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你好像不喜欢至冬人?至冬人怎么你了?谁欺负你?我可以替你揍他!”
青年欢快的提着一篮果子走在苏身边,这份活泼的喋喋不休简直就是至冬人里的异类。
苏:“……”
这会儿掉头回不卜庐也来不及了,倒不是说至冬人都是坏蛋,只不过这一个话实在太多,有点影响感知。
“我从雪原来璃月见世面,带着几个伙计做点玩具买卖,熟人都喊我达达利亚。欸,你叫什么?你不是璃月人吧?看着也不像稻妻人,枫丹的还是须弥的?”
达达利亚时不时扫过苏脸上的表情,故意一句接一句不停——这须弥姑娘的反应太好笑了,分明恨不得照人脸上来一拳般的咬牙切齿,却又自知实力不济不得不忍住。
她知不知道自己生气时的样子就像只毛茸狮子猫突然竖起尾巴炸了毛?
漂亮的绿眼睛里不耐与怒意熊熊燃烧,强行压制在冷静的表象下,让人忍不住手欠想戳。
想把她戳得喵喵叫。
他当然知道她是谁,二席开出了一个相当高的价码在内部悬赏,要不是执行官之间向来以看同僚出丑为乐,她怕是早就躺在博士的实验室里——一个能承受数倍剂量魔神残渣试剂而不疯狂崩溃的人,别说博士好奇,其他人也很好奇……更妙的是仆人赫然发现她曾经列名在壁炉之家的“进货”单。
十几年前仆人还未换代,先有那个人后有多托雷,这姑娘的命运完全可以用“多舛”去形容了。或许她正是因为这个原因才会变成孤儿在须弥流浪,女皇在上,但愿她这辈子也别知道这个内部消息。
达达利亚忠于女皇仰慕强者,他看不上那些躲在背后暗搓搓搞手段的家伙,哪怕认出博士的悬赏目标慢吞吞从面前走过也不想花力气抓。
捏软柿子有什么意思?至冬人要捏就捏石头!
“我叫苏,须弥人,嗯嗯嗯。”苏一边胡乱应付话多的至冬青年一边努力分辨方向,脚下一转径直朝着地上的八角井走去想要甩开他——这种井多为防备火灾设立,没有护栏井也不深,井里存着一定量的净水,闲时养荷花观赏,忙时舀走救急灭火。
井口与地面齐平,她看不见。
“苏?”左侧传来淡淡的疑惑,须弥姑娘一听到声音立刻停下动作,但凡再多向前半步她就要掉进八角井的井眼里去。
长身玉立的青年从茶摊上起身走到她身侧,苏习惯性转身面向他,脚下也自然而然换了个方向。
“右手边三寸处有口井,下次注意些。”见她远离这个危险,钟离的视线越过苏头顶看向跟在她身后的橘发青年,“这位朋友有些面生,不知客从何处来?”
达达利亚上上下下仔细打量他,目光逐渐变得灼热:“喊我达达利亚或者公子都行,您怎么称呼?”
这个人……好像就是情报中至冬安排在璃月的助力,看上去不像文弱书生,也不知道能不能打。
“在下往生堂客卿钟离,两位可是遇上麻烦了?”钟离认出这是至冬派至璃月的新执行官,一个年轻毛糙还需时间沉淀至成熟的新人。
看来冰神有在认真履行契约,这样一个干劲十足的年轻人闯出何种祸事都不奇怪,除了他无论哪个执行官都达不到他想要的效果。
不过么,眼巴巴追在年轻姑娘身后就不大好了,看来他还是工作太少闲散时间太多。
“钟离先生!”苏松了口气,语气中不觉多了几分告状的意味。
她抬脚走近他,后者不露声色移了个方向,刚刚好把她挡在身后遮得严严实实。
达达利亚:“……”
不是,他这种活泼开朗的年轻帅哥居然比不过那个看上去像是会给孩子设立严格门禁的严肃老男人?还是单纯因为这须弥女人口味奇特?
“不至于吧,姑娘!我可是刚刚路见不平替你出头耶!别表现得好像被我骚扰了一样好吗?”他委屈得就差汪汪大叫了,苏在钟离如有实质的目光中点头确认他说的没错,顺便做了补充:“托他的福,这一路再也没有小贩找我兜售东西。”
可是被个陌生男人一路念叨不休的跟着也实在很可怕啊!
“原来是【公子】阁下,幸会幸会。”钟离平和的正视面前这个至冬小伙子,着重加重语气的同时视线落在他手臂间挂着的竹篮上,“看来阁下今日还有要事,不如改日有空再一起喝茶聊聊?”
“好说,好说。”达达利亚立刻明白对方认出了自己的身份,执行官的傲气与自信让他整个人看上去熠熠生辉,“您没误把我扭送千岩军,真是感激不尽!”
后半句阴阳怪气是对苏说的,他专门绕到钟离身侧想把那篮果子塞给她:“咱们来日方长。”
苏被他吓得飞速绕到钟离另外一边。
钟离:要不要我竖根岩脊在这里给你们两个走位用?
“……慢走不送。”他配合的又挪了个方向,苏再次被藏得严严实实。
“呵呵,”达达利亚冷笑,“您可真是冤枉死我了小姐,我对欺负弱者没有丝毫兴趣。本来还想告诉您一件有意思的事,既然如此,我就不留下惹您烦心了,愿冰之女皇保佑您,再见。”
以这两人的亲密关系看,往生堂客卿一定会将他至冬执行官的身份告诉博士的目标,反正前期刻意营造的形象也没讨到什么好处,不如干脆直接卖一波远在天边的同僚刷刷好感度。
留个悬念,下次见到她时的话题这不就有了么?
想到这里他果断转身提着没能塞出去的篮子离去,打算回北国银行再看一遍钟离其人的情报。之前单纯从纸面上了解的内容不够透彻,见到真人后他觉得这家伙恐怕保留了不少。
他真的会成为助力吗?
“呼……终于走了。”
危险源离开了,苏长出一口气从钟离身后走出来向他道谢:“多谢先生出手相助,我与一位至冬的执行官有些龃龉,以至于现下对所有至冬人都有些恐惧。抱歉,有点丢人,让您见笑了。”
钟离:“……”
一定是至冬人的问题,以她的性子,万万不会是率先挑衅的那个。
“可需要我代为居中周旋调解一二?不瞒你说,我在璃月港的外国人圈子里略有几分薄面,自认能够做好一个说客。”
虽然但是,他更想知道她被愚人众盯上的原因,奈何眼下交情尚浅,还得想个法子拐着弯问。
“唉,说来我也不清楚怎么回事。一个月前我在蒙德教会组织的冒险活动中受了点伤,当时潜伏在蒙德的至冬执行官匿名毛遂自荐成了我的主治医师,他调制的药液不太合适人类使用,嗯……总之就是这样吧。”
她说得含糊,钟离听得明白,他瞬间就理解了为什么苏会不远万里前来璃月不卜庐求医问药。
因为璃月足够安全足够稳定,愚人众不敢如同对待西风骑士团那般在璃月对着七星倨傲,执行官也不敢像袭击风神那般袭击岩神。璃月能给予归乡的游子十足安全感,这让钟离既欣慰又有些怅然——握在掌中三千七百年的璞玉终于脱去粗糙外壳,露出内里璀璨的光芒。
嗯……
可是请仙典仪之后,事情可就要发生变化了。
他先将此事放在心里,面上若无其事做出一副苦恼状:“这样啊……岂有此理,这不是庸医误人草菅人命吗?”
该说不说巴巴托斯这把示敌以弱玩得纯熟,蒙德在至冬的关注列表上危险程度必然直线下降。西风骑士眼下人手不足,将计就计保持住外松内紧的状态,只需就地拖住至冬在蒙德城的情报部门,待熬到远征队回归就是胜利。
此计甚好,或可借用一二。
苏跟着用力点头,可不是嘛!庸医!
“既然已知对方来者不善,你可有应对之策?”都不用问他也知道她没有,她从来都不是擅长争斗的类型,他故意这么问也是为后面的可能先埋个伏笔。
果然,苏露出茫然的空白表情:“目前还没有,就算想有也得先花费上两三年时间提前准备。哪怕不考虑神之眼或是至冬执行管的实力,单一个性别差异就已经注定我不可能在武力上胜过或是逼退【博士】……等等!”
但是她又突然反应过来:“刚才那个奇怪的家伙代号【公子】,他也是个愚人众执行官!”
“至冬执行官之间不和……也是,他们要是团结合作也不至于在蒙德就互相扯后腿。【博士】发现自己暴露后迅速离开也不是担心舆论影响,那样的人根本就不在乎舆论,一定有他无法拒绝的更高权威下达命令……调令。所以他暂时放弃实验离开蒙德城,将抓捕我的任务交给了部下,这事儿执行官们都知道,但他们更愿意眼看着同僚跳脚。”
“这可真是,感天动地的同事爱啊!”
她双手合什,由衷赞美愚人众那神奇的合作精神:“大慈树王在上,希望执行官们那牢不可破的联盟永远存在!”
