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1章 第 161 章
第一百六十一章
想从缉毒警嘴里撬出话来可太难了, 何兰用微信聊了一个多小时,兜了好大的圈子才取得童晔可能的行踪线报。说可能是因为不是直接问出童晔的行踪,而是从对方念叨的“队长说晚上七点要开会”推断, 童晔大概开完会才离开单位。不过开会就没谱了, 而且开完还有没有别的事情、是回家还是睡单位也拿不准。唐喆学从实际情况出发分析,童晔的老婆刚生了二胎,那么作为当爹的, 怎么着也该回家看看老婆孩子,遂决定今晚去对方家楼下蹲守。
计划是蹲守到十二点。过了十二点,童晔再回家睡觉的可能性就微乎其微了。平时林冬很少安排何兰干盯人的活儿, 女孩子,各种不方便, 唐喆学也不准备留她太晚。何兰自己倒是无所谓, 反正在哪加班都是加班,实在不行睡车上。
找童晔的停车位不难,现如今小区内停车场基本都是一车一位,唐喆学去保安室调取监控便可确认。有意思的是, 全小区数百个车位, 独独童晔的车位前方有一个正对着他车拍的监控摄头。保安队长说,这位业主有一次出差,走了一个多月, 车搁车位里一直没动,回来发现车头被蹭了, 报警,结果交警让他自己调监控, 找着肇事车再来处理。
然而能拍到他车位的监控都很模糊,根本看不清进出车辆的车牌号, 而且时间过久,找起来工作量巨大,物业拖了半个月都没给消息。给童晔气的,冲物业经理劈头盖脸发了顿火儿,说“老子他妈的盯一个月的监控几天就完事了!你们怎么就找不着?会不会干活!?”,然后转天他车位前头就多了个单独的监控摄头。
何兰忍不住吐槽:“童队可真逗,拿他们缉毒警的工作效率来要求物业员工。”
“他也就是没功夫,不然他自己找去了。”
唐喆学停好车,推门下去抽烟。最近气温忽忽悠悠的,刚又下过场雨,风夹着水汽,穿透力稍强。如果是带着岳林,他跟车上抽也就抽了,何兰或者文英杰的话,还是得避着点。老前辈们不太在乎这些,只要不是禁烟的地方,随时搓火点上。法律是道德的底线,而公德比私德更为宝贵,社会整体文明程度的上升离不开法治的约束,禁烟规定出现之前,飞机上都能抽。
透过车窗,望着唐喆学在寒风中晃动的发丝,何兰默默叹了口气。头几天有位前同事来局里开会,顺道去悬案办公室找她坐坐,然后碰见唐喆学了。唐喆学是属于那种对待女士格外绅士的人,言谈举止又体贴,一次偶然的接触便让身边只有各种糙老爷们的前同事一眼入魂,回去之后玩命跟何兰扫听情况。然而何兰不好说组长和副组长是一对儿,只能回复说人家有对象了。却不想那姐姐坐下病了,天天在朋友圈各种悲春伤秋,话里话外都是求而不得的苦楚。
她很体谅对方。情欲这东西,不管是一见钟情还是日久生情,有就有,没有就没有,无深浅之分。得不到的永远是最好的,有遐思,有幻想的空间。遗憾最美,悲剧比大团圆结局更能刻骨铭心。就像她之前对文英杰,默默地喜欢,默默地关心和照顾,所有的付出,无怨无悔。
之前林冬还在她面前看似无意的提起孙毅杰,拐弯抹角打听小道消息。然而她无法满足对方的好奇心,因为她自己都不确定孙毅杰到底什么想法,平时有事没事聊两句,然而也仅限于此。从另一个方面讲,她算不上多喜欢对方,只觉得专业水平高,性格方面没什么可挑剔的,人品也不赖,是个适合结婚的对象而已。加之洪也的出现,让她恍惚感觉,和这种帅气爽朗的女孩子在一起似乎也没什么不可以。
唉,果然学不出好来,择偶观都被领导带跑偏了。
历经数小时的等待,十点半,童晔的车停进车位。停车后他没立马下车,而是对着后视镜做表情管理。工作中遇到的糟心事都挂在脸上,很显然他不想让家里人看出来,深呼吸,挤笑脸,折腾了足有十分钟。这些都落在了唐喆学和何兰的眼里,俩人相视一笑,分别推门下车,迎着从后备箱里往出取东西的童晔走去。
缉毒警的敏锐让童晔在他俩推开车门的一瞬就警觉了起来,借着灯光看清来人的脸,他扣上后备箱盖,一手拎着提纸尿裤,一手拎着两桶奶粉,疑惑道:“何警官,你怎么在这?”
“有点事想找您聊聊。”何兰眯眼笑笑,“童队,给您介绍一下,这是我们副队,唐喆学。”
“见过。”
感觉有点来者不善,童晔并没有礼貌打招呼,只是冲唐喆学象征性地点了下头。能堵到家门口找他,指定不是能在单位里聊的事情,可除了给自家孩子们拉线做媒,他是一丁点关系也不想和悬案扯上。
看他手里大包小包的,唐喆学礼貌建议:“要不您先把东西送上去,再下来找个地方,咱坐下来聊?”
“不用,这么晚了,我回去再出来,领导该不让进家门了。”童晔皱眉相视,之前的表情管理全白费,“你们不是来抓我的吧?”
何兰笑道:“开玩笑,抓您?我们这俩人哪够使?起码得调两个特警中队过来。”
唐喆学闻言不禁稍稍侧目——这嘴,越长越像组长了,捧杀之功突飞猛进。
这男人吧,就不禁夸,尤其来自年轻小姑娘的赞誉,简直了,自尊心得到了极大的满足。童晔的面色稍有缓和,语气也没那么生硬了:“有什么事儿赶紧说,不然一会领导电话该追过来了。”
听他张口闭口管爱人叫“领导”,唐喆学感觉对方在家里的地位估计和自己差不多,孩子老人爱人猫狗,再怎么随机排序,永远是垫底的那个。缉毒处是他们单位离婚率最高的部门,没有之一,不管是老公还是老婆,反正给缉毒警做伴侣的,思想觉悟必须高。
没等唐喆学张嘴,又听童晔说:“别录音啊,不然别怪我犯浑。”
“不会。”
唐喆学掏出手机放到车后备箱盖上,同时示意何兰也照做。哪说哪了,今天他们三人的谈话,永远不会出现在任何一份记录之内。童晔倒是没搜他身上有没有监听设备,疑人不用,既然愿意站这儿说话,那就得给出最基本的信任度。
一切处置妥当,唐喆学客气道:“是这样,童队,我们想了解一下,关于你们部门前任一把手,陈嘉胜的情况。”
“……”
看表情,童晔不知道在想什么,但半天没接话,唐喆学明白对方戒备之心已起,于是换了个问题:“他内退的原因是?”
“因伤啊,这事儿全局都知道。”童晔语气随意,眼睛却一直盯着唐喆学,互相揣摩意图,“有个毒贩拉手雷,他被崩着了,手筋断了,就跟着你爸他们组专案组那次,哦对,林冬也在。”
听他提起林冬,唐喆学顺势接话道:“过来之前,组长跟我说过这事,他说,陈队长当时表现得英勇无畏,带伤制服毒贩后才去的医院。”
童晔嗤笑一声,没接茬。在他看来,林冬夸人是带有目的性的,有些话故意说出来让别人传,搞得自己一个公派博士生却看谁都需要仰望,全方位打造谦恭人设。虽然对方的业务能力无可挑剔,但就这个挖空心思往上爬的劲儿,呸!死瞧不上!
眼看谈话气氛又开始紧绷,何兰出言缓和:“童队,您应该了解我们悬案的工作性质,如果不是有特殊原因,我们不会特意调查某位同僚,关于陈队长——”
“何警官,”童晔不悦打断,一副耐心耗尽的语气:“我是看在你的面子上才给你们唐副队问问题的时间,我今天把话放这儿,让我说陈队一个字的坏话,不可能!你回去问问林冬,陈嘉胜在外面拼死拼活抓毒贩的时候,他在干嘛?陪领导喝茶聊天吹牛逼么?”
“童队!”
唐喆学提高音量,语气更是稍显严厉——说林冬坏话,可以,但别让他听见!
“我知道你对组长有意见,但我今天来,不是为了听你们的私人恩怨,而是为了一个二十年前失踪的不满周岁的幼童,以及一位死在八岁儿子眼前的母亲!”
案发时赵真禹已满十岁,唐喆学不是记错了,而是童晔的大儿子今年正好八岁,这样说比较容易引发共情。他当然可以耍混蛋,但那样只会起反作用,一如当年和林冬走访旧案侦查员,那边话里话外照着林冬心窝子杵,气得他一脚就给转椅踹墙上去了,弄得两边差点打起来。
人心都是肉长的,唐喆学的一番话令童晔明显怔住了一瞬。缉毒警干久了,难免担心家人遭到报复,血泊中的爱人不止一次出现在噩梦里,更无法想象孩子目睹母亲被杀的场景。每次回家睡觉,他都得抱着爱人已不再纤细的腰身、感受对方的心跳和体温才能安心入眠。张口闭口喊“领导”,再怎么被同事揶揄是老婆奴,他也仅仅是一笑了之,两口子过日子,冷暖自知。
话说回来,成见归成见,悬案破过的案子,他多多少少有所耳闻,必须承认的是,林冬天生就是干警察的料。
“等我把东西放上去,下来再说。”
撂下话,他转头朝家的方向走去。
TBC
第162章 第 162 章
第一百六十二章
对于唐喆学在外面如何维护自己, 林冬暂时不得而知,他同样在想方设法的套话。陈嘉胜是缉毒警,那么, 除了他身边的人以外, 同警种同僚的信息量理所应当高于旁人,于是林冬在下班之前堵住了庄羽。再说整件事是谭晓光起的头,有任何需要支持的地方, 庄羽义不容辞。
然而庄羽不这么认为,他的态度是:“谁给你找的麻烦,你去找谁解决, 我不负责擦任何人的屁股,包括谭晓光在内。”
好一付副瞪眼说瞎话的德行, 都给林冬看笑了。很难想象当初庄羽是抱着何种心情把谭晓光送进贩毒集团, 又在其功成身退后“金屋藏娇”的。有一说一,就庄羽这个“刚正不阿”的德行,和他自己当年在领导面前装乖实有异曲同工之处。
“我绝不会透露信息来源。”他尽可能降低对方的担忧,“你我之间的谈话不会有任何音频和文字记录。”
庄羽眉头微压, 眼底笼上层阴霾:“我可以为我说过的每一个字负责。”
言外之意, 不是怕林冬透露给任何人信息来源,而是压根不想跟着掺和这件事!查案,查着查着查自己人身上了, 如果是上面的命令,他保证坚决执行, 可林冬……鬼知道是不是上层搞办公室政治排除异己的手段。谁都知道林冬从厅里到部里都有大腿抱,他只是单纯的不想被人当枪使, 过去的教训够惨痛了,吃过的亏不能再来一遍。
意识到过去的人情换不来这次的妥协, 林冬并不纠缠,只说:“好吧,我去找养猪专业户聊聊。”
庄羽别过头,盯着走廊上最后一个人影消失在楼梯口,低声说:“找他不用跟我通报,就一点,别带他去公共场所。”
“你还准备把他藏多久?”林冬是真的好奇。
庄羽斩钉截铁的:“金山的余孽尚未全部抓捕归案,通缉令上只要还剩一个人,就不可能让他冒险。”
“那要是抓到你退休还抓不完呢?这么藏着他,一年得花不少预算,除了你,大概没人会对他的安危那么上心吧?会有人愿意接这个累赘?”
“这不需要你操心。”
“OK,算我杞人忧天。”
说完林冬转身朝楼梯走去。走了几步又顿住,侧身回头,善意提醒道:“他是山林里的猛虎而非家养的宠物,你这么圈着他,早晚得出问题。”
——谁不知道呢?
庄羽并未给出任何回应,只是目送林冬的背影消失在视野之外。他当然比任何人更了解谭晓光,每天光是剪片子做科普开直播和粉丝聊天,已经完全不能满足对方的社交需求。所以接到赵真禹的询问后,谭晓光自己先跑去走访了一圈,丝毫不顾有可能被认出来的风险。
彼此间的争执也因此而愈加频繁。没有原则问题,就是单纯的发泄情绪,一个憋得上蹿下跳,一个恨不能五分钟就查个岗。都很累,可两害相权,比起某天收到谭晓光横死街头的消息,他宁可回家面对一只喷火的暴龙。童话故事的结尾永远都是“王子和公主幸福快乐的生活在一起”,而在一起之后如何幸福快乐却无人书写,毕竟过日子一地鸡毛才是常态,写多了童话滤镜就碎了。
“幸福快乐”四个字于他们来说,仅仅是夜深人静、彼此依偎分享体温之时,享受那一点点的安宁和心的契合。
林冬下楼时给谭晓光发了消息,和对方约“老地方见”。老地方就是谭晓光二姨开的私家菜馆,不过今天那有客人预订,不方便去,谭晓光给林冬发了个地址,说那里也很安全。
林冬打开定位一看,瞬间体会到瞳孔地震之感——艹!是特么林阳家。
他反手给大哥打去了电话。确认托尼娅安顿好后林阳就走了,目前身在何处是个谜,问也不说,不过电话接的倒是快:“有事?”
“不是你闺女的事,”林冬当然清楚他在担心什么,“我问你,你家的钥匙,除了我,还给过谁?说实话,我知道答案。”
“谭晓光,我给他的是楼下那间,那套房以前是上下层,买下来之后我做了楼板分成了两套。”林阳平淡以对,“我知道你想问什么,你想问我为什么会知道谭晓光,答案是,我见过他,在单骏桐还活着的时候,你肯定还想问我知不知道他是卧底,答案是单骏桐死了之后我才确定。”
实际上林冬还有另外一个问题:“你从来没有威胁到过谭晓光的生命?”
“我没接到过杀他的命令。”
“可你早就怀疑他是卧底。”
“那又怎样?”林阳的态度十足无所谓,“冬子,我只是受雇于单骏桐替他清除竞争对手,没义务保证他活到退休。”
“你们这些师兄弟做保镖都做的这么随意么?”
林冬一时半会不知道该用什么措辞来描述自己的心情。桑杰如此,林阳亦如此,脱离工作时间,雇主爱死不死。他现在怀疑林阳之所以能从桑杰手底下抢到人,该是对方不加班的缘故。
林阳的语气忽然凝重起来:“这是自我保护,毕竟干的是卖命的活儿,如果跨越了雇佣关系,像乔军那样,结果你也看到了,死路一条,而且你别忘了,是谁把我骗去缅甸,又是谁让我成为金家的一条狗,这世上如果只剩一个人希望单骏桐死,那一定是我,我没亲手杀了他,唯一的理由就是薇拉和托尼娅。”
“所以,单骏桐死后,你就奖励了谭晓光一套房子?”
“使用权而已,那房子无法过户。”
“等会,你以什么身份接触的他?毒蜂?”
“我找克里斯办的这事,毕竟我不方便出面。”林阳轻笑一声,“他这几年升职加薪,我出了至少一半的力,他欠我的。”
真·乱,林冬无奈闭眼,缓了缓神儿,说:“我现在终于明白为什么庄羽天天草木皆兵的,因为有他掌控之外的人知道谭晓光还活着。”
庄羽?林阳反应了一下:“是不是那个长得挺黑的缉毒警?”
肤色算庄羽最明显的个人标识了,林冬“嗯”了一声表示认可。
“那就是了,克里斯跟我说,他被一名深色皮肤的警察跟踪审问过,貌似那边把他当成报复谭晓光的毒贩了。”
“……恩,这确实很庄羽……”
“我当时还纳闷,你们单位什么时候雇非裔警员了。”
“不他真没那么黑,你别听克里斯瞎说……”感觉话题一路朝着脱缰的方向狂奔,林冬及时岔开:“好了,我不跟你说了,还得去见谭晓光。”
那边谨慎地要求到:“有空的时候,帮我去看看托尼娅。”
“你没在她宿舍装监控吧?”
“怎么可能?她和另外一个女同学住一起。”
“不容易,你还知道尊重他人隐私。”
“我可没在你家里装过监控。”
“你是有前科的。”
想想当年在祈铭家里装的监控,林阳自知没资格反驳,说了声“照顾好自己”便挂断了电话。而被自家大哥冷不丁闹这么一出故事,林冬调整了半天心态才从办公楼里出来,到路边打车赴约。正是上下班高峰,路上堵得水泄不通,网约车司机堵了半个小时才出现。上了车,望着路边匆匆而过的行人,林冬放空的大脑里忽然冒出个问号——谭晓光隔山跨水的约在安全屋,那直接约家里见不行么?那地方才最安全吧。
哦,对,不行,那样该暴露他和庄羽的关系了。
TBC
第163章 第 163 章
第一百六十三章
见面听谭晓光第一句话是“林队, 吃了么?没吃走我请你吃晚饭去,想吃什么随你挑”,林冬立刻意识到, 于对方来说, 谈事什么的是次要,重点是需要有个喘气的面对面说说话。曾经的自己也被迫孤独过,他很能理解这份感受。只是那个时候的他多少有点“活该”, 可谭晓光怎么说也是个功臣,即便生活得以保障,却不得不承受精神的禁锢。
这对一个性格外放的人来说, 无异于心理上还在坐牢。
惦记着庄羽的叮嘱,林冬选了家门可罗雀的餐馆。这家店主营羊肉锅, 不知道是不是做的太难吃, 左右的火锅店和烤鱼店都门庭若市,唯独它夹在中间,冷清得连路过的人都替老板尴尬。
然而老板自己不尴尬,见有人进店, 连站都没站起来, 坐收银台里面懒洋洋一撩眼皮:“几位?”
“就我们俩。”谭晓光环顾一圈,“有包间么?”
老板的脸上挂起大写的“嫌弃”:“俩人坐什么包间?外面有的是桌子。”
“包间有低消么?”林冬问。看谭晓光那表情,他怕这俩脾气都不怎么好的家伙多呛呛两句再打起来。
“你当我这五星级酒店啊, 还低消。”老板不耐地摆摆手,“往里走, 厕所旁边有个包间。”
看他俩转身要走,老板又懒洋洋的:“诶, 先点菜。”
谭晓光驻足转向墙上贴着的价目表,看了一会问林冬:“来个三斤的锅?再加一份菌菇拼盘和蔬菜拼盘?咱俩吃, 差不多了吧?”
“恩。”林冬点头确认,不带着庄羽,正常点即可,“你要喝酒么?”
谭晓光本来被老板怼的有点不爽,一听这话勾起嘴角:“我没开车,你要喝就陪你喝点。”
林冬对老板说:“来半打雪津,要常温的。”
“喝啤酒啊?”谭晓光略不满,“我好容易出来一趟——”
话没说完便被林冬打断:“别得寸进尺,你领导要在,你连啤酒都喝不上。”
“……”
也对,谭晓光心说,啤酒就啤酒吧,总比回家补猪圈强。
可能因为没什么客人的缘故,菜上得很快,俩人刚坐下不到五分钟,餐具还没烫完锅子就架上了桌。奶白的汤微微翻滚,香气扑鼻,尝上一口,咸鲜醇厚,羊排也炖得嫩滑入味,出乎意料的美味。看来这家店生意不好,唯一的原因可能就是老板服务意识太差。
汤鲜肉嫩,唯一美中不足的是只能配啤酒,这对谭晓光来说就跟喝水一样。他不好酒贪杯,时刻保持清醒是他能活到今天的必要条件之一,但吃肉不喝酒,啧,滋味少一半。
几口热羊汤下肚,身上燥了几许,林冬脱下外套搭到椅背上,端起酒杯和谭晓光轻碰了一下:“客套的话不多说了,今天来是想问你打听个人。”
谭晓光眉梢微挑,送到嘴边的酒瓶稍稍一顿:“谁?”
“陈嘉胜。”
“他怎么了?”
“你跟他熟么?”林冬反问。
“以前工作的时候打过交道,要说多熟,那没有,庄羽跟他接触多,你该去问——”谭晓光说着反应了一下,“哦,庄羽不肯说是吧?”
林冬给了他一个“那还用问”的表情。见状谭晓光对瓶闷了口啤酒,放下酒瓶抄起筷子夹了几片生菜扔进翻滚的汤里。他在考虑该怎么接话,林冬看得出来,喝酒涮菜,都是给自己留思考的时间。
“查赵真禹他妈妈那个案子,查到陈嘉胜身上了?”谭晓光说着话,眼睛却盯着生菜叶子,绿油油,轻飘飘,置身滚烫的汤锅,如人生命运般起伏,“这案子有他么?他那会刚干警察吧?”
林冬一个问题都没回答,只说:“他内退了,说是因伤,不过那个伤已经很多年了。”
谭晓光轻嗤:“旧伤复发,干不了了总不能死扛,别回头跟二吉他爸似的,再扔走廊上。”
听出对方有所抵触,甚至开始甩片汤话了,林冬没步步紧逼,夹起块羊排慢慢咀嚼。都是干缉毒的,工作上遇到的问题大同小异,像陈嘉胜那么年轻就办理了内退,如果不是有严重违纪行为,想必是背锅的结果。当然不排除人家真是旧伤复发实在干不动了,可干不了缉毒可以转去机关,或者其他清闲一些的岗位,内退实在是最后最后的选择。
彼此间的沉默持续了一阵,期间谭晓光一瓶啤酒见了底儿,又徒手“啪”的起开第二瓶瓶盖。老实说他看林冬拿杯子喝啤酒都觉着太秀气了,对瓶吹多痛快。还有就是林冬说话这个劲儿,过于直接,听着不舒坦。不过人家替他翻案了,再怎么看不顺眼,他也得把话就着啤酒咽进肚子里。
外面的客人渐渐多了起来,嗡嗡的谈话声顺着门缝钻进包间,屋内不再安静。谭晓光吃着喝着,忽然说:“我个人感觉,陈嘉胜不会有什么本质问题,但他那个人吧,有点惟命是从,领导让干嘛磕都不打一个就去干了,也不问问缘由,但他并不是那种干活不动脑子的人,而且特猛你知道么,有一件事我印象特深,就有一回,师父带我和庄羽,还有嘉陵分局的几个人一起去外地抓人,人摁着了,但没搜着毒品,问那毒贩毒品藏哪了,妈的铁嘴钢牙打死不说!我们就满屋翻,后来是陈嘉胜看窗台上有个鞋印,他就翻出去了,从上面那层放杂物的金属架子里把毒品给找着了。”
谭晓光边说边比划:“就楼房住户自己在窗户外面搭的那种不锈钢架子,跟个筐似的,你知道吧?二十三楼啊,他当时连根安全绳都没系,给我师父腿都吓软了!”
林冬淡笑以对——速效救心嘛,谁喂的都得吃。他相信陈嘉胜不是个怂人,否则也干不到分局缉毒一把手的位置。至于从不挑剔执行领导的指示,说好听点叫听话,说不好听的,是让领导觉着自己好使,以后提拔起来也顺手。这个他再擅长不过了。
“回去我师父跟邓处汇报了这事儿,本来是准备给他调市局的,结果没多久,我师父牺牲了,我也被抓了,整个缉毒处乱成一锅粥,他也就没调动成。”提及伤心的过往,谭晓光怅然叹出口长气,“意外和明天不知道哪个先来,所以我有时候挺理解那些及时行乐的人是什么心态,反正人这辈子就是这样,自己做的事,得自己承担后果,乐过就别觉着空虚,苦过也别怨老天爷不公。”
望着对方略显沧桑的侧颜,林冬淡淡道:“我不信你坐牢的时候一点不抱怨。”
“那是,天天骂!”谭晓光嘿嘿一乐,“庄羽他爸来看我都被我骂了一顿,我说你们检察院也忒不负责任了,是我杀的么就起诉我!还要求对我从重量刑,那他妈是杀了缉毒警的毒贩!就算真死我手里也是老天爷收丫的!”
——骂庄羽他爸?你可真行,这是打定主意不和庄羽过了?
好奇心涌上,林冬暗搓搓的:“庄羽当时也没少被你骂吧?”
“他没脸去!”
谭晓光抄起啤酒瓶子,咕咚咚,连着旧日的委屈一同灌进喉咙里。三年,一千多个日夜,从不甘到期待,又到希望破灭,却没等到曾经山盟海誓的人。到最后终于等到了,竟是让他去干送死的差事。
也罢,他当时想着,烂命一条,死也得死的有价值!
TBC
第164章 第 164 章
第一百六十四章
唐喆学到家已是凌晨时分, 林冬还没睡,在沙发上搂着狗抱着猫,等着听他带回来的消息。从谭晓光的描述来看, 陈嘉胜胆大心细, 有很明显的向上攀爬的意图。这就很容易被人利用,或者说使用,而且看起来他似乎不介意自己成为工具, 毕竟一把锋利的砍刀才能被主人精心打磨保养,而钝刀只能扔在角落里生锈。有企图心的人不会甘于默默无闻,所谓的借机上位, 那也得是给有准备的人。
唐喆学得到的消息是:“陈嘉胜因伤内退只是对外的说辞,实际上是他给上面打了份报告, 自纠过去工作中所犯的错误, 最后以内退审结。”
这就有意思了。林冬腾出只手将手机递向唐喆学,给他看上面的信息:“我让秧子查了一下刘卫明具体的出狱时间,还有陈嘉胜内退的日期,你看一下, 前后相差不到三个月, 而陈嘉胜退之前,还没有开展大面积的自纠自查工作,那他干嘛这么积极打报告?”
