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启帆在门口换鞋,正打算要走,贺宇航房间的门突然开了。
外头天刚蒙蒙亮,落地窗上还能清晰地照出人影,杨启帆因为要赶长途回去上班,不得不提早到这个点出发。
他以为是他起床的声音吵醒贺宇航了,想叫他回去继续睡,转头看他站在门口,头发半湿,出了很多汗的样子,脸色也有些异常。
“做噩梦了?”杨启帆问。
贺宇航却看着他,“季廷撒谎,他骗了我。”
杨启帆微愣,“他骗你什么了?”
“你还记得吃饭的时候我问他,那天是不是只有我们两个人,他说是,可我刚想起来了,他明明还叫了方奇真。”
“方奇真?”
“对,他三中的同学,你可能不认识,我也只见过几次。”贺宇航呼吸有些重,脸在灯下显出刺眼的苍白。
杨启帆放下手上的东西,让他先冷静,推他到沙发上坐下,“会不会是他不记得了,毕竟那么多年前的事了。”
“不记得他可以直接说不记得,为什么要这么斩钉截铁。”贺宇航说:“何况我当时的重点并不在是不是只有我们两个人上,只是想知道事情的来龙去脉,他又为什么要在这么小一件事上撒谎呢。”
季廷并不是个丢三落四稀里糊涂的人,相反他说话做事都很严谨,这也是为什么当初他说要去教训金柏帆,贺宇航没有极力劝阻的原因,因为知道他不是一时冲动,必定是深思熟虑后才有的决定。
这样的人,会连那天都有谁去了都不记得吗,尤其方奇真还是他叫过来的,在贺宇航到达现场前,他俩有很长一段相处的时间。
“是很异常。”杨启帆说:“除了这个还有别的吗,不对的地方,还有你刚说你想起来了,是所有都想起来了吗?”
贺宇航摇头,“只有这一件事。”
他也不知道为什么只有这一件事,可能是夜太短了,不够“他”来告诉他全部,也可能是白天刚见了季廷,所以夜有所梦。
“这件事你也是知道的是吗。”贺宇航看向杨启帆问。
杨启帆没有反驳,而是说:“江楠楠生日出去吃饭那天,你情绪不高,和季廷的关系也有些微妙,你还受伤了,这不难猜,起初我以为是你跟他打了一架。”
以杨启帆的敏锐他那伤确实不够遮掩,贺宇航扯了扯嘴角,“我跟他打什么呀。”
“你跟他是打不起来,他跟你就不好说了,这之前的事你应该记得才对。”
沉默片刻,杨启帆略显平静地看着他,“你知道吗,听你说他骗了你,我其实不太意外。”
杨启帆问起他那天发生的所有细节,说在江楠楠生日那天就找机会问过他,但贺宇航支吾着没肯说。
眼下没有了当初的顾虑,贺宇航便把从他出门,到在厕所和季廷通的最后一个电话中间的所有,事无巨细都告诉了他,包括在此期间他认识了应蔚闻的事。
“你后来再没有见过金柏帆是吗?”
“没有。”
“也没从别人嘴里听到过他?”
贺宇航摇头,过去的他在那件事上的态度其实是消极的,或者说是懦弱,更多时候是有选择的在逃避。
不是不想去听,而是害怕去听。
他如果真有心面对,那时候就可以去找方奇真,找金柏帆,找那天在场的所有人,可他偏偏没这么做,他选择了相信季廷。
而如今季廷在方奇真的事情上撒谎,就像在给他编织的完美因果上敲打出的第一处皲裂,让贺宇航有理由怀疑是不是金柏帆的事上他也骗了他。
只是有一点仍叫他不解,“真有事的话金柏帆为什么不报警呢,他有家人的吧,他家人也能善罢甘休吗。”
“有错在先,不敢报吧。”杨启帆帮他分析,“有可能他猥亵江楠楠的时候留下了证据,季廷以此威胁了他。”
是有这种可能,这也跟为什么季廷不想他去继续打听对上了,所以方奇真也知道吗?