钟离:“……”
总而言之,略感心塞。
第72章
不知道该怎么接话这种事……至少最近八百年内钟离没有再遇上过了。哪怕时光赋予了足够多的经验,遇到这种脑子里时不时天马行空的家伙他也很难第一时间拿出应对的方法。
“咳咳,未雨绸缪,未尝不是一种办法。”
还能怎么办?大约是她当年孵化期闷得太久,这才又憨又聪明的……
青年握拳掩饰了下表情,重新寻找切入点:“愚人众执行官的代号数字越小实力越强,前三位更是具有媲美魔神的力量。”
仅凭苏那在他看来基本上相当于没有的战斗能力……钟离不是灭自己人的威风,她真的不是和人动手那块料。
“据我所知,你提及的那位【博士】,似乎位列二席。”
在学识与智慧的领域内苏未必不是多托雷的对手,但是万一对方打算走物理“说服”的路子呢?如果真是这样的话,钟离想了很久也想不出她能有什么应对之法。
但凡能有一点手段,也不至于一点手段也没有。
苏:“……谢谢你的提醒,我有自知之明。”
她苦笑着摊开手自我解嘲的想——别说【博士】了,哪怕面前这位文雅的客卿先生随便给她一下都得第一时间跪求她别死,就是这么脆。
“我的意思是,”钟离停了两秒钟看看她的表情,“想出行之有效的应对之策前你最好一直留在璃月,也不要独自去人少的地方。”
不仅仅是出于个人情感希望她能留下,至少如今的璃月总比须弥更能为她提供庇护。
“啊!快到冒险家协会了吗?”苏顾左右而言他,“路的左手边……”
唉……
“若有非去不可非做不行的事,来寻我便是,做向导帮忙皆可,我闲暇时间比较多。”
看她这个听了不往心里去的样子就知道这家伙不会乖乖听话在一个地方老实蹲着,从前如此,现在更是如此。本想着她都这么大一个姑娘了他还是少管束些彼此或许更能亲近,眼下瞧着……不放心,实在不放心,放出去只怕又是再也回不来。
就像茶摊上喝个茶也能看见她照直往井口走一样,与其等事情发生再想法子捞,倒还不如把她放在手边看着,反正他现在度假,时间是真的多。
苏:“?”
钟离先生为人也太好了叭!
信任归信任,疑惑也真是疑惑,这好像才是自己第二次与他见面,为什么?
她侧过头,表情迷惑中夹杂着几分无法理解的错愕,整个人像是快要被问号给埋起来。
脸上藏不住事这一点也还是和从前一样。
“就当做是……一见如故。”他收回话题将苏带至冒险家协会的柜台前,看出她的忐忑窘迫后再自然不过的走进协会旁边的铁匠铺,留出足够空间给她缓和脸上的红晕。
璃月的凯瑟琳小姐热情接待顾客,记录本翻得哗哗响:“向着星辰与深渊,您好,请问有什么可以帮您的吗?”
“啊!”苏被她喊回神,取出冒险凭证递过去:“麻烦帮我记录一下,谢谢。”
冒险家们往往行踪无定浪迹天涯,这个身份进出各大遗迹险要绝地又非常合理,为了方便管理尽量剔除掉别有用心混入团体的人协会不得不以小奖励为代价说服大家积极补充记录,万一真有谁搞出大动静协会也不至于一无所知。
“好的!”凯瑟琳小姐脸上的笑容真切了不少,“这次您可以在户外工程锄套装中选一件作为奖品,集齐全套送工具箱哦。”
“要个反面是三叉耙的工兵铲,蒙德产那种。”蒙德人做各种铲子做得是真好,结实耐用好收纳,苏凭借记忆选了个眼下最得用的。这东西她在须弥就已经集齐了一整套还有多余,大概都被卡维带着搬去新的落脚地了吧。
“哦,还有,”苏有些心虚的朝钟离所在的方向侧了一下,“最近有没有大规模的探索活动?参与人数较多,距离璃月港不要太远……之类的?”
“抱歉!”
她自己也觉得这些筛选条件有些离谱,但是好心人才刚提醒过别往人少的地方去,再不懂道理也总能分出好坏话。
“有的哦,”凯瑟琳翻开记录,“须弥的索拉雅女士征集冒险家对归离集遗址进行探索,这是距离最近的大型遗址群。还有天衡山古代遗址发掘工作,干脆就紧贴在港口附近。”
“不瞒您说,璃月古迹实在太多,如果您想接些离家近难度低的实在是帮了大忙。冒险家们总把目标定在征服极限上,协会也很头疼呀。”
“对了,文物修复工作您愿意接吗?这个可以在家里做。”她已经查到苏的上一个记录了,迅速改口把任务难度一降再降,算是协会给予伤员的隐形关照。
这……
“也不是不行,修复须弥的文物?”想想就知道不可能,苏只当聊天开玩笑了。凯瑟琳小姐很给面子的笑笑,“是璃月的文物哦,您可以参观协会设立在璃月的仓库找些样品先试试。”
冒险家们一窝蜂的像沙子洒进泥土一样在各种遗迹中翻腾,收集到太多文物,完整的大多被璃月总务司付费收走,破损的往往无人问津随手就扔进协会仓库。不得不说这件事亟待有人解决,而且盲人的话或许还具备一些先天优势——触觉上的优势。
“好吧,”苏又朝钟离所在的方向侧了下身,她看不见,努力去听的动作显得很是特别。
客卿先生像是背后长了眼睛那样及时结束与匠人的对话,用一种看似闲庭信步实则速度不慢的步伐走到柜台前:“可是遇上为难事?”
“苏小姐同意接受协会发布的文物修复委托,也许会需要些帮助。”凯瑟琳小姐微笑着代为解释,苏倒是一点也不避讳的掀了自己的老底:“要我修须弥文物和蒙德文物我都没问题,璃月的文物……我都没见过,有些拿不准。”
钟离:“……”
不,你自己就是璃月文物。
“唔……恰好我在这方面略知一二,不如合作。文物的修复对于璃月港来说意义重大,可惜大家总是很难拨出足够时间与精力着手,你愿意帮忙那真是太好了。”
苏:“……”
阳谋!绝对的阳谋!“意义重大”的台子都给架起来了,她这个寄人篱下的瞎子总不能敬酒不吃吃罚酒往下跳……
“那就这样吧,麻烦你先调些简单容易价值低的破损文物给我练下手,我需要一个过程去熟悉璃月。”
既然接下委托,不管过程如何苏都会认真对待。再说了留在室内工作对她现在的情况来说的确非常合适,经常接触材料也方便写论文——终于要跳进璃月历史这个卷王满地走学者不如狗的深坑研究方向了吗?好可怕!
不明白她为什么时而欣喜时而沮丧,凯瑟琳小姐飞速从仓库调出一箱子瓷器破片。要说璃月什么文物碎片最多,那还真是非瓷器莫属。这些都是最近两百年以内最不值钱的那批生活器皿,已经按照花纹初步筛选过,一大箱里全是小盒子,每个小盒子里就是一件等待修复的文物。
“委托以计件付费,修复妥当后每上交一件协会将支付您五万摩拉,当然了,这笔费用实际来自璃月七星以及各大商会的捐赠。如果您愿意接更有挑战的修复委托,价格也会随之上涨。”
她说这个的目的是为了让苏安心,绝对不会遇到做了事却没钱拿的窘境。
别看单件文物修复的收入就能有五万,这可不是一时半会儿就能修好的东西,按照一般修复师的速度只够保证不被饿死……
璃月港物价对刚落脚的人来说着实不低。
说到物价,凯瑟琳本着买卖做生不如做熟的念头多提醒了一句:“我暂时把您现在的新地址记录在不卜庐了,将来搬家时请您再来更新一下。对了,协会在璃月的分部可以帮忙打听房屋租赁的信息哦,等立了契约才付费,费用也不高,绝对公平,童叟无欺。”
每个地方的凯瑟琳长得都一样,她是至冬科技出产的人偶这件事该知道的也都知道。这一尊大概是在璃月待久了,言行举止和说话习惯无限趋近璃月本地人。
“多谢提醒,我差点疏忽了这件事。”苏郑重谢过她,把“找个落脚的暂居地”这件事添进计划。
登记过委托信息后离开冒险家协会,钟离帮她抱着箱子走在旁边,若无其事聊起方才的话题:“凯瑟琳小姐所言甚是,白术大夫医德高尚,每日忙着救死扶伤都顾不上自己,你久居不卜庐怕是不大方便。”
他一本正经的替白术考虑,这回苏终于跟上思路没跑偏太远:“有道理,白术先生身体还不如七七,这可真是个地狱笑话……”
“所以你对居住地有什么要求吗?”就不能指望她的脑回路贴合普通人,简直与那些居住在绝云间中的老友不分伯仲。
“干净整洁,采光良好就行吧。”苏从钱包的实际角度出发,完全没有任何附加项。
食不厌精脍不厌细,凡事都有讲究的客卿先生点头:“原来如此,那玉京台所有的闲置房屋都能符合这个要求。”
“!”
苏惊悚的转向他所在的方向,这人到底有个什么样可怕的金钱观啊!
玉京台的房子,那是我修一件文物才赚五万摩拉的人能肖想的么?!
第73章
回到不卜庐苏就把卧室靠窗的小桌子清理干净,盛装破损文物的箱子由阿桂帮忙放在藤箱旁,钟离先生很讲究的坐在花厅喝了杯茶才告辞。
这人看着年纪不大做事却总透出股老璃月式的派头,为人精致规矩也多。不过他那些规矩多半都用在自己身上,所以格外让人尊敬。
可以这么说,只要别在他面前讲岩王帝君的旧事,往生堂客卿就是璃月港最受欢迎的年轻人。
花厅里来来往往都是按方抓药的顾客,阿桂放了箱子就跑出来继续忙,戥子都快抡出火星子了。苏闲着也是闲着,看他忙得头晕眼花,干脆钻进柜台内侧帮忙给抓好的药材折纸打包。
这个活计挺好,边干还能边听客人们聊天八卦,毫无压力非常适合修养期活动身心……也很适合养老。
阿桂一个人忙时每次都会被满柜台的纸包搞到头大如斗。包裹药材的牛皮纸不能省,病人们带回去后可以把它当成盖子盖在砂锅上熬药用,比砂锅自带的盖子更方便。但是纸张占的地方太大了,一般来说一副药都会开三剂五剂七剂,赶上不巧的时候柜面上摆得全是牛皮纸方斗,稍微有点风一吹就齐齐翻过去,看得学徒心脏病都快犯了。
七七不出去采药时还能帮帮他,可惜这样的时候少之又少,苏愿意帮忙阿桂求之不得。告诉她该怎么叠怎么捆后他专门把需要用到的纸线和剪刀放到她容易拿到的位置上,转身再次投入药材的海洋之中。
“阿桂,加一个紧急单。”
白术大夫虚弱的走出诊疗室,身后病人家属红着眼眶不停道谢,“谢谢大夫,太谢谢您了……”
苏稀里哗啦折药包,捆线扎绳的动作丝滑流畅,一点也不耽误竖起耳朵听热闹。
“好嘞!加急药单,诸位包涵包涵!”