“你的意思是……”唐喆学声音一顿, 稍稍整理了下思路,“刘卫明出狱之后找了陈嘉胜, 威胁了他什么事,然后陈嘉胜为了不被拿捏, 干脆打报告退了?”
“有这个可能。”
“和禹强的死有关?”
“这个我不确定。”
“当时刘卫明和禹强是关在一起么?”
“对,但判决出来之后, 刘卫明就被送去监狱服刑了,禹强是死刑,要在看守所里等执行,所以我不是很确定刘卫明知道陈嘉胜的存在。”
“那没事,回头再去查一遍刘卫明的提审记录。”
“喵~”
冬冬被吵醒了,发出不满的叫声,打断了主人们的对话。看它在林冬怀里伸爪抻了个懒腰,一副将睡将醒的模样,唐喆学弓身抱起,放在肩头宠溺安抚。吉吉是压根就没搭理他,听见脚步声撩了下眼皮而已,姿势都没换一个继续睡。
毛孩子们对家庭地位的认知非常清晰,俩爸爸,一个在它们之上,一个在它们之下。
“先去洗澡,快两点了,白天到单位开会再说。”
林冬起身接过猫,抱进卧室。冬冬不会在卧室里睡整宿,一会唐喆学上床它就该挪回狗窝里睡去了,早晨趁他们睡醒之前再上床刷一番存在感。猫窝有,但它从来不睡,可能是从小和吉吉挤狗窝挤习惯的缘故。后来林冬看猫窝闲置、搁家里占地方,转手送给了祈铭,省得祈美丽一直睡罗家楠的旧衣服。现在祈美丽也不睡猫窝了,自从它能满世界溜达开始,天天钻女警休息室。
洗完澡出来,唐喆学看林冬歪床头睡着了,蹑手蹑脚靠过去,摘掉对方的眼镜置于床头柜,又帮他把手机充上电,拉好窗帘,最后关灯钻被窝。刚躺下就感觉肩头多了份重量,原来林冬已经被弄醒了,这会正往他怀里钻。
黑暗中传出声轻笑,他翻身搂住对方,坏坏地问:“不累?”
“睡、觉。”
收紧抱在唐喆学腰上的胳膊,林冬闭眼埋脸。就喜欢对方身上那股被体温蒸腾出的沐浴露味道,暖暖沁入呼吸,抚平纷乱的思绪。彼此相拥的夜晚,哪怕什么都不做,每一分每一秒也格外珍贵。尤其是晚上和谭晓光吃饭的时候,听着那满心的不甘与遗憾,他更想紧紧抱住唐喆学,告诉对方——过去不曾携手,未来幸好有你。
唐喆学也感觉到了些什么,没继续“深入探讨”,而是依着林冬抱自己的姿势,于寂静之中默默相拥。从童晔提及林冬的态度可以看出,当年的林冬有多不受待见,不单单是出事之后,从出事之前开始就已经有了屏障。
实话说,如果是出事之前碰到林冬,他可能也不会有什么太好的印象,专业能力仰望是必然的,可归结到性格方面,彼时才二十出头的他绝对无法与对方同频。之后则不然,那个时候的林冬是最孤独无助、最需要心灵依靠的时候,昔日的光环已无法支撑骄傲,除了一身破案的本事,一无所有。
在特定的时间点遇到特定的人,彼此相互需要,这便是缘分。
早晨被冬冬踩脸踩醒,唐喆学提脖子拎起猫,迷迷糊糊抱怨道:“……闹钟还没响……你让我再睡会……”
“咪咪咪咪!”
一听不是“喵喵”的叫声,唐喆学瞬间清醒,忽悠一下诈尸般坐起。转头一看,林冬那边空了,可厨房并没有传出锅碗瓢勺的动静,忽然涌上不好的预感,立马下床奔到客厅。不在,林冬不在吉吉也不在,而且过七点了,遛狗应该回来了才对。
打电话,却听到铃音在卧室响起——林冬的手机还放在床头柜上充电。有时候林冬遛狗不带手机,这个他知道,可眼下联系不上多少有点不安。此时冬冬在旁边“啪啦啪啦”扒楞猫食盆,过早饭点儿了却没人给喂饭,这就是它踩醒唐喆学还“恶语相向”的原因。
唐喆学反应过来赶紧倒猫粮。这又引起了冬冬的不满,“咪咪”个不停——只有猫粮没有别的,连小鱼干都不知道放两条,有这么糊弄孩子的么?可唐喆学没功夫照顾它的心情,火速洗漱完毕,套上衣服下楼找人。沿着平时遛狗的路线一路狂奔,却没见吉吉和林冬的身影,急得他在街心公园上蹿下跳,到处拽公园里的“狗爸狗妈们”问,可没一个说见过。
就在他急得恨不能去调监控时,一位遛吉娃娃的“狗奶奶”说:“我六点四十下楼的时候看见他俩了,我还说打声招呼,可他俩上了辆黑色的车。”
上车?遛着狗呢林冬上别人车干嘛?唐喆学脑瓜子“嗡”一下空白了几秒,回过神赶紧问:“什么车?车牌号多少?”
老太太皱了皱眉:“哎呦我这老眼昏花的,哪看得清车牌号啊,什么车……就轿车啊,黑不溜秋的。”
“在您家楼底下是吧?阳光路十八号楼?”
知道时间地点就好找了,另外唐喆学并非刻意记人家地址,只是最初认识的时候就在人家楼底下。吉吉个头太大,跑得又猛,那天给刚从楼里牵着吉娃娃出来的老太太吓得一屁股坐地上了。当时唐喆学还说送老太太去医院照个片子,所幸老太太心地善良,没赖上他们,站起来掸掸土抱着狗就走了。后面遛狗再碰上,都会打声招呼。
老太太看他着急八荒的,安慰道:“不会有什么事的,应该是熟人,我看吉吉爸直接拉门就上车了。”
“行我知道了,谢谢您。”
唐喆学匆匆道谢,转头往阳光路那边跑。结果刚出街心花园就接到个电话,一看来电显示是林冬,他提起的心“咕咚”落下,急吼吼的:“你去哪了?”
“我刚到家。”林冬一顿,反问:“你在哪?”
“出来找你啊!”
林冬笑叹道:“唉你可真……我这么大个人又不会走丢,再说还带着吉吉。”
“刚豆豆奶奶说你上了辆黑车,谁的车啊?” 唐喆学可没心情跟他说笑,这一大早的,肾上腺素狂飙!
“于瑞福,他来找我了。”
“谁?”唐喆学以为自己听错了。
“于瑞福,行了你赶紧回来吧。”
说完那边就给挂了。还得喂猫擦狗,早晨的时间很宝贵。顶着一脑袋问号,唐喆学边往回走边琢磨——于瑞福找组长?这是知道在查他了?
TBC
第165章 第 165 章
第一百六十五章
稍早之前——
和一大早起床遛狗的其他主人一样, 林冬的着装以舒适、便于运动为主,丝毫不在意看上去精神与否。吉吉太能跑,力气比人大, 别人家是人遛狗, 他们家是狗遛人。遛完一身汗,衣服从里到外都得洗,高弹面料多转几次洗衣机领口就皱了, 熨也熨不平,起球褪色无一幸免。后来他索性不那么计较了,自己的洗不过来就穿唐喆学的, 大两号而已,正好蹭个oversize风的潮流。
今儿就穿了唐喆学的一身运动服出来, 宽大舒适, 面料轻薄,唯一的缺点是有些兜风。松紧袖口洗得有点松了,撸上去,没跑两步又滑下来, 以至于林冬不得不来回换手撸袖子。还有裤子, 该说不说,人形大金毛那腿真是该死的长,他穿, 裤脚挽了两截还堆在鞋面上,跑松了总感觉踩鞋跟。
正当他一手拖着狗、一手撸袖子提裤脚稍显狼狈之时, 一辆黑色的奥迪车缓缓停到身侧。驾驶座的车窗降下,露出于瑞福那张似笑非笑的脸。其实从带着吉吉下楼起他就注意到这辆车了:一开始停在街对面, 他过第一个路口时,那车发动、掉头, 赶在变灯之前过了路口,自此一直跟在他后面;他进公园,车就停在了公园口,他出来,奥迪车再次跟上。
从未见过如此差劲的跟梢技术,与于瑞福四目相对,林冬意外之余又不怎么意外。不是从基层一丁一卯干上来的,锻炼不足,技术性手段难免短板。然而另一个事实是,选择大于努力,当初从看守所去省厅,于瑞福也只是借调而已,尽管听起来高大上,但借而不调乃是常态。一个萝卜一个坑,人走了,原先的位置必然要有人顶替,万一留不下,回去又得换岗,里外都尴尬。人家去了,还能留下,就算闪光点再小,总归是被领导看见了。
念在对方退休之前级别比自己高,林冬礼貌相待:“早,于主任,这么巧。”
于瑞福哼笑一声:“别寒碜我,你早就发现我了,要不干嘛走得好好的,非得停下?”
——我能说停下是因为狗子找地方尿尿么?
林冬默默腹诽。他估摸着于瑞福是一直没找到“别停”自己的机会,公园里人来人往的又不好露面,好容易看他站住了,赶紧凑过来搭话。不容易,挺大的领导,还得自降身价跟他这赔笑脸。也罢,只要不是坐审讯室里面对面,没必要冷眼相待。
他抬手指了下街口的摄头:“于主任,这地方不让停车,三分钟就该发警告提示了,您往前开点,有话过去聊。”
“那你上车吧,我对这边不熟,你看哪能停,给指个路。”
“狗爪子上都是土,别把您后座踩脏了。”
“不碍的,我人都不怕惹一身脏,车算什么。”
嚯,够开门见山,林冬都有点想夸他了。所以说看人不能有成见,道听途说难免片面,没点魄力说不出这话来。
拉开后座车门,林冬先把狗子推进去自己再上车。除了自家的“霸天虎”,吉吉对其他车都有所警惕,不愿意上,但如果车上有其他狗,尤其是贝勒在的时候,薅都薅不住。
前面路口右拐,有一片晚上阿姨们跳广场舞的空地,林冬指挥于瑞福在此停下,问:“于主任,您一大早找我,有急事?”
于瑞福抬眼看向后视镜,冲镜中的林冬微微一笑:“退喽,别老主任主任的,叫于哥就行。”
叫不出口,林冬心说,嘴上还客气着:“习惯了,改不过来,有事儿您抓紧说,我上午还有案情进展讨论会。”
于瑞福回过身,正对上吉吉吐着舌头“哈哈哈哈哈”,一怔,又多挪了半寸屁股,看向林冬,语气听似真诚的:“禹强家那案子吧?正好,我给你加点料。”
说不意外是假的,林冬面上不动声色,端正坐好,摆出副洗耳恭听的模样。天底下没有不透风的墙,于瑞福未必知道他们在查自己,但案子既已重启,调查期间又非绝对保密状态,知道也是早晚的事。
“被带走那孩子——”于瑞福声音一顿,笃定道:“是禹强和陈芳华那傻闺女生的,刘卫明也只是明面上的上门女婿,实际上跟丈母娘睡一屋,我跟你说,这家人,乱透了。”
——我去,这信息量可有点大。
林冬低声道:“这些情况,卷宗上没有记录。”
“当然没有,这都是我后来查出来的!”于瑞福一声暗叹:“唉,那个时候经费多紧呐,一个案子动辄几十上百口子人,吃喝拉撒全得顾,三个月不见进展,上面一句话那不就得撤么?可谁挨骂?我挨骂!都说我破不了案子,但凡给我足够的时间人手经费,怎么破不了?”
“……”
对此林冬持保留态度。三个月不短了,人手经费也都到位,破不了案,大概率是于瑞福前期精力都扑在禹强的贩毒案上,等回过头再盯保姆被杀孩子失踪案,侦破时机早已错过。也可能是其他原因,早期案件侦破难,技术手段跟不上是主要原因,但作为案件主调,破不了案当然得于瑞福背锅。另外也说明他还是想证明自己的,私下里安排人调查,而这个人很可能就是陈嘉胜。
谜团初露端倪,只是当下林冬不可能去向于瑞福求证。对方一大清早给他堵在遛狗回家的路上,绝不止是给案件添点料那么简单,不然去单位公开谈话,或者打电话约在哪见面也行。再者,他们家十天有八天是唐喆学遛吉吉,能堵到他,于大主任横竖得蹲了几天。
貌似是看于瑞福流露出不开心的样子,吉·大暖狗·吉一伸脑袋,“唰”的舔了对方一口。舔完接着“哈哈”,上提的嘴呈微笑状,仿佛在说“别难过,看看我,多开心”。而被狗子洗了把脸的于瑞福压根笑不出来,当场石化。
“不好意思,我家孩子喜欢谁就舔谁,您放心,它每年都打疫苗,不会传染狂犬病。”
林冬强忍笑意掏出面巾纸递上,同时借自家狗子的“意外之举”断绝对方接下来说什么他不想听的内容;“感谢您提供的信息,很有帮助,等案子破了,我一定第一个通知您。”
于瑞福尴尬伸手接纸擦脸:“应该的,我经手的案子,我得上心。”
林冬顺势推开车门,礼貌请辞:“那行,我先回去了,有什么事,您打我电话,我二十四小时开机。”
看起来于瑞福还想再说些什么,但林冬拒意明显,只得讪讪道:“我也没什么其他的事情,内什么,好好干,未来是你们年轻人的。”
“谢谢。”
牵狗下车,林冬轻轻推上车门,转身朝着日光绽起的方向而去……
听完林冬给自己转述的“晨间奇遇”,唐喆学顶着一头泡沫从淋浴间里探出头,疑惑道:“所以他到底找你干嘛?这么遮遮掩掩的,何必呢?”
扫了眼水珠沿着肌□□壑滚落的美好画面,林冬轻巧一笑:“我估计他是想探探我口风,是不是在查他,瞒不住,那天我去省厅找于欣烈的时候,屋里好几个祖宗,就这帮人扫听小道消息的本事,我甘拜下风。”
“这倒是……诶,递我一下刮胡刀。”
“我帮你,仰头。”
林冬顺势抹了把他头上的沫子往下巴上一带,借洗发液的润滑剃须。刚开始相处的时候,唐喆学年纪轻性子急,干什么都毛手毛脚,刮胡子经常给自己刮破皮,见了几次血后林冬实在不忍直视,只要时间允许,都是他给刮。起先还剃须膏须后水仔细涂抹,现在?抹把水都算超规格伺候。
今儿是没工夫在浴室里少儿不宜了,光速洗完涮完收拾妥当出门。路上接到祈铭的电话,问林冬出门了没有,如果方便拐趟家里接自己。罗家楠又出差了,昨儿半夜走的,连车也开走了,搞得祈铭想自己暗搓搓开车都开不了。不过他打电话并不是为了找专职司机,罗家楠不在他打车就行,主要今天得搬东西去单位,他一个人搬不动。
进门看见一双开门冰箱那么大的箱子,唐喆学直犯楞:“这啥啊祈老师?”
一个人是搬不动,别说祈铭自己了,加个罗家楠都费劲。
祈铭兴冲冲的,满眼都是小孩子拆玩具的开心劲儿:“我新买的扫描电镜,纳米级分辨率,可做蛋白质单颗粒分析。”
“你怎么不直接寄单位?”林冬早饭还没吃就得干苦力,当下有点不乐意。
祈铭不管干嘛一向理由充足:“跨境邮寄,因为之前那块表的事情,我怕中途再被换了,得现场拆包检查。”
——这玩意也得有人换的动啊!
林冬和唐喆学无奈对视一眼,各自上手帮忙抬箱子。挺沉的,仨人抬倒是抬得动,就是有点压手。边往门外退,唐喆学边念叨:“祈老师,以后有这种活儿,您叫个货拉拉,下单的时候要求带搬运就行。”
这话他说,行,要罗家楠说,祈铭指定得嗷嗷“让你干点活哪那么多废话!”。
“这机器两百六十万人民币一台,”祈铭的声音隔着箱子传来,“我怕货拉拉的搬运工摔了,赔不赔得起是其次,主要坏了耽误工夫。”
“???????”
两百六十万人民币的分量让唐喆学顿感手上沉了一截。
TBC
第166章 第 166 章
第一百六十六章
整个早晨唐喆学都在为那祈铭花那两百六十万揪心。两百六十万啊, 得不吃不喝干多少年?所以说同人不同命,人家说花就花,丝毫用不像他们似的, 买个房还得算首付和贷款利率, 或者领个车还得看贾迎春脸色。
吃早饭时听他还在叨叨这事儿,林冬端出“这算啥”的语气:“我之前听高仁说,祈铭这几年给局里花了差不多两千万, 连捐带买,要不你看这几年老方很少为钱发愁了。”
“……”
唐喆学彻底服气。两相比较,林冬的大腿抱得远不如罗家楠瓷实, 林冬这撑死了是面子上的事儿,可罗家楠一句话就是真金白银呐。老方同志再清廉也是清廉自己, 单位的钱当然越多越好, 谁家领导看米缸见底不得抓心挠肺?林冬每年报预算的时候还得跟上头撕几个来回呢。
环顾四周,看看那些都得靠工资过日子、一日三餐尽量蹭食堂的同僚,唐喆学心里多多少少得到点安慰,又暗搓搓问:“祈老师到底有多少家底?”
林冬耸肩:“我问过他, 他自己也不清楚, 反正信托公司给他的钱每年都在涨。”
“这玩意还不是恒定的?”
“不是,有投资增值,不然跑不赢通货膨胀, 现在的一万块钱和三十年前的一万块钱怎么比?。”
“越说我越晕。”唐喆学一脸迷茫。
“这事儿你们得问我,我能讲明白。”明烁放下托盘, 坐到林冬旁边的空位上,挤入他们的对话:“祈铭的信托基金不光有钱, 还有托管的资产,像公司股份、有价证券、土地房屋、珠宝首饰和古董名画, 这些都会增值,出租还有租赁收益,你看他给咱单位买设备,凭什么买?信托公司不会给他批额外的钱以个人名义买这些东西,那样钱很容易败光,但可以用信托账户里的钱买下来租给咱单位。”
唐喆学头回听说这种操作,诧异道:“租金多少?”
明烁竖起一根手指:“一块钱一年。”
“……信托公司是冤大头?”林冬同感疑惑。
“当然不是,差额祈铭自己补,打个比方,一台设备本金两百万,租约十年,租金市场价一年三十万,十年后设备所有权归属咱单位,但实际上咱单位每年只需要出一块钱,然后信托公司会从该给祈铭的钱里扣掉那二十九万九千九百九十九。”
明烁夹起雷打不动必吃的烧麦咬了一口,咽下后继续说:“反正对信托公司来说,不过是左手倒右手,他们只要保证资产增值,按条款履行合约即可,至于是谁给钱,他们管不着。”
说到底冤大头还是祈铭,唐喆学和林冬挑眉相视。所以祈铭是有钱,但又没有看上去那么有钱,为了满足自己上班花钱的爱好,也得分期付款。难怪罗家楠天天操心媳妇儿败家,是得操心,万一哪天贷款还不上了,他还得跟着上征信。当然祈铭不用发愁还不上贷款,只要信托公司不倒闭,到日子领钱便万事无虞。
“你怎么知道这么清楚?”林冬笑问。
明烁自信发言:“亲,我是干经侦的,再之前是干基金的,这点东西我打眼就能看出门道。”
唐喆学追问道:“咱单位真的每年只花一块钱租设备?”
“一般来说,是的,象征性的一块钱,我见过很多以租代捐、或者收购合同都是这么签的,当然也因此出现过不少合同纠纷。”明烁稍稍撇下嘴角,“人心难测,不赚钱的时候,你好我好大家好,等真赚到钱了,脑浆子能给你打出来。”
听他这么一说,林冬脑子里忽然闪过丝灵感,立马给唐喆学递了一眼神。唐喆学心领神会,端起托盘,对明烁说:“明队,您慢慢吃,我们先回去开会了。”
“忙你们的。”
明烁无所谓被冷落,反正跟谁聊天都是聊。结果那俩人刚走,他面前“哐哐”两声,落下一托盘和一汤盆,只看内容物就知道是庄羽的早饭——十个包子八个烧麦,还有六个鸡蛋和四个紫薯包,以及一大盆晃悠到快满出来的西红柿蛋汤。别人盛汤用碗,庄羽用盆,食堂打饭的阿姨专门给他准备的。
庄羽吃饭向来一个人占俩人的地方,眼下除了明烁这桌,没其他地方能塞下他的“食器”。道了声“早”,庄羽坐下后即刻开启风卷残云模式,那左右开弓的阵仗,看得明烁感觉嗓子眼有点堵。
——贾处管天管地,怎么不管管庄羽吃多少饭啊?
然而贾迎春无所谓同事吃多吃少,再能吃,总不至于一顿造只猪。不过剩饭的,他管,看林冬和唐喆学拿着托盘往垃圾桶里磕剩饭剩菜,他光速冲到跟前,指着墙上自己亲手书写的“节约光荣,浪费可耻,按需取餐,不许剩饭”,把俩人好一顿数落。
林冬无心和他纠缠,连着道了几声歉便拉着唐喆学跑回办公室,从头梳理案件。刚听明烁提到“打出脑浆子”,他忽然想到刘卫明剩下的那把遗骸。纵观涉及到猪毁尸灭迹的案子,几乎都会剩下个接近完整的颅骨,可这起案子中刘卫明连脑袋都被咬碎了,若非猪太饿,那最大的可能性就是他进猪圈之前脑袋已经破了,再被猪一咬,碎得七零八落。而颅脑损伤所导致的昏迷,因呼吸心跳减弱则可能被误认为人已经死了,进而使得嫌疑人为逃避追责而选择毁“尸”灭迹。
类似的情况有过先例——樊丽那案子。她被凶手扔进了正在建设中的水泥看台,随后被数吨重的水泥活埋至窒息死亡。
当听到林冬提及刘卫明是因为被误认为死亡才扔进猪圈里时,唐喆学立刻联想到了这位曾倾心于自己却陨落在花季的女同学。刻骨之殇,此生无法释怀的遗憾。尽管主犯徐广旭被判死缓、下半辈子只能烂在监狱里,另外两名从犯徐栩和杨越也受到了相应的法律制裁,却依然难消他心头之恨。
所以死刑的存在是必要的,杀人偿命,古往今来即是如此,不单单是为了惩罚凶手,更重要的,是可以在一定程度上抚慰生者。
“二吉,二吉?”林冬看他眼神空洞,半强迫性地要求道:“说说你的看法。”
不能任由唐喆学陷入回忆,心会被悲伤和愤怒挖空的,他深有体会。
唐喆学回神反应了一会,强打起精神:“我的看法是,刘卫明出狱后,用自己掌握的秘密要挟了陈嘉胜和陈芳华,随后高伟出面跟他谈判,虽然签下一纸合约,但刘卫明并未遵守合约上的约定,还继续问陈芳华要钱,并因此起了争执,由于他当时是醉酒状态,可能在争执中脑部受伤,随后被误以为死亡,抛尸猪圈。”
林冬点点头,将视线转向办公室的角落:“秧子?”
“陈嘉胜和陈芳华有亲属关系,陈嘉胜的爷爷是陈芳华的堂叔。”
秧客麟探头道。一大早就被交代查这俩人是否有亲缘关系,还行,离得不算太远,多翻几页就连上了。
至此,林冬终于可以给出初步的推论:“之前去省厅取遗骸的路上,祈老师提到,这种抛尸手法,有可能是在熟悉刑侦手段的人指点之下实施,结合唐副队刚才的观点,我认为,这个熟悉刑侦手段的人,很有可能就是陈嘉胜,但目前还不能确定他是否深度参与其中,诸如出事时,他是否在现场,以及一开始是否在陈芳华的授意下去看守所提审禹强。”
唐喆学立刻:“我带岳林去趟现场周边走访,看是否能有人认出他来。”
林冬一抬手:“不,让岳林和秧子去,你跟我去趟金禧,敲敲高伟。”
“高伟?”
