

    程音拿着亲子鉴定书,反反复复看了好几遍,又闭着眼睛晒了半天太阳,都没能压下那阵头晕目眩的冲击波。

    去送毛发检测的时候,她还觉得自己异想天开,毕竟世界上哪有这么巧的事。

    但它偏偏发生在了她身上。

    季辞知道此事吗?从他的种种表现,她已经完全无法准确判别。如果知道,他为什么要对她隐瞒,他到底在暗地里策划什么……

    程音总觉得,如果直接问,也许什么都问不出来。

    “很简单,做个小实验就能知道真相。”熊医生出谋划策。

    她玩够了,又恢复了医生身份,这次选择的工作地点,是郊区某偏远社区医院,理由是「附近的农产品基地新鲜没有农药残余」。

    当心理医生想玩心理攻防战时,一般人很难成为对手,更别说其中还牵涉了亲子关系,搁谁谁着急。

    “让我们看看,季总这次到底会不会真的着急。”

    程音拿出了毕生最好的演技,给季辞打了个声嘶力竭的电话,让他速到某个郊区医院:“鹿雪郊游途中遇到车祸,正在手术室急救!”

    等季辞飞车赶来,她已哭得披头散发,倒在他怀里几近昏死。

    此时季总虽脸色煞白,手脚冰凉,但还能维持着残存的冷静,询问医生具体什么情况。

    那名手术医生不是旁人,正是由熊女士所扮演。

    “刚才问过手术室了,孩子的情况非常严重,主动脉破裂,已经输了2000cc血。要命的是这两天本区血库中B型血告急,我们正分秒必争,紧急从市中心血库调用,但万一情况恶化,没能赶上……”

    医生语速极快,显出事态紧急。程音还没听完,已经转身抓住了季辞的手:“我记得你是B型血,是不是?”

    “程女士,父母的血液是不能给孩子使用的,直系亲属间输血,容易引发输血相关性移植物抗宿主疾病。”

    医生试图解释这个拗口的术语是什么意思,被程音直接打断:“他不是孩子的爸爸!可以输的,没问题!”

    这个血,季辞当然不可能去输。

    他给无数人打电话,找关系,调血库,甚至就近寻找B型血的居民,都不肯自己亲身上阵。

    他那么疼爱鹿雪,从每一个细微的身体语言,都能看出他有多心急如焚,六神无主。

    但不管程音怎么求,医生怎么劝,他都不肯亲身上阵。

    答案,已不证自明。

    医生不知在何时离开了。

    程音也停止了哭泣,这时季辞才发现,手术室的灯是熄灭的,医院早已经下班,整座楼似乎只剩下了他们两个人。

    秋虫声从窗外传来,凄冷零落,伴着徐徐吹拂的西风,北京的气候就是这样,一旦入夜,气温就会飞速下降。

    程音的脸冷静得吓人,声音听起来是如此凉薄。

    “你是什么时候知道的?”

    “为什么一直不告诉我?”

    “七年前那个晚上,你知道那个人是我吗?”

    “你是不是在下一盘很大的棋?我在其中扮演什么角色?你的一颗棋子?”

    “季辞,我给你最后一次机会,向我解释这件事,从头到尾,原原本本,就在今晚,现在。”

    晚风吹拂着季辞的额发,遮盖住了他的眼睛——灵魂的窗口一旦关闭,沟通便只是妄念而已。

    他沉默许久,轻声道:“我昨天,去附近的狗舍给你选了一只小金毛。”

    “最近欧美不太平,澳洲的学校联系好了,你要是想去,随时可以带孩子走。”

    “宠物也能办理出国,这你不用担心。”

    “这就是你想跟我说的?”程音冷道,“没了?”