阿桂转个身的功夫柜台清出一片空地,前头排队的客人带上包好的药草有序离开,就算临时加单也能摆得开。
他朝等在柜台旁的客人们作揖致歉,客人们纷纷表示理解:“救命比救火还急呢,你赶紧的吧,我们等着。”
牛皮纸排了两排,学徒手里的戥子翻出一片金光。
“这家人住绯云坡,家里做纸张买卖。儿子码货时脚下打滑拽翻货架,躲闪不急叫压在下面。哎呦!”阿桂手里忙个不停也不耽误压低声音和苏咬耳朵,看她手忙得快,赶紧放大音量提醒,“这份儿不用包,我拿去后面现熬。”
苏马上把手底药包推出去,阿桂把“稍等”的牌子挂上,捧起药包往后厨去。
“你出去玩了呀?”长生游到她手边用尾巴拍出声音提醒,“去哪儿玩啦?好像有烤螭虎鱼的味道!”
虽然一条蛇没法做出表情,苏还是从她身上察觉到猛烈外溢的期待——带好吃的回来了吗?!
“去了冒险家协会更新记录,斜对面烤鱼店很热闹。你可以吃烤鱼?闻上去有点辛辣,会不会嗓子痛?”
买条烤鱼投喂“前辈”当然不是问题,问题在于赤油浓酱烟熏火烤出来的人类食物蛇到底能不能吃。别看不卜庐里有大夫有医生,兽医却是没有的。
“你真没劲!”长生气呼呼的拍了下尾巴,扭着游走了。
苏笑着听花厅外没有人再走近就知道这阵忙碌算是过去,擦擦手钻出柜台回房间翻腾从冒险家协会带回来的箱子。
凯瑟琳小姐考虑得很周到,一开始的碎片都是些杯盘碗碟,碎得也不是很过分,花不了太多时间就能重新拼回去。即便她眼睛不方便也没有遇到太多阻碍,反而因为看不见注意到了更多细节。
清理污渍,感知瓷片状态,分析裂痕走向,尝试拼接,上胶固定,干燥。
完成修复的第一件文物是只圆形浅盘,碎成了七片。苏摸着隐隐起伏凹凸的纹路想象它完好时的样子——浅蓝色舒张的花草卷纹,瓷胎有些厚,表面光滑,釉质细密坚硬。它的主人一定很喜欢它,爱不释手直到某次意外发生……也许是他(她)上了年龄一时手抖,也许是孩子顽皮撞翻了桌子,清脆的响声后它变成了一地残片。
阿桂敲门提醒该用晚饭时她才意识到自己不知不觉坐了一下午,脖子连着肩膀都有些酸痛僵硬。扶着桌子起身来到花厅,苏端起饭碗忍不住先把碗给细细摸了一遍。
每个国家的日用器具都会有细微不同之处,风俗、文化、气候、物产……这些都是造成差异出现的因素。
饭后稍等片刻又是一碗药,苏屏住呼吸一饮而尽,抱着药碗不撒手的摸。
稍微多犹豫一秒鼓起的勇气就会彻底消散,大概会哭着摇头拒绝吃药吧。
这个方子吃了七天,苏觉得自己简直要被苦味给腌透了,简直每根头发丝里都飘着一股苦香味儿,求生欲更是大幅下降。
怪不得白术大夫专门说明要在饭后用药,先喝一碗这东西面前就是摆满山珍海味也吃不下去,那就和调理身体的初衷背道而驰了。
白术再次诊过脉后欣慰表示病人很听话,他们可以顺利进入下一个阶段。
由于【博士】的魔神残渣试剂成分不明,正经大夫又不能疯狂抽病人的血去倒推,他选择了四平八稳最保守的方案。
她体内的“毒”这段时间一直稳定且均衡的状态,可以想象这种状态将会持续存在。既然对本人的生命不会造成威胁,那就没必要非得采取激进手段杀敌一万自损八千。
慢慢调,一点一点将魔神残渣的毒素排出去,让受损的器官重新复苏……恢复视力反倒要放在最后再去解决。
她从高处坠落导致了头部受伤,目前无法确定失明的症状到底是毒素导致还是摔伤带来的后遗症,只能用排除法不停尝试。
新药方里的药材比原来那张险恶多了,阿桂抓药的手都是抖得,万分庆幸苏小姐看不见,这种时候无知反而是种福气。
修复文物的委托也渐入佳境,这一箱子瓷片样式接近,除去头几个多花了点时间越往后苏越熟练,速度也越快。
最后一只盒子里的碎片拼出来是个敞口浅盅,玲珑可爱,七七说杯子底画了几只小团雀,她很喜欢。
苏将之前完成的文物从头到尾逐一又检查了一遍,摆得整整齐齐后雇人搬箱子跟着去冒险家协会交任务。
这次她成功绕开八角井平安抵达,凯瑟琳小姐一如既往的热情接待。
“向着星辰与深渊,感谢你为冒险家协会做出的贡献。”
“文物修复的委托完成了,找个地方检查?”苏开门见山要求结算,提到检查也没有丝毫回避的意思。
凯瑟琳示意雇员把箱子搬进仓库,等苏先给搬箱子的人结清账款才垂下拉帘和她一起往仓库去。
“完成得好快,不要太劳累了呀!”
箱子里装了二十五件等待修复的瓷器,而她只花了两周时间就全部完成,平均每天要修一件半还多。
“还行吧,知道了。”苏不好意思的摸摸鼻子。
一开始她还挺严肃认真的,熟悉器物结构摸索出修复方法后基本上就把这件委托给当成解密游戏了,玩得不亦乐乎。要不是记着修好的瓷器一件能换五万摩拉,说不准她会把它们拆开多玩几遍。
仓库工作人员打开箱盖逐一取出用防震材料包裹的文物,赶来负责鉴定的协会成员一下子把眼睛瞪得溜圆。
“好!好!好好好!”他一连说了几个“好”字,隔着手套细细摩挲过每件瓷器,“修旧如旧,完全还原了它们当初的模样,修复师辛苦了!”
“这些器物都是由协会一位眼睛不方便的姑娘经手修复,她本是为极其出色优秀的丛林探险专家。”
凯瑟琳把苏推到人前,仓库工作人员和鉴定师同时一愣。
没有专门说明谁也察觉不到她居然是个盲人。
“您谬赞了,这些文物样式相对简单,重复度也高,比较好修。”
苏实事求是的点名自己有被照顾,鉴定师和凯瑟琳小姐一块摇头。
“不不不,再简单每件瓷器的破损方式也都完全不同,破碎瓷片更是千变万化,几乎没有什么规律可言。否则协会仓库也不会堆这么多亟待处理的残破文物了。”
冒险家委托完成得漂亮,协会掏钱自然也不会吝啬,二十五件瓷器重新登记入库后凯瑟琳开了张一百二十五万摩拉的北国银行支票给苏,又搬出第二只箱子。
“这里面多是些笔筒之类的文具,比盘子碗要难些,但比花瓶简单。费用自然也高,修复一件八万摩拉。”
她让仓库做好记录,随手挂了个小任务两千摩拉雇人跑腿把它送去不卜庐。
苏揣上支票被跑腿的冒险家顺便也给送回不卜庐,打开箱子随便取出一盒碎片默默,她不由陷入沉默。
嗯……不认识这是啥,脑子里没有它完好无损时的图像,无法按图索骥拼装。
看来是时候兑现许诺给钟离先生的“琉璃亭大餐”了。
第74章
一百二十五万摩拉,这并不是苏拿到的单次最高佣金数额,但绝对是相对最轻松的一次。
无需冒险下到几乎无底的深坑,也不必绞尽脑汁计算时间绕开无法力敌的怪物,自然更用不着担心不小心越过法律边界被风纪官带走。
只需要安安静静坐在房间里专注于指尖的触觉,对于能够耐得住寂寞的人来说,实在是梦想中的职业。
不过她心里也很清楚,这份工作是有时效性的,一般情况下不会有这么多文物排队等着人去修复。实际上一般的修复师也不可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完成这样数量的修复件数。
这次只是冒险家协会仓库里天长日久累积的“成果”,直到她的能力达到边际,再往后就只能遇到一件一件的委托,也许一个月也遇不上一件。
而且真正具有璃月特色的古代文物她几乎见都没见过,璃月本地人也很难分清它们具体的年代、用途,以及真假,这要怎么修?
人对器物的理解往往建立在天长日久的接触上,再佐以一点灵感和一点想象。但是现在她看也看不见,摸也摸不着,真就把修复工作当成立体拼图了是吧?!