“对,一直是高伟出面与刘卫明周旋,一个前女婿一个现女婿,或者说,一个前小白脸和现小白脸,情敌见面分外眼红也不是没可能,而且在所有人当中,我认为他是最脆弱的一环。”林冬说完又转向文英杰,“英杰,你跟兰兰去趟省监,提几个跟刘卫明关系好的狱友出来,打听打听他到底掌握了陈芳华什么秘密。”
效率第一,安排好工作,众人立刻行动。悬案组全体出外勤的情况并不多见,六个人同时走出办公楼的场景引得不少同事纷纷侧目。得说林冬教的好,从上到下透着股子正义凛然的劲儿,个顶个都能拉出去拍宣传片。再瞅瞅重案,那帮子人集体出动堪称气势汹汹,不知道的得以为是黑X会去火并呢。
TBC
第167章 第 167 章
第一百六十七章
这次不等前台说完“高总不在”, 林冬和唐喆学一亮工作证直接奔着高伟办公室就去了。上次唐喆学带岳林来了一趟,熟门熟路,连人家员工卫生间在哪都门儿清。前台脚踩大高跟儿, 一路小碎步追着撵着他俩, 嘴里翻来覆去都是“高总真不在”、“你们别这样领导会骂我的”之类的委屈之语。
穿过两侧都是玻璃隔断的走廊,拐三个弯便是高伟的办公室。门虚掩着,传出中年男人愤怒的指责声——
“你们当初怎么保证的!?年化收益率6到7!我妈几千万投进去, 一毛钱利润都没见着!还要冻结本金!?姓高的,你今天不给我个交代!别想出这个屋门!”
看吧,堵一正着。林冬和唐喆学对视一眼, 抬手推门而入。屋内不止高伟和刚才叫嚣的中年男人,沙发上还有一个哭哭啼啼的女人, 白发苍苍, 看样子得快八十了。高伟正欲开口向男人解释,却看警察来了,当即狠狠瞪了跟在他们身后的前台一眼。
前台一秒挂起委屈脸,继而转头溜之大吉。
正所谓来得早不如来得巧, 林冬无视高伟紧绷的表情, 出示证件,温声询问发飙男子:“这位先生,这是公共场所, 请不要大吵大闹,我们是警察, 有情况,可以向我们反应。”
“警察?好!抓他!你们抓他!”男人气冲冲朝高伟鼻子一指, 怒目圆睁的:“他集资诈骗!欺负我妈岁数大了不懂金融,骗走她三千万的拆迁款!”
嚯, 三千万,这得拆多大一片地?唐喆学感觉自己对钱都快没概念了,动不动几百万上千万,好像跟其他人生活的不是同一个世界。该说不说,所谓的整顿职场那必须得是家里有,像他这样上有老妈下有毛孩子、中间还得养“老婆”的主,最好老老实实当社畜。
“不是,唐警官,事情根本不是他说的那样——”高伟不认识林冬,只能向唐喆学解释:“卢先生的投资项目,我们金禧只是发行方,现在要冻结本金的是募资方,跟我们公司一点关系都没有。”
如果明烁在场,估计一句话就给他怼回去了,但金融相关专业知识唐喆学了解不多,只能抬手示意他先闭嘴,然后转向气愤的中年男人和哭泣的老太太:“二位,有任何涉嫌违法犯罪的情况,请尽早去派出所报案,早一点立案侦查还能多挽回些损失。”
没想到老太太哭的更厉害了,眨眼间捶胸顿足的:“去了啊!一大早就去了!可派出所的说,这是合同纠纷,得自己去法院起诉!我的钱啊!我老头子攒了一辈子的家业啊!就这么没——没——”
“妈!妈!妈您别着急!”男人转身扑向母亲,前胸后背轮番地胡撸。
眼瞅着老太太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恨不能下一秒背过去的模样,林冬果断拨打了120。用不用去医院另说,先有口氧气吸着,不然真躺眼前,这岁数八成很难抢救回来。打完电话,他抬手拦住试图脱身的高伟,严肃道:“我是悬案组负责人,姓林,高伟,今天我和唐警官过来,是有关刘卫明的问题,需要向你核实一些情况。”
高伟本就被那母子俩吵得头大,一听这个更是恼火,语气明显有些冲:“我上次已经跟唐警官说过了!我不知道他在哪!你们警察有本事自己去找他啊!老来问我干什么!?”
“你先还我家钱!”男人不依不饶,一手搂着妈,一手还指着高伟的鼻子。
一时间屋内的气氛紧绷到极致,女人哭男人吼,而林冬和高伟的视线已然擦出了火药味。所幸僵持了没多会,120急救人员赶到。现场一测,老太太血压都奔两百了,她儿子的血压也有一百八,别废话,赶紧去医院。
命怎么都比钱重要,好说歹说,母子俩被医生劝上了救护车。尽管一个头两个大,但高伟还算有点危机公关的意识,派了个公司员工跟着一起去了医院,交代说检查费都算他们的,千万别闹出人命来。
唐喆学送那母子俩下楼,并留了男人的联系方式,让他把那份有集资诈骗嫌疑的合同发给自己。回头拿给明烁看看,真有问题,也算送个人情给经侦,保不齐还能用这事儿撬开高伟的嘴。回到楼上,看高伟和林冬都坐下了,他也坐到林冬身侧,翻开记录本摆出走访调查的架势。
“林警官,唐警官,我真的不知道刘卫明在哪,那五万块钱他拿走之后,我再没跟他联系过。”一边说话,高伟一边扯松领带,语气虽然平和了几许,但呼吸依然急促,“那就是个烂人,又赌又抽,你们要不去看守所找找?我真怀疑他已经进去了!”
——要在看守所里早找着了。
林冬没立刻接茬,只是静静地看着对方。在审讯嫌疑人的时候,有的嫌疑人心理素质不够强,说一句话看警员一眼,探查对方的反应,看自己的回答“是否被相信”。高伟现在的表现即是如此,说话的时候不看林冬,说完看一眼,又即刻别开视线。
迂回战术对这种人特别有效,多说多错,前面撒的谎,转头就圆不上了。不用林冬给任何明示暗示,彼此间的默契让唐喆学十分清楚此时自己该做什么,趁着高伟大喘气的功夫,问:“刘卫明找你拿钱的时候,有没有问过他前妻的情况?”
高伟一愣,反应了一下,摇摇头:“没有。”
真够无情的,唐喆学轻嗤一声:“那你有没有主动跟他提过?”
“也没有。”
“那你妻子的死因是?”
“心力衰竭,她平时身体就不怎么好。”
“哪天走的,还记得么?”
“……”
高伟被问住了,迟疑片刻,皱眉反问:“这和你们调查的案子,有关么?”
“她是你妻子,忌日你都忘了?”林冬稍稍探身向前,“可上次唐警官来找你的时候,你却记得刘卫明问你要钱的日子,从做人的角度讲,是不是有点说不过去?”
大部分人在被打击到自尊心的情况下,思维很容易变得不理智,尤其是高伟这种吃软饭的男人,更容不得别人对自己指手画脚。他的呼吸不再急促,而是变得又深又沉:“我知道外面是怎么传我的,不就是嫉妒么?我堂堂风险投资专业的研究生,现在所拥有的一切都是靠我自己的努力得来的!”说着抬手朝门外一指,“就刚才那王八蛋,吃他妈的喝他妈的,五十多岁的人了,一分钱不挣,没他妈卖祖产的钱,他有资格在我面前大呼小叫!?”
关于高伟的履历,林冬当然清楚。本科财会,研究生是入赘到陈芳华家之后才读的,而也正是从他研究生毕业之后,陈芳华才开始涉足金融领域。全盘否定高伟的能力也许片面了,但不可否认的是,没有陈芳华,单单以高伟的家世背景,很难在金融领域拥有一席之地。他父母都是老实巴交的农民,自己上的是三流大学,毕业证不怎么值钱,单纯干财务几乎干不出亿万身家。
“有的人就是会投胎,这个……嗨,没法说。”林冬不再试图挑衅对方的底线,够搓火的了,再搓下去准保炸,“你结婚之前,清楚你妻子家里的情况么?诸如你那位未曾谋面的老丈人,对他了解多么?”
“我见过禹强,宣判那天我陪董事长一起去的,”高伟重重运了口气,“我说句实在的,虽然在你们眼里,他是罪该万死的毒贩,但对于村里的乡亲来说,他是个大善人,修祠堂,修路,给镇上的学校捐课桌椅、教材,谁家孩子上不起学了,他都给交学费,就之前他家那个保姆的孩子,叫……哦对,赵真禹,他念书的钱都是禹强出的,后面禹强进监狱了,董事长还供那小子供到大学毕业,帮他介绍工作,连他爸的墓地都是我陪着董事长去选的。”
恩?林冬不动声色地挪了下手,示意唐喆学关注下这条信息。这些事赵真禹一个字都没提,有关得陈芳华好处的部分。当然,他妈妈死在那,于情于理,陈芳华也得照顾他,但连他爸的墓地陈芳华都帮着选,这就有点……照顾得过于到位了吧?
另外关于高伟对禹强的评价,林冬完全不能苟同。见多了毒贩大行善举,无非是作奸犯科之后求个心理安慰,真有那好心眼儿,贩特么什么毒啊?不知道那玩意危害家庭危害社会?吸毒吸死的,为了毒资抢劫杀人卖/淫卖孩子六亲不认的,不都因为这帮毒贩难填的欲壑?
见林冬凝神思考,唐喆学接下话茬:“所以你知道这个家庭是什么情况,那还义无反顾的一头扎进来?”
“我爸被人忽悠借高利贷搞水产养殖,没想到那年发洪水,鱼塘全被冲了,血本无归,我得想辙替他还钱。”高伟曲臂支上桌面,眉头微锁,语气倍显无奈:“是,我是走了捷径,可那又怎样,我一没偷二没抢,再说这么多年,我替董事长鞍前马后的也没少赚钱,她当初给我家的钱,我已经几万倍的还给她了!”
“恩,那,还有个问题。”唐喆学话锋一转,“你认识陈嘉胜么?”
闻言高伟的眼神明显怔住一瞬,但立刻否认道:“不认识。”
“他是你们董事长的亲戚,董事长没跟你提过?”
“从来没有。”
眼看高伟向后靠去、无意识地拉大与自己之间的距离,唐喆学继续施压:“再好好想想,也许不经意间提起过。”
“绝对没有。”
高伟又开始回答一次看一次问话人的表情了,林冬见状基本可以肯定他在撒谎,于是决定诈他一诈:“但陈嘉胜可不是这么说的。”
“他怎么说的?见过我?”高伟不自觉地扯了下嘴角,“不可能!他一定是记错人了!”
“前年九月八号那天,你再仔细回忆一下?”
这是法医推断刘卫明死亡的时间点。果不其然,林冬话音还没落地,就看高伟的脸色“唰”的退白,视线随之四下游移了起来。僵持片刻他抓起桌上的手机置于耳侧,故作吃惊的:“是么?等会,我这就过去。”
言罢站起身,毫不客气地下了逐客令:“我现在有急事需要出去一趟,二位,有什么问题,等我有时间再聊。”
——装特么什么蒜啊?你那手机屏幕压根就没亮。
林冬和唐喆学相视而笑。
TBC
第168章 第 168 章
第一百六十八章
虽然很明确地知道高伟有问题, 但没有直接证据证明其与刘卫明的死有关,所以意料之中的,林冬的传唤申请被年美卿驳回了。他倒是不上火, 拐到法医办公室, 把祈铭提完DNA的那张“协议”又拿去了鉴证科,找杜海威帮忙提取指纹。从刘卫明尸体被发现的现场提取到那么多枚指纹,如果高伟出现在那里过, 保不齐有能对上的。之前没想着检测是因为没把高伟和刘卫明的死联系上,现在有方向了,必须厚着脸皮找技术多干点活儿。
按理说提指纹的活儿交给底下人干就行, 但林冬的要求,杜海威只要不忙到分身乏术, 一向亲力亲为。今天的提取稍微有点波折, 一开始用茚三酮,没显色,又换成灵敏度更高的DFO。正等待恒温箱加热期间,林冬上来送饭了——托人办事, 总得有点表示。
检验室不能吃东西, 办公室也尽量不见油。这都是杜海威自己规定的,作为一位严于待人且近乎变态般律己的主管,他必须以身作则, 于是端着饭进了安全通道。林冬给打了蘑菇炒肉、西蓝花炒蛋和凉拌海带丝,和往常一样, 不同食材不同加工方法,可吃到嘴里差不多都是一个味儿。
林冬站旁边抽烟, 看他吃着吃着,突然笑了起来。杜海威顿住筷子, 故作迷茫状:“我的吃相娱乐到你了?”
“没有没有,我想起咱俩第一次见面时的事情了。”
林冬微微弓下身,曲臂抵住窗棱,半靠在窗台上,在杜海威看来,那姿势神态就像初见对方之时一般——
“诶,海威,你看,那就是林冬,和你一样,特招生。”
刚从闷热低矮的饭堂里出来,外面38°高温竟觉凉风习习,正午日光刺目,迫使杜海威不得不眯起眼。顺着程杰的指引,他朝不远处的树荫下望去:和所有参加军训的新生一样,那位传说中参加过两次高考只为玩儿、最后还是走特招进来的“牛人”穿着不怎么合身的夏季军服;武装带解下来放在一旁,一手捧书一手攥着瓶矿泉水,边看书边擦滚进眼睛里的汗珠;脸上晒得有点红,不耽误那副秀气的好皮相。
“看上去没什么特别的。”
蝉声鸣鸣,望着大中午还在树荫下刻苦耕读的林冬,杜海威中肯评价道。他们这届一共五个特招生,除了他和林冬,其他的三名都是女生,因为专业不同,他今天第一次见到对方。主要是报道完就军训,自己班里的人还没认全乎,更别提其他学院的人了。
“那是,谁有你帅啊?”
听程杰夸了自己一句,杜海威不以为意地笑笑。这家伙说习惯了,张嘴就来,他笑并不是觉得有什么值得高兴。相识太久,一个眼神儿就知道对方要干嘛,从另一个方面讲,彼此间的关系就像被福尔马林固定住了一样,没有任何变化的可能。他很早就知道程杰喜欢男生,毕竟从幼儿园开始就是同学,两人之间可以说无话不谈。
也正是因为从幼儿园开始就黏在一起,当青春期的情愫萌发之时,他理所应当地被对方排除在了选择之外。青梅竹马发展成恋人的不在少数,但有个前提,至少杜海威从理论角度分析,就是彼此间一定要有距离和时间间隔,创造再次见面的新鲜感和惊喜感。天天在一起,完全是左手摸右手了。当然他不反对程杰和其他人发展关系,他只希望这家伙能早日搞清楚自己到底想要什么,别谈一次就弄得自己一身狼狈。
“走,过去认识认识。”
突然胳膊被程杰一把拉住,杜海威条件反射抽回胳膊:“我没时间,答应治安那边中午陪她们排练晚上的合唱。”
程杰反手一拖,不耐烦道:“就过去说几句话,不耽误你泡妞。”
“不是我没泡——诶!”
被拖得脚底下一绊,杜海威重心不稳“咕咚”跪地上了。动静有点大,引得林冬抬眼朝他们这边看了过来,正和仓促起身的杜海威四目相对。看得出林冬在憋笑,杜海威站起来后连土都顾不上拍先拉低帽檐,遮挡自己尴尬的表情,同时忍不住责怪发小:“你说你,着什么急,不就看见个帅哥么,我——”
话没说完,低垂的视野中多了双军绿色的胶鞋,再抬脸,林冬已经站到了他俩跟前。显然杜海威那声“帅哥”被林冬听得一清二楚,一时间气氛无比尴尬。
低头看看杜海威裤子上的土,林冬问:“摔疼了没?”
从裤子和皮肤摩擦的触感来判断,都磕破皮了。但杜海威依然嘴硬道:“没事。”
“哦,那就好,不好意思,我刚不该笑你。”林冬礼貌伸手,“林冬,你是杜海威吧?我听说过你,都说你是咱这届的校草。”
“嗨,都是玩笑话。”
杜·我很尬求你别说了·海威仓促伸手握了一下。
林冬又转向程杰,笑问:“你是?”
“程杰,我跟海威一个专业的。”程杰大方地握了握林冬的手,再指指杜海威,“我们俩从幼儿园开始就是同学,认识快二十年了。”
“真好,我在这没一个认识的。”
听语气,林冬是发自内心的羡慕。这时程杰注意到林冬手里的书,惊讶道:“你不是侦查系的么,这怎么看上《刑事技术科学》了?”
“这是我们大二的专业课,大一的我都学完了,”林冬如实告知,“暑假时学的。”
程杰由衷赞叹:“怪不得你能特招。”
“我分数也过线了。”
林冬无意显摆,只是单纯抵触“特招”这两个字,明明可以靠实力,非搞得他像是走后门进来的一样。呃,说起走后门,他看看眼前这两位,一个弯的很明显,另外一个……有一半的可能性跟自己一样,是个深柜,至于另外一半,回去再看一遍《侦查学》好了。
“你们聊,我先去陪治安的排练了,她们需要钢琴伴奏。”匆匆告辞,杜海威转身朝军训基地的简易礼堂跑去。
“他会弹钢琴?”林·学神·冬一向佩服有艺术特长的同学。
“恩,我也会,但我只练到初中就没精力练了,他是超人。”程杰说着,朝杜海威跑走的背影喊道:“刚吃完饭别那么跑!留神得阑尾炎!”
听到背后传来的高声叮嘱,杜海威下意识的回头招手,却不想“哐”的,撞上一军训教官。他身高体健,给一米七出头的教官撞得当场坐到了地上。对方窜起来劈头盖脸训了他一顿,说什么“拉集合号的时候怎么不见你跑这么快!”,最后大中午的被罚去操场跑十圈。烈日炎炎加上刚吃完午饭,跑到第六圈就给他跑吐了,不幸的是,又被林冬全程目睹……
回忆起当年的糗事,杜海威自嘲地笑笑:“我那个时候真有点傻乎乎的哈?”
“其实傻点好,至少没人对你设防。”林冬耸了下肩,“你看我,几乎交不到朋友,后来连程杰都不搭理我了,整个大学期间,只有你送过我生日礼物。”
杜海威稍感不可思议:“你大学期间,没人追?”
“开玩笑,我是我们班最矮的男生,随便哪个女生穿上带跟的鞋都能排我后面。”
这是事实,杜海威不得不认同。上大学之前,他排队总站最后一个,上大学之后,也就稍微能拉高点班里身高平均值。不过比他高的没他帅,比他帅的没他高,所以,那一届校草之名被冠于头上,倒也实至名归。
对着尬笑了一阵,林冬忽然想起什么:“诶对了,你那个小迷弟,好久没出现了,还活着么?”
“咳——”
杜海威被呛了一口,缓过劲儿苦笑道:“去西班牙看孩子去了,一年总要去那么两三回。”
“孩子?”林冬无比愕然——那小王八蛋自己不还是个巨婴么?居然有孩子了?不过八卦就是这么来的——“他哪来的孩子?”
“恩,捐精给一对儿拉拉生的,混血,长得挺可爱的。”
捐精?林冬莫名有点想笑,至于笑点在哪暂时还没头绪:“有照片么?”
杜海威拿出手机,点了点,递向林冬。林冬仔细看了看,评价道:“长得一点儿也不像他。”
杜海威并不怎么认同的:“我觉着鼻子和嘴巴挺像他。”
“我觉着不像,”林冬眼珠一转,“诶,要不拿给祈铭看看?他看骨像一看一个准。”
“别!”
杜海威迅速抽回手机,紧跟着意识到自己反应过度,又看林冬眼里凝着丝坏笑,无奈道:“行了老林,祈老师那么单纯一人,你别老拿这些世俗之事去玷污他。”
“呕~”
林冬故作恶心状。他算知道了,在杜海威眼里,祈铭就是朵天真无邪的小白花。是时候证明下自己了,他一脸善良的:“至少我没把你听到紧急集合号、光着屁股从寝室里跑出来的黑历史抖搂给他。”
“这都哪来的谣言?”杜海威极力争辩,“我穿内裤了!”
“吱嘎”一声,安全通道的门被推开,黄智伟探头进来,谨慎道:“杜科,我看恒温箱停了,就顺手把指纹采了,刚在系统里对上了,您赶紧来看一下。”
对上了?林冬和杜海威对视一眼,立马碾烟头的碾烟头、扔剩饭的扔剩饭,前后脚奔出安全通道。再看黄智伟,冲着俩人急匆匆而去的背影皱起眉头——
内裤?哪来的内裤?这波检材里没内裤吧?
TBC
第169章 第 169 章
第一百六十九章
能比对上高伟的指纹, 必须得感谢当时痕检工作的细致。这枚指纹不在案发那个院子里的,而是从停在院外的一辆面包车车尾部提取到的。勘验照片里还有一个打滑的鞋底印,看上去是有人经过时在车屁股后面的烂泥那滑了一跤, 随手撑住面包车尾部保险杠所遗留。
不算直接证据, 但,足够传唤高伟了。这一次年美卿不再手紧,大笔一挥, 批了。
唐喆学把人堵在了高铁站,见高伟行色匆匆,笑问:“高总, 着急出差啊?”
“啊,这不上午就打电话催了。”高伟拖着个黑色的商务旅行箱, 站在人来人往的入站口, 左顾右盼,整个人明显有些紧张。
“不好意思,得耽误下您的行程。”朝他亮出传唤证,林冬撤身抬手, “麻烦跟我们回去。”
高伟脸色微青:“我这是急事!”
唐喆学欺身上前, 严肃道:“再急也急不过法律,高伟,别逼我大庭广众之下给你上铐。”
“……”
高伟那一米八五的个头在唐喆学面前丝毫不占身高优势, 加之多年的养尊处优,气势比铁面无私的刑警差一大截, 眼下被怼脸要挟,当即下意识退后半步。不过他已经确定警方忽悠过自己了, 自然不甘就此被制约自由:“我说过很多次,我不知道刘卫明的下落, 如果你们敢刑讯逼——诶!”
臂上一紧,他被耐心耗尽的唐喆学掐着胳膊拖出入站口,连行李箱都脱手丢在了身后。林冬弯腰捡起拉杆,拖着箱子跟在两人后面。有点想笑,刑讯逼供这四个字都成嫌疑人口头禅了,进局子说,进看守所说,进了法庭还说,仿佛他们当警察的不刑讯逼供就问不出真话一样。
但是,最多二十四小时,问不出来,就得把人放了。所以这一次的策略是,先把人攥手里,至于结果,他觉着,是时候赌一把了。刚出来堵人之前,明烁把他叫了过去,根据唐喆学从那位卢先生手里拿到的合同,发现了可能的犯罪意图——
“这份合同的募资方,法人代表是刘卫明,我让宁夕查了一下,这家公司账上已经空了,目前已知的是刘卫明前年就死了,可这么长时间以来,资金还在不断流出,所以……”
“所以有人伪造了他的签名或者付款签章流程。”林冬好歹干过经侦,这点事儿,用明烁的话来说,打眼就能看出来。
“看看人林队,都能抢答了。”明烁当着一众手下打趣林冬,引来阵阵轻笑,“其实未必是伪造,根据我们以往的经验来看,刘卫明大概率是出卖自己的身份信息,真正的资金流转操作另有其人,可一旦出事了,他背债,他限高,他因合同诈骗或者非法集资入狱,而卖身份到手的很可能只有三五万块钱而已。”
想起高伟给的那五万块钱,林冬凝思片刻,说:“而只要募集的资金一到账,他就没用了。”
“没错。”明烁点了下头,“不过为这个杀人的并不多见,他肯定还知道点其他的事儿。”
“这个我已经在查了,明队,麻烦你,追一下这个募资方的账目,我马上要带嫌疑人回来,能不能撬开他的嘴,靠你了。”
这么艰巨的任务么?明烁不觉可乐:“亲,这还没立案呢。”
“法人都死了两年了,公司资金却还在不停流出,这么明显的漏洞,立案不难,你甚至可以要求法制办特事特办。”林·捧杀之能无人可及·冬当着经侦一众干警的面朝明烁竖起大拇指,“再说,你的效率一向是这个。”
明烁那表情仿佛要把林冬当烧麦嚼了一样。不过送到嘴边的肥肉没有不叼的道理,再说这案子涉案金额数亿,受害者只多不少,警方越早介入越有可能为受害者挽回损失。他并没有考虑太久,转身面向办公区,扬手“啪”的一打响指:“宁夕!周玉瑾!陈朝!”
被点到名的三人同时起立,又听明烁干脆道:“干活!”
“是!”
听到三声叠在一起的回答,唐喆学悄咪咪附耳林冬:“明队这B装的,有点潇洒呢。”
那是——林冬心说——你不看看他以前是干嘛的,这可是钱堆出来的气势。
—
高伟被带进办公楼时,正好和迎面走来的陈嘉胜打一照面。陈嘉胜也看到他了,但俩人的视线只是交汇了一瞬又立刻分开,各自装作不认识对方的模样。这是林冬给高伟挖的第二个坑,特意拜托庄羽出面请来了陈嘉胜,就为让高伟以为警方已经掌握了实质证据。
而陈嘉胜显然也意识到了什么,走着走着忽然顿住脚步,转向陪同自己下楼的庄羽:“不用送我了,我自己走就行。”
“好,那你开车慢点。”
不动声色的吁了口气,庄羽丢给刚进电梯、转身朝自己微笑的林冬一记冷眼。服了,为审一个人,调动仨部门奔波,要让林冬当局长,不得把所有人的人油都榨出来?明烁那是有利可图,人家跟着忙活还算说得过去,到他这,纯粹因为是谭晓光给找的迟累,他必须负责到底。
——憋屈,晚上回去得好好拾掇一顿那家伙!