    季辞轻吸了口气,似乎有什么东西挡在了胸口,让他半途哽住,急喘了几下:“过段时间,等羲和的产品成熟,让大师兄帮你治一治眼睛,成功的希望挺大的,你不要灰心。”

    “就这些?”她走近一步。

    “还有……胡萝卜得炒着吃,晚上不要独自出门,有空多陪陪鹿雪,她有很多事很想跟你一起做……走的时候记得带上老师的照片,她一直很爱你,就像你爱她那么爱你……”

    “你就这么想让我走?”她又走近一步。

    她的足尖与季辞轻轻相抵,过去的几个月,她曾无数次这样站在他的面前,羞涩地接吻,快乐地拥抱,却没有一次像今晚。

    今晚的对话,似乎注定会走向终结。

    “季辞,我要你看着我的眼睛说。”程音的声音轻而坚决。

    季辞垂眸,深灰色的眼睛藏在被风吹乱的额发后面,竟然也是坚决不躲闪的。

    “说什么?”

    “说你想让我走。”

    “我想让你走,离开我的身边,走得越远越好。”

    这明明是一句决裂的话,却被他说得那么温柔,比世界上任何一句情话都更温柔。

    他的灰眼睛里泛着比天鹅绒还要轻软的波光,像敞开的翅膀将她整个环抱。但他其实动也没动,两手都紧握成拳,藏在身后,他连最后的一个拥抱都吝于施舍。

    程音知道,她今日如果问不出答案,与他之间便再也无法回头。

    季辞也知道。

    但他们仍然分别做出了自己的选择。

    泪水涌进眼睛的速度太快,来不及蒸发消失,程音只能趁它滴落之前,毅然决然转过身。

    “如你所愿。”

    那天晚上季辞没有回家,也没有回朝阳的公寓,而是住去了南城的那间旧出租屋。

    程音执意当晚搬走,他平静相劝,让她至少要等鹿雪读完这个学期。

    他与程音承诺,这段时间他不会与她们住在一起,甚至不会再出现于她的面前。离婚协议他会让律师着手草拟,程音说什么他都可以同意。

    “我不要钱,也不要狗,只带鹿雪走。”程音最终道。

    钱会不会执意塞给她,程音并不知道,律师的工作效率奇差,每次她问起,季辞总是推三阻四。

    可那条狗在隔日还是被送来了,据说犬舍即将倒闭,不同意客人退货,让他们不想养可以直接丢掉。

    程音被小金毛用粉红的舌头舔了两下,到底没舍得把狗往外轰,又喂奶又擦脚,甚至还让它上了床。

    暖气还没有来,她一个人睡这么大的床,确实是太冷了些。

    来暖气的那天,也许是空气变得过于干燥,羲和的实验室毫无征兆地起了一场大火。

    程音此时已经从柳世辞职,正满世界投简历找工作,她无数次提出要去羲和帮忙,赵奇却躲她如躲瘟疫,说死也不肯让她踏进公司半步。

    程音想想,也许都是季辞的授意,干脆作罢。

    总之他是不肯让她沾上半点他的事。

    然而羲和失火是件大事,程音看到新闻时心中一突,脑中模糊地觉得,自己似乎错过了什么重要线索。

    好奇心驱使她不请自到,直接去了火灾的现场。

    警察与记者拉起黄色警戒条,里里外外穿梭忙碌。程音站在外围听壁角,半天没有什么收获,忽然听到其中一个警察说——

    “起火点找到了,应该是化学物质爆炸,但没有留下什么化合物残余……不能判断是否为纵火……”

    化学物质爆炸……不能判断是否为纵火……

    过往的回忆如潮水般喷涌,让程音一阵阵眩晕,她忍不住又狠狠咬起了舌尖。

    当年老羲和不也曾遭遇过类似的实验事故?找不出原因的爆炸起火……

    为什么时隔多年,同样的事故再次发生,连原因都如此相似?

    “明天分局会派技术专家过来,做个痕量探测,看看到底是什么引起的爆炸。”

    赵奇与季辞远程报告事件进展,心中对这位天才小师弟的崇拜前所未有地高涨。

    “你怎么知道,最近一定会发生一次实验室火灾事故?幸好我把重要样本都提前移了出去。”

    “上次也发生过,就在柳世提出要约收购之前,大师兄难道忘了?”

    季辞一说,赵奇也想到了,当时说是因为离心机爆燃事故,反正查了一圈,也没个确切结论。

    “你的意思,上一次是人为纵火?”

    “是,这回让我抓了个正着。”

    “监控摄像头拍到了?什么人,赶紧和警察说!”