好在苏也不指望靠这份工作发家致富,她对物质的要求极低,能满足维生需要就可以,不然也不会在蒙德城开一家心情好就开门心情不好就关门的面包店——不过已经接手的委托她也不会轻易放弃就是了,这世上就没有学不会的东西,无非耗时长短,多花些心思钻研总能摸到门窍。
璃月港内做瓷器买卖的店铺有很多,她问了阿桂和白术选出几家比较好说话的老板一一登门拜访,花了数日才搞清楚文玩瓷器的类别。
“要说咱们璃月的瓷器呀,以产地不同分为几处大窑,各有各的特色,各有各的好处。若是我这春香窑,满城谁不知道软玉温香,窈窕妩媚,真真的风姿绰约。苏姑娘来,你从这儿摸,慢一点,先轻轻的,向下走,慢慢用力,指尖顺着纹理不要抖……”
春香窑老板逐一向苏介绍各种经典款式,考虑到她视物不便更是大方将展示品取下来随她碰触。
苏:“……”
那是我不想抖手就能不抖的吗?不知道的还当咱们两个躲在角落里做什么需要打码的事……
“这件叫做美人耸肩瓶,取其瘦骨清癯之相。这件叫做梅瓶,尤其珠圆玉润。这件是春瓶,这是竹报平安笔筒……”
须弥姑娘脸越红,莺儿老板越是狭促。她又想收回手又怕把瓷器打坏的犹豫模样仿佛背着耳朵偷偷摸摸缩爪的猫儿,叫人忍不住想把猫毛揉乱看她跳脚。
“莺,莺儿老板……”苏已经不只是手抖了,声音也在抖,脸红得直冒白烟,活像台被打坏的遗迹重机,“就,今天就先到这里吧,我等会儿还有约。”
她低着头小声告辞,不等回应便顺着墙根往外溜。好不容易前脚赶后脚迈出春香窑大门,莺儿追在后面轻笑:“与人有约呀?苏姑娘也不说。白白叫人小鹿乱跳的紧张了一下午,早知如此便是由你乱来些也罢了!”
乱来?怎么个乱来法?街坊四邻竖直耳朵,人手一把生炒葵花籽迅速就位。
“……”苏冒着白烟扭头就走,在众人善意的哄笑声中一口气从螭虎岩摸到绯云坡。
她确实与人有约。
往生堂就坐落在绯云坡虹桥的桥头上,下临一道清溪,门前巨石上红枫潇潇,把凄清肃杀的气息冲淡了不少。
殷殷红枫下胡堂主正在做员工动员,从仪官们无限接近死亡的目光看整场演说已经持续了相当时间。
“我们要找准市场痛点,开辟自己的差异化赛道,通过对势能的简单重复,实现价值的再次转化。通过反复尝试找到最擅长的垂直领域,实现行业共建和载体打通,通过从点到线的对焦结合,找到红海行业的精细化引爆点……”
胡堂主站在石椅上慷慨陈词,只有客卿先生不但做出倾听的样子而且真的有听进去,甚至还能用目光时不时鼓励她再接再厉。
但是这样的敬业并没有坚持太久,至少没能坚持到堂主结束演讲。
从春天般的须弥姑娘踏上虹桥时起,客卿的注意力就从堂主身上挪开了。她带着几分尚未消散的窘迫,红着脸快步走过木质桥面,踩出“哒哒哒”的轻盈节奏。
“……行业头部玩家的集体赋能,打破旧有技术壁垒,突破思想结界,最终占据流量红利……咳咳,咳咳?”
胡堂主单脚踩在长椅扶手上,眼看最后一个身体力行给自己挽尊的员工也开始走神,顺着他的木管转头向身后侧看去。
第一眼,不认识。
第二眼,挺漂亮。
第三眼,嗯?
“咳咳咳咳咳!总之!我们要在传统行业基础上做大做强,再创辉煌,听懂了吗?”
仪官们掌声如雷。
听不听得懂不重要,让堂主停下来才重要。
齐刷刷的方块队伍紧跟老板步伐迅速回神,大家都想知道终结这场酷刑的救星是何模样。
“散了吧!”胡桃从石椅上跳下来,回头胡乱擦了一把,摆摆手凑到客卿身边挺胸抬头。
仪官们“轰”的散开,看似快步离去实则进屋躲在门板后透过各种缝隙观察。
璃月港内不是没有勇敢泼辣的姑娘对钟离先生示意过好感,奈何这家伙跟石头似的一点反应也没有,这还是他头一回明目张胆走神。
这还是苏头一回靠近往生堂,慢悠悠走过虹桥她突然察觉气氛有些不太对——明明不远处只站着两个人,硬是感知到无数视线炯炯有神盯着自己。
她放缓脚步,看上去迷茫又疑惑。
“堂主明鉴,若是没有其他交代我就下班了。”
钟离再正经不过的向胡桃拱拱手,胡堂主双手叉腰看看苏又看看他,小手一挥:“准了。”
她摸摸下巴,眯起眼睛看着客卿走向踌躇的陌生女子。
隐约听说他前些天在外面开了朵桃花,今日细细一瞧,哦豁,还挺时髦,好像是朵异国桃花。
胡堂主的目光就跟她的护摩之杖一样锐利,哪怕钟离也有几分如芒在背的真实感。苏比他还敏感,左脚换右脚右脚换左脚,硬撑着好悬没夺路而逃。
璃月港人真是各个深藏不露啊!
“怎地如此……慌张?”钟离停顿片刻才斟酌出一个相对合适的形容,苏挪挪脚步,感觉那些目光都被他挡住了才缓缓放松,“我从莺儿姑娘那儿过来。”
哦!他明白了,怪不得。
“呼……”她猫猫甩毛一样晃晃脑袋把莺儿那些似是而非的话甩出去,“上次说请你吃饭一直也没兑现。不是故意失约哦,实在是琉璃亭的位置不大好定。”
隔天她就排号定了位置,一等大半个月,再去问又要等好几天,拖拖拉拉一直拖到今天。就这还是淡季排队的人不多,要是旺季会排成什么样简直不敢想。
总觉得放钟离先生鸽子会发生很可怕的事,约不到位置她都不敢出不卜庐,实在需要出门也必然绕着往生堂走。
不然关于瓷器的事她也不会去别的老板处了解……
钟离没想到苏还真去琉璃亭排队定了位置,而且真的定到了。那时她错愕的表情实在令人忍俊不禁,他都已经做好她要求换个店铺的准备。
——她和别人不一样,在他这儿她总有随时悔约的豁免权。
“一般来说,生客在琉璃亭定位置至少要排上三个月。”他用平直的语气描述客观事实,从头到尾一个问号也没有也能把疑惑表达得淋漓尽致。
“上周琉璃亭后厨员工试菜时厨师没把菌子弄熟透以至于数人当街表演行为艺术的事你知道吧!”
提到这个,苏也有些无奈,“白术大夫不太擅长处理蕈类食物中毒事故,那天是我抵押了医师资格证给开的药。”
“事后琉璃亭的管事问我想要什么谢礼,我就请他帮我留了个就餐号。”
这也算是凭本事吃上饭吧,听说还能给打折呢。
“原来如此,琉璃亭后厨的事故我略有耳闻,却不知道原来是你妙手回春。”钟离做了个“恍然大悟”的表情,用力有些过猛以至于看上去颇有几分滑稽,可惜苏看不见。
“砖红绒盖牛肝菌滋味鲜美,但我真的不建议使用汆烫的烹饪手段进行处理。严格来讲它们是无毒菌没错,但是因为生长环境或人体差异的原因,总有人会在食用后出现中毒现象。”她摇头叹息:“不吃最好,一定要吃也得确保熟透。解毒并不难,就怕遇上本就肝肾功能不全的病人。”
“哦?此中竟然还有这样的玄妙所在!真是奇哉怪哉。姑娘兰心蕙质,见识广博,竖精岐黄,枯骨生肉,药到病除……倒叫我跟着沾回光。”
这人诚恳的使用了一长串成语夸夸,苏的眼神逐渐向“睿智”靠拢。
钟离先生都在说些啥?他这么说……是有什么深意吗?
第75章
琉璃亭的管事不仅给苏留了个靠前的号码,还给她安排了个靠窗的安静房间。原以为这异国姑娘是想求人办事才只要了个餐号抵充感谢金,见到往生堂客卿替她开门的瞬间他连红包里要包多少随礼都想好了。
从来都是旁人给这位爷掀帘开路,什么时候见他动手为旁人做这些?那姑娘又不是给他发薪水的胡堂主,更不是能叫他挂账单的移动钱包,其中必有蹊跷。
“琉璃亭主打‘璃菜’,选材以山珍为主,如今正值夏日,二位可有青睐的时令菜?”