电梯门合拢,林冬笑意秒散,视线落到高伟神情紧绷的侧脸上,轻巧道:“别担心,进了这栋楼,监控全覆盖,我但凡动你一根手指头,你可以立马去九楼找督察举报我,他们没事儿就刷监控玩儿。”
听似让人安心的话语,却无法令高伟放松哪怕一丝神经。从看到陈嘉胜的那一刻起,他脑子里就空白了,身旁人的话语听着仿佛隔了很远很远,注意力完全无法集中。他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扛够二十四小时,只要警方拿不出铁板钉钉的证据,就别指望他能自证其罪。
然而林冬的审讯室是有门槛的,好人进不来,坏人出不去,任何人都别高估自己的抗压力。进屋把人往椅子上一送,啪的,指纹对比结果拍到横板之上,林冬抱臂立于桌边,冷冷道:“解释一下,为什么你的指纹会出现在这里。”
高伟先是木讷了一阵,随后缓缓抬起手,一页一页翻看面前的资料。几页纸看了足有一刻钟,他艰难地挪了下身子,试探着问:“这是……哪?”
“你说呢?”林冬向前一步,垂手撑住审讯椅的扶手,近距离施压:“我一开始查的本不是刘卫明,但我查着查着,发现这人没了,然后我再查着查着,发现他名下的公司和你的有业务往来,可你从来没告诉过我们这件事,再然后——”
林冬垂手一指鉴定报告:“他死的地方有你的指纹,现在,有什么想说的,我洗耳恭听。”
“……”
高伟干咽了口唾沫,尽可能让自己的声音平稳如常:“我们集团和很多公司有业务往来,那都是各项目经理负责的事情,我不可能知道每一家公司的法人都是谁,至于他死没死,我更不知道,我只知道他来要钱的时候,就是个十足的无赖。”
“别这么刻薄,他好歹算你前辈,”林冬直起身,退后半步,“再怎么说,你俩都是靠伺候同一个女人起家的。”
这话算捅高伟肺管子上了,他猛地往前一挣,情绪肉眼可见地激动了起来:“谁靠伺候女人起家!你给我说清楚!”
林冬就防着他来这出呢,已然退到口沫横飞的半径之外:“清者自清,高伟,今天叫你来不是为了跟你讨论道德观问题,而是刑事责任,你还是好好想想怎么解释一下指纹的问题,至于其他事情,等你能从这出去了再谈不迟。”
“不知道!”高伟面色涨红,气粗如牛:“你们找不到凶手就来陷害我!我要找督察!我要投诉你滥用职权!”
哪成想林冬立马就满足了他的要求。
周绪鹏被喊下来的时候多少有点懵——这咋的,悬案自觉到这个份上了,不等走流程,自己主动承认错误?什么天文异象,月球要逃逸了?
尽管疑惑,他还是尽职尽责地问高伟:“你要投诉谁?什么原因?对你造成了哪些损失或者伤害?”
高伟也愣了,看看林冬,再看看督察,一脸“我艹这怎么不按套路出牌”的迷惑。实际上唐喆学也有点摸不透林冬的路数,直到听到周绪鹏问“呦,这人你杀的?怎么啃这么干净?”,方才反应过味来——周绪鹏是重案出身,虽然干久了督察,但其实没事也爱扫听扫听案子,叫他下来,多一张嘴问问题,干扰高伟的思路。
“不是……我没……没杀人。”高伟更紧张了,多了个督察,本来是该给他撑腰的,这怎么还问上案子了?
“没杀人你坐这儿?”周绪鹏皱起眉头,回手朝林冬一指,“这可是我们单位出了名的破案能手,虽然有时候气我气得吃速效救心,但他从来没冤枉过一个好人,放心,只要你踏踏实实撂,他真有违规之举,我负责办他。”
高伟无言以对——你到底是来给我撑腰的还是来威胁我的?
见他不说话,周绪鹏也不催促,而是拉过把椅子坐到唐喆学旁边,信誓旦旦的:“该说说,有我盯着,他不敢怎么着你。”
确实,打从周绪鹏进门起,林冬就敛起虎视眈眈的态度,背手而立,面带微笑,乖巧得像个实习生。然而屋里屋外,连审讯的带盯监控的全算上,都看得出他是装的。年美卿第一次跟林冬的审讯,感觉对方挺沉得住气,要搁罗家楠,早拍桌子瞪眼了。还把周绪鹏给拉下来凑热闹,心眼子多的一个审讯室都装不下。
“我真没杀人,我都不知道刘卫明死了!”高伟咬牙死扛,“说我杀他,凶器是什么?怎么杀的?谁看见了?”
没等林冬说话,周绪鹏倒是乐了:“这话听着真亲切,我好多年没听过嫌疑人这么纠缠不清了,诶林队,我也想问问,凶器是什么啊,把骨头剃得这么干净。”
“猪。”林冬一副认真答疑的语气,“死者被扔进猪圈的时候还活着,可以说是被猪活活啃光的。”
“??????????????”
高伟忽悠一下从审讯椅上站了起来,唐喆学见状立刻抬手朝他一指,厉声喝道:“老实坐下!”
“不是,你刚说什么?”此时此刻高伟根本顾不上唐喆学的命令,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你说,刘卫明被扔进猪圈里的时候,还活——活着?!”
林冬悠然一笑,语气却是冰冷:“原来你不知道啊?”
高伟的脸色由红转青,再退白,突然腰一弯,“哇”的吐了一地。
TBC
第170章 第 170 章
第一百七十章
空气中弥漫起令人不悦的味道, 周绪鹏正欲起身开门通风,却听高伟歇斯底里地嚎了起来:“你骗我!你们都是骗子!我不是杀人犯!不是!”
招商会上侃侃而谈的金融高管形象烟消云散,眼下的高伟口鼻延涎狼狈不堪, 唐喆学和林冬隔空交换了下视线, 在彼此的眼中看到相同的想法——压到极限,彻底崩了。从林冬怀疑凶手不知道刘卫明进猪圈还活着的时候起,就预想到现在这个场景了。和他预想的差不多, 高伟吃了半辈子软饭,全身的骨头早就泡软了。
“林队,先把屋里收拾一下。”
听到耳麦里传出年美卿的指示, 林冬回手拉开屋门,探头喊人进来打扫。女领导, 爱干净, 这点要求必须满足。再说高伟的情绪一时半会平复不下来,如果审讯椅上不是有横隔板挡着,恐怕他得冲到走廊上疯跑一通。
保洁阿姨应招而来,面对一地狼藉, 见怪不怪。虽然她不是干警察的, 但长时间耳濡目染却早有见识,有些个嫌疑人,色厉内荏外强中干, 随便吓唬两句立马软成一瘫泥。以暴制暴虽然有违法治精神,但有的人, 就是欺软怕硬的垃圾。
被摁回到椅子上,高伟嘴里翻来覆去都是“……我没杀人……没杀……不关我事……不关我事……”, 一副精神崩溃的样子。嫌犯也有人权,虽然周绪鹏知道此时应趁热打铁, 可按照规定,当被讯问人员出现身体明显不适情况时,应当停止讯问,故以督察的身份要求林冬他们暂缓审讯,至少等他下班了再继续——眼不见心不烦。
“您现在已经算加班了。”林冬挑眼看向墙上的电子时钟。请神容易送神难,不过没打没骂,嫌疑人承受不住压力吐一地,督察横不能把这笔账算他头上。
感觉对方准备和自己耍心眼子了,周绪鹏眉头一皱。此时审讯室大门被推开,年美卿立于门口,眉眼含笑,语气温和的:“周督察,明天市委要来检查工作,您抓紧回办公室安排一下,别回头耽误领导行程。”
市委来检查?什么时候下的通知?周绪鹏反应了几秒,意识到年美卿是替林冬撑腰来的,不由咽下口闷气。理论上讲,他不需要看年美卿脸色行事,但毕竟是新来的领导,还是位女同志,他一大老爷们不好当众跟对方撕破脸。
“那人就交给你了啊,年局,你可盯紧点儿,别回头出什么事儿。”撂下话,周绪鹏起身出屋,和年美卿擦身而过之时,眼神交汇了一瞬——行,你们刑侦处的蛇鼠一窝是吧,那就别怪我日后盯着你们查!
年美卿笑容依旧——不劳您费心,我的人,我管。
只当没看见二人之间的暗涌,林冬等周绪鹏离开后轻声问年美卿:“您要审么?”
“这是你的职责范围,我坐小唐旁边看着你审就行。”年美卿朝楼道上偏了下头,“给周督察留点面子,过几分钟再审。”
林冬垂眼默笑。行,这领导,能处。
然而几分钟根本不够高伟平复心情,一想到刘卫明是活着被猪吃了,喉咙口就像被什么掐住了一样,呼吸困难。同时他辩无可辩,刚才的失控之语已然承认了自己和刘卫明的死有关。一片混乱的大脑之中忽然冒出个念头,他抬手捂住胸口,佯装痛苦:“我……我心脏疼……我……我要医生……医生……”
“别装蒜,”林冬压根不吃这套,“你既往体健,连个基础病都没,进这屋的,不管装疯还是装病,我都有招儿治。”
“不是我……我真的……”
不等他继续装蒜,林冬一抬手,转身出屋去接电话。过了好一会才回来,弓身趴到审讯台上,和年美卿唐喆学俩人窃窃私语。这时的高伟哪也不疼了,抻着脖子屏息听音,但林冬的声音太小,完全听不到。
刚才是文英杰打来的电话,他和何兰去省监提了两个刘卫明曾经的狱友,得知刘卫明曾向他们吹嘘过,出狱之后有的是荣华富贵等着自己。至于怎么个荣华富贵法,刘卫明说,自己曾经的丈母娘现在是个大富婆,他手里攥着她好多秘密,有钱人要脸面,随便一条都能换辆百万豪车。
据此,林冬判断,刘卫明一开始是以勒索为目的去找陈芳华的,而陈芳华为了安抚他,一方面让高伟出面与其斡旋,给钱给承诺,另一方面设下圈套,给个公司让刘卫明挂名,等募集到资金后再掏空,这样一来,一旦暴雷,坐牢的还是刘卫明。可陈嘉胜又是怎么回事?他在这件事里到底扮演了何种角色?到底和刘卫明的死有没有关系?
高伟正抻着脖子听动静,看林冬忽然直起身,赶紧窝回椅子里继续装孙子。林冬过来揪住他的后脖领子一把给人拎直,劈头盖脸地质问道:“为什么要把刘卫明扔猪圈里!?说!”
“——”
高伟周身一震,嗫嚅道:“我真……真以为他……他死了……”
“你打他了!?”
“没有!是他自己喝多了从台阶上滚下去的!”高伟连咽了好几口唾沫,“我说过好几次了!他就是个无赖!给多少钱都填不满!他要挟董事长,说,不给钱,就把她和自己过去的事儿抖搂给记者,你也知道现在这个网络环境,什么事一添油加醋就面目全非了,董事长都六十多岁的人了,经不起那些!”
“那陈嘉胜又是怎么回事?刘卫明也威胁他了?”
“没……我不知道,是董事长跟我说,有什么事可以找陈警官商量……”高伟愣了愣,随即意识到警方并没有从陈嘉胜嘴里撬出事实真相,当即决定先出卖对方以争取对自己的宽大处理:“对!把刘卫明扔猪圈里就是他出的主意!我我我——我只是负责开了趟车!”
“——”
空气骤然凝固,林冬听到了最不愿听到的供词。片刻后他松开揪在高伟衣领上的手,退后两步,将目光转向年美卿。此时此刻,年美卿惯常挂着笑意的脸如结了冰一般,眼中幽不见底。稍作权衡,她抬手冲单向镜打了个手势,墙角的监控摄头立刻停止了工作。
如果高伟说的是真的,那陈嘉胜就涉嫌故意杀人了。虽然案发时他已经不再是公职人员,可毕竟曾是功勋卓著的缉毒警,没人愿意看到他身陷囹圄。遇到这种情况,必须谨慎处理。
十分钟后,庄羽被叫进了安全通道。推门看林冬和年美卿头对头闷声抽烟,他隐约有种不好的预感。而当听到年美卿要求自己再出次面把陈嘉胜请到局里来时,他长叹一声:“陈嘉胜就没走,车一直在停车场里停着呢。”
这是……等待审判降临?林冬和年美卿对视一眼,摁熄烟头:“我去叫他进来。”
“我跟你一起。”庄羽主动要求,“人是我叫来的,我得负责。”
“不好意思,让你难做了。”
林冬边往出走边客气了一声,却听庄羽不咸不淡的:“你真不好意思,一开始就不会找我。”
“你直接说我脸皮厚好了。”
斜楞了林冬一记“算你有自知之明”,庄羽冲年美卿点了下头,转身离开安全通道。他走到停车场,于黑色迈腾车的尾部站定,与陈嘉胜的视线在左后视镜里相触。发现对方正在苦笑,心头不免有些酸涩:“嘉胜,下来吧,林队想和你聊聊。”
这是他最不愿经历的场景之一,前一秒还相谈甚欢,下一秒审讯室里相对无言。
陈嘉胜从车窗伸出胳膊弹烟灰,平淡道:“去哪聊?办公室还是审讯室?”
“可以去我办公室。”
出于对缉毒警的尊重,林冬平心静气地跟他对话。驾驶座那侧的车门下丢了一地的烟头,可见对方在等待尘埃落定期间有多么的纠结与焦躁。陈嘉胜可以走的,甚至有能力销声匿迹,但他没有选择逃避。也许是为了曾经的骄傲,又或者是对未来还抱有一丝幻想——林冬愿意相信前者。
彼此间沉默了一阵,陈嘉胜推门下车,撞上车门后扬手将车钥匙扔给庄羽:“庄处,麻烦帮我把车送回家,这我拿血汗钱买的,可别让林冬给我扣了。”
林冬从庄羽手里接过钥匙,诚恳道:“别麻烦庄处了,我亲自给你送回去,保证一条划痕都不会有。”
陈嘉胜上下打量了一番林冬,丝毫不掩饰眼中的不屑,轻嗤道:“你还是原来那样,爱搞虚头巴脑、假仗义那一套。”
“嘉胜!”庄羽出言阻止。知道嘉陵分局出来的都看不上林冬,可现在栽在林冬手里了,还嘴硬,那不给自己找亏吃么?
实际上林冬并不会因此难为陈嘉胜,反正印象里对方就是这样的人,嘴上没好话,心却比谁都好。当年他还在嘉陵分局任职时,陈嘉胜最出名的一件事就是与毒贩对峙时,用身体为徒弟挡枪的壮举。虽然穿着防弹衣,可能否挡住大口径武器近距离射击的威力谁也不知道,幸亏陈嘉胜命大,子弹卡在了防弹衣上。事后还把徒弟骂哭了,说人家反应能力差,吃枪子儿都活该。
还有,陈嘉胜两边胳膊上都有疤,被毒贩砍的,总计缝了四十多针,筋差点断了。即便如此对方也没说换个清闲点的岗位,哪怕老婆以离婚相威胁。他结婚晚,三十大几才生的儿子,在普遍不愿让孩子接班的观念下,却豪言一定要让儿子长大也当缉毒警。看得出他是真的很看重这份荣誉,并引以为傲。
林冬不明白,这样一个满身骄傲的人,为何会甘愿沦为帮凶。
“你收了陈芳华多少钱?”迈上办公楼正门前的台阶之时,他问出了心里话。事已至此,他相信陈嘉胜已经做好了坦白一切的准备。再骄傲的人也可以为了钱折腰,只是代价高低的问题。
身形一顿,陈嘉胜仰脸望向头顶庄严的警徽,思忖片刻,听似轻松的:“恩,那可多去了。”
“多少?”
“没算过,反正前前后怎么也得有几千吧。”
才几千?林冬难以置信。
陈嘉胜回过头,垂眼看着比自己矮两级台阶的林冬,嘴角微提,似笑非笑的:“不过不是陈芳华给我的钱,是禹强,有点讽刺是不是?被毒贩资助的孩子,长大之后居然成了缉毒警。”
TBC
第171章 第 171 章
第一百七十一章
四目相对, 林冬说不上什么滋味的:“现实版的无间道?”
“那是拍电影,普通人的日子哪有那么戏剧性。”
陈嘉胜不置可否地耸了下肩,转头继续朝办公楼大门走去。庄羽比他们迟了几步, 却也听到了二人间的对话, 和林冬诧异对视了两秒,并肩跟上。陈嘉胜在职期间风评极佳,大小功勋拿到手软。再说禹强很早就死了, 那时的陈嘉胜甚至还没开始干缉毒,至少从庄羽识人的经验来看,对方该不至于是现实版的“刘建明”。
不过他在禹强死前去看守所见过对方也是事实, 而且见完之后没多久禹强就“病”死了,都没等到死刑复核通知下来。正因为有这个情况, 庄羽才会答应林冬出面把陈嘉胜喊来局里。回想当年, 因为自己的耿直和对谭晓光的信任,错手将对方送进了监狱,如今似乎又有历史重演之势。当然他相信谭晓光是有前提的,俩人的关系在那摆着, 对于陈嘉胜, 他是从同为缉毒警的角度出发,愿意在一切真相大白之前保持“疑罪从无”的态度。
进电梯上六楼,到了空无一人的悬案组办公室, 陈嘉胜选了文英杰那张桌子坐下,随手摸出烟, 问:“能抽么?”
按规定,不能, 但特殊情况,林冬垂眼默许, 和庄羽一左一右坐到对面。啪的,火机弹开,烟雾随着叹息一同呼出——
“我杀人了,”陈嘉胜说,“我一上手就知道刘卫明没死,三四个小时了,正常情况下该硬了,但当时那个情况,我就算抽身也已经来不及了,再说那小子原本就是个毒贩,送他下去,也算我对得起自己曾经的工作。”
庄羽轻叹:“可他已经服刑完毕了,嘉胜,你再恨毒贩,也不该执行私刑。”
陈嘉胜轻笑了一声,随着笑音吐了个“艹”字出来,随即视线一凛,瞪向庄羽:“庄处,你抓过的毒贩里,有洗心革面的没?哪怕一个,你给我说出名字来。”
“……”
庄羽无言以对。别人抓的有没有,他不知道,但自己手里没有,一个都没有。有些出来就重操旧业,有些能坚持长点,老实个三五年,但最终的结局大同小异,不是抽死了就是再次以贩养吸。至于那些自己不沾但卖给别人的,呵,要么死刑,要么还跟大牢里蹲着呢。
压根没指望听到他的答案,陈嘉胜敛起攻击性,随意道:“林队,具体发生了什么,你得问高伟,我能说的就是,我到的时候刘卫明已经摸不到呼吸心跳了,我确实一开始以为他死了,可拉到处理尸体的地方,开车开了将近三个小时,他没硬,我就发现不对劲了,但我就算当时把高伟抓了报警处理,我也得被算是犯罪中止,到法院是得这么判吧?”
“那样你顶多是个缓刑。”林冬的语气不无惋惜,“而且如果当时你就报警,算有立功情节,甚至有可能不追究刑事责任。”
陈嘉胜不耐摆手:“甭跟我说那个,我知道咱这系统怎么运作的,知法犯法,罪加一等,实话告诉你们,刘卫明出狱之后就找上我了,他威胁我,说要把我原来拿过禹强钱的事儿捅到纪委那去,让上面办我,除非我给他一百万。”
一百万?真是狮子大开口。林冬转头问庄羽:“现在让你拿一百万出来,你拿得出来么?”
“别给我下套。”庄羽白了他一眼,转向陈嘉胜:“那就说说你和禹强之间的事情吧。”
“我从十二岁起,陈芳华就开始给我钱了,说是她老公挣的钱,她没儿子就一个傻丫头,将来指望我给她养老送终,”陈嘉胜坦诚以对,“我家穷,爹死妈改嫁,爷爷有病下不了床,奶奶是个瞎子,叔叔婶婶一分钱赡养费不给,读完小学该去初中报道了,家里拿不出二百块钱学费,要不是陈芳华和禹强,我就辍学了。”
想起高伟说的,禹强在亲朋眼里是个大善人,林冬不禁有些纠结。禹强贩毒必然是死罪,可从另一个角度讲,他的资助确实改变了某些人的命运。话说回来,如果只是青少年时期接受毒贩的资助且没有帮助对方实施过犯罪行为,陈嘉胜万不至于被刘卫明威胁,规定再严也不会砍向一个孩子。
“你工作之后还继续接受禹强的资助?”他问。
陈嘉胜狠狠吸了几口烟,沉默片刻,愧疚道:“我喜欢上了一个姑娘,她家世很好,工作也体面,追她的人很多,我一个刚参加工作的穷小子,根本没机会竞争……我那时不知道禹强在贩毒,他给钱,我就拿着了,带姑娘逛街,给她买衣服,买吃的,买礼物去她家看她父母,后来我俩谈朋友了,她父母就提出让我在城里买房,可我哪买的起啊!我只能去找陈芳华,想问她借五万块钱付个首付,她说这么多钱得等禹强回来再说,再后面禹强被抓了,我才知道原来他在贩毒……我当时还有点庆幸,庆幸没拿那么多钱,不然有朝一日他要求我做内应,我都不知道该如何应对……当然对象也吹了,可她当时已经怀孕了,她爸妈得知我买不起房,转头就让她把孩子给打了……你们说,我特么能不恨毒贩么?”
林冬和庄羽对视一眼,都感觉这事儿说到底该怪嫌贫爱富的丈母娘和老丈人。难怪陈嘉胜拖到三十大几才结婚,年轻时受的情伤烙印进了骨子里,再多的功勋也比不上一套房子有底气。
人呐,有时候就是这么现实。
然而陈嘉胜再委屈也已经犯了不该犯的错误,好在有自首情节,可以轻判。这归检察院和法院,眼下林冬的重点是:“陈芳华有没有参与贩毒?”
陈嘉胜果断道:“于主任找我盯了她一段时间,没有发现异常情况。”
“于瑞福?”
“恩。”
“你怎么跟他扯上关系的?”
“他查到我和陈芳华有亲戚关系,知道我能接近她。”提到于瑞福,陈嘉胜的语气平和了几许,“我知道他口碑不怎么好,但实际上他只是缺乏基层经验,人嘛倒不坏,调查是秘密进行的,没上报,所有经费都他自己出,后来他还帮我调动关系,从派出所去了分局,真的,要靠我自己干,不知道得到什么时候才有出头的机会。”
“机会是给有准备的人的,”庄羽虽不认同陈嘉胜所犯之事,但衷心承认对方的能力,“嘉胜,你能干到嘉陵分局缉毒一把手的位置,是靠你自己的本事挣来的。”
“有什么用呢?一朝打回解放前。”陈嘉胜怅然而叹,“刘卫明找完我之后,我想,与其被对方拿捏不如自己承认,就去找上面交代问题了,内退是我自己提的,本来于主任是要帮我调去基层搞禁毒宣传,我想算了,都到这份上了,去了也是让人家笑话。”
就没听过有人说于瑞福好话,林冬难免诧异:“他对你还挺好。”
陈嘉胜不好意思地扯了扯嘴角:“恩,我老婆就是他给介绍的。”
得谁的好处替谁说话,没毛病。林冬点点头,又问:“禹强提出重审要求之后,也是于瑞福让你去见他的?”
“不是,是陈芳华要我去的。”
“她让你见禹强,说什么?”
“就说一些送行的话,当时看守所不让亲属会面,”陈嘉胜说着一顿,“事实上于主任就是因为我去看禹强才查我的,查出我和陈芳华有亲属关系,后面让我去盯的陈芳华。”
所以禹强的死压根没于瑞福什么事?林冬庆幸之余仍有疑惑:“那禹强的死因是?”
“不说是病死的么?”陈嘉胜对此毫不怀疑,“我去看他的时候,脚上戴镣铐的地方烂得见骨了却没人给治,毕竟是个死刑犯,就等死刑复核通知了。”
“他以前有什么病?”
“不知道,但我见他的时候吓一跳,起码瘦了四五十斤,人都脱相了。”
林冬抬手示意他等等,然后一个电话打给祈铭。听完林冬的转述,祈铭让打开外放,问陈嘉胜:“你会见死者时,他有没有多次要求喝水?”
“有。”陈嘉胜笃定道,“面见半小时,喝了五次水上了三次厕所。”
“他说话有没有口气。”
“有股子烂苹果味儿。”
“多饮多尿,呼吸或者排尿有烂苹果味都是糖尿病的典型症状,持续高血糖会导致AGES生成,诱导内皮细胞凋亡,使血管内皮结构受到损伤,从而破坏血管壁的完整性,因此死者脚部的伤口难以愈合,而当出现这种情况时,说明死者的血糖值已到了非常危险的地步,这会引发DKA、高渗昏迷、电解质紊乱,进而导致休克、心律失常、多脏器衰竭等情况,抢救不及时极有可能死亡。”
什么AGES、DKA、高渗的,陈嘉胜完全没听懂。不过一通专业输出下来,让他都忘了自己是来自首的,不禁好奇道:“您是?”