“总之你先别急,事情已经过去这么多年了,金柏帆不想追究是好事,无论他出于什么目的。”
“可我……”贺宇航想说这不是他要的结果,过去的他是在逃避没错,但没有真的不想承担责任。
杨启帆抬手打断了他,“你既然说你当时没看清,就不要有先入为主的观念,你去验过吗,你刀上的血迹就是金柏帆的。”
“当然没有。”
“那不就是了。”杨启帆问出了跟他同样的疑问,“季廷在方奇真的事情上骗你,会不会在金柏帆的事上也骗了你呢。”
“我也是这么想的。”贺宇航当即表示认同。
“我不是说他的眼睛。”
杨启帆严肃下面孔,“有没有可能,他在问你下手重不重的时候,就已经在骗你了呢。”
杨启帆让他先别急着下判断,这么多年都无事发生,更没必要急在这一时,季廷既然不想他们去找方奇真,那就先不要惊动他,他们想办法自己去找。
贺宇航在这之前已经打过季廷电话了,醒来的第一时间就想质问他,可惜对方没接,那会还能说是没醒,可接下去一整天季廷都没回他,这让贺宇航越发怀疑他在这件事上有所隐瞒。
尽管他不愿意相信季廷会把责任推到他头上,他们那么多年的朋友,于情于理贺宇航都接受不了这样的背叛,但杨启帆说得对,这么重要的一件事,不能只有他和季廷两个人的视角。
接下来的很多天里,贺宇航做什么都心不在焉,一直在反复回想,确实如杨启帆说的,已经过去这么多年了,金柏帆没有追究是好事才对,可既然他“回想”起来了,说明“他”是在意的。
“他”把这件事推到贺宇航跟前应该就是为了让他解决,只有解决了,他才能离回去的路更近一步,所以归根结底,他必须找到方奇真,或者最好的,能直接联系到金柏帆。
贺宇航翻遍通讯录,没有任何跟三中或十七中相关的人,连江楠楠的联系方式他都没有,而且不到万不得已,贺宇航不会去找她,毕竟以前的事对她来说……不算好。
杨启帆认识的人比他多,但要打听也要辗转多道,短时间不可能会有结果。
贺宇航觉得自己应该转移下注意力了,不能再这么干巴巴地想下去,靠想能有结果的话,这事当年就该有定论,留不到现在。
出于对精神状态持续稳定负责的考虑,在焦虑了两天后,他重新打起精神,强迫自己回到眼下来。
工作的事只是阶段性解决,这个阶段还只有短短半年,一旦半年后他没回去,就得面对继续回到工作岗位,还是成为无业游民的选择。
还好那位“贺宇航”比较能干,给留了笔傍身的养老钱,不然贺宇航绝对能在到来的前三天就让他的精神状态雪上加霜。
关于如何争分夺秒地利用好接下来的半年时间,他是这么想的,首先第一件事,想办法打开他的随身电脑,虽然杨启帆提醒过他,像他们这种性质的工作单位,重要资料大多不被允许外带,让他别抱太大希望。
贺宇航让他别对他抱太大希望,他要的是重要资料吗,重要资料他看得懂吗,有点边角料都算不错的了。
开这一步应该不难,电脑不是苹果的,总不能也因为不知道密码就被停用了吧。
说到这,他那天鬼使神差地给他那部老手机充上电,踟蹰片刻后,输入了一串六位数字。
080825。
他和应蔚闻第一次见面的日子。
可惜密码错误。
当提示跳出来的时候,贺宇航遗憾的同时更多是松了口气的感觉……着了魔了。
他觉得自己不应该是个太懂浪漫的人,可反复登录不进的密码又迫使他不得不矫情。
算了,想点有用的,现在就算电脑能开,很多东西他也看不懂,缺少基础,所以还得找他本科时期的教科书,一页页从头学起。
什么慕课、爱课程上的各类教学视频也可以多看看,不行还可以去外面找找有没有那种专门的培训班,有了主攻的研究方向,学起来可以更有针对性一点。
自从发现“他”对自己不是完全放任不管后,贺宇航现在做梦都在虔诚祈祷。
救救孩子吧。
救他等于救自己,“他”也不想等哪天回来,自己在圈子里的名声已经臭不可闻了吧。
不知道是他的祈祷起了作用,还是脑子本来就好使,亦或者双管齐下,总之在贺宇航从储物间里找出专业书并认真学起来后,潜意识里就经常有种知识点原本就已经存在他脑子里的感觉。
简而言之就是学起来很快。
这期间他还去他以前学校的官网找本科生的课表,偷偷跑去蹭大一新生的课,恰赶上期末还把重点都划出来了。
讲台上的老教授头发花白,看着很和蔼,回答学生提问也很有耐心,贺宇航此时的level来到了大二,自觉已经跟那群生瓜蛋子拉开了距离,于是这天他鼓起勇气上去请教问题。
老教授一开始还笑眯眯,转头在看到他那张毫无朝气略显沧桑的脸后,开始问他是哪一级的,说看他眼熟。
“0……08级。”贺宇航顿感心虚。
老教授大眼一瞪,零八级拿这么浅显的问题来问!
这门课你哪个老师教的?!是他失职还是你把学的都还回来了!
贺宇航落荒而逃。
这厢他还没平复好心态,在没有任何预兆的情况下,又接到了来自魏总的临时通知,让他明天去一趟gs在津市的总装工厂。
“我……我吗?”贺宇航差点连话都说不利索。
魏总好言好语,说知道他在休息,本来安排关博去的,但关博临时有事走不开,眼下他是最好的人选。
这哪里是最好,分明没比这更差的了,贺宇航立马就要拒绝,没等开口,魏总像是预判了他的预判。
“机票公司给你订,到那有人来接,都安排好了,最多三两天的事,他们新工厂落成,你就当是去参观的。”
“参观?”有这种好事,“只是参观吗?”
“顺便应付应付突发状况,反正问题你都清楚。”
不清楚,贺宇航瞪大了眼睛,我不清楚啊领导。
魏总挂了电话。
……
很好,计划赶不上变化。
谁能想到踌躇满志的所谓学业大计,转眼就从半年时间,缩减到只有半天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