    “不急,还得继续引蛇出洞,先让对面得意一阵子。”

    “这人手段还挺高的,居然查不出个头绪。”

    “不是手段高,是手里的货好,纯度高。”

    “什么东西?”

    “松节油,闪点很低,和浓硫酸混合时会引发剧烈反应导致爆炸。但如果纯度够高,爆炸后产生的化合物只有二氧化碳和水,加上些一氧化氮和二氧化氮,确实不会留下多少痕迹。”

    “松节油……这种东西谁会用?”

    季辞看着隐藏监控头拍摄到的人影,冷冷一笑:“画家。”

    【📢作者有话说】

    不出意外的话,明天正文完结。

    番外写什么还在考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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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79章 收网

    较之意料之中的火灾事故, 季辞更加关注林霏霏的动静。

    “你那位红颜知己,这两天又消失了?”

    “也没消失,”赵奇挠头, “每天给我寄一封熏了香的手写信, 还「盼复」,好古典的交流方式。”

    “窈窕佳人,师兄没有动心?”

    “可拉倒吧, 我家雪儿非常讨厌那个信纸上的味儿。”

    给实验小鼠起名字……大师兄和鹿雪估计很聊得来。

    鼠类嗅觉敏感, 对特定气息有反应不算奇怪。但这段时间, 任何异常都不容忽视。

    季辞刚想提醒赵奇,将信纸拿去做个有害物检测, 忽然听他在耳机中说:“楼下有人晕倒了,诶, 我怎么看着……有点像咱小师妹?”

    程音若不是被太阳晒晕了,恐怕都没法进羲和讨一口水喝。

    十一月的太阳当然没那么剧烈,她会晕倒, 只是因为被唤起了关于火灾的不良记忆。

    赵奇鞍前马后, 殷切至极,生怕怠慢了小师妹。入耳式的耳机吵得他头大,季辞以每十秒一条的速度给他下达各种指令,甚至具体到程音喝水习惯什么水温。

    “你不是说……最近和小师妹没见过面?”赵奇实在忍不住,躲去角落里质问了一句。

    “见面了,还结了个婚。”季辞轻描淡写。

    赵奇震惊得目眦尽裂,季辞连连叮嘱, 千万不要暴露他们正在进行的谋划。

    “别让她参与进来。”他听起来温柔而疲惫。

    “那你们……现在住在一起?”

    “分居了。”

    “啊?”年轻人的婚恋周期进展太快, 他一把年纪实在跟不上趟, “那得想办法和好啊……”

    “不用,正好淡一淡。”

    过于情浓,分割时该要多么血肉模糊,季辞想,长痛不如短痛。

    程音喝了杯糖盐水,精神恢复了泰半,赵奇讲完电话回来,发现她正披着毯子坐在沙发上,翻看茶几上的实验笔记。

    关于视神经假体植入不良反应及并发症的研究。

    程音不搞技术,对于羲和的研究细节从来不会过多关注,只是这两页纸正好放在手边,其中描述的症状……又实在过于眼熟。

    “剧烈头痛,体温中枢提高,偶发幻觉和记忆错乱……”程音越读越惊讶,“大师兄,这个假体芯片,健康人也能用吗?你们当年,曾给季辞用过吗?”

    可怜赵奇一个内向的实验室动物,事先也没经过排练,哪能答得上这种突击提问。

    他支支吾吾,脸红脖子粗,耳机里季辞声色俱厉:“没有!说没有!”

    赵奇:“说没有!”

    满腹狐疑的程音:?

    正在监听的季辞:……

    临时抱佛脚的演员自然漏洞百出,赵奇如此欲盖弥彰,积极撇清他与季辞的关系,反而证实了程音的猜测。

    师兄弟联手干大事,故意将她隔绝在外——大师兄恐怕没有意识到,他现在提起季辞,早已不是过去那种恨之入骨的态度。

    连她故意多说了两句季辞的不是,他都会忍不住出言反驳。

    程音试了两回,见好就收,不再继续逼迫可怜的大师兄。

    她难得有机会进一回羲和,还想四处找找别的线索。

    头晕走不动,当然要多坐一会儿。饭点已临近,当然也要留下吃顿饭。

    季辞也知道,以他家知知的智商,在羲和待得越久,越容易发现破绽。但她一喊头晕难受肚子饿,他立刻满心的不舍。

    最后她人留下来,饭也吃了,还是他亲自点的外卖。

    程音边拆外卖盒边冷笑,口味的合意率高达90%,大师兄什么时候对她的喜好如此了若指掌?