“市局特聘法医。”
“难怪如此专业,失敬。”
哪知祈铭没理他这茬——被夸太多已经毫无波澜——转而要求林冬:“这份尸检报告,你给我找出来,我看看判断是否有偏差。”
“你说的一定对。”
林冬不是为了认可对方,实在是不想去司法鉴定中心翻箱子。而且翻不翻得着还有待商榷,糖尿病能拖到病死的,大概率是看守所没及时送在押人员就医。这事儿还得往上报,又是得罪人的差事。另外不得不提一嘴于瑞福的狗屎运,原单位出事儿,可他已经挪窝了。
那边不依不饶:“我要对自己说过的每一个字负责。”
“……行吧,等我忙完帮你找。”
有那么一瞬间,林冬无比后悔打这个电话——招什么招?招起来了还得负责善后,看祈铭这个欲求不满到到处找事儿干的劲头,八成是罗家楠走之前没预支差旅费?
TBC
第172章 第 172 章
第一百七十二章
林冬和庄羽接受陈嘉胜的自首坦白时, 明烁正带人争分夺秒地翻账本。刘卫明任法人的公司名叫泰鑫金财,注册时间就在其出狱后不到一个月,实缴注册资本一百万, 却募集了超三亿的资金。如今这些钱不知所踪, 明烁盯着公司财务打开网银页面时,赫然发现账户资金余额已不足两百万,仅能支撑公司员工三个月的薪资发放。银行流水显示资金转出频率密集庞杂, 所涉机构、个人逾千,整理起来少不得费一番功夫。可怜那些等待分红的投资人,他们恐怕还不知道, 自己的本金已是血本无归。
这算重特大案件了,明烁在心里默默记下笔林冬的人情债, 继而命令随行人员:“登记人员信息!收缴所有电子设备!屋里凡是带字儿的全搬走!剩下的贴封条!”
别说重案的是土匪, 经侦所到之处才叫真正的寸草不留。
安排完工作,明烁出屋给林冬打电话,打第一遍没接,又打, 这回接了, 说:“审人呢,不是急事晚点说。”
明烁笑呵呵的:“想夸你两句,算急事么?”
“编辑条信息发我, 我打印出来挂墙上,让别人看看你我之间管鲍分金的友情。”
“你要不歇会?都累出幻觉了。”
那边回以声轻笑, 随后挂断了通讯。听起来林冬心情不错,明烁估计是案件有进展了, 暂不需要自己给什么用以威逼利诱的线索。白捡一大案子,该高兴, 可回头看向玻璃隔断,目光所及之处都是同事们熬夜熬出黑眼圈的脸,又不免有些惆怅。
前些日子有一年近五十的老同事中风倒在办公桌前,人是救回来了,可半边身子瘫了,脑子也不清不楚。翻了半辈子账本,现如今却连简单的乘法口诀都背不出来。去探望对方时,他深受震撼,担心自己有一天也变成那样,口眼歪斜肢体失控,终日与轮椅为伴,生活完全不能自理。
说给云乾东听,结果那家伙云淡风轻的:“放心,假如你真有那一天,我养你。”
听上去就是句玩笑话,但贵在实际。他车贷房贷还没还完,万一哪天真干不动了,确实得找个人养一养。
那边林冬挂了明烁的电话,准备带陈嘉胜去留置室。刑拘手续得等年美卿批,而年美卿正在和唐喆学审高伟。得知自己涉嫌故意杀人后,高伟就一口咬定刘卫明是自己摔晕的,坚决不承认和对方之间起过冲突。
他说:“那天刘卫明来找我的时候就已经喝得醉醺醺的了,堵着我的车位不让我开出来,我下车和他理论,他就问我要钱,我当时身上没带多少现金,给了他三千,他不干,非开我后备箱,后备箱里有两瓶准备送客户的茅台,他打开就喝,我拦都拦不住。
“喝完了继续问我要钱,我实在没办法,只好带他去ATM机取,取了两万,都给他了,没想到他下台阶的时候绊了一下,脑袋磕那个挡车用的石墩子上了,我当时想打120来着,可手机没电了,只能先把人扛回车上,给手机充上电之后再想打120,却发现……发现他没气儿了……我看车后座上沾了血,怕警察误会是我干的,于是就给陈警官打了电话……是他教唆我毁尸灭迹的!不是我的主意!”
这番说辞,唐喆学只能信一半。要钱是真,摔死?怕不是被酒瓶子敲的吧?
他正欲拆穿对方的谎言,就听年美卿温声细语的问:“还记不记得你几点取的钱?”
高伟皱眉想了想:“呃……九点左右,反正天已经都黑了。”
“我可以去查你的银行流水记录,这个,你清楚吧?”
“……”
高伟的眼神闪烁了一瞬,不等他辩解,年美卿淡淡一笑:“你说车上沾了血,那你回忆回忆,刘卫明到底伤在哪了,前额?后脑?左右两侧?”
“我不记得了我真不记得了!当时黑灯瞎火的,我——我紧张——我害怕!”高伟竭力争辩,脖子上的青筋都暴了起来,“他真是自己摔的,你们相信我!”
好嘛,嫌疑人三件套又出来了:不知道、不记得、不清楚。唐喆学见状和年美卿耳语了一番,年美卿点点头,出屋去给林冬打电话,看陈嘉胜那边问得如何。然而陈嘉胜是真不知道刘卫明到底是摔的还是被高伟打的,他到现场的时候,刘卫明的脑瓜子已经流了一后座的血,呼之不应,脉搏和呼吸都探不到。
林冬接完电话直接回了三楼,站楼道上和年美卿沟通信息:“陈嘉胜也怀疑刘卫明是被打击致死的,但他在现场没有看到凶器,而且他不想多问,知道的越少,东窗事发之后判的越轻,只是他没想到刘卫明没死,而是处于深度昏迷状态。”
“那你认为,这事儿和陈芳华有没有关系?”
年美卿是觉着,能让陈嘉胜甘愿帮忙处理尸体的,单凭高伟恐怕还真没那么大的面子。陈嘉胜欠的是陈芳华的人情,不是高伟的,他不追问高伟事发经过,很有可能也是怀疑陈芳华的缘故。
林冬权衡了下措辞,说:“年局,我的想法不重要,重要的是证据和供词。”
年美卿认可点头,又问:“祈老师那有什么进展?”
“还在拼头骨,碎的太厉害,又被猪的消化道腐蚀了三天,复原效果恐怕不佳。”
“那就……再等等?”
“我觉着可以等等,不过您得先把我的刑拘申请批了。”
“回办公室给你批,你先安排人带高伟去办手续。”
林冬皱眉而笑:“哪有人安排?都撒出去跑线索了。”
“跟我要人没用,这你得找老方。”
经过这一次的案件,年美卿相当认可林冬调动多部门协作的领导力。说实在的,悬案组确实该多分配点人手,可这事儿她说了不算,一年就那么几个名额,各部门打破头抢。而且进人这事儿,上面重视哪块,哪块好招人。近些年电诈案件频发,季海那边招的人已经坐不下了,等新办公楼落成,得给人家一整层的办公室。
方岳坤有生之年终于财大气粗了一回。去年年底,市财政通过了新办公楼的预算,工期五年,斥资数亿打造两座三十三层、中间有廊桥连通的现代化办公大楼。最起码以后休息室不用那么紧张了,据说连祈铭心心念念的CT室也出现在了设计图纸上。
带高伟办完羁押手续,林冬开车送他去看守所。至于陈嘉胜,能晚一天是一天,缉毒警进看守所,日子难熬哦。他一开始并不怎么理解陈嘉胜的所作所为,本就和自己无关的事情,干嘛非得惹一身骚?可听年美卿说,怀疑这事和陈芳华有关,他又理解了陈嘉胜的选择。也许还有什么利益关系的存在,反正现在不管是陈嘉胜说的还是高伟说的,他都得捡着听。
从看守所出来已近午夜,好在唐喆学提前通知林静雯去家里帮忙遛狗喂猫,不用太着急往回赶。坐在副驾上回复信息,他边打字边问林冬:“明天去给陈芳华送拘留通知?”
“等她自己上门。”林冬打轮并线,忽然想起什么,叮嘱道:“你明天先带陈嘉胜办手续,然后帮他把车送回家,见着他爱人注意措辞,作为缉毒警的伴侣,她也不容易。”
“知道。”
唐喆学打了个哈欠,扣下手机,转头望向窗外陷入沉睡的高楼大厦。以前干治安的时候,经常巡夜,而很多罪恶就发生在夜幕的掩护之下。犹记刚入职的第一个月,跟着前辈巡街,在机场高架下面碰上一女的拖着行李箱,边走边哭。上前询问,得知该女子是和领导一起来出差的,原本住在机场附近的酒店里,不想半夜被领导摸上了床,事后领导还许诺回去就给她升职加薪。她才二十二岁,还是个实习生,在这里举目无亲,想报警却被领导以家人的安危相威胁,极度的恐惧之下,只想到逃离对方一条路可走。
那是他第一次被投诉暴力执法,带他的前辈薅都没薅住,眼睁睁看着他一拳挥在了那王八蛋脸上。后经审讯,此人是个惯犯,嚯嚯了不下两位数的实习生,每一个都被他用钱和恐吓摆平。可即便是这样一个人渣,唐喆学还是得为打了对方而担责。从督察办公室出来的时候,他看唐奎站在走廊上等自己,顿感自己给老爹丢脸了。然而唐奎并没有责怪他一个字,只是揽住他的肩膀用力一箍,还带他去吃了顿好的。
想起过世的老爹,他不禁有些鼻酸,眼眶不争气地热了起来。使劲吸了吸鼻子,强压下即将溢出眼眶的泪水。
听他发出不寻常的动静,林冬关心道:“怎么了?”
“没事儿,有点想我爸了。”唐喆学说话带上了鼻音,却固执地拧着头看窗外,生怕被爱人看到自己的脆弱。
“哭吧,我不笑话你。”林冬柔声安慰,“用不用关上行车记录仪?避免留下证据?”
一句话把唐喆学逗乐了,本来鼻涕就有失控的趋势,这下更兜不住了,赶紧抽面巾纸擦拭。林冬见状四下张望了一番,打轮拐进某办公楼地下停车场。此番操作让唐喆学稍感诧异,问:“不回家?”
林冬没回答,径直选了个最角落的位置,车头冲墙驶入车位。摘挡熄火,他倾身靠向副驾,眼神带钩儿,语气却是下命令般的:“这停车场半小时内免费,你动作快点,能省十块钱。”
“……”
没有比这更实在的安慰方式了,唐喆学抿嘴一笑,勾手压住林冬的后脑,重重吻向那张轻易不肯服输的嘴。唇齿纠缠间,林冬摸索着按向控制副驾座椅的电动按钮,借由靠背缓缓放平的过程,从驾驶座爬向副驾……
老话讲,乐极生悲。一大早,唐喆学还沉浸在昨夜的刺激车震之中回味无穷,结果刚进办公楼就被辅警曲廉拦在了大厅里:“唐警官,会谈室有人找,说是想找你和林队谈谈你们正在办的案子。”
林冬先去找明烁了,唐喆学停好车才进来,闻言不禁一愣:“谁?”
“你看看就知道了。”曲廉一脸讳莫,低声道:“来者不善呐。”
能让曲廉发出如此感慨的,唐喆学一时想不到会是何人,等进了会谈室方才反应过味来——陈芳华来了,还特么带着雷智敏!
TBC
第173章 第 173 章
第一百七十三章
在局里很多人眼中, 雷智敏是自首书一般的存在,主要没问题的不带他,带他的都得有点不可告人的秘密。即便如此, 有钱的还就爱带他, 有点儿心脏不好的人随身携带速效救心那意思,真犯了病,吃了不一定能救命, 但不吃必死无疑。
今日晴空万里,阳光异常灿烂。唐喆学一进屋就被雷智敏腰上的大“H”皮带扣反光晃了眼,转脸找了个背光的位置拉开把椅子坐下。打从雷智敏在业界小有名气开始, 无论出席何种场合,行头必定光鲜, 搞得有时候客户反倒像他的跟班。代步车也从一开始的凯美瑞换到了现如今的Purosangue, 唐喆学第一次听这车中文名“纯种马”的时候没忍住笑了出来——断音位置不同,含义大相径庭。
他坐下后立刻发消息给林冬:【巫师现身,速来撑腰】。巫师是姜彬给雷智敏起的外号,本来只是人家两口子吵架时候的专用语, 却不知怎的被林冬知晓。唐喆学估计是和林冬聊天时候姜彬嘴滑了一下, 从此就成了他们两口子指代雷智敏的暗语。请姜彬肯定来不及了,再说请了也未必来,姜彬早就对林冬用人朝前不用人朝后的本性“深恶痛绝”——
“当我是你的使唤丫头?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
对此, 林冬的回答是:“你是我迷失于黑暗之中的引路明灯。”
唉,就林冬这张嘴, 唐喆学是真夸不过来,巧舌如簧, 各方面的。尤其是昨晚那一出,简直……
“唐警官, 林警官还要等多久?”见唐喆学眼神游移、心思明显不在跟前的模样,雷智敏主动出击,翻转手腕,展示表盘上的指针:“我的委托人时间很宝贵,现在是八点三十五分,九点之前我们必须离开公安局。”
“马上下来了。”
扫了眼对方腕上的理查德米勒,唐喆学生生忍住白眼——妥妥的炫富。据小道消息称,雷智敏作为律所高级合伙人,年薪高达千万。林冬曾拐弯抹角地向姜彬求证过,结果那边来一句“不知道,不清楚,不过问”,保密原则贯彻得无比坚定。当然雷智敏有炫富倾向是可以理解的,他小时家里太穷了,为此肯定受过不少委屈。寒门终出贵子,现成的爽剧男主,让那些以前看不起自己的人好好瞧瞧,什么他妈的叫狗眼看人低。
陈芳华暂且还算沉得住气,听雷智敏语气不善,出言缓和气氛:“唐警官,我今天来就是想拜托你们帮我找找高伟,我联系不上他了,去派出所,那边说成年人失踪未满二十四小时不予立案,可今天他有个非常重要的客户要见,找不到人,总要给那边一个合理的交代。”
“你可以跟客户说,他在看守所里,因涉嫌故意杀人,已经被刑事拘留了。”
林冬人随声至,从六楼跑下来的,语气虽稳,胸口却明显有点起伏。唐喆学见状忙拉开身旁的椅子让他坐下,又起身去饮水机那打了杯水过来。没雷智敏和陈芳华的份,已经到剑拔弩张的份上了,没必要客套。
“涉嫌故意杀人?”雷智敏眼神微沉,伸出手,“拘留通知书呢?”
林冬“啪“的往桌上拍了张纸——刚回六楼就是去取通知书的——郑重道:“放心,雷律,我林冬办事一向手续齐全,人是昨天我们从高铁站带回来的,先传讯后拘留,中间没超过二十四小时,本来想今天给陈女士送通知书的,既然你们来了,正好,签个回执。”
说完又甩出根笔,落到桌上滚了几滚。雷智敏探身拿过通知书,看完之后交给陈芳华,以同样郑重的语气对林冬说:“第一,从现在开始,我就是高先生的律师了,我等下会去提交会面手续,希望你们没有任何违规执法的情况出现;第二,高先生随身的行李里有台笔记本电脑,里面有很重要的公司文件,我会走流程要回来,请务必妥善保管,如若丢失或损坏,我将提起行政诉讼要求赔偿。”
“方局现在手里有钱了,你可以随便敲诈他。”林冬丝毫不为所动,行政诉讼,吓唬谁呢?或者,外头那辆种马车是打行政诉讼官司打出来的提成?
这两人较着劲,一旁的陈芳华有些不淡定了:“林警官,高伟杀谁了?”
林冬对上陈芳华略显焦灼的视线,淡淡一笑:“一个恐怕你这辈子都不想看到的人。”
“林警官!”雷智敏厉声打断,“请注意措辞!你已经踩到诱供的红线了!”
唐喆学果断维护林冬:“言重了雷律,这又不是审讯,何谈诱供?”
“唐警官,《刑事诉讼法》第五十二条明确规定,严禁刑讯逼供和以威胁、引诱、欺骗及其他非法方法收集证据,这不光适用于嫌疑人,也同样适用于证人。”雷智敏一如既往地端出“除了我都是法盲”的态度,“另外,根据最高人民法院发布的适用解释第八十八条,证人的猜测性、评论性、推断性的证言,不得作为证据使用。”
看吧,这就是雷智敏的作用,林冬坦然接受对方的傲慢。如果没雷智敏拦着,很可能下一秒陈芳华就会脱口而出“刘卫明?”或者其他人名,九成九是前者,那样他就可以继续牵着对方的鼻子走,一步步把陈芳华绕进去,最终用她的证词钉死高伟或者连她自己一起送进去。
他现在有点想念姜彬了,术业有专攻,怼雷智敏还得靠姜彬的刀子嘴,再不然祈铭的壕气冲天也能凑活着用。
此时陈芳华将拘留通知书放到桌上,谨慎地问:“是误会吧……高伟他……他平时连条鱼都不敢杀……”
“陈女士,具体情况您可以等雷律会见完高伟后再问,我们能说的仅此而已。”
确认今天再纠缠下去纯属浪费时间,林冬站起身,示意她尽快签字。陈芳华握笔的手明显有些抖,自己的名字签得磕磕绊绊,可见心里有多慌。等她签完,林冬收回通知副本,将家属留存栏留给二人,叫上唐喆学一起走人。
出屋见林冬没奔电梯而是走了楼梯,还是往下走,唐喆学诧异道:“组长,去哪?”
“找祈铭,雷智敏不会让咱们轻松移交检察院的。”
言语间林冬已经顺着楼梯走到负一层。唐喆学见状追了下去,一路跟进了法医办公室。祈铭夜里出了个现场,这会正端着咖啡醒神,见林冬门都不敲一声直接闯进来,纳闷道:“又死人了?”
眼下林冬没心思跟他逗贫,直截了当地问:“之前拿回来的骨头拼的怎么样了?”
“高仁带张金钏拼的,昨晚加班可能还有点收尾没弄完,你着急要?”
“比罗家楠看见你拿车钥匙还着急。”
“……”
祈铭面露不爽,但熬了一宿夜,嘴跟不上脑子,说不出什么有理有据的驳斥之语。他放下咖啡杯,示意二人跟自己出屋。进了解剖室,唐喆学一眼就看到放在不锈钢托盘上的半个颅骨,问:“是这个么?”
“对,就这个。”
祈铭戴上乳胶手套,拿起高仁他们拼出三分之二的颅骨,拉过放大镜,置于镜下观察,片刻后说:“枕骨骨折,死者被猪啃食之前,后脑遭受过撞击。”
林冬心头一跳,凑上前看放大镜:“撞击?不是打击?”
“看这里,线性骨折,骨折位置几无骨骼缺损,如果是打击的话,力度较重通常会发生凹陷性骨折,碎骨易缺失。”祈铭说着,抬手扣上林冬之前后脑被撞伤的位置,“你这里也有可能出现线性骨折,不过轻微的不需要治疗,这么摁你,你疼么?”
“不疼。”
林冬压根没心思顾自己骨折没骨折。他不愿相信死者的头是被撞的不是被打的,如此一来高伟有可能逃脱故意杀人的制裁。当然事无绝对,撞击也可能是纠纷所致,比如刘卫明被高伟推倒,磕中后脑至昏迷。
然后他忽然想起什么,转头奔出解剖室。祈铭看他来去如风的,问一脸蒙圈的唐喆学:“他今天怎么这么有干劲儿?”
“昨晚睡得好。”唐喆学尴尬一笑——吃得饱,睡得香嘛。
祈铭皱起眉头。貌似被塞了一嘴狗粮,但,没有证据。
“老杜!”林冬奔上五楼,同样门也不敲地闯进鉴证办公室,“安排下人手,帮我取个证去!”
鉴证科夜里出完现场的都刚回来,此时屋内睡得“尸横遍野”。杜海威闻言立刻抬手示意他小点声,随后把人带出门外:“去哪,取什么证?”
林冬一口气不带喘的:“找血迹,我现在手头办的案子,嫌疑人一口咬定死者是自己摔的,刚我去找祈铭,祈铭也说根据头骨伤痕判断,磕伤的可能性大,但不管磕哪总得有血迹留下,找到血迹遗留的位置就能判断嫌疑人供词真伪了。”
这事儿好办,杜海威松了口气:“案发现场面积大么?我看安排几个人。”
“星宇家园地下停车场。”
“……”
杜海威刚松下去的一口气又忽悠提了起来——星宇家园地下停车场?那地方得上万平米,给鉴证科所有人撒下去,没一个礼拜趟不完地皮。
“应该就在嫌疑人的车位附近。”林冬尽力缩小勘验范围,“争执是在车位附近发生的,先从那开始查。”
“你等会,我看看还有几个喘气的。”
杜海威倒是相信林冬的直觉,只是现在能调动的人手不多。回头朝办公室里扫了一圈,他锁定几个装睡实则支棱耳朵听话音的,逐一点出名字:“黄智伟、冯烨、曹媛、张筱,起来,跟林队出一下现场。”
“辛苦大家了。”
林冬丝毫不介意那些被点到名的同事的幽怨视线,反正活儿是杜海威安排的,这些人埋怨也是埋怨自家老大。
TBC
第174章 第 174 章
第一百七十四章
林冬带人去寻找“案发现场”, 唐喆学得送陈嘉胜去看守所。从留置室里把人提出来,彼此相对无语了一阵,唐喆学望着对方挽起的袖子下露出的伤疤, 叹道:“我一会把你车送回去, 有什么话要带给嫂子么?”
陈嘉胜轻嗤:“我说什么来着,林冬就爱搞假仗义那套,昨儿还说亲自帮我把车送回去呢。”
要搁平时听有人杵怼林队, 唐喆学横竖得维护一下,但陈嘉胜已身陷囹圄,愿意过过嘴瘾就随他去。
“你跟我媳妇儿说, 她要想离婚,我同意, 逢年过节记得带孩子去养老院看一眼我奶奶就行。”前面陈嘉胜说得还很轻松, 后面却带上了鼻音,“九十多了,没几天活头儿了,拖累不了她多久。”
唐喆学点点头, 接过同事递来的文件, 签好字,押着陈嘉胜进了电梯。岳林和秧客麟都还没回来,他带了文英杰一起押送陈嘉胜, 刚出电梯,就看贾迎春和陈飞站大厅里又呛呛上了, 旁边赵平生一个劲儿的打圆场——
“我告诉你贾迎春,老子刚他妈出完现场回来!觉都没睡听你这逼逼!你再逼逼一个试试?信不信我抽你!”
“老陈!大庭广众的, 你注意用词!”
“赵平生!你别拦他!动手就动手,我还怕他!?”
“行了老贾你别火上浇——诶!老陈!”
眼瞅着陈飞手都扬起来了, 唐喆学一个健步窜上将贾迎春护到身后,冲着被赵平生拖住胳膊的陈飞赔笑道:“怎么了陈队,一大早这么大火气?”
不等陈飞说话,贾迎春一把扒楞开挡在身前的唐喆学,理直气壮的:“年副局要看刑侦处上一年度报损固定资产详单,我做完单子找陈飞签字,你看他这态度!怎么着?毁东西的时候没想过有赔偿的一天!?”
他一说陈飞更来气,猛地挣开赵平生的钳制,抽手一指贾迎春的鼻子;“废他妈话!因公损坏的你也算我头上,我他妈一个月挣多钱够你扣的!”
贾迎春个儿不高但嗓门不低:“我眼瞅着你发火把步话机砸地上!电池都摔出来了!这叫因公!?”
陈飞气短了一瞬,但立刻又焰高八尺:“我是为个人的事儿发火?还他妈不是因为案子!”
“老陈!”赵平生看到文英杰和陈嘉胜还在一旁坐山观虎斗,稍感面子上有点挂不住,果断出言喝止:“别在这吵吵了,还有老贾,你俩都来我办公室!”
“不去!我睡觉!把枪给我还了去!”
围观者众多,陈飞不好犯浑,抽枪往赵平生手里一拍,气哼哼地走了。然而贾迎春还不依不饶的:“你看看!老赵!还让你替他还枪,无组织无纪律!枪械管理规定都特么就饭吃了!”
“……”
赵平生能说啥,被伺候了大半辈子,这会叫陈飞改根本不现实。
意识到自己搅和进了领导层的“家务事”,唐喆学正想开溜,却被贾迎春一把薅住:“小唐啊,你们悬案也得签字,林队今天几点来?”