苏对璃月的美食文化没有任何研究,她也看不见餐单上龙飞凤舞的字迹,索性示意侍应将画册递给坐在对面的人。
客卿先生更不是看菜单点餐的人,他与侍应低声商量一番,侍应点头鞠躬退下,不多时六只精巧碟子在桌面上按规律摆放。
“姑娘,这六小碟乃是依照节气安排,从立夏到大暑,六种适合冷食的山珍。”
侍应手持小铜锤一一轻敲浅碟外侧,清脆的声音就像风铃被夏日清爽的凉风拂过。漂亮精致的食器也是美食的一部分。虽然客人无法从视觉上体会,店家还是想了个办法以她能够感受的方法表现出来。
听了一圈介绍苏也对璃菜建立起初步认知。
精细,繁琐,极其讲究食材的搭配与处理。
比如对应“大暑”节气的酥山,其实就是现用手打奶油混合砂糖挤出来的圆锥状小甜品,上桌时以化开的冰水隔着容器浅浅镇着,取其凉意又不伤脾胃。
由于是夏季,冰水的温度迅速升高,酥山能够保鲜的时间非常短,所以只有小小一口——免得客人贪凉,也避开第二口味道有变的尴尬。
接下来的食材都取自璃月各地山间,苏抱着吃出本植物图谱的心态一种一种试过去,突然有点理解提纳里在道成林故意去吃待研究的蘑菇究竟是种什么操作。
切身体会的最佳方式莫过与看、听、触、尝,只有真正尝过记录者才能理解病人们五花八门的中毒症状。
“此乃鱼面冷淘。以普遍理性而言,鱼面放凉后多半腥味大增令人不喜。但琉璃亭专用来制作鱼面的鱼取自绝云间,肉质细腻气味甘甜,无论生食还是烹饪后放凉都不会产生异味。因此店家每条鱼只取最精华的那一处搅打成泥再混入些许蔬菜碎挤做鱼面,又用老鸡吊汤混合一定比例的花露制成冷淘,种种巧思值得一试。”
吃下去半部《璃月山区动植物图鉴》的最后一道“主食”就是这个鱼面,苏安静听钟离讲了许多,最深刻的感慨莫过于幸好今天带着支票出门——否则将有极大概率被留下刷盘子抵充餐费。
鱼面份量和它之前的菜品一样袖珍,别看摆了一桌子,仅以苏的食量也不过七分饱而已,吃个餐后的甜水果刚好八分,主打一个养生。
关键这水果恰好是葡萄,还是从蒙德进口的,苏深切怀疑自己是不是给这几棵葡萄所在的葡萄藤施过肥松过土。
“早年璃月人讲究惜福养身,饭后得等上一会儿,务必等饭粒咽尽才好用茶水。不过你还在服药,茶就免了,喝些花露。”
上好细瓷清脆的碰撞声神似酿在银釜中的冰块叮咚作响,只用听的就能感受到一股沁凉之意。微醺的暖风从海上来,闯过花园与馆阁灌入室内,转了一圈又打着旋儿滑出去。
手边被人放了只小盅,粉粉嫩嫩的底色上细细描绘着卷草纹,茶盅里用清水化开花露——其实就是白开水,飘着点花香味。
它甚至还是温的,至少温度比人体要高。
苏:“……”
身为医生她确实不建议小朋友们在夏天大吃特吃冰块冷饮,但也不至于就那一口塞不满的“冰淇淋”还要配杯热水送服吧?
端起“茶杯”喝掉香香的温开水,她摸着中空防烫的茶盅爱不释手。这东西是双层的,瓷胎又薄又细,颈口微微向内收拢,向上又敞开像个喇叭口。
如果要修复这样的瓷器会是怎样呢?中空一侧的两面无釉,外层外侧光滑圆润,内侧内层平直细腻,杯底还镂刻着花朵,荷花莲蓬?
“前些日子总务司收到一批修复后的文物,我有幸跟随堂主一睹,果真精湛。”钟离注意到苏里里外外摩挲茶盅,话题一转就拐到这件事上:“往生堂倒是收藏有不少古旧式样的器物,不知能不能帮上你些许。”
苏这是“欠债”还清一身轻松,也不纠结于要不要接受他的好意,立刻点头:“好,最近正头疼一些没见过的文玩器具。我是不是该请你捎份儿点心带去给胡堂主道谢?”
“有心了,琉璃亭的点心,想来堂主会喜欢。”钟离起身从装饰用的博古架上取下一只圆肚子细长颈的花瓶贴在苏手侧,“柳叶瓶,多用于女子闺房中供养新鲜花卉,或成对出现装饰桌案。瓷瓶是璃月瓷器中非常广泛的一类具有实际用途的陈设器,沉玉谷地区的居民们更是自古就有‘东瓶西镜’的摆设习惯,以此讨个吉祥的好彩头。”
在客卿先生沉稳舒缓的描述中,苏轻轻抚摸着曲线圆润质感微凉的优美艺术品,细心感受它传递出的每一处细节。
“璃月盛产瓷器,年代不同,窑口不同,匠人不同,带来千变万化的美。世上没有两片完全相同的叶子,也没有完全一致的两件瓷器。”
她侧首轻扣,睫毛低低垂压在暗淡的绿眼睛上,神情专注,全身心都投入到感知与理解当中。秀丽剪影映衬着窗外浓绿,仿佛一副隽永的绘卷。
钟离坐回原位安静旁观,须弥姑娘抚摸瓷瓶全神贯注的钻研,完全没有注意自己也成了别人眼中的美好风景。褪去装傻时的呆气,作为一名很有个人特色的学者,她表现出了不会让人怀疑草之神眼光的厚重与锐利。
过了许久,茶叶换了两道,她终于想起旁边还有人在等待。
嗯,钟离先生是在等她结账吧!还好今天随身带着支票,足足一百二十五万摩拉呢,应该不至于露怯。
她松开柳叶瓶摇响铃铛,侍应笑眯眯的出现在房间门口:“请问客人有什么需要?”
“结账,顺便多打包两道你们这里的招牌点心,一甜一咸。”
苏很是豪爽的将支票递出去,侍应笑着拒绝了:“管事提前留了话,这顿算是琉璃亭谢您之前对那些意外中毒的员工出手相救。对于一家饭店来说没有什么比后厨的师父学徒们更宝贵,您及时阻止事态进一步向严重的方向发展,一桌子菜又算得了什么?真要让您破费我们才是丢人了呢。”
琉璃亭家大业大,绝不会吝啬于感谢,谢意挥洒出去老板才能安心。
没有给客人留下拒绝的余地,侍应又飞速取出一张红底金字的卡片。
“这是我们老板交代送您的小礼物,今后您在我们这儿常年享有优先订座权,打折更不必说,欢迎您有事没事就和朋友们过来坐坐。”
被人塞了张微凉的卡片在手里,苏好半晌没能发出声音。她茫然寻找钟离所在的方向,后者轻轻笑出声:“既然是好意,愉快收下才是最好的答谢。”
“哦,哦,好的,谢谢哈。”见她听话的把卡片装进衣袋,客卿先生的嘴角不自觉向上翘起。
被人恭送出门苏还有点懵懵的,钟离带着她走到一处不晒但是而且能吹到清凉海风的平台上,两人刚刚站定就听须弥姑娘柔和缓慢的倾诉。
“我从来没指望过被人感谢,额……该怎么说呢?在建康之家实习也好,去阿如村实践也好,想以众人称赞感激为动力去做医生,这事儿趁早别做打算。”
“总有我们做不到的事,总有我们救不了的人,怨恨与误解才是始终伴随在身边的声音。其实在须弥也有很多人对我表达他们的感激之情,只是不知道为什么,璃月子民的惦念更让我触动颇深……好奇怪啊。”
她抿起嘴角,脸颊上透出健康的肉粉色,还有些被人夸奖感激后泛起的薄红。
“也许你本就是个璃月人也不一定呢?”钟离抬手想顺顺她的长发,突然意识到此时自己的身份对一位妙龄姑娘这般做多有不妥。于是他把手搭在栏杆上看向远处波光粼粼的海面,孤云阁矗立的巨大岩枪遗迹很有几分古怪。
——有人说那种造型源自于岩神摩拉克斯的恶趣味……青年低头失笑,他难道就不能有点属于自己的小情绪了?
“璃月人啊……”苏张开双手迎向前方,海风将她亚麻色的长发吹得仿佛灰蛇狂舞,“我不知道。”
她并不避讳自己的出身,回忆起家人时声音不自觉变得轻柔婉转:“我不记得那么早的事,记忆的起点源于法拉娜女士一家。那时她的丈夫还没有去世,卡维还是个天真单纯无忧无虑的蠢蛋……他们救助并收养了在须弥街头四处逃窜躲避追捕的我。”
“我相信璃月也很愿意接纳你,成为你的家。”钟离温和的看着她,得到须弥姑娘眉眼弯弯的一个大大笑脸,“诶嘿!”
这个就不用跟巴巴托斯学了啊!
第76章
“我恍惚记得这是你第一次来璃月。”
天色有些暗了,风的方向开始发生变化,温度逐渐降低。眼看苏站在栏杆旁贪凉,钟离浅声问她要不要去别处逛逛:“港内还是有很多去处的,托福见识了一番琉璃亭的美食,不如由我做个东道带你听听璃月如今的盛景。”
他转身走下观景台,苏下意识跟着就走,重新步入街市,道路两侧繁华喧闹的烟火声却也没有隔开客卿先生极具特色的嗓音。
市集中的商家似乎都与他相熟,有的见面便笑大声招呼,有的掩面转身避之唯恐不及。走到一处书肆,钟离用手背衬了苏一下提醒她进门当心,一阵墨香扑鼻而来原是店内别有洞天。
“劳驾,我带这位姑娘过来认识认识书房文玩,整个璃月港也不会有哪家店比您这里样式更齐全了。”他小小捧了一句,店主急急忙忙从柜台后挪出来一路弯腰鞠躬走到贵客面前:“有段日子没见着客卿先生,小店蓬荜生辉,快请快请。”
生意人多讲究个和气生财,他圆圆的脸上满是笑意,且将客人请到铺子茶室的小叶檀圆桌旁安坐。
“不知姑娘打算品鉴哪种,先将市面上最热销的几款取来?”书肆老板搓着手上下观察苏,看她穿着并非璃月本地人,浑身透着股书卷气,倒是和斯文的往生堂客卿相映成趣。
苏可不知道这一路别人看着她与钟离同行都在发散些什么思维,只觉得有人引荐着认识瓷器种类当然很好,当场微笑着点头谢过:“最近两百年内的热销款式有过变化吗?不好意思,我接了冒险家协会修复璃月古文物的委托,生怕自己见识浅薄懂得又少糟蹋了老物件,因此劳烦钟离先生带我在港内四处学习一二。先容我讨个巧用哪儿先学哪儿吧,不然璃月文化源远流长,恐怕我一辈子也学不完呀。”
外国人由衷的称赞总能让人心情愉快,老板脸上的笑意越发真诚深刻。
“好说,好说,我叫伙计取样品来,姑娘慢慢看,刚巧客卿先生也在,咱们璃月港里啊,也没有人比他更懂得品鉴这些。”
说完他先是抬头看看钟离脸上的表情,打了个哆嗦转身朝外面使眼色。伙计跟在门外早就听到吩咐了,和老板对上眼神的那一刻他差点发出嫌弃的声音。
噫!您怎么笑得跟个快要胀裂露馅的十八褶包子似的?