    他一个陈年茶叶喝到发霉的书呆子,什么时候又变得如此细致,能给中暑的人端出一杯配比精确的糖盐水?

    她真想对着空气大喊:“季辞!是不是你!我知道你在看!你出来!”究竟还是忍住了。

    程音不吵不嚷,不动声色,边吃饭边很有技巧地套话。

    问赵奇知不知道火灾怎么回事,记不记得十年前也曾发生过类似的事故。

    问最近柳世有没有派人来谈并购,他打算如何应对。

    可怜大师兄,一辈子老实巴交、诚实做人,吃顿饭的功夫,把下辈子的谎都撒完了。

    他只求小姑奶奶赶紧吃完饭走人,谁知程音吃完饭了也不走,还继续四处溜达参观——这孩子小时候也没这么缺乏边界感,竟一路跑进他的办公室,从他桌上拿起了一封信。

    “哇,大师兄,有人给你写情书?”

    信封素雅婉约,显然不是理工男应有的物品。程音初见讶异,定睛再看,眉心一跳:“这是谁写给你的信?”

    信封上的笔迹很有特点,那种不怎么常见的顿笔和勾画,让她觉得似曾相识,很像十年前那张匿名投递的照片背后的字迹。

    “我最近认识的一个朋友,怎么了?”

    “她是不是左撇子?”

    “啊?我没注意……”

    “大师兄,”程音不自觉屏住了呼吸,“你最近,要注意安全,特别是得离这个朋友远一点。”

    “什么意思?”

    “我觉得,好像有人在织一张网,”程音声音很轻,像是怕惊动了什么,“这张网很眼熟,我曾经亲眼见过。”

    “我觉得,有人在织一张网。”

    赵长水趴伏在床,闭眼享受指压按摩。林霏霏全身上下只一双手生得最美,熟稔地沿着男人肌肉虬结的肩背滑动——她小时候偷渡到东南亚,最初就是靠给人做泰式按摩过活。

    她曾发誓不再干这种伺候人的活儿。不过此刻却心甘情愿,因为赵哥能给她最想要的。

    金钱、权力、人上人的感受……以及最重要的,胜过林音一筹。

    “给谁织网?”林霏霏柔声问。

    她自回国那天,就主动投靠了赵长水。林建文那个死老头,身上的债主比乞丐的虱子都多,她妈又不肯与老头切割,她只能寻个可靠的保护伞。

    她帮赵哥做事,拓展业务和人脉,而他给她想要的一切。

    “给那个愚蠢的太子,也包括你我。”赵长水懒洋洋翻了个身。

    林霏霏手一顿:“那怎么办?”

    “很简单,让织网的人消失,就再没有人可以收网。”

    ……

    南城某老旧社区。

    近来,附近居民的幸福指数严重下降。因为坐落在小区门口的那间派出所,随着旧房整改项目搬迁去了新址。

    于是小区里的自行车开始丢失,快递也没法直接扔在家门口,原住民把房子卖的卖、租的租,物业费也不肯交满。

    入夜之后,整个小区几乎看不见几盏灯火,路边最亮的是野猫的眼睛。

    它们趴在杂草丛生的花坛,静静看着黑衣的夜行人悄无声息穿过园子,进入离马路最远的单元门。

    感应灯最亮的那个单元。

    季辞坐在窗帘半掩的书房,难得没有工作,而是在玩手机。

    他有两天没有清理OA,梁冰的催办信息已经排了两整页,季辞只挑要紧的处理了两条,其中一条是给福利院儿童的赔偿项目。

    算是他给柳世最后积下的德。

    其他时间,他一遍遍打开和程音的对话框,不说一个字,只是读他们的聊天记录。

    从半年前的——“季总好,我是后勤组程音。”

    到后来的——“哥哥几点回来,饭都要凉了。”

    到最后的——“离婚协议什么时候能好?”