“他已经出去了。”
唐喆学如实告知,反正悬案的固定资产报损都有凭有据,万不至于扣他们工资赔偿。还得说人家年美卿有心计,不当面和陈飞起冲突,找个审核报损资产的由头,让贾迎春这个和陈飞素来不合的当出头鸟,杀杀重案的锐气。
这女人呐,注定难缠。
“哦,那我给他打电话问吧。”说着,贾迎春的视线落到陈嘉胜身上,看对方腕上上铐了,不由皱眉,“你们这是……”
陈嘉胜大大方方的:“没大事,贾处,等我出来找你喝酒。”
然而落悬案手里的没小事,贾迎春左右看看,没追问,只是点头扯出丝笑意,继而摆手示意唐喆学把人带走,别搁大厅里戳着给别人攒茶余饭后的材料。刚被陈飞搓起的火气已然在看到陈嘉胜被拘后消散得无影无踪,他和赵平生并肩而立,目送年轻人们走下台阶,轻叹了一声:“老赵,说真的,干咱们这行的,能平安退休就是福。”
赵平生认同点头,又暗搓搓的:“那赔偿的钱……”
“陈飞不给就从你工资里扣。”
公家吃亏?贾·局长大人的贤内助·迎春坚决不允许。
被押上车之前,陈嘉胜恋恋不舍地看了眼大楼上庄严肃穆的警徽,缓缓释出口浊气。满身功勋,扛住了毒贩的威逼利诱,却扛不住“人情”二字的重量。不过回想当初刘卫明威胁自己时的无赖嘴脸,他并不后悔——这种人活着就他妈是个祸害。
上了车,等文英杰拉过安全带帮自己扣好,他笑问:“文警官,你怎么这么瘦?得多吃点,不然抓人的时候压不住。”
“我得过白血病。”文英杰坦然告知。看过陈嘉胜的履历资料,心怀敬重,却不得不依法行事。
陈嘉胜面露愕然:“治好了?”
“做过骨髓移植,医生说,五年内不复发就算临床治愈。”
“那还真挺幸运的。”陈嘉胜闻言不免感慨,“我队上原来也有个小伙子得了白血病,全队人都去给他做配型了,没配上,后来送去国外治疗,就靠药撑着。”
“那他家里还挺有钱的。” 作为曾经的白血病患者,文英杰比较了解情况,“一般送到国外去治的,一年怎么也得两百万。”
陈嘉胜没说话,抬眼对上后视镜里唐喆学的视线,眼里倏地滑过丝异样。唐喆学敏锐地捕捉到了这一点,问:“是陈芳华给的钱吧?”
“对,”陈嘉胜干脆不装了,“她不光给钱我队上的孩子治病,还给我那些殉职的兄弟们家里送生活费,她以女儿的名义建立了一个慈善基金,这些年没少做善事,我当然知道她挣的钱远比做慈善的多得多,可就像当年的禹强,没他给钱,我早辍学了,唐警官,你不用跟我强调什么正义不正义的,对于有的人来说,活着,是最大的正义。”
唐喆学并没有说教的打算,如果倒退几年他也许会抨击对方两句。可经历过林阳的事情,他开始意识到,极少有人是纯善或者纯恶,更多的时候,二者往往同时出现。说赎罪也好,说求个心安也罢,单从结果论的角度出发,罪人行的善举也是善举,至少真能有人因此而活下来。曾经他在派出所时处理过一起案子,一个盗窃惯犯,入室盗窃时正赶上男人家暴老婆,上去就给那男的打骨折了,审讯时说,自己正是因为父亲家暴、年仅十二岁就逃离了那个家庭,自此过上颠沛流离的偷盗生活。
善恶往往在一念之间。
去完看守所送完车,唐喆学让文英杰先回单位,自己打了辆车去跟林冬碰头。因是两年前发生的案子,即便有血迹遗留也很难辨别,不过刑技们自有一套辨识绝技。像黄智伟,发际线高有高的道理,之前帮他们勘验悬案现场,座椅靠垫上一滴五年前的血迹都没能逃过那双眼。
不过今天黄智伟连轴转有点累瓢了,唐喆学到地方后发现他歪自家“霸天虎”的左后车轮旁,怀里抱着鲁米诺喷壶呼呼大睡。弓身从他怀里轻轻抽走喷壶,唐喆学走到埋头干活的曹媛背后,轻问:“美女,我们家组长去哪了?”
“哎呦!”
曹媛过于全神贯注,背后突然有动静吓一跳,捂着胸口回过身,心惊肉跳的:“林队去找物业了,得把这一片的灯全关了,陈旧性血迹,怕荧光反应不明显。”
不过长得帅自带豁免权,她不会因为被吓一跳而和对方嗷嗷,换罗家楠的话至少得抱怨几声——当然,没有说罗家楠长得不帅的意思,只是程度问题。
唐喆学歉意一笑:“我帮你干,喷哪?”
“刚黄哥说,先把周围这些柱子都喷了,还有墙。”曹媛四下指了指,又想起什么,“诶?黄哥呢?”
“阵亡了。”唐喆学说得云淡风轻,反正懂的都懂。
曹媛点头表示意会,又拽出个口罩递给唐喆学:“唐副队,鲁米诺会刺激呼吸道,你戴个口罩。”
戴上对方递来的口罩,唐喆学抬手比比一米七到一米八之间的高度,噗噗喷了几股试剂到面前的柱子上。刘卫明身高一米八,磕头的话,大概率会磕到这个高度范围之内。后面冯烨和张筱在喷墙,也差不多是这个高度。先划定高伟车位周围大约二十平米的范围,如果墙上柱子上都没有再往地上喷,不过地上就没谱了,人来车往的,不定有多少痕迹遗留。
正忙活着,啪的,周围陷入黑暗。看来是物业把这一片的照明断了,虽不至于伸手不见五指,但眼睛从亮进黑,好歹得适应几秒。同时光线一暗,荧光斑驳而现,正是刚才唐喆学喷过的位置。曹媛见状顺着痕迹往下继续喷,一条拖痕样的血迹随即显现,当即兴奋得叫了一声。叫声引来冯烨和张筱的关注,同时也吵醒了黄智伟,听那边喊着“找着了找着了”,蹦起来就往过赶。
然而黑灯瞎火的,他起来的又急,刚一迈腿,“哐”的,撞谁家车上了。
“哎呦呦!磕死我了磕死我了!”
听到黄智伟的哀叫声,唐喆学不觉想笑,可笑着笑着嘴角又沉重了起来——刚停自家霸天虎旁边的貌似是辆……迈巴赫?这要给人车门上磕个坑出来,老贾不得一把火点了黄智伟?
TBC
第175章 第 175 章
第一百七十五章
鲁米诺只是预测试, 到底是不是刘卫明的血还得等实验室出结果。就算所有人都相信林冬的直觉,但法庭只认证据。听说又要为了悬案加班加点,祈铭立马发了两把交叉成墓碑状的解剖刀图片给林冬。
“祈老师可真是越来越像个打工人了, 以前从来不会因为加班而抱怨。”
替林冬回了个“比心”的表情回去, 唐喆学放下手机,抱起趴在腿上的冬冬,对着柔软的腹毛好一顿埋脸。最近忙得俩孩子都快不认他们了, 趁着有时间多培养培养感情。
将切好的苹果放到桌上,林冬拿起手机,看看对话信息, 嘴角一勾:“不如说他越来越像个人了,你来局里晚不知道, 我刚认识他那会, 还以为局里进了台人工智能。”
能想象,唐喆学一边埋脸一边“嗯”了一声表示认同,当初听罗家楠吹牛逼说祈铭追的自己,他是一个标点符号都不信。都不说祈铭得脑子瓦特了才会追罗家楠那种糙人, 就说那迷宫一样的脑回路, 但凡是个正常人进去都得被困死在里头。能让祈铭动情的,必须先扔颗核弹下去给那迷宫轰平了,再在废墟之上重建名为“爱情”的宫殿。而战后创伤就是, 罗家楠一天到晚从细枝末节里抠“祈老师爱我”的蛛丝马迹。
“张嘴。”
听到林冬的命令,唐喆学挪过脸, 一口含住送到嘴边的苹果丁。跟那俩先走肾再走心不一样,他对自己和林冬的感情信心十足, 完全不需要像罗家楠似的在玻璃渣里抠糖。有时候他难免同情对方,反正以他对祈铭的了解, 这么一口口喂水果的事儿,应该是干不出来——亲眼所见,罗家楠住院时让祈铭喂口饭差点被餐盘扣脸来着。
一手喂唐喆学吃苹果,林冬一手发消息。秦骁和洪也准备回来了,得让何兰抓紧订票。秦骁带洪也提审完当年和杜谢一起干活的在押人员后,得到了另一名同伴的信息,然后一杆子支到青海去了。好消息是,人找到了,这哥们在公路边开了家餐馆,已经经营了十多年。坏消息是,游轮爆炸案发生之前他就已经和杜谢分道扬镳,对于贼赃是怎么到杜谢手里的,毫无头绪。没撒谎,看他那俩人高马大的儿子就知道,游轮爆炸案发生之时,这哥们正忙着洞房花烛夜。
不过他还是提供了条信息:“我离开之前,大狗的弟弟来了,说是大妈不给钱读书了,让出来找他哥混口饭吃。”
杜谢的弟弟叫杜存,一直没找到下落,甚至连二代身份证都没换过。秦骁怀疑杜存可能已经死了,不然以现在的流动人口管理办法和交通工具搭乘限制,没身份证可以说举步维艰。或者犯了什么事儿改名换姓,毕竟爹和哥哥都是贼,这玩意虽不遗传但确实有家族传承,环境对一个人的影响因素占比极大。
然而就算杜存还活着也不太好找,系统内唯一的一张照片是在第五次人口普查时留下的,而那时的杜存还差几个月才满十岁。文英杰倒是能用老龄化程序推演出他现在的长相,只是准确度有待商榷,更何况,一个连身份证都不用的人,找起来无异于大海捞针。可就算是针也得捞,想要查明杜谢当年是被谁杀的、邦臣又是否被人陷害,以目前的情况来看,杜存可能是唯一的指望。
林冬脑子里素来可以同时转着三件以上的事儿,给秦骁回完消息,问唐喆学:“明天和赵真禹约的几点?”
刘卫明的事即将水落石出,然而赵真禹母亲的死和那名失踪的幼童尚未结案。之前听高伟说,陈芳华对赵家父子照顾有加,甚至连赵欢禧的墓地都是陈芳华给选的,林冬就直觉这里面有点什么故事。虽然以陈芳华对外立的慈善女企业家人设来讲,干这种事不算稀奇,但她喜欢高大帅气的男人,无论是刘卫明还是高伟都是这类型的,而赵欢禧年轻时的照片看上去也挺养眼,难说这俩人之间有没有点不为人知的事情。
“十一点。”唐喆学认可林冬的分析,同时又有些疑虑:“你说他那会才十岁,就算赵欢禧和陈芳华之间有点什么,能让他看出来?”
林冬稍事琢磨,问:“你十岁的时候,如果家里来了妈妈以外的女人,你会不会观察她和你爸的互动?”
唐喆学果断道:“除了家里亲戚,我爸从不招女的上门。”
“李青河没去过?”
“没啊。”
李青河是老爹队上的内勤姐姐,哦不,唐喆学得叫阿姨。听说过但没见过本人,老爹队上的女警他就见过一个,田樱。有段时间唐奎查的一名嫌疑人涉/黑,不出意外被威胁了,不得已派田樱接送儿子上下学。田樱虽然名字里有花,但无论外形体格还是脾气都和娇柔沾不上边儿,拾掇在他们学校门口打劫的小混混,一脚一个当场踹跪下了。
后来田樱殉职了,追捕一伙在批发市场流窜抢夺的匪徒时,被一个突然冲出来小男孩一刀捅在了腰上。那男孩才十三岁,是主犯养来专门做“路障”的道具,还不止他一个,作用是团伙成员实施完抢夺后,这些看似闲逛的小孩会一拥而上,挡住事主追赶的去路。当时还没出新修订案,所以这个未满十四岁的小男孩只能放了。再后来唐奎被停职了一段时间,据说是因为痛殴了一顿教唆青少年违法犯罪的团伙主犯。
听完唐喆学的解释,林冬了然道:“李青河是田樱殉职之后进队的,跟了你爸好多年,反正我离开东湖分局的时候她还在。”
唐喆学顿住撸猫的手,语气稍显不爽:“你这话说的有歧义,什么叫跟了我爸好多年?”
不往歪处想能有什么歧义?林冬抬抬手,示意他重点并不在此:“那换成你妈呢?你爸以外的男人来你家,你会不会注意观察他和你妈之间的互动。”
“……”
唐喆学皱眉琢磨了一会,摇摇头:“因为我爸工作性质问题,家里很少有外人来,最多也就是我干爹,不过一般我干爹来的时候,我爸都在家,他跟我妈之间不会有太多的互动。”
——那是,当你爸面给嫂子献殷勤,兄弟还做不做了?
林冬默默吐槽,却听唐喆学问:“你说什么?”
“没啊,我没说话。”
见鬼了,林冬心说,连我心里默念什么都能听见?
一大早林冬收到祈铭发来的morning call,从地下停车场提取的检材对上了,正是刘卫明的血迹。这下高伟没得编了,地下停车场里可没自动提款机。不过林冬倒是不急着再次提审高伟,板上钉钉,正好让那哥们多惶恐几天。现在得把精力放到保姆被杀的案子上,至于那个失踪的孩子,他有预感,凶多吉少。
“我爸和陈姨?”
会谈室里,赵真禹被唐喆学问得十分不爽:“唐警官,林警官,你们到底在查什么?是我妈被杀的案子还是我爸是否有婚外情?”
只听他的话,林冬就能确认自己的推测毫无偏差,遂平心静气地解释道:“是这样,查明凶杀案的关键在于作案动机,所有和你母亲生前有利害关系的人都要查,你想维护父亲的声誉,我理解,但眼下的重点是你母亲。”
“……”
赵真禹撤身向后靠去,眼中明显流露出几分纠结。出事后爸爸就带着他离开了陈芳华家,在镇上工作的地方租了房子居住,陈芳华偶尔会过来,给他们父子俩送点吃、喝、日用品。有几次陈芳华来家里送东西,爸爸就给他点钱,让他去街上的游戏厅里打会游戏。以前小,不懂,长大一点才知道,成年人的世界好复杂。
“我爸就算跟陈姨有什么,也是在我妈死之后的事情,”赵真禹试图维护父亲,尽管底气不那么足,“我爸跟我妈的感情……挺好的……”
林冬点点头,又问:“他们是怎么在一起的,你父母,自由恋爱?”
“应该是吧,他们俩以前是同事。”
实际情况并非如此,林冬又给付立新打过电话,对方的说法是:“赵欢禧年轻的时候长得挺漂亮,好多姑娘喜欢,可惜他爸脑淤血瘫在床上,那会家里条件普遍不怎么好,雇不起人照顾,哪有大姑娘愿意一嫁过去就伺候公公的?是我们工会主席高大姐介绍,赵欢禧才找了当时的老婆,虽然人丑点矮点,但心眼好,又能吃苦,后面高大姐就给安排进了工厂。”
由此可见赵欢禧夫妻的感情基础不深,不过要说赵欢禧亲手杀了自己老婆,付立新并不认同。老刑侦有老刑侦的直觉,这一点,林冬表示理解。没有任何证据指向赵欢禧,不在场证明也核实过了,基本没有作案的可能性。只是当时没查到赵欢禧和陈芳华还有婚外情,如果追着往下查,说不定有新的突破。
赵真禹是完全没想到,为了查妈妈的事,还要把已经入土的爸爸的过去拖出来“鞭尸”。父母都是小地方出来的人,在宗亲关系错综复杂的环境下,名誉胜过一切,哪怕身后依然如此。所以他从一开始就没想着和警方提这个细节,主要是不觉得会有什么问题。
纠结之余,他低声下气地要求林冬他们:“不管最后结果是什么样,能不能……能不能别把我爸和陈姨的事情落在卷宗里?”
“赵先生,你也是搞法律工作的,你觉着你的要求合理么?”林冬并不想指责对方,他理解,可办不到。
赵真禹无奈而叹:“这事儿要传回老家,我二舅会把我爸坟扒了的……他……他挺不讲理的……我爸当时在外面打工,一个月就挣五百块钱,还得拿出三百帮我二舅还债,因为他娶我妈的时候一分钱彩礼没给,我二舅老拿这事杵怼他。”
唐喆学问:“欠债?什么债?”
“赌债。”
这事儿卷宗上可没有。唐喆学和林冬对视一眼,又问:“你二舅经常问你妈要钱么?”
“他一般不跟我妈要,直接打电话给我爸。”说着,赵真禹意识到了什么,镜片后的双眼愕然瞪大,“你怀疑我二舅是凶手?那是他亲姐!他怎么能下的去手!?”
若非规定不允许,唐喆学真想给赵真禹看看悬案办过的、手足骨肉相残的案子——在利益面前,血缘关系轻如鸿毛。
TBC
第176章 第 176 章
第一百七十六章
无凭无据的, 不好直接提人到局里问话,林冬的策略是,先密取赵真禹二舅的指纹, 跟案发现场的做对比。然而最近使唤鉴证使唤的有点太顺手, 以至于他刚一探头,杜海威立马从位子上起来把他堵在门口。并非友情余额不足,而是再这么欲求欲与下去, 办公室的人得揭竿起义了。
看杜海威紧张兮兮的,林·鬼见愁·冬安抚道:“不是立马给你们派活,我来取卷转移胶带, 需要密取套指纹。”
东西可以给,但该提的醒, 杜海威得提:“行动规划跟年副局打招呼了么?”
“哈?”林冬诧异出声, 原本斜倚着门框的身体立刻打直——有八卦,“她把你们部门也屠了?”
杜海威端出职业假笑:“归属刑侦的部门一个都没跑掉,哦不,还有法医室尚能独善其身, 我估计年副局是看在捐赠仪器和资金的份儿上, 不准备跟祈老师明着起冲突。”
林冬跟他对着乐:“未必,你自己说的,祈老师冰清玉洁毫无瑕疵, 不起冲突是因为挑不出毛病而已。”
“……”
我什么时候说过这话?杜海威稍感迷茫。在单位里,向来只有祈铭挑别人毛病的份儿, 别人想挑他毛病可太难了,除了帮罗家楠写过检查和报告。可最近这活儿也有人替了, 彭宁,小伙子有把笔头, 原来在反诈的时候就是季海御用的书面文件小助理。
林冬是从来不用别人帮忙写报告,看不上。像那种动辄上万字的XX精神学习报告,他的就是全局范本,被无数人剽窃,有那懒人恨不能照搬,稿子查重率高达90%。唐喆学说他以后应该收费,按照局里的人头数和文件传达频率算,大概五年能卖出辆新车来。
取了卷胶带给林冬,杜海威问:“磁力粉不要?”
“我抽屉里还有,那玩意没人顺手牵羊。”林冬说着,注意到杜海威颈窝有块红痕,一抬下巴:“诶,你被蚊子咬了。”
杜海威条件反射捂住脖子,尴尬道:“没……没感觉。”
林冬眯眼一笑,心说,有的人可真不禁念叨,前两天还说在西班牙呢,这一眨巴眼就蹦回来了。虽然杜海威明面上不肯承认和盖寰宇的关系,但,骗骗“冰清玉洁”的祈老师还行,骗他可就太自不量力了。
回到办公室,唐喆学看他眼里带着窃笑的模样,好奇道:“又听见什么八卦了?”
林冬附耳小声道:“年美卿把杜海威拾掇了一顿。”
“嚯,怎么拾掇的?”
“没来得及细问他就被方局叫走了。”
八卦听一半最为心痒,不过有盖寰宇填补空缺,林冬依然心情愉悦,走到办公桌前拉开抽屉拿出磁力粉,连胶带一起放到桌上,问:“赵真禹他二舅的信息都查清了么?”
唐喆学将PAD递给自家领导:“张德康,现年五十二岁,岩海市小田县清沟村人。”
又是岩海市,林冬微弯的眉眼渐渐放平——杜谢就是岩海市梅林县人。曾经的岩海市治安十分混乱,所辖区县分别滋生了盗窃、抢劫、毒品、赌博、卖/淫五大毒瘤,最直接的原因就是穷。岩海市四面环山,因运输成本高,几无工业化投资,同时多山地貌也决定了农业产出的贫瘠。早些年交通不便捷的时候,过去一趟得坐四个半小时的大巴,其中有三分之二的盘山公路。要想富先修路,可打通一条条山间隧道的高额投入劝退了很多投资商,后来是省里拨款修公路高铁站机场,才算给这个贫瘠的地方带来了一线生机。
不过张德康在系统里没有任何处罚记录,至少明面上看着是个本分之人。他那一代有兄弟姐妹五人,大姐张德芬——赵真禹的母亲,大哥张德华,他排老三,后面还有一个弟弟和一个妹妹。现如今这五兄弟姐妹就剩张德康和小妹还活着,其他三人皆已亡故,父母也都在零几年前后去世。他老婆和儿子都健在,只是系统里能查到的信息不多,既无外出务工也无违法犯罪记录。
看完PAD里为数不多的信息,林冬交代唐喆学:“你带岳林和英杰去,取到指纹后先发回来,如果对上了,我给你出手续,直接把人带回来。”
啥?又要出差?岳林昨儿半夜才回来,听到老板派活儿,瞬间有自掐人中的冲动。一个多礼拜没见着谭篎了,想念得紧。问题他是壮劳力,但凡出个差追个逃什么的,妥妥的第一人选。日常想换个环境待待,然而放眼全局,悬案是公认的“清闲”部门,毕竟偶尔能休大礼拜。前些日子治安的老大焦有福试图挖林冬墙角,把他叫到办公室好一顿推心置腹,然而他一看对方桌上那密密麻麻的执勤排班表,果断找借口开溜。
唐喆学看了眼时间,说:“下午再出发,我得先去趟法院。”
林冬纳闷道:“去干嘛?”
“晚点再跟你说。”
唐喆学撂下话,拿了车钥匙起身离开办公室。等他走了两三分钟后,文英杰小声告诉林冬:“您刚去找杜科的时候,唐副队从门岗拿了份快递回来,好像是……法院的传票。”
传票?林冬脑子里闪过几种可能性,随即追出门外。在停车场堪堪赶上唐喆学,他气息急促地问:“到底出什么事了?法院为什么给你寄传票?”
面对焦急的爱人,唐喆学无奈地叹了口气,从兜里掏出折了三折的传票递给对方。林冬打开一看,眉心倏地皱起——唐喆学被亲大伯唐勋给告了,案由是遗产纠纷。肯定是房子的事儿,怪不得唐勋那边三番五次的拖延公证时间,原来是在谋划走法律程序。
果然,在利益面前,亲情薄如纸。
此时任何安慰的话都很苍白,林冬握住唐喆学的手,轻道:“别为这个烦心,我待会给姜彬打个电话,让他帮你介绍个好律师。”
“不着急,我先去看下起诉材料,能走调解尽量走调解。”唐喆学回握着林冬的手,情绪还算稳定,“我其实料到大伯会弄这一手了,主要是大伯母那,她那个人……太不吃亏了,嗨,无所谓,奶奶给我那小房子,他们要分就分吧,也卖不了多少钱。”
“……”
为免增加唐喆学的心理负担,林冬生生咽下贴到嘴边的话——奶奶给的小房子?他们真正想分的是你妈那套四居室!
送走唐喆学,林冬回到办公室,坐位子上给姜彬发了条消息,拜托对方给自己介绍个业内比较有名望的遗产律师。民事诉讼不是他长项,身边干这个也不多,特别是针对遗产的。他心里明白,唐喆学之所以会愿意接受调解,是因为这官司打起来必输无疑。老太太走之前并没有留下遗嘱,只是口头传达了一下意愿,而且在场的只有林静雯和唐勋,没有其他见证人,口头遗嘱不具备法律效力。
按照法律的规定,见证人应当是与遗嘱人没有利害关系的人,即遗嘱见证人不能是继承人、受遗赠人,同时不能是与继承人、受遗赠人有利害关系的人。很显然,林静雯和唐勋都不符合条件。
过了约莫一刻钟,姜彬把电话打了回来,一反平时的阴阳怪气,郑重其事的:“怎么着,你那个失踪的哥哥回来跟你争家产了?”
“人都烧了,争个屁。”
对外,林冬绝不承认林阳还活着。拿着手机走进安全通道,他点上支烟,幽幽叹道:“是二吉,他大伯要跟他争遗产。”
“不是,你俩穷到得靠遗产过日子了?”
“那倒不至于,我其实不缺钱,但就是……”林冬一顿,护犊子那劲儿秒出:“这事儿让二吉不爽了。”
那边又开始阴阳怪气了:“呦呦呦呦呦呦,别塞我狗粮,我过敏。”
“说正事。”
“正事就是你准备出多钱打这官司?”
“不是按标的的百分比收费么?”
“老林,你要找的是好的,好的当然贵了,我先问问,标的金额大概会是多少?”
“一千二百万,只多不少。”
“……”
那边传来声抽吸,随后果断道:“准备二百万吧。”
行情这么贵了?林冬嗤了一声:“不如去抢。”
“可以选择接受调解啊,或者你自己去给他辩护。”
“《继承法》我只在读书的时候学过,要不你去,我给你二十万。”
“你想让我被开除公职啊?”
“行了别给我找那么贵的,就二十万,能行不?”
“那我……问问吧……可说实在的,谁不愿衣冠楚楚万户侯?有肥羊不宰,对不起寒窗苦读那二十年。”
寒窗苦读?林冬轻笑出声:“别人寒窗苦读,我信,可你?从上大学到博士毕业,起码谈了十年恋爱。”
“一天不挤兑我你日子没法过了是不是?”姜彬拔高音量——互相伤害嘛,来啊,“起码我还有的谈,你连封情书都没收过吧?”