“看什么呢?赶紧的动作麻溜点儿!”书肆老板瞪了眼满脸菜色的伙计,“从我盒子里取好茶叶沏上送来。”
等伙计把装瓷器的箱子和茶壶送来,他又一迭声拽着他迅速撤离。
别看往生堂做得都是葬仪买卖,大家怕归怕心里还是很感激他们能让家人长辈体面上路。眼瞅着或许会有好事发生,纵使不能帮什么大忙至少绝不给拖后腿添乱——老板不是不想大着胆子顺手把门给反锁上,考虑到总务司有一整套严谨完备的律法,这个念头仅限于想想也就罢了。
“发生了什么?好像气氛有点怪!”
苏在一片细细碎碎的声音中突然警醒,正打算迈出门槛的书肆老板差点一脚绊上去滚着走,“哇!啊没事,没事没事,难得有人乐意潜心研究祖祖辈辈传下来的好东西,我这是激动!太激动啦!”
说完他乱七八糟推着伙计两人叮叮咣咣跑去前面做生意,茶室里变得非常安静。
“本想着借上一两件让你带回不卜庐慢慢研究,没想到老板这么热情大方。”哪怕明知苏看不见,钟离还是借着喝茶的动作遮住几乎抽搐的嘴角。不管璃月子民怎样他都觉得他们非常可爱,但是像今天这种……
很好,下次别了。
“白术大夫说我恢复得很快。药剂生效了,魔神残渣药剂留下的毒素身体正自行慢慢向外排,再吃上几日就不必留在不卜庐。”
这种生生不息自成循环的毒剂只要不是一上来就致死,中正平和慢慢排掉就是最好的治疗方案。苏这几年身体本就健康,略微调整后更是看着柔柔弱弱实际上比绝大多数三餐不规律熬夜掉头发的年轻人好上太多。
——她可是个能单手挂在遗迹残壁上重新爬回去的资深冒险家!
“这样啊,恭喜。在那之后……你可有什么计划?”只要不是危重病患,不卜庐通常不会留外人住宿。苏留在那儿相当于变相占用了急救空间,钟离知道她必然一拿到医嘱就会先行想到要把地方腾出去。
苏抱着面前的竹节笔筒来来回回摸,侧着头看上去呆萌呆萌的。
不卜庐不是久居之处她一早就有心理准备,先不说占不占用医疗资源的问题,待在医馆却不能再像过去那样施展医术,个中遗憾除她自己以外没人能懂。
“请冒险家协会帮忙看看吧,租个房子,月租金控制在两万摩拉内,通风采光条件良好,整洁干净即可。”
她聪明的意识到必须提前将底线拿出来才能让钟离先生听明白,不然他推荐的东西一定都是璃月最顶尖最精致的。
听戏就要点最当红的名伶,遛鸟一定要最伶俐的画眉,喝茶必然是沉玉谷当年最上品的明前……这是个绝对不会亏待自己的家伙。
为了保护好钱包,只能做个坦率的人了。
果然,客卿先生流露出不解的表情:“两万摩拉,是不是太少了点?”
也就新月轩喝杯功夫茶的数吧,还不能随意挑选茶叶。
以璃月港的物价,两万摩拉大约只能租到一个阁楼上的小单间,地理位置多半偏僻,环境也不怎么样。
“还好,如果视力能够恢复我会考虑先在不卜庐挂个单,接受一下璃月的传统医学熏陶。万一复明遥遥无期,卡维一定会来璃月接我回去。在那之前我想靠着修复文物攒些钱,跟你讲哈,我们家在须弥的房子还是法拉娜女士年轻时亲自设计建造的呢,重新把它买回来以后就让卡维自己动手刷漆修家具,多少给他个教训。”
两万摩拉的房租是苏经过深思熟虑后定下的金额,加上日常消费,总数绝对不会超过她的收入水平。就算哪天不舒服或是纯粹犯了懒病不想做事也没关系,不至于紧张到一休息便要饿肚子的地步——住的地方可以简陋些,吃东西一定不能指望嚼沙拉过活,那玩意儿有什么可吃的?随便在天衡山上找块草地坐下啃不就得了,在蒙德吃居然还要花钱!?
“如有机会我也替你看一下。”只要是她真的有成算,钟离便不再多加盘问,心里想着璃月港两万摩拉租的阁楼还不如去天衡山上给她挖个洞住着,一分钱不要,同样通风良好采光优越。归终醒来后问起他还有话可以搪塞,总归是岩之神退休前亲自动手帮忙挖的洞……
可以想见那家伙一定会大声埋怨。
要不然干脆在自家院子里给她留个房间算了,还能就近守着以免愚人众执行官找她麻烦,他是说二席的那个。
但是就直接这样提出来,以两人如今的交情一定会被拒绝。
“好啊,那就麻烦你了。”苏几乎没过脑子就跟着点头,看得客卿先生又是好笑又是无奈。什么都记不得了,这份信赖始终未变。
摸了人家一箱子文玩瓷器,告辞时苏在店里买了套猫咪造型的小摆件,圆溜溜的憨态可掬,可以摆在案头、窗台,甚至是饮茶的茶台上充作装饰。
书肆老板专门挑了只匣子装好瓷猫交给她,算盘一碰打折抹零嘴皮子溜得几乎听不清楚他都念叨了什么。
“姑娘慢走,下次再来!钟离先生慢走,回见!”
他缩回店铺里转头就撞见伙计翻着白眼擦柜台,且笑且骂抬脚虚踹了一下:“你那都是什么脸?”
“您才是奇怪呢,那脸笑的,差点没让我错认成螭虎岩街头的媒婆子。”伙计与老板关系极亲近,说起话也随意,书肆老板追上去照着屁股还真给了他一脚:“浑说你个‘璃月粗口’,宁拆一座庙不毁一门亲,你没见钟离先生看那姑娘的眼神儿?岩王爷在上,白记的滴酥水晶脍都没那么软和。”
伙计抓着抹布往前跑了好几步,“吃吃吃”笑着打趣:“成了人家也不给咱包媒人钱,别臊到人姑娘家,气急了打上门来有咱们好看的。”
“滚滚滚滚滚滚!嘴里没好屁的玩意儿!”老板抬脚做恐吓状,摸着肚子斜眼去横自家伙计,“你这是长别人志气灭自家威风,丢人!咱们璃月的小伙子怎么不好?不蒸馒头争口气!外国来的也就看着洋气稀罕,过日子还得往这边寻,勤快踏实脾气好,又顾家又孝顺,钟离先生要不是在往生堂做事,港内给人牵红线的婆子能把他堵到不敢出门儿你信不信?”
伙计:“……”
您那一长串形容词怕是没几个字儿能和往生堂的客卿先生挂上边,您说的别是您自己年轻时候吧!感同身受同仇敌忾也不是这么个同法好吗?
第77章
“看”过书肆买过文玩,苏与客卿先生约定日后只要得闲便去往生堂寻他逛市集。眼下她还得服药,因此不往港外去,只等将来或是停药或是痊愈再说游历璃月之事。
回不卜庐的路上途径北国银行,半空中忽然跳下来一个人,橘色头发神采奕奕,拦住苏的去路开口先笑:“哈!这可真是太巧了,钟离先生,还有苏小姐,你们两位怎么总凑在一起?”
达达利亚的视线在两人之间来回游移,近来他在港内各处活跃,虽然因为外交使节的原因别人不得不客气厚待,却又总是觉得与真正的璃月隔着层看不清摸不透的膈膜。
倒是这个一路流浪似的瞎眼须弥姑娘,也没怎么见过她在不卜庐外经常行走,居然不声不响就在总务司挂上了号。
当然,他知道人家凭得是手艺与学识。换一个人,哪怕换做他自己,乍然失明之后也难以这么快就调整好心情积极乐观迎战困难。
这是人家应得的。
“公子阁下,不知阁下有何见教?”钟离侧身给苏营造了半个掩体出来,她就像条机敏的小鱼,瞬间溜到他背后,“夜安,达达利亚先生。”
啧,小兔子藏起来了。
“晚上好两位,我在楼上欣赏风景,用璃月话说这叫什么来着?”青年抬起头用手指点着下巴,“无巧不成书?”
“还是说你们……其实在约会?”
他做出一个“恍然大悟”的表情:“哎呀呀,抱歉抱歉,我忘记璃月人大多含蓄,不像我们至冬人心里和嘴上的好恶总是保持一致。”
达达利亚这句话是说给钟离听的,他在挑衅,希望能挑动这个人的情绪好试试对方身手。
结果对面二人齐齐露出看幼岩龙蜥的眼神——这家伙是不是傻?
“说真的,我不大擅长心理疾病的诊疗,但也不是一点都不行。建议你明早去不卜庐挂个号,要不,我给你仔细看看?”
苏忧心忡忡,看上去似乎真的很担心至冬青年的精神状态。
“……”钟离无奈的侧头看了她一眼,转回来抱着胳膊,“我觉得,也许该挂眼科。”
达达利亚:“……”
你们两个要不要同步率这么高?连挑眉的角度都相差无几。这样好吗?这样不好,搞得我似乎是你们play中的一环,活像个小丑。
“啊,对了!”