    每一句都栩栩如生,是她在哭着笑着,故意冷着脸,撒娇与他闹。是命运在他人生最后的阶段,送来的华美礼物。

    他愿为她拖着破败残躯,战斗至最后一刻。

    静夜本无声,不知为何,这一晚窗外显得过于喧闹。附近的工地居然连夜开工,按说晚上不允许如此高分贝的机器运作。

    季辞皱了下眉,放下手机走去窗边,试图将窗户关紧,铝合金的窗框咯吱乱响,怎么也关不严密。

    锈了?还是卡了东西?

    季辞将手伸出窗框,沿着滑轨摸索,突然指尖一痛,是被锐物扎破的感知。

    “谁!”

    他试图看清窗外,只见梧桐森森,月影憧憧,如同相机光圈开大极大,所有光点都擦出旋焦似的痕迹。

    恶心,眩晕,刚才那一下,恐怕是被人扎了针。

    季辞倒退着跌回座椅,再无法支起身体,他心如擂鼓,汗出如浆,耳中也开始出现锐鸣。门锁转动的声音变得格外清晰,看着缓缓步入书房的黑衣人,他却无法控制声带发出声音。

    “让我猜猜,你将证据藏在哪里?”

    黑衣人转动眼珠四望,先打开了书桌上的电脑。

    电脑只是一台普通的办公机,连开机密码都没设置,那人翻找了片刻,认为季辞不会如此大意。

    “东西藏在哪儿了?怎么打开?”他笑着问。

    此时季辞飙升的心跳逐渐回落,总算能发出一些声音:“怎么可能告诉你?”

    他气若游丝,态度仍很强硬,这让赵长水十分兴奋,他喜欢挑战难题,用脚尖将硬骨头碾碎。

    “没关系,你会说的。”他戴着手套的手抚过书架,上面放了几张泛黄的照片,其中一张是个三人合影。

    黑手套摸了摸程音少女时期清纯至极的脸,又弹指击中了站在中间的程敏华。

    “你和那女人一样,对精神类药物反应很大。你们在搞什么科学研究吧,用自己来试药,还挺伟大的。”

    季辞挣扎着想要起身,然而攒不出足够的力气,只能如捕兽夹上的困兽,眼神幽暗而愤怒。

    “很快你就会跟她一样,问什么说什么,让做什么做什么。”

    “所以,十年前,是你杀了程老师……”季辞气喘吁吁。

    “我没有哦,只是给她扎了一小针,然后便送她回家了,我还帮她系上了安全带。是她自己危险驾驶出了事故,这能怪谁?”

    “你也一样。”赵长水走到季辞面前,他的影子时而重合,时而分裂,幻出无数道重影。

    季辞涣散的瞳孔中,映着赵长水弯起的笑眼,他的声音忽远忽近,仿佛恶魔在灵魂深处低语。

    “季总,你搜集的那些证据,都藏在哪儿了?帮我找出来,好吗?多谢你。”

    ……

    CBD某高端公寓。

    赵奇望着窗外万家灯火,一阵阵的坐立不安。两天前他收到季辞的一连串指示,每一条都很费人思量。

    一、给喂猫女寄回一封手写信。

    二、搬去他在CBD的公寓,关闭手机,严禁出门。

    三、盯住云端,一旦收到他上传的文件,立刻报警。

    赵奇一一照做,随后耐心等待。

    然而随着时间的流逝,他心中的不祥之感愈发浓厚,小师弟很显然打算背水一战,看起来还是孤军奋战,这让他极其焦虑。

    云服务器每几分钟刷新一次,终于在黄昏时分,他刷到了来自匿名IP的视频文件。

    室内昏暗,季辞坐于电脑前,目光发直,如机器人般有问有答,声音机械地告诉他身后的黑衣人,自己是如何策划了整个诱捕方案。

    “我知道,柳亚斌的每一次收购,背后都有人帮他干脏活儿,我想引蛇出洞。”

    “还挺聪明。你都搜集到哪些信息?”

    “你们派人去羲和纵火,还找人获取赵奇的手写文本,目的为了模仿他的笔迹。他将死于一场意外,但会留下本人手写的遗书。”

    “令人惊叹。你是怎么猜到的?居然这么准?”