“我一心向学。”
“恩,说的我都信了。”
“没别的事儿我先回办公室了。”
“诶诶诶,等会,跟你说个八卦。”
“啥?”
林冬现在是真没心思听八卦,但姜彬想说,他也堵不住那张嘴。其实姜彬平时不是个爱传八卦的人,他算比较特殊的存在。另一个事实是,他俩的友情能维系到现在,姜彬的八卦倾吐欲功不可没。
就听那边跟做贼的似的:“就我们单位那个法医,夏勇辉,我上周末去悦心,碰见他和一男的在那吃饭,一看就是一对儿,诶我真没看出来小夏也是。”
你才知道啊?什么眼神儿。对于在自己这已经不算八卦的八卦,林·八卦储存器·冬还得装出惊讶的语气:“是么,我也没看出来。”
“我拍照片了,待会发你哈,那男的身材不错。”
“比雷智敏好?”
“非提他干嘛?你那么喜欢他你怎么不跟他好去?”
“我可招惹不动他,昨儿他又来我们单位踢场子了。”
“谁赢了?”
“你不过来撑腰,我通常没胜算。”
姜彬“哈”了一声,听上去有点小骄傲,但立马又正经了起来:“行了不说了,办公室回来人了,挂了啊。”
“正事别忘了!”
不知道信号过去没过去,那边已经挂了。收起手机,林冬低头看着碾灭在垃圾桶里的烟头,稍感心累。正如姜彬所说,他并不指望唐家的遗产过活,只因看到唐喆学为此闹心,想帮对方解决问题而已。他更知道唐喆学并不贪图老人的遗产,是被算计的感觉让人不爽罢了。
希望唐勋那边的要求别太过分,他默默祈祷,不然该影响二吉的工作状态了。
TBC
第177章 第 177 章
第一百七十七章
从法院出来, 唐喆学回到车上,茫然地望着路面上来往的车辆。大伯的诉讼请求是卖掉奶奶留下的四居室,三家平分, 可那样他妈就没地方去了。或者他出钱买下大伯二伯的份额, 问题房屋评估价大约一千三百五十万,也就是说,他得掏九百万给伯父们。开玩笑, 哪掏的起,就算把林冬卖房那五百万算上也不够。
拿出手机,他犹豫着要不要打给二伯唐华。唐华从一开始就明确表示不争, 如果对方可以贯彻这一决定,他凑四百五十万给大伯家就能保住那套房子。即将拨出号码的时候, 指尖微顿, 他闭上眼,又收起手机。四百五十万,以自己的能力也出不起,就算卖了那套小的也不够, 还得问林冬拿, 当然林冬肯定无条件支持,只是他过不去自己这关。
三十而立,立的是能扛起责任的肩膀。
忽的, 手机震起,林冬打来的。时间掐的够准, 算到他应该出法院了,电话追得很紧。清清嗓子, 他接起电话,故作轻松的:“我一会就回去, 不耽误下午出差。”
事实上林冬已经做好替他处理工作的准备,打电话纯粹是出于关心:“你大伯那边,什么情况?”
唐喆学犹犹豫豫的:“呃,他们……他们要分那套四居……先调解吧,毕竟买房的时候我妈出钱了,她有份额,官司打起来会很麻烦,看大伯大伯母他们愿不愿意让让步,还有我二伯那,得看他的态度。”
“需要钱,我给你拿,别自己瞎琢磨。”
“不用不用,没到那份上呢。”
“二吉。”
“恩?”
“必要的时候,依靠我并不会显得你没用,明白么?”
“……”
鼻腔骤然一酸,唐喆学强弩着劲儿“嗯”了一声。林冬总是如此成熟冷静,遇事第一时间想办法解决,极少瞻前顾后。当初也正是对方这份果决的魄力吸引了他,现在,他该长大成人了:“等忙完手头的案子,我跟我妈聊聊,我想卖了那套小的,然后我妈手里还有套单位分的一居室,就是有租约在比较难卖,到时候可能真的得先从你那拿点,我想尽量保住那套四居室,毕竟那里面有我爸的抚恤金,对我妈来说,意义非凡。”
“恩,目标明确,去执行就好,办法总比困难多。”林冬的语气很是欣慰,“慢点开车,等你回来吃饭。”
“最多二十分钟,你去食堂等我就行。”
“OK。”
挂断电话,林冬点开微信界面,对着姜彬发来的【我问了一圈,都嫌钱少,你也太抠了,开一百多万的车就肯出二十万律师费】抿嘴笑笑,回了对方一句【吃不穷喝不穷,算计不到才受穷】。说什么来着,唐勋的目的就是分那套四居,判断“作案动机”的时候,他鲜少出错。唐华那倒是不用担心,毕竟还和林阳有生意往来,这脸不好说撕就撕。卖奶粉虽然利润率比不过卖白/粉的,但人家合法啊,市场足够大。退一万步讲,就算唐华要分也不愁,能用钱解决的问题都不是问题,大不了问祈铭借点,反正他脸皮厚,张的开嘴。
吃完饭,唐喆学开车拉上岳林和文英杰直奔岩海市。家务事先放放,工作重要。在林冬身边的时候,他依赖对方的决策,出门在外,他就是组员的主心骨。密取指纹不是什么难事,只要跟上人,自有机会。
上了高速没多会,岳林听后座上手机微信提示音一会一响的,转头问:“英杰,你跟谁聊呢?这么热闹。”
“林宸。”
文英杰头也没抬,专心回消息。自从得知林宸是林总队家的公子后,他刻意地保持距离——没那份出人头地的心思,不必强迫自己抱大腿,不过林宸好像很难过他疏远自己,前些日子特意趁休息日跑来约他吃了顿饭。
话聊开了,文英杰发现,林宸并不像表面上看着那么轻松自在,实际上压力山大。父辈的光环过于耀眼,到哪,他都是“林白河的儿子”而非自己。和欧健的境遇有点像,无论给谁介绍,都得跟一句“这是欧风奇的儿子”。只是欧风奇已经不在了,欧健收到的更多是慈爱和关照,而非林宸那样,被拿来和父亲做比较。
“都说警队战友情情同手足,可是英杰哥,我感受不到,你应该看的出来,我没有朋友。”林宸对自己的处境看得很清楚,“我看岳哥和你分一碗饭吃,我是真的羡慕,倒是有人帮我打饭,可我知道,他们眼里看到的不是我,是我爸。”
看着林宸那副苦恼的样子,文英杰不由心生同情。会投胎不是错,错就错在林宸选了和父辈同样的道路。像他自己,如果当年研究生毕业不是考公而是干传媒或者出版,有继母的威望笼罩,身边肯定也不乏阿谀奉承之人。只是这些人不会在他得了白血病之后,像悬案组的同事们那样,排着队去医院给他配型。
人生很短,却也漫长,每一次选择都决定了未来走向哪个岔路口。欲戴皇冠必承其重,既然做了选择,就要有承担的勇气。
今天林宸发消息是要给他介绍对象,说队上新来一位警花姐姐,学广告的,跟他专业相近,该是有共同语言。对此,文英杰首先表示了感谢,然后委婉地拒绝了这份好意——【我不相信一见钟情,我只相信日久生情】。
有些话不好意思明说,自从吃上抗排异药,他发现自己的男性功能有点受影响。没到废的程度,只是比起以前明显清心寡欲了不少。也有可能不是药的缘故,而是底子虚了,总之先喝段时间中药看看,别回头耽误人家姑娘。
尽管拒意明确,林宸仍在各种推销,警花姐姐不行,那就换自己表姐堂妹,好像不攀上文英杰这门亲戚不罢休一样。后面文英杰实在词穷了,回他【你先把自己的个人问题解决了再来操心我吧】,结果那边理直气壮的【我才二十三,不着急】。
文英杰皱眉一笑——恩,年轻得令人嫉妒。
开了将近三个小时的车,抵达目的地。唐喆学下车先在周围扫听了一圈,得知张德康在家具厂工作,每天晚上放工后,必去工厂对面的食杂店里吃一碗鸭肉面、喝二两高粱。为免惊动张德康本人,唐喆学决定先在附近蹲守,等人露头了再找机会取指纹。
平时工厂六点放工,今天可能是有什么急活,等到快九点,工人们才从厂区里陆陆续续出来。从一张张陌生的面孔中辨认出张德康后,唐喆学留文英杰在车上值守,然后带岳林跟着对方进了食杂店,选了隔壁的桌子坐下。
张德康是熟客,坐下不用招呼,老板知道他的要求。不一会,热腾腾的鸭肉面和装着高粱的酒杯端上桌,附赠一碟油炸花生米。唐喆学他们是吃过晚饭了,这会为了隐藏身份不得不再叫点儿什么。面条是塞不下去了,喊老板炒俩热菜,有一口没一口的吃着。张德康一边吃面喝酒一边刷手机,唐喆学斜眼瞄了瞄,发现对方在看赌石直播,不时跟风下个单,也就十几分钟的工夫,扔进去三四百,基本一天白干。根据赵真禹的说法,二舅从年轻的时候就好赌,看来过了这么多年,张德康赌性仍在。也难怪他要在这地方吃饭喝酒而不是回家,回家有老婆管着,砸钱不能砸得这么痛快。
“副队,副队,”岳林小声喊他,“你看外头,有个男的,跟门口来回溜达好几圈了,会不会是……”
唐喆学应声回头——外面有个男人正往店里看——彼此的视线隔空相触,对方立马装作没事人似的走开了。再回头看看店内,除了张德康自己那桌、他和岳林这桌,另外还有两桌客人,其中一桌四个人,另外一桌两人。刚才门口那男的,视线是冲着那张两人桌去的。
这一刻,唐喆学嗅到了同类的味道。
他向岳林低声道:“可能在辨认嫌疑人,待会你行动的时候动静小点,别搅和了人家的买卖。”
岳林点头确认,余光死盯着张德康的一举一动。面吃完了,酒喝得差不多了,花生米也没剩几颗,还在那兴致高昂地刷直播,盯的他都有点着急,甚至紧张到有点冒汗,生怕自家买卖被另外那伙人给搅和了。以前听罗家楠嗷嗷被截胡,他还觉着有点小题大做,眼下是无比感同身受。
大概是钱输光了,张德康唉声叹气地退出直播,抹了把嘴,喊老板记账,月底一起结。连酒带面,一共十八块钱,还得月底结,也真够可以的。岳林掐着他离开店门的瞬间窜起身,贴到正要收餐具的老板面前,翻手展示工作证表明身份。老板一愣,反应了几秒忙往后退开。岳林抽了两张面巾纸拿酒杯,刚拎起来就看门口呼啦啦冲进来五个男的,奔着那张两人桌就去了——
“别动!警察!”
其中一人被当场摁住,撅他的警察下手挺黑——至少在岳林看来如此。另一个吓得往后一仰,椅子一歪,“咕咚”坐地上了。文英杰在车上看到情况赶紧跑了过来,唐喆学见状立马打手势让他站靠边点,别搅进人家的行动里。
不过置身事外的计划很快被一声稍显疑惑的询问打破:“二吉?”
看清摁人同僚的长相,唐喆学同感意外:“狐狸?”
——副队熟人?
岳林左右看看,有种松了口大气的感觉。
TBC
第178章 第 178 章
第一百七十八章
狐狸队长——啊不是, 胡泽队长此次带队执行的是抓捕网追嫌疑人任务,就是被他下黑手摁住那个。故意伤害,五年前的案子了, 嫌疑人自以为出去躲几年风头再回来, 就可权当无事发生,却不知胡泽上任小田县公安局刑侦队长以来,通过走访摸排、追踪分析及对家属进行说服配合等工作, 已经缉捕归案了二十余名网追嫌疑人。
令小田县有如此多的未归案人员,主要原因是这地方民风彪悍由来已久,曾经遍地小帮派小团伙, 一言不合就开干的处世之道深入人心。像唐喆学他们秘密取证的这家食杂店,老板说每年光打架砸烂的桌椅都得换个四五套。本地警察也比其他地方手狠, 不然真压不住那帮自诩“秦皇汉武”的帮派头头。
布置完接下来的工作, 胡泽听唐喆学说得把物证寄回单位,痛快道:“陈华,去,给老宁打个电话, 加个班对一下, 别寄来寄去的废那劲了,明儿一早就能出结果。”
“不好麻烦你们技术吧?”唐喆学当然乐意吃现成的,不过做人不能太实在, 该客套的时候嘴得跟上,“大半夜的加班, 人家该对你有意见了。”
“有意见,他们可以对着集体二等功的奖状发去, 我来之前他们已经十五年没拿过任何奖励了。”
胡泽眯眼一笑,从唐喆学的角度看过去, 更像只狐狸了。胡泽长了一双狐狸眼,就是近些年来流行的韩系男星那种眼尾细长的眼型,再加上他本就姓胡,便得了个“狐狸”的外号。他和唐喆学是大学同班同学,刚入学的时候,因为那张男生女相的脸,还有176的个子在平均身高接近185的男警校生里属于等外残废,被同寝男生们起哄过该去住女寝。后来大家发现,走眼了,这小子看着阴阴柔柔的,体训的时候比谁都玩命,跑一千米,一米九的都只能看他后脑勺。
等嫌疑人身份核实押上车,唐喆学招呼胡泽到自己车旁站定,分对方支烟,表达谢意的同时也提出疑惑:“你怎么到县里干刑侦了?之前不在岩海市市局干治安干的好好的?”
忘了听谁提过一句,胡泽已经官至治安支队副队长了。
就着唐喆学搓燃的火机点上烟,胡泽低头呼出串烟雾,无奈轻笑:“我主动申请下沉的,不然再在那位置上干下去,我怕以后开同学会的时候,你们得去牢里看我。”
“……”
有些话,点到为止,唐喆学抬手重重拍了把胡泽的肩膀以示理解。他干过治安,深知这不是个比刑侦更容易的警种。辖区里大大小小的店铺、写字楼、住宅、商场、医院、学校、娱乐场所都归治安管。管宽了,阻人财路,管窄了,跟上面没法交代。如果一把手是那种有魄力能替下属扛事儿的还好说,比如他之前在机场派出所时跟的那位女所长,即便他已经离开了派出所,还能为了帮他而拍板拦人,可如果是那种无为而治、事事求个安稳的,那底下人可太难受了。
而且,诱惑极大,治安一句话就得停业整顿,多少做买卖的恨不能拎着钱去砸。督察盯治安比盯刑侦还紧,赶上那种行拘出来又被刑拘的,还得被督察拎走解释清楚为什么一开始没办理成刑事案件。
不过以唐喆学对胡泽的了解,这小子可不是个任人揉捏的软柿子,甚至可以说远比大多数人都有城府,否则也不可能三十出头就干到副支队长。和他这样子承父业的人成长路径不同,胡泽家里往上数十代都没法律工作者,考警校是因为小时候被拐过一次后被警察叔叔解救回来了,自此立志从警。从市局到县里,肯定是遇到什么事儿了,但人家不往深里说,他不好随便打听,再说旁边还有那么多同事,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
眼瞅着押人的车绝尘而去,唐喆学顺势岔开话题:“诶,你不跟审讯啊?”
“就这种傻逼,我审,不折丫寿啊?”
胡泽小白眼一翻,满脸不屑。虽然长得比大多数同事细腻,可从警多年,糙劲儿已然无法隐藏,哪怕出来工作之前他连“他妈的”都不会说。言语间他注意到“霸天虎”的车尾标,语气不无羡慕的:“我艹你们单位可真有钱,这车得一百多个儿吧?”
唐喆学反应了一下,说:“不是单位配的,这是我们组长的私家车。”
“富二代?”狐狸眼瞪成兔子眼,“开这么贵的车给公家干活?”
“不不不,他不是富二代,他……”看看周围来来往往的人,唐喆学压低嗓音:“嗨,说来话长,有机会我慢慢给你讲。”
点点头,胡泽又问:“晚上住哪?”
“没定呢。”
“那成,跟我回局里,回头在隔壁招待所给你们开两间房。”
“又麻烦你。”
“那麻烦什么?走,上车。”
掷下烟头抬脚碾灭,胡泽转身朝着自家队员开的车走去。走着走着,他突然回过头,冲唐喆学微微一笑:“刚忘了说了,好久不见,甚是想念。”
唐喆学抬了抬手,示意对方自己也是。实际上他感觉这是句客套话,以前和胡泽说不上有多深的交情,虽然同班但不是一个寝室,而且他是跟着罗家楠他们那几个公认的刺儿头混的,人家胡泽是优等生,要混也是跟黄智伟他们那个学霸圈里混。他们那一届一共四个保研的,胡泽就是其中一个。如此说来胡泽和林冬也算是同一类人,毫无背景,全靠自己的聪明才智和努力向上攀爬,又在高光之刻归于沉寂。
但,是金子到哪都发光,这样的人,只要守得住底线,早晚还会光芒万丈。
在招待所办手续的时候,文英杰和岳林自发自觉地选了个双人间。二老板一会肯定得跟大老板视频“汇报工作”,傻子才去做电灯泡。反正岳林自打出差和唐喆学住过同一间屋,经历了对方和林冬视频时明面上公事公办、实际上句句都双关调情的“现场”过后,发誓就算得自己出住宿费,也打死不吃这口狗粮了。
实际情况和他俩推测的差不多,唐喆学进屋先冲澡,冲完围上浴巾就开始和林冬视频。那边等他等了好几个小时,刚响一声便被接起,彼此相视一笑,唐喆学强调了一下自己目前所处的环境:“我在县公安局招待所呢,用的专用网络,你说话注意着点。”
林冬轻巧道:“不给钱不算嫖,法律制定出来就是让人钻漏洞使的。”
“我今儿真有点累了,咱先说正事,”唐喆学难得正经,哪怕镜头那一侧的坐姿已经暗示他可以来点付费内容。主要是心累,说是不影响工作,可只要脑子一空下来,家里的事儿还是会让他感到心烦意乱:“指纹提到了,送县公安局帮忙检验,明天一早就给结果。”
“你找的谁的关系?”林冬稍感意外,不是自己的案子人家也得乐意白干活不是?
“是这样,我们干活的时候,和县公安局的撞上了,那边抓一网追嫌疑人,带队的是我大学同学。”
“谁?”
“胡泽,我跟你提过,外号狐狸那个。”
狐狸?林冬仔细回忆了一番唐喆学的毕业照,在一张张不如指甲盖大小的面孔中,精准定位到一双狐狸眼。
“保研那个吧?不说挺能爬的么?怎么还在县公安局?”
“他主动申请下沉的,具体情况我没问,当着那么多人呢。”
正说着,忽听敲门声响起,唐喆学赶紧从床上爬下来,举着手机去开门——不管来人是谁,他都无需避着林冬。
说曹操曹操到,敲门的正是胡泽,拎着啤酒和卤味,一副要跟他吃吃喝喝忆往昔的架势。这种情况唐喆学不好把人往出推,毕竟人家帮他们做鉴定,只能匆匆跟林冬说了声“胡队来了,明儿早晨给你消息哈”后挂断了通讯。
胡泽进屋扫视了一圈,将拎在手里的东西放到床头柜上,撂屁股往床上一坐,笑问:“你们家领导?”
唐喆学正往头上套T恤,没多想,随口“恩”了一声,没想到胡泽诧异瞪眼:“你跟你老婆说案子上的事?”
“啊?不是不是,刚是我们组长。”唐喆学这才反应过来胡泽说的“领导”是家里的,不是单位的,虽然从他的实际情况出发,都是同一个人,“他说麻烦你们技术了,加班帮我们做鉴定。”
胡泽反手撑住床面,上下打量了一番半截T恤半截浴巾的唐喆学,视线最后停到他左手无名指的戒指上,笑问:“你习惯光着膀子跟你们领导汇报工作?”
“?????”
唐喆学被问得一愣,心说真特么不愧是优等生,从细枝末节捕捉漏洞的本事一绝。话说回来,自打他和林冬的柜门被内调处的那俩祖宗踢破之后,外面关于他们的风言风语早已传开。还好没人贴脸问,就算问到跟前,他的原则也是打死不承认。
眼看老同学被自己问的不想说话了,胡泽权衡片刻岔开话题:“你这身材,羡慕不来,上大学的时候我就想照着你练,可惜,没那个肌肉量。”
“我爸我妈都是搞体育的,这是基因问题。”
隐私得以保全,唐喆学稍稍松了口气,掏出啤酒叩开一听递向胡泽,自己则拉过桌前的椅子坐下,陆续掏出对方带来的下酒菜,垫着塑料袋摆在床上。他一般是过了八点不吃饭,但老同学盛情难却,不好扫人家的兴。
咽下口啤酒,胡泽继续保持羡慕的语气:“你们悬案组现在是名声在外啊,听说连我们这边都往你们那递案子,诶,你们那个组长……呃,林冬是吧?他到底有什么背景?我听说他原来都被一撸到底了。”
“他在部里有一些人脉,”唐喆学直言不讳,反正林冬抱部里“爸爸”大腿的事儿早已不是什么秘密,“不过我们能干到今天的份上,也是他凭本事挣来的,就像你说的,他原来都被一撸到底了,还能站起来,光靠关系可没用。”
狐狸眼一眯,胡泽笃定道:“你很崇拜他。”
“对,我是崇拜他。”唐喆学大大方方地承认,“我亲眼看着他如何一步步从谷底爬回山顶的,换任何人都不得不佩服他的韧性。”
胡泽感慨地“嗯”了一声,又说:“回头给我介绍介绍,我真挺想认识他的,我现在亟需心灵导师。”
“怎么了?”眼下只有两个人,刚在公开场合不好问的事,唐喆学现在可以问了。
胡泽视线微凝,片刻后摇摇头:“唉,一言难尽……诶对了,原来老带着你违规的那个谁……哦,罗家楠?怎么样了?还没被抹去墓区派出所?”
关起门来可以互相伤害,但在外面,唐喆学素来维护罗家楠:“怎么可能,人家现在是重案二把手,不出意外的话,等陈队退了就该他接手重案了。”
“也是,他那个不要命的劲儿,用在工作上确实容易出成绩。”胡泽皱眉笑笑,“咱班还谁跟你联系多?我跟你们不在一个行政区,好多人都失联了。”
“其实我联系的人也不多,好多人都不在系统内了,就我们寝那几个偶尔聚聚,然后就是方晓驰啊、李晟他们……”
忆往昔的时光总是匆匆,聊着聊着都十二点了,可还是意犹未尽。手机震了震,唐喆学点开微信界面,看到林冬发来灵魂拷问——【他还没走?打算跟你睡一个屋了是么?】
诶?唐喆学隐约闻到一股子醋味。
TBC
第179章 第 179 章
第一百七十九章
聊到快两点, 唐喆学实在扛不住了,可看胡泽完全没有要走的意思,又拉不下脸来轰人家, 琢磨了好一会, 问:“你这么晚不回家,你媳妇不催你啊?”
捏扁空啤酒听扔进垃圾桶,胡泽张开五指, 反问:“你看我有戒痕么?”
然后没等唐喆学再说什么,“咣当”往后一仰,一个人占了半张床。都是同学, 睡一个屋里无可厚非,但唐喆学担心林冬小心眼, 主动发消息过去说【狐狸准备睡我屋了, 我去跟岳林他们挤挤】。
本以为林冬睡了,没想到那边秒回:【不用,你累一天了,好好休息, 晚安】
唐喆学一开始还觉着林冬大度的有点过分, 不过转念一想,嗨,跟胡泽睡一屋, 那不就跟罗家楠睡一屋一样么,本来就没什么可担心的。再说谁还没跟同事挤过一张床啊, 赶上条件不足的情况,男的女的照样睡一个屋里, 和衣而眠不就得了。
给林冬回了个【晚安,爱你】, 唐喆学归拢了一番夜宵留下的垃圾,关灯上床。刚躺下,就听旁边“吱呀”一声——胡泽翻了个身,保持侧躺的姿势,脸朝着唐喆学,眼睛依然闭着。窗外透进的光线洒在脸上,从细长的眼尾处拉出条阴影,此时的胡泽看上去毫无攻击性,和之前在食杂店里下黑手摁人时感觉判若两人。
“不好意思,”他小声说,“实在懒得回去了,蹭你半张床。”
“睡吧,咱俩就别客气了。”
唐喆学大大方方的,尔后也翻过身,以背冲胡泽的姿势阖目而眠。他在家时习惯睡左手边,这样脸冲着右边刚好抱林冬。今天左边被胡泽占了,可他早已习惯压着右半边胳膊睡,一沾枕头本能寻找熟悉的姿势。
不一会,床铺的一侧响起均匀的呼吸声,另外一边,本已闭上的狐狸眼缓缓睁开。微光勾勒出骨架宽阔肌肉饱满的背影,望着多年前只能远望、如今近在咫尺仍无法碰触的人,胡泽无声地叹了口气。学警时期的唐喆学阳光帅气自信风趣,深受女孩子们的欢迎,而彼时的自己只能站在篮球场的树荫之下,远远看着姑娘们给汗水淋漓的校草递矿泉水喝。他试过一次,鼓起勇气混在女生堆里递上矿泉水瓶,却不想被罗家楠一把薅了过去,喝完还把空瓶塞给他,一点不见外地来了声“帮扔一下垃圾”。
要不是打不过罗家楠,他当时真得给对方一拳——使唤人使唤得也太他妈心安理得了吧!