苏一拳锤在掌心,带在身上的支票还是尽早兑换了比较好,免得那么薄一张纸揣来揣去弄丢。再说了,刚好有钟离先生在,别的不说安全感高到爆表。
“我想起有张冒险家协会开的支票,刚好经过北国银行,不如顺手兑了存进账户。”
她说这话时习惯性侧向钟离,似乎在征求他的意见。达达利亚一掌拍在脸上没眼看,扭头翻上楼梯消失不见。
烦死了!讨厌!
“看来真的有些问题。”客卿先生煞有介事的摇摇头,苏深感同意:“是的呢!至冬太冷,也许是给冻的。啊……劳烦您陪我去一趟北国银行,我自己还真不大敢进去。”
想到【博士】留给她的心理阴影,钟离向前从人流中开出条路:“好。”
北国银行位于廊桥二层,门口站着个标准的愚人众守门。虽然他脸上表情一如既往的臭,开门动作倒是非常流畅。
“欢迎光临——”
头一次走进北国银行,苏听出这是处挑高出乎意料的空间,来来往往的存取业务非常繁忙。比起沉重的摩拉商人们果然还是更青睐便利与效率,为此理所当然的可以牺牲掉一点点个人爱好与传统习俗。
“兑换支票,数额存入这个账户。”钟离帮忙找了个无人排队的窗口,苏将随身携带但没能花出去的支票递给窗口工作人员。对方接过支票转身找来经理核对编码与印章,确认无误后当场划账。
“您不考虑投资吗?北国银行回报率很高哦!”
面对账上有一长串零的顾客,再高冷的金融从业者也会露出由衷的亲切微笑。
此时此刻“看不见”反而成了苏的优势,无论柜员怎样大力推荐她只有一个回复,那就是拒绝,哪怕对方的表情就连客卿先生看了都觉得可怜。
“求求您了,帮帮我吧苏小姐!您可以拿到红利,我可以得到奖金,咱们双赢!或者您不考虑在璃月买房置产吗?只需支付一部分首付,剩下的我们可以借您,还款利息很低,助力您在璃月为自己营造一个家!”
听上去就跟沉玉谷“十盒半价”的老年人吸引器一样,但凡对未来有雄心壮志的年轻人都会忍不住蠢蠢欲动想要签字的手。
然而苏还是摇头。
“我为什么要在璃月买房?我是须弥人,为了在璃月看病买套房……那我可能病得不轻。再说了,消费未来的自由与轻松换取当下的房产,这件事见仁见智,我觉得不值。”
“谢谢你,请帮我把账户厘清就好。”
关于债务,有卡维的前车之鉴在那里摆着,苏是打死也不愿意欠债的。看看那家伙现在的狼狈模样吧,肯定每天都会被气得跟飘起来的风史莱姆一样鼓。
“……”没能成功引到投资业务,柜员的脸一下子拉得老长,她把印章和笔墨敲得啪啪响,苏对此无动于衷。
每一分钱她都有用处,现在还不是可以肆意挥霍的时候。
她在心底恶狠狠的想——等我把家里的房子买回来,我就要去兰巴德酒馆点两份兰巴德鱼卷,吃一份儿扔一份儿!葡萄酒也买两瓶,喝一瓶倒一瓶!喜欢的书籍统统订两本,一本阅读一本收藏!还要奢侈的去大巴扎点个最帅气的伴游专门说笑话逗趣。
哼!但凡卡维说过不适合的娱乐活动我都要试试!
一番报仇雪恨般的消费想象之后她拿到了更新的账户余额,摸摸那一串“零”,苏高高兴兴忽略掉柜员身上散发的险恶气息,拿起凭证转身走人。
旁观全程的钟离:“……”
总觉得她想了些他不怎么喜闻乐见的事儿。
“绯云坡最近好像越来越热闹?”离开北国银行,苏摸着楼梯扶手下楼,街对面阵阵叫好与欢笑不绝于耳。她踮起脚尖“张望”,脸上终于露出一抹怅然,“好想看看啊……”
她漂亮的绿色眼睛清澈见底,其中倒映着如血般的残阳。
“一年一度的请仙典仪即将开启,璃月人习惯把仪式前后几天当做节日去庆祝,这还只是预热而已。”钟离轻轻带了苏一下,两人来到一处队伍末端站定,“很多游乐项目并非高度依赖视觉,看不见也可以玩。”
前方清脆的碰撞声就没停过,苏听了一会儿犹豫道:“大家……在用摩拉砸什么?”
“砸福禄寿。”钟离往她手里塞了枚摩拉,圆形金属硬币本应入手微凉,却在此时染上了另一个人的体温。
“你面前的高墙上有三个小孔,依次扔出摩拉穿过孔洞就砸中了‘福禄寿’,店家会发个礼物。”
砸不中自然就得把摩拉留下,只当是给仙家的供奉。
奖品多半是折扣券之类的东西,这些摊子本就是两边店铺为了吸引游人免费摆出来的,不管中奖没中奖,能卖掉东西商铺总归不会吃亏。
摩拉砸在墙上的声音就好比雨滴砸落地面,队伍一点点缩短,苏侧着头听得认真。
“诶呦,这不是钟离先生?”看摊子的管事满脸堆笑起身问候,钟离边向他点头致意边推着苏走到投掷的位置上。
一般大家也就玩个三摩拉五摩拉的,队伍长归长,走得并不慢。
“可以了,就在这里投。”他弯下腰在她耳边描述三个洞,“从左到右圆形,海棠形,方形。”
苏按照听到的规律向前投出摩拉,金灿灿的硬币在空中划过,弧度优美饱满,流畅穿过左边第一个圆形的洞。
“福到了福到了!”后面排队的人齐声喝彩,钟离又塞给苏一枚摩拉,“我只带了三枚,后面还能不能玩就看你的了。”
第二枚摩拉毫无悬念穿过最右边的方形孔洞,观众们又是一阵掌声:“好准啊!”
第三枚摩拉入手,苏犹豫了一下——她不想这么早回不卜庐,或者说就算要回去也不希望带着遗憾入睡。
“没关系,明天我还带三枚摩拉来。”身后隔开人海的浅淡声音里带着丝笑意,须弥姑娘悄悄红了脸颊,“……”
投出摩拉的瞬间手指鬼使神差动了一下,硬币“叮当”落在“海棠”的花瓣上,四周传来遗憾的叹息:“可惜了,就差一点点!”
“姑娘福禄双全!送您一件小礼物拿好~”
前两个孔也不是那么好砸中的,不然店家不至于摆开了随便大家用摩拉砸。管事递过来一只小号琉璃镇纸,苏接了满手转身就把它送给陪着自己逛了一下午的客卿先生,“是柿子!璃月好像有‘柿柿如意’的谐音梗,祝你事事顺心顺意!”
高度透明的琉璃晶沙制品,体型太小不值什么钱,却又因为品质优越当个礼物绰绰有余。
圆润可爱的小柿子乖乖蹲在掌心,钟离戳戳它油润润的“叶子”,脸上露出一丝浅笑:“借你吉言,我必然事事顺心顺意。”
请仙典仪在即,他真的很愿意听这么一句祝福。
第78章
请仙典仪是璃月港乃至璃月全境一年一度仅次于海灯节的盛会,为了迎接岩王帝君降下旨意,所有璃月人都会提前至少一个月去准备。如果说“逐月节”与“海灯节”饱含了纪念先辈苦难艰辛的成分,那么“请仙典仪”就实打实是为了现存的仙人所举办。
尤其这位高寿的仙人还被称为“众仙之祖”,官方尊号长得苏很难一口气念完——从未如此深刻感受到璃月与其他国家之间存在的文化壁垒。
“七七,左边再高一点点,一点点……好!对齐了!”
长生精神头十足的缠在白术脖子上,左右扭动身体去比较不卜庐门口新挂的大红色灯笼。
不卜庐和往生堂算是港内最疏于装饰的两家店铺了,挂个灯笼打扫下卫生就算完成总务司的号召,佛系得与热闹氛围格格不入。这也很好理解,越到阖家团圆的节庆时刻,大家越想避开这两处,哪怕只为了讨个好口彩也没人愿意这几天把医馆与殡仪馆挂在嘴上嘛。
苏抱着水杯站在门口晒太阳,她是个外国人,又看不见,只能充当个比长生还要长生的吉祥物。
“每到请仙典仪前的几天玉京台上都会非常热闹,往上走直到月海亭前,那处八角广场就是举办典仪的地方。据说在广场上的香炉前许愿,愿望一定会被岩王爷听到,你要去试试吗?”
因为健康原因白术同样被安排了充当吉祥物的任务,时不时咳上两声的青年说话总是不疾不徐温雅和善。
苏听到他的声音微微转动身体,惊讶得就像个听说水神干活的枫丹人:“有那么灵验?”
不等白术大夫肯定,阿桂站在梯子上率先转身维护岩王帝君的颜面:“有啊有啊!可灵验了!”
他热切得宛如艾伯特先生附体,只可惜璃月没有类似西风大教堂的宗教场所——幸好岩之神不愿意让人兴建庙宇供奉他,否则港内的房价又要上涨一大截。
要知道璃月境内十个传说至少有九个能和岩之神挂上钩,剩下那个挂不上也能擦上,总之芭芭拉小姐在蒙德什么待遇,摩拉克斯先生在璃月就也什么待遇再翻上十倍。
“那我就不去了。”苏确定一定以及肯定的郑重点头,“万一实现了会比没实现还要尴尬。”
“啊?”阿桂头顶冒出一片实质化的问号,“愿望实现还不好吗?”