    “我的老师程敏华,当初就是这样被杀掉的。”

    当季辞面无表情地叙述的同时,黑衣人在狭小的室内,兴奋地踱来踱去。

    他完美的杀人手法,居然被人从头到尾全部摸清,而这个人自以为聪明,为他设下了绝妙陷阱,却在最后的关头功亏一篑。

    还有什么体验比这更爽?

    心中得意澎湃,只可惜无人能够炫耀,赵长水盯着季辞空洞的双眼,忍不住自我赞美。

    “是的,你居然发现了,那是我做的第一单业务,柳亚斌下的单。我用药物促使了她的精神疾病发作,因此发生了车祸。原本一切还没有那么完美,但你知道吗,居然有人莫名其妙地伪造了一封遗书,天衣无缝,真是艺术。”

    季辞继续面无表情,坐在那里像一只木偶。

    不过这只木偶,随着时间的推移逐渐佝偻疲软,像被抽掉了脊骨,慢慢沿着座椅往下滑落。

    他面色苍白,肌肉抽搐,不断地恶心呕吐,难免扫了演讲者的兴致。

    当然,这也是赵长水敢于对他炫耀的原因:

    在进入密室之前,季辞表现得彻底失去了理智,精神完全受他人掌控。疑心病重的赵长水并未信以为真,而是递给了他一支□□注射液,并告知他一旦注射,他会在两小时之内死亡。

    季辞充耳不闻,在他给出指令之后,毫不犹豫地将针管扎进了身体。

    黑衣人自说自话,遗憾地结束了自己的演讲。

    他唯一的观众已经彻底昏迷,好在失去意识之前,他已经按照赵长水的指令,输入了云端服务器的密码,并告知了他监控录像的备份存储地址。

    戴着黑手套的手移动鼠标,点击「是,彻底删除」。随即打开了密室的门,神不知鬼不觉地消失在门外。

    在他离开后几分钟,忽然电脑屏幕重新亮起,隐藏程序启动,将刚被删除的所有视频文件逐一恢复。

    绿色的上传条如有生命,一点点呼吸生长,直至100%。

    然而倒在地上的那个人,却彻底地隐没于黑暗,再没有动弹过。

    【📢作者有话说】

    待会儿还有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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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80章 回家