好在这事儿只有他一个人想起来会尬,毕竟那个时候唐喆学被女生围着,根本不会多看他一眼。只有在临近期末考试需要突击复习之时,对方才会主动找他帮忙划重点。问题找他划重点的人很多,几乎不会有和唐喆学单独相处的时间。而且唐喆学擅长背书,基本问过一遍就不会再找他了,所以大部分时候他只能默默望着对方的背影。
过了这么多年,青春的记忆业已冷却,却没想到,在这无声的夜里又悄然炙热了起来……
六点整,唐喆学被生物钟叫醒,睁眼发现另外半边床空了,不由埋怨自己这一觉睡得有点死。想想林冬差不多该起床遛狗了,先给对方发消息道早安,洗漱完毕再去隔壁拉上岳林晨跑。跑了十来分钟,唐喆学远远看到胡泽在遛警犬,立刻加快速度追了上去。
“早!”追上胡泽,唐喆学的呼吸明显比之前急促了几许,“怎么你遛警犬啊?训导员呢?”
“我喜欢狗,家里没空养,只能撸警犬队的。”胡泽边跑边回头看了眼一脸苦大仇深的岳林,“你别跟着我跑了,我速度快。”
作为从学警时期就苦练长跑的人,胡泽说这话不算吹牛逼。别人遛狗那是被狗拖着跑,到胡泽这,是他拖着狗跑。跟着跑了一阵,唐喆学发现胡泽的速度不减反增,有点拿百米冲刺的速度跑长跑的劲头。于是一场无声的较量在两人之间默默展开,始终保持齐头并进的速度。结果苦了岳林了,一圈晨跑下来累得呼哧带喘,到了招待所门口跟警犬对着“哈哈”。
畅快淋漓地出了身汗,胡泽气息微促的:“你们先去吃早饭吧,技术那边有消息我立刻通知你们。”
“你以后可别这么跑了,狗受不了。”胸腔剧烈起伏,唐喆学委婉认输,“你瞅瞅给孩子累的,哈喇子都喘出来了。”
岳林闻言赶紧抬手抹了把嘴角,还好,没丢人丢到那个份上。完全没想到这位狐狸队长有那么强的耐力,光看长相还以为是书生派。所以说看人不能只看外表,得处,得品,得共事,才能深入了解。
暂别胡泽和警犬,唐喆学回屋冲了个澡,然后叫上岳林和文英杰去吃早饭。岳林跑猛了,下楼梯时腿都有点抖,吃饭也没啥胃口——运动过量,不饿。唐喆学是跑饿了,六个水煮蛋加一大碗馄饨,还干了一笼小笼包。
吃完饭收拾收拾出门继续盯张德康,同时要等胡泽那边给消息。等到中午,胡泽的电话终于打了过来:“我们家技术干活忒细,非得复核好几遍才肯出结果,摁了吧,是你们要找的人。”
“得,多谢。”
扣上电话,唐喆学给林冬发消息要手续,随后推门下车,带岳林和文英杰直奔木材加工厂。此时的张德康正在用电锯切板子,胳膊上脸上满是木屑,耳朵里塞着防噪音的耳塞,所以唐喆学在身后喊了他三声他都没听见。因着对方手里有危险工具,唐喆学不好直接上手拍他,以免对方突然吓一跳误伤自己或他人,只能绕到他正面,顶着纷飞的木屑抬手示意他停下,先别干了。
张德康见状关停了电锯,摘下耳机,问:“你们要订板子?老板在二楼办公室。”
“我们来找你。”唐喆学出示证件,视线扫过仍抓在张德康手里的电锯,稍事琢磨,更改掉先前准备好的说辞:“刘卫明,你认识么?”
由于时间比较久远,张德康想了好一阵才点点头:“好多年前见过。”
“他死了,我们现在在调查这个案子,麻烦你,跟我们回去协助调查。”
“哈?死了?咋回事?”张德康面露诧异,然后又意识到了什么,急切道:“不是,我都——都二十多年没见过他了,你们问我,我什么也不知道啊!”
“这个是正常的调查程序,麻烦你,跟我们走一趟。”
唐喆学手指微抬。一旁的岳林心领神会,借着掸木屑的动作,卸下张德康手中的“武器”。张德康一直没反应过味来,直到被三个人带到厂房门口才恍然回神,转头就要往里走:“你们等会啊,我先去跟老板请个假。”
文英杰跨步堵住他的去路,严肃道:“你老板电话给我,我给他打。”
现在张德康意识到有什么不对了——这仨警察把自己围起来了,除了转头继续朝前走,再无退路。然后他又想到刚才岳林主动提出帮自己拿电锯的事儿,再看看警察们过分严肃的表情,不由自主地往后退了半步。
“走。”唐喆学命令道。
“我真没什么可说的,”张德康的呼吸明显急促了起来,“我最后一次见他,他还没坐牢呢!”
“我知道,实际上我们是想问问你,有关你大姐张德芬事情。”现在对方手里没有“武器”,唐喆学可以直言不讳了,“张德康,你姐死了那么多年了,你就没想着,替她找找凶手?”
张德康的脸色“唰”的褪白,吭吭哧哧的:“……你们……你们警察都找……找不着……我能……我能干点什么……”
“能干的不少,就从提供一下案发时你自己的行踪开始。”
话音未落,唐喆学一把钳住他的胳膊,态度强硬地拖向厂区之外。这一举动引得木材厂工人们纷纷探头探脑——警察来抓人了,新鲜事,录个视频。岳林见状立马要求他们放下手机。要说现在执法是越来越难,走哪手机怼脸拍到哪。
应胡泽的要求,唐喆学没直接带张德康回去而是扔进了县公安局的审讯室。反正林冬可以远程跟审讯,在哪审都一样,而且趁热打铁效果好,不然回去路上耽搁几小时,嫌疑人保不齐已经冷静下来了。
站在单向玻璃后,胡泽盯着神色慌张的张德康,对唐喆学说:“我看这家伙长得不像杀人犯。”
知道他在开玩笑,唐喆学仍认真回道:“像不像的,凭证据说话。”
狐狸眼微斜:“除了指纹你们还有什么证据?”
“没了,现场连个多余的鞋印都没有。”
“……”
这就敢提人,行,不愧是林冬。胡泽默笑。说不了解林冬,只是没共过事而已,人嘛还是打过照面的,只不过那个时候林冬风头正盛,压根不会注意到肩膀上只有一颗星星的他。至于林冬都经历过什么,他很清楚,说实话,是个牛人,但看上去貌似不怎么好相处。刚唐喆学接通视频之后,他凑过去打招呼,那边的回应堪称冷淡。
单向镜的另一侧,文英杰核对完身份信息后问张德康:“事发那天,你在哪?”
张德康咽了口唾沫:“跟村里人打牌去了。”
“谁能证明?”
“能证明的都死了。”
“死无对证啊?”文英杰一拍指纹鉴定报告,“现在有证据显示,你的指纹出现在案发现场,来,解释解释。”
“我去看过好几次我姐,有我指纹不是太正常了?”张德康的眼神四下游移,“那是我姐,亲姐,你们不能光凭几个指纹就说我杀了她啊!”
“我说你杀她了么?这么着急撇清关系干嘛?现在让你说明的是,案发当日的行踪!”
文英杰直直盯着对方,以制造压迫感。林冬要求速战速决,本以为张德康扛不住几句,没想到还挺油滑。也是,二十多年都没被揪出来,以为这次也能侥幸逃脱。
张德康终于摆正视线,坚持道:“我说了,我去打牌了!”
“你那时欠了多少赌债?”文英杰顺着他的回答继续挖坑。
“啊?我——”
“你外甥说,你经常问你姐夫赵欢禧拿钱还赌债。”
“——”
张德康卡了下壳,眼珠一转,抵赖道:“赵真禹那会才多大?他知道个屁!我那是为我自己要钱么!?我是为我姐!警察同志,赵欢禧跟陈芳华不清不楚的,你们该查的是他,我知道他嫌我姐长得不好看,又矮,娶我姐的时候一分钱彩礼都没出,白落一伺候他那瘫子爹的保姆!我问他要钱是怕他以后跟那娘们跑了,回头把孩子甩给我姐,孤儿寡母的我总得给他们留点存项!”
眼看张德康越说越顺溜,那话编的,一句接一句,文英杰并没着急挑破:“那他给你的钱,你后来给赵真禹了么?”
“……没……”
“为什么不给?”
“我姐都没了,那是他们老赵家的种,我为什么要替他养儿子?”张德康偏头呸了一声,“不要脸!我姐尸骨未寒,他就又和陈芳华搞一块去了,我跟你说,就那陈芳华也不是什么好玩意,她老公常年不在家,她晚上就跟女婿刘卫明睡一张床,我姐都告诉我了!她们家也乱着呢,那小崽子是她女儿和继父生的杂种!”
文英杰眉峰一挑:“既然你知道这么多内幕,当时警察走访你的时候,为什么没和警察说?”
张德康的气焰忽然矮了几分,又磕巴上了:“……我……我想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事关你姐的生死,你就不想替她沉冤昭雪?”
“我怕牵扯上我,就陈芳华那老公,禹强?他是毒贩!被抓了!他给我过钱,当时好多人都从他手里领过钱!我要知道那钱是贩毒得来的,我一分不要!”
“你还挺有正义感。”
“那玩意能害人家破人亡啊!”得了认可,张德康顺势支棱了起来,“我觉得我姐没白死,要不是她出事儿,警察能去搜查陈芳华家?能发现禹强藏的毒品?这就叫天意!该着他吃花生米!不就趁俩破钱么!你看给陈芳华嘚瑟的!进她家还必须得换鞋!我特么在地里干了半辈子,谁不是一脚的泥,就她爱干净!不想想那地板都是我姐跪着一寸一寸擦出来的!”
“所以案发那天你是换了拖鞋才进屋的。”
“对啊,我——”
审讯室内忽然陷入一片死寂。单向镜的另一侧,胡泽轻吹了声口哨:“牛、逼,这就掏出来了。”
唐喆学心里美,面上不动声色,嘴上使劲往林冬脸上贴金:“这是悬案的基本功,我们组长训练出来的。”
“我可听着呢,”林冬的声音从视频中传出,“告诉英杰,趁热打铁,别让张德康有反应的工夫。”
唐喆学依言照办。一旦把真话掏出来,任凭嫌疑人如何解释也说不清了,后续审讯中,文英杰以摧枯拉朽之势攻破了张德康的心理防线——
案发那天,张德康是去问姐姐要钱的,张德芬不给,姐弟俩就吵了起来。吵到激动之处,张德康嘴一滑,给姐夫赵欢禧和陈芳华的事儿秃噜出去了,气得张德芬当场就要去找赵欢禧对质。问题张德康答应姐夫要保密,毕竟人家一个月给他三百块钱封口费呢,死活拦着大姐不让去。当时张德芬正在弄针线活,抄起剪刀朝弟弟虚晃了一下,张德康怕她伤着自己,劈手夺下剪刀,一下松开了拖着张德芬的手。张德芬转头就往出跑,他在后面追,没想到穿不惯拖鞋,一猛子给自己绊住了,噗通,连大姐一起扑倒在地,于是那把剪刀就此插在了张德芬的背上。
眼瞅着大姐嘴角涌出血沫,只有出气没有进气的样子,张德康彻底慌了,第一反应不是救人而是逃跑。跑下楼正撞上陈芳华的傻闺女坐客厅里看动画片,他吓了一跳,一屁股坐到了地上。这一摔,摔回点良知,他意识到自己不能就这么逃走,赶紧返回楼上。可此时的张德芬已经不动了,张德康伸手探向口鼻,发现一点气儿都没有,自知大错已铸无力回天。他跪在地上一个劲儿给姐姐磕头,又听见傻丫头和禹强生的儿子在屋里哭,想想自己欠下的赌债,干脆一不做二不休,抱起那孩子翻窗跑了出去。
提到孩子,他叹道:“我把那小杂种卖了,卖了八千块钱……跟我一起打牌的就有一个人贩子……我欠他钱,直接拿孩子抵了……我后来找过他,想把孩子赎回来,可他跟我说,孩子已经死了,刚卖给一家人就得了肺炎,为此他还退了那家人五千块钱,这笔买卖做得亏大了……我觉着,这也是天意吧,禹强贩毒害人,老天爷就让他断子绝孙……”
“那么小的孩子有什么错呢?报应也不该报应在他身上,真特么会给自己找台阶下。”
单向镜后,唐喆学听到胡泽恨声而骂,抬起手,安慰性地拍拍肩。他知道,胡泽恨的不是禹强也不是张德康,而是幼时拐走自己的人贩子。没人知道被拐那些年胡泽经历了什么,被解救回来之后他什么都不说,父母更不希望他回忆那段不愉快的经历,所以从不追问。
镜头里的林冬看他俩的互动一清二楚,不由眉头微皱。没来得及打破那稍显暧昧的气氛,忽看手机冒出条信息提示,点开后告知唐喆学:“二吉,审完尽快押回来,老杜找我,先挂了。”
“行,你忙。”
“开车慢点,注意安全。”
用比领导关心下属更亲切的语气叮嘱过唐喆学,林冬挂断通讯后忽然觉得自己彰显占有欲彰显得可能不是个地方。不过另一个事实是,他对胡泽的观感不是很好,莫名有种领地里多了个入侵者的感觉。
收拾好心情,下楼去找杜海威。进鉴证办公室,他站到对方身后,问:“找我什么事?”
杜海威展示给他:“你看这两张指纹对比的三级特征分析。”
三级特征是对指纹二级特征的补充,林冬有所了解,但这属于近些年来比较新的指纹鉴定研究方向,连定义都没有统一的标准,现在让他独立分析,着实有点强人所难。听他半天没动静,杜海威干脆直接给答案:“看,这是从物证上提取的指纹原片,这是邦臣被捕后采集的指纹,之前电子化时分辨率不够,图像相对来说比较模糊,用1200DPI扫描原件重新进行二级和三级特征分析,结果是……有、偏、差。”
“???????”
这一刻,什么狐狸松鼠的,全都被林冬抛到九霄云外去了。
【第九卷·完】
TBC
第180章 第 180 章
第一百八十章
会议室里, 杜海威在一众领导和同僚的注视之下,条理清晰地解释着“为什么我认为在邦臣一案上,指纹鉴定结果有偏差”这一主张——
“众所周知, 现代指纹鉴定的基础, 源自弗朗西斯·高尔顿于1892年出版的著作《指纹学》中提出的,‘在640亿人中才能找到一对特征完全相同的指纹’这一理论,通俗的说法就是, 世界上没有完全相同的两枚指纹,但应用指纹做同一性认定,不管是人工鉴定还是AFIS系统鉴定都有可能出现异源性高度相似问题, 根据已有的文献资料可知,使用AFIS系统检测, 出现高度相似异源性指纹的概率为万分之十五。”
声音一顿, 一体机屏幕上的PPT换到了下一页,杜海威往旁边挪了两步,让出视野,指着屏幕上的指纹放大图说:“请看左图, 这是邦臣案中在金表表带上提取到的半枚指纹, 根据其大小形态判断,是囊斗型拇指指纹,右图则是邦臣被捕时捺印的右手拇指指纹, 同一性结论的主要依据是两枚指纹左三角区分析,就是屏幕上被圈出来的位置, 各位,能看出有什么不一样的地方么?”
在座的看看屏幕, 再互相交流下视线,没人吱声。别说不干鉴证的, 就是祈铭黄智伟他们都没看出有什么区别,完全controlC、controlV出来的一样。
“没错,这么看是没区别,包括使用AFIS系统进行鉴定,得出的结果也是一致的,但是——”
杜海威回手划了一下,PPT继续翻页。
“目前所使用的AFIS系统,针对的是指纹二级特征进行分析对比,也就是局部细节特征,而近些年指纹三级特征在认定同一性问题的研究上取得了很大的进步,这是对残缺指纹二级特征的同一性认定补充,关于三级特征,目前学术界没有统一的定义,在这个案子上,我们可以简单的理解为指纹汗孔位置相对稳定性,请看我圈出来的位置,这里是不一致的,据此我认为,之前的鉴定结果有偏差。”
至此底下仍是一片寂静,大家都全神贯注地看着PPT。这页PPT上除了两张放大到能看见汗孔的指纹图,还有一堆某些人连符号都念不出来的公式以及计算过程,所以,保持沉默方为上策。祈铭倒是明白了杜海威的解释,但不好做补充说明,因为在他的认知里,杜海威已经讲得很浅显易懂了,搁他说只会让非专业人士更晕——这点自知之明祈老师还有。
房间内的沉默持续了两三分钟,方岳坤看没人张嘴,不得不身先士卒:“杜科,你对自己的结论,有多大把握?”
根据新证据推翻旧案已有的判决结果,必须慎之又慎。不过这也是科技进步所带来的、不得不承受的错误,倒退三十年, DNA鉴定还是新鲜玩意,靠血型筛查嫌疑人恨不能都算高科技。
“从理论上讲,百分之百,”杜海威充满自信却并不把话说得太满,“但有个很现实的问题是,磁力粉提取的指纹会在一定程度上影响甚至破坏三级特征,且原始检材时间久远,载体和油墨难免发生氧化,扫描出的影像也是平面而非立体,需矫正曲率,这都对鉴证结果有影响,我个人认为,多征询专家的意见为上。”
“恩,这样比较稳妥。”方岳坤满意地点点头,“找几位部里的资深专家,如果有必要,把人请过来。”
说着,方岳坤将目光投向坐在右手边的贾迎春——但凡有点计划外支出,“贾朗台”且得叽歪一通,连他这个局长都不能幸免。不过事关邦臣的案子,他琢磨,老贾好歹能有点私心吧?
没想到,贾·铁面无私·迎春把端在手里的“劳动最光荣”轻轻一顿,说:“要请谁,待多久,需要哪些花销,备不备车,备什么样的车,杜科,你统计好了发一份邮件给我,带上方局,年副局,赵政委,财务钱处,回头我们讨论一下再定。”
此话一出,在场的所有人目光一致表情各异——太抠了简直!是谁心心念念要翻邦臣的案子?是不是你贾迎春?瞧瞧,花点钱那不情不愿的劲儿!
这时年美卿说了句公道话:“我觉着不用那么麻烦,这案子是悬案的职责,需要花钱,走悬案组的预算就行。”
贾迎春眉头一皱。看样子是想提意见,但好像又顾虑着什么,终归没出言反驳。这让林冬不免猜测,也许年美卿并不只屠了刑侦这几个部门,其他办公室可能也没幸免于难。哦,对了——他忽然想起签资产报废单那事儿——年美卿和贾迎春现在是战略同盟关系,不利于盟友间和平共处的事儿,老贾办之前得掂量掂量。
不得不承认,这女人,拉帮结派也有很有一手。
有年美卿做后盾,方岳坤舒心道:“这事儿就这么定了,林队,杜科,你俩抓紧时间办,有什么没把握的地方,多请示年副局。”
“是!”“是!”
两声回答叠在一起,林冬和杜海威不约而同地看向彼此,随后相视一笑——这屋里所有男的加起来都不如人家年副局硬气。
散会回办公室,林冬正赶上秦骁和洪也风尘仆仆地拖着行李进屋。这一趟差出的,给师徒俩遛了半个中国,不是找人就是在找人的路上,飞机火车大巴拖拉机坐了个遍,把洪也折腾的,说自己以前从不晕车,没想到这次连晕车药都不管用了,人看着比走之前明显瘦了一圈。
“我算坚/挺的,”洪也站在办公桌旁,边从包里掏给同事们带的特产边“嘲笑”自家师父,“骁哥都出高原反应了,大半夜的,我找了辆驴车拖着他去卫生所吸氧。”
秦骁表情一绷,暗搓搓给徒弟使眼色——就算身体素质大不如前,可我不要面子么?
又听何兰语气惊悚的:“太危险了,能死人的,当时海拔多少?”
“上高速的时候看见一海拔碑,写着3430,我们在那位置可能还要高点。”洪也无视了秦骁的挤眉弄眼,真出事儿怎么也得算工伤,当着领导和同事们的面必须得把事情说清楚,“当天下午的时候我看骁哥有点喘,怕是高原反应,就跟他说,别往前走了,找地方休息一宿,先适应适应,他不听,非得在当天赶到目的地,结果,方圆五十公里找不到医疗设施,要不是牧民老乡指点,他估计得交——”
“小也,我以后一定听你的,行了吧?快别说了。”秦骁面子上挂不住,忍不住出言制止徒弟。
见洪也不甘心地撇下嘴角,林冬要求道:“骁哥,别逞强,一会让兰兰开车送你去医院,做一下检查。”
秦骁一个劲儿摆手:“不用不用,都多少天了,要死早硬了。”
有领导撑腰,洪也继续输出:“高原反应分急性慢性,骁哥,不是我吓唬你,真转成慢性的,有你受罪的时候,万一出现并发症,肺水肿脑水肿什么的,保不齐还能给我增加点尸检实操经验值。”
——这还不叫吓唬我?
秦骁摆出张便秘脸。赶上个学法医的徒弟,没地方说理去。之前听祈铭说话就动不动奔着火葬场去了,等到了洪也这,嘿,半斤八两。
真的,法医都有病。
为免被徒弟吓死,他硬生生岔开话题:“唐副队和小岳英杰他们去哪了?”
秧客麟倒是在,只是一如往常地毫无存在感。
“到岩海提人去了,应该快回来了。”
林冬说完犹豫了一下——要不要告诉秦骁,邦臣那案子有眉目了?虽然杜海威的鉴定结果通常来说无懈可击,但凡事都有个万一,现在最终结果还没出来,说早了,怕让对方空欢喜一场。
正犹豫着,又听秦骁说:“岩海啊?我这两天还得过去一趟呢,那个杜存,就大狗的弟弟,我得过去摸摸线索,不说现在系统里找不到他么。”
“骁哥,别着急往外跑,一会先去医院,您听我一句,工作不积极,长命又百岁。”即便当着林冬的面,何兰也敢口无遮拦了,“洪也说的对,高原反应不是小事儿,真出问题了,受罪的是您自己。”
被俩年轻姑娘围着劝,秦骁一时半会竟然找不到反驳之语,嘴角挂起为难的笑意——嗨,听姑娘们的,没亏吃。
林冬问:“骁哥,有调查方向没?”
他无意打扰秦骁享受姑娘们的关心和体贴,只是工作时间,闲话可以等下班再聊。
“啊,我想的是,那杜存不是有个亲妈么,不行找找她,兴许她知道儿子的下落。”秦骁掏出记录本递向林冬,“这是走访记录,林队,您先看看,我去上个卫生间。”
说完起身离开座位,他前脚出门,后脚就看洪也的眼睛“唰”的瞪圆,冲门口喊道:“卫生间是往右拐么?还抽烟!你那血氧饱和度不要啦!”
这一嗓子,给秦骁吼得立马拐弯,朝卫生间的方向走去。那乖巧听话的模样,简直和他刚进组时对岳林冷脸相向的态度判若两人!
林冬边翻走访记录边笑道:“洪也,你可真够厉害的,能把秦骁治了,这栋楼里你随便抓一个问问,谁不说他脾气怪。”
“他啊,就是缺个人管。”实际上洪也并不觉得秦骁脾气有多古怪,这些天的朝夕相处下来,她深知对方的内心有多孤独,“再说,要是连我这关都过不去,还想泡我小姨?真不是我看不起他。”
这倒是令林冬稍感意外:“你还负责给他介绍对象?”
洪也直白道:“拍师父马屁呗。”
“洪也,我真喜欢你这性格,有啥说啥,毫不做作。”何兰的语气不无羡慕,“说真的我很少遇到你这样的,女孩子多多少少都有点小脾气,我自己也不例外。”
“等有机会的,我作一个给你开开眼。”洪也笑着递她一包牦牛肉干,“给,拿去吃。”
“啊……谢谢。”
何兰干笑着接下礼物。她平时不吃牛肉干,总觉得腥,牦牛肉的更不敢尝试。不过倒是可以拿去送给……呃,还没想好送谁。
下一包洪也隔空扔给秧客麟:“秧子,接着!”
秧客麟闻声抬头,可手反应慢了,啪的,一斤重的牛肉干正拍脸上。洪也见状倒抽一口冷气,赶忙上前查看:“没事儿吧你?”
秧客麟被砸的有点懵,反应了几秒才摇摇头——真惹不起这帮姑奶奶,一个比一个猛。
刚要回头查看秧客麟的“伤势”,林冬忽然听到走廊上响起熟悉的脚步声,遂端起笑脸做好迎接爱人“凯旋”的准备,可很快笑容就凝固在了镜片后的眼中——
意料之中的,大金毛回来了,意料之外的,后面还跟了只狐狸!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