愿望能实现当然好,问题在于“愿望”本身。
在苏看来需要许愿才能解决的麻烦大约只有卡维的债务危机了,万一实现不就意味着全体瓦特大陆的人都会知道有个建筑设计师给别人盖房子却把自己给搞破产?
估计卡维会羞愤得爬上净善宫顶从上面跳下来……
所以她只是抿着嘴笑笑,阿桂疑惑了一会儿,注意力被来抓药的顾客转移后再也没有想起这个。
倒是白术端着另一只温水杯追问:“看来你期待的愿望并不是复明,为什么?”
“白术大夫这是对自己的医术没有信心?”涉及学术相关领域,苏的表情和平时软绵绵的模样大相径庭,多少带了几分棱角。不过她的语气更接近玩笑,没有学者们不经意间带出的那股咄咄逼人。
白术顿了顿,来不及反应便被她抢走话题:“您的诊断和药方都很准确,有种让人眼前一亮的惊艳感,我相信魔神残渣药剂带来的损伤迟早会痊愈。至于说眼睛嘛,如果不卜庐都没有办法,那么求神也不会有什么结果,我何必非得去充当个分母填数呢。”
还挺有心气儿。
“看来哪怕为着姑娘这份信任,我也得在医术上再想想办法。”白术脾气好,被人抢了话也不生气,更不执着于一时胜负。
他抱着一模一样的水杯,边喝温水边咳嗽着聊起这几天经过的典型病例——苏是个有实践经验的优秀医者,须弥的医学体系和璃月完全不同,但并不意味着二者之间不能互通。
苏当然愿意和他这样有医德更有水平的大夫聊学术,平日里不卜庐实在太忙连喝水的空闲都难得,今天多亏了大家都在用心准备庆祝‘请仙典仪’连看病的人都少了许多,这才忙里偷闲能晒晒太阳谈论有趣的话题。
两人从常见的各种典型症状谈论到许多例外中的例外,苏心满意足的摸着水杯感叹:“原来还可以这样解决,璃月实在是太神奇了!放在须弥很可能直接截肢了事,毕竟放弃掉半条腿可比治疗脓肿更容易。”
所以须弥的医生们往往在外伤止血和处理食物中毒的急症上很有亮眼之举。
“但我其实不太理解,为什么病人在接受截肢手术前要禁食禁水。”白术也有想要了解的细节,“如果是与脏腑有关的手术那很正常,还是说切断坏死的部分肢体会影响到肠胃?”
在璃月,出于传统与文化习俗,大夫通常不会使用切开病人身体的手段治疗疾病。很多璃月人都认为人的体内存在一股“气”,正是这股气让人身体健康精神焕发,切开身体尤其是切开躯干……那不就跟狠狠捅了飘在空中的风史莱姆一刀一个意思吗?
漏气儿了啊!
“啊?璃月人做手术不麻醉的?这么勇猛!”苏就算看不见也瞪大眼睛震惊,很快她意识到自己误会了,揉揉脸收起表情,“不好意思,是我不够了解璃月文化。”
“那个,截肢手术虽然是放弃肢体保命的下等法子,可也是最后一个办法,我们总要对破釜沉舟做出决定的病人负责。麻醉药剂有风险,但不用麻醉病人手术成功的概率将直线下降。恐惧,疼痛,心理上的压力,等等等等,不但会使病人拒不配合,更有可能引发出应激等不良反应。没错,人也是会应激的,并不仅限于猫狗家禽。”
她尝试着用更加通俗易懂的语言解释:“像截肢这种大手术,肯定要求病人全身麻醉。这样问题就出现了,人的食管、胃部,都是依靠肌肉蠕动才能将食物牢牢控制在腔囊内,麻醉后这些地方的肌肉同样松弛,人又躺着,这时候半消化的食物糜可就失去所有束缚,啊……想想就很可怕。”
白术大夫跟着想象了一下,用力点头:“确实可怕,看来不论哪种体系下的医学都有其可取之处。”
两位医疗工作者各自拿了几个自己最印象深刻的压箱底病例交流,都觉得这一天没有浪费。
黄昏前苏喝完今天的第二晚药,分给七七一小把蜜饯后自己也咬了一块。就连吹过的海风里也夹杂着人们欢喜的笑声,看来璃月人是真的非常非常重视请仙典仪。
花神诞祭也有人在乎的……额,也许不在乎的人可能更多,不过那没关系,小吉祥草王还很年轻,她有足够的时间去赢得尊重。苏靠在不卜庐的柱子上发呆,嘴里的蜜饯慢慢失去甜味,她还是如同雕像那样靠着。天边亮起一颗星子,须弥姑娘忽然整个人鲜活起来,带着点她自己也没意识到的期盼侧耳倾听。
沉稳的脚步声渐行渐近,苏高高兴兴拉开蜜饯口袋的抽绳,在访客走到近前时将袋子递到他面前:“尝尝看?我去买了新蜜饯,味道又有不同,大概是因为蜜源换了。”
保持着一块糖几十年也没能送出去记录的某人挑了一小块杏脯送进嘴:“甜而不腻,酸而不辛,后味余甘,劲道十足,看来唐老板的手艺越发精进了。”
不是,你夸人一定要四个字四个字的夸吗?是不是凑不足四个字就会难受?
她收回袋子摸了只梅脯塞进嘴里咂么,歪着脑袋一看就知道这是又把线搭到奇怪的地方去了。
“玉京台上的香炉开了,要不要去许个愿望?”
别人的愿望说不准能不能实现,苏崽的愿望是一定要想法子实现的。
苏听了就摇头:“上午白术先生也问过我要不要去试试运气呢,可是我这个人长到这么大,从来没有依赖过运气,也不打算依赖运气。”
她笑得两只眼睛都弯起来:“虽然稻妻那边一向有‘运气也是一部分实力’的说法,可是这种‘实力’未免也太虚无缥缈了些。这世上一辈子好运的人着实不多,我肯定不是其中之一。所以呀,一开始就别抱着侥幸心理。”
还有更重要的原因是苏本人对于魔神的态度就和她对待大贤者阿扎尔的态度差不多——尊敬但疏远。
你让一个须弥人指望魔神过活?你怎么不让蒙德人指望天上下的雨是酒呢?!
“嗯,那就只当游玩好了。”
她会这样想倒也不奇怪,要不然当年也不会尝试独自阻拦恶螭,而不是将希望寄托在“赌一把摩拉克斯能否及时从东海岸回转”的可能上。
草木柔弱,却也是凭借着自身力量挣命。
当年她其实是可以活下来的,只要放弃归离集,放弃生活在归离集中的人类,别去管他们能不能成功撤离,她一定能保住自己的性命。魔神不一定很能打,但肯定都没有那么容易就被杀死,苏回归地脉时甚至没有留下怨念与残渣……她把面对死亡所产生的所有负面情绪全部都带走了,就像契约中承诺的那样,绝不伤害璃月分毫。
第79章
从不卜庐向天衡山上走,绕过荷花池一角的地方先是一座观景平台。平台上有千岩军镇守,转折向上分出两条路,一条路进山一条路通往月海亭。
若是选了左边的路,上行再过一层台阶就又是处台子。紧挨着白玉栏杆的地方有位老妪日日守着小摊卖茶壶,她腰都已经挺不直了,却总是不肯收了摊子回家去养老。
“这位是港内有名的陶艺大师萍姥姥,经过她手所出的茶壶样样都是精品,可遇不可求。”
钟离边走边为苏解说玉京台之上的景色,二人来到萍姥姥的茶壶摊,苏笑着问过摊主意见才上手挨个摸摸每只茶壶。
圆肚的,方筒的,瓜棱的,长圆的,哪怕只是盛装热水泡茶的容易,进了老璃月人的手中也一样能玩出千般变化。
苏爱不释手的摩挲着或是油润或是砂感的茶壶表面,摸了个遍后买下一只钟离先生描述的“薄胎卷草纹浅碟”。须弥人习惯饮用咖啡,她不太能喝得出茶叶好坏,茶壶用处不大,倒是这个盘子放在桌上还能装些干果蜜饯做装饰。
“两千摩拉,盛惠。”
卖茶壶的萍姥姥眯起眼睛仔细朝站在面前的女子脸上看,且看且疑,“姑娘好生面善,我们可是在哪里见过?”
像,实在是像,如果归终的小眷属长大活脱脱就该是这个模样。
“欸?真的吗?也许是这两个多月说不准哪天遇到的,不好意思我看不见,无法确认是不是在须弥见过您。”
她抱着盘子舍不得撒手,倒是萍姥姥听到那句“我看不见”后脸色大变。
“怎会如此?”
哪怕只是个长得奇像苏崽的人类姑娘,她也希望她生活无忧事事如意。
须弥姑娘诧异的歪了下头,陌生人之间这样问多少有几分奇怪,不过这位老人家的语气里关怀大过其他,她还是很温和的回答:“碰到了点小意外,不打紧。”
“很快就能痊愈啦!”
“小”意外?
“你喊我卖茶壶的萍姥姥就是,老婆子我呀,最喜欢听小年轻们说话了,若是得空就上来一块品茶晒太阳,姥姥给你们准备点心。”
歌尘浪市真君默默关注了一下站在苏身侧的青年,认出对方正是往生堂的客卿,心底不由暗叹这又是个叫她有几分眼熟的人类。
“好说,好说。”钟离面不改色答应下这份邀约,在萍姥姥高兴的微笑里带着苏从容不迫走掉。
还不到时候,暂且多瞒老友们几日吧。
苏一直走进月海亭广场都还在感叹璃月人的热情,等过了月亮门洞被人海一冲,她立刻头晕眼花换了感慨的内容。
“好多人啊!”
四周都是聊天的璃月人,从他们闲聊的内