    赵奇一边看着视频资料, 一边疯狂地拨打110。可是他连清楚地描述案情都无法做到。

    季辞上传的视频证据,已足够将所有恶人一网打尽, 然而他自己亦被网罗在地狱深处, 躺在未知的地方,悄然等待死亡来临。

    赵奇一边诉说一边痛哭,接线员只能尽量安慰, 表示已就近派人前来取证, 并有技术专家同行,可通过网络地址寻觅到被害者的位置。

    来不及的。

    眼泪糊住了他的眼睛, 每一个生物医学生都熟知□□,那是给实验鼠安乐死的常用溶液。

    他不敢相信, 季辞居然能面不改色将那只东西扎入自己的身体。

    他家小师弟从来算无遗策,却没算到在最后关头, 对方会将这种方式用作最终考验。

    箭在弦上,他不能临阵逃脱。

    赵奇一个年近四十的糙老爷们,就这样两手抱头, 如幼童一般嚎啕大哭, 哭得撕心裂肺。

    这时他忽然听到门铃声响,警察竟比想象中来得快得多,这让他重新燃起了希望——也许一切还都来得及。

    站在门外的并非警察,而是他多日不见的小师妹。

    程音四小时前还在上海,陪同鹿雪参加全国青少年花样滑冰锦标赛。

    赛程长达一周,程同学表现极佳,一路过关斩将进入了决赛。然而就在决赛前的这天晚上, 程音突然心神不宁。

    她已经有两天没有收到季辞的任何消息。

    虽然他俩这段时间算是在冷战, 但季辞不至于48小时不与她联系。事实上, 只要她给他发信息,他基本能做到秒收秒回。

    而她这次发给他的,是鹿雪的比赛录像,季辞不可能视而不见。

    更让人焦虑的是,大师兄也连续关机两个整天,让人怀疑是否出了什么事。

    于是程音和教练老师商议,并跟鹿雪请了个假,小姑娘听说妈妈要回去找爸爸,高兴地恨不得长出一条狗尾巴,摇头晃脑表示同意,催着她立刻回北京去。

    飞在万米高空时,程音有一瞬间的精神恍惚,她在想,到底是什么让她变了模样。

    十年前季辞不告而别,她笃定认为自己被人抛弃。十年后他再次人间蒸发,她却有了勇气去寻找一个真相。

    或许是因为,现在的她,真的承载了很多爱吧。

    来自鹿雪,来自妈妈,来自她的朋友们,也来自他。她再也不是当初那个自卑脆弱的小女孩,相信自己拥有爱,也值得被爱。

    如果世界给了她相反的信息,那一定是世界出了错。

    她要把错处给寻出来。

    程音万没有想到,住在季辞公寓里的人会是大师兄。

    他哭得鼻青脸肿,抱住程音又是一阵嚎啕,她只听了半分钟就捕捉到了重要信息,用力拍拍赵奇叫他安静,随后飞快地冲进了屋里。

    “给我看看视频。”她是如此冷静,定海神针似的气场,让赵奇立刻控制住了情绪。

    其实程音完全不冷静。

    她是装的,她全部的内脏都被扭成了结,手抖得几乎按不下去鼠标。但心中有一个声音告诉她:你必须冷静,三哥还等着你,你能救他。如果世界上有什么人知道他的秘密基地,那个人只可能是你。

    程音目不转睛地盯着监控录像,直到最后几秒,那人离开时镜头自动跟踪,拍到了他的一个背影——以及背景画面中,似曾相识的书房布置。

    她愣了一瞬,随即弹射起身,疯狂地往外跑:“我知道了,我知道他人在哪里!”

    警车刚好抵达楼下,连同救护车一起,载着程音和赵奇,一路警笛呼啸,奔向了南城。

    这是程音多年没有回过的家。

    她十七岁那年死去的家,在这里她将名为林音的女孩,连同她对爱的信任,一同深深埋葬,从此再也没有造访。

    然而当她穿过小区锈迹斑斑的大门,闻到空气中泥土夹着腐叶,腐叶又叠新叶的气息,她才意识到自己在过去十年,从来没有离开过这里一步。

    她在这里爱,在这里失望,在这里凋零,便注定要在这里枯木生花。

    不需要任何人带领,程音一路带着众人,奔向了她与季辞住过的那个家。

    天色已晚,她曾记得走廊昏暗,刚想去拿包里的电筒,感应灯骤然亮起,将一切照得纤毫毕现,与记忆中别无二致。

    警察将门锁打开的瞬间,记忆与真实的重叠,几乎让她感到一阵阵目眩。

    她何尝忘记过她与他的家,建立于她脑内的记忆宫殿,在过去的十年被一遍遍地擦亮,擦得纤尘不染。

    正如他对这个家,长达十年的悉心维护。

    所有的物品都毫厘不动地留在原地,包括客厅茶几上的那只彩陶瓷碗,程音不用多看都知道,那个碗在什么位置有凸起,什么地方有裂痕。

    它像一个时间静止的魔法空间,留住记忆,懊悔,和日积月累的思念。

    程音笔直地奔进了书房,警察紧随其后,试图快速寻找到隐藏的密室。他们有无数种技术手段,讨论是否紧急和市局调用红外勘测仪,以及定向爆破专家……

    却见程音默然扫视整个房间,然后毫不犹豫走向书架,将手伸向其中一本书——

    她的记忆宫殿中,留存了这个房间最原始的样貌,连同每一本书摆放的位置,都深深印刻在脑海。

    但凡有轻微不同,哪怕只是一本倒置的书,也比羊圈中突然出现了一只黑羊更为醒目。

    书籍背后,赫然出现了一个密码锁。

    季辞的生日,鹿雪的生日,她自己的生日……程音逐一尝试,无不失败。她闭了闭眼,终于想起了那张自己不肯收下的信用卡。

    “密码091214。”

    2009,他们分开的那一年。

    1214,他们重逢的那一夜。

    他果然知道,那个雪夜,与他春风共度的人是谁。

    程音颤抖的手按下六个数字,密码锁应声而开,书房里的光照进密室,照在季辞苍白如玉的脸上。

    医护蜂拥挤入,一支接一支打着静脉推注,心电监护立刻接上,随行医生检查完,念了一句——“还好,还好。”

    程音这才扶着书架缓缓蹲下,抱住双腿潸然泪下。

    哥哥没死,哥哥还在。

    ……

    那一晚,常年只有偷自行车、邻里纠纷可侦办的派出所,接到了开所以来的第一大案。

    当然,他们只是配合工作,真正的办案队伍来自于市局,得到了局领导的亲口指示,由此可见本案有多重磅。

    它联动了过去多年,遍及全国的数十桩意外死亡,一律被重新定案为谋杀。

    还波及了知名上市公司,其掀起的舆论风潮,导致公司在未来几周市值腰斩,后续直接退市,面临破产重组。

    有核心案犯连夜出逃,凭借当兵多年的反侦察经验,潜逃数月,又悍然拒捕,被当场击毙。

    也有从犯一家三口,尽数被捉,手拉着手锒铛入狱。

    然而这一切纷纷扰扰,都被安静的病房隔离在外。

    一手引发了这场风暴的男人,阖目躺在病床之上,由于长时间没有剃须,看起来像是一个来自异邦的流浪歌者。

    “和他爸爸长得很像。”傅晶一边擦拭季辞的脸颊,一边悄声呢喃。

    程音不言语。

    她每天除了接送孩子,大部分时间都陪在这间病房。不言语。只陪伴。

    从大师兄处,她得知了季辞所做的一切,以身试药,常年幻视,不顾性命,只身诱敌。

    他留给她自己所有的财富,给予她最为严密的保护,试图将她完全隔绝在外。

    仿佛她能当他没存在过,可以自由快乐地一人独活。

    多么好笑。

    “我听说,用神经干细胞疗法,可以修复小辞受损的脑组织和神经系统,希望很大。”傅晶又道。

    程音回过神。是,大师兄和她说过,这是将季辞唤醒的最佳方法。

    最近从新闻看到,已经有过几起手术成功的案例,治好了脊髓损伤、脑卒中,甚至一直被称为医学难题的肌萎缩侧索硬化症。

    与之相比,由假体植入引发的后遗症,其实不算疑难杂症。

    唯一问题是,神经干细胞移植需要来自直系亲属的成体脊髓……

    鹿雪尚未成年,因此放在他们面前的,将是漫长而无助的等待。

    “如果你不介意,可以试试我的脊髓。”傅晶轻道。

    程音总算用正眼看她。

    柳世虽已垮塌,可柳石裕的财富,仍被信托基金妥善地保护着,傅晶难道不担心,她从此会从遗嘱中被除名?

    女人惆怅地笑,连鱼尾纹似乎都比旁人更优雅:“我毕竟是小辞的妈妈。”

    程音若有所思。

    过了一会儿,她走到床边,轻轻捏了捏了季辞的手。

    他的手再也不像过去那般火热,像是千年不化的玄冰。

    三哥,你听到了吗,她生平第一次说,她是你的妈妈。

    程音将季辞的手,放入傅晶的手中。

    “那交给你了。”

    说完,她收拾书包准备离开病房。这一回,她的书包收拾得很彻底,连常年放在病房里的备用手机充电器,都一并拔了走。

    “你要去哪儿?”傅晶错愕。

    “相信你们能治得好他,过不了多久,他就能醒来。”

    “他醒来……最想看到的人,应该是你吧?”

    傅晶急切地拉住程音,她却转身朝向了窗外。

    此时外面正落着雪,大朵的,鹅绒般的,无声地塞满天地之间,让世界变成一个巨大的鹅绒枕。

    在这样柔软的世界里,跑得不管有多快,跌倒了应该都不会疼吧。

    程音没有回头,雪光映亮她的脸,似乎在笑,又似乎在恼。

    “我很忙,还很生气,暂时没打算原谅他。”

    “有什么话,等他醒来再说。”

    “希望他能努力一点,时间长了,不保证我会不会另结新欢。”

    “加油吧,哥哥。”

    (正文完结)

    【📢作者有话说】

    大部分悬念均已揭秘,此处姑且完结。

    后续应该还有几万字的尾声和番外,随榜更新。

    不要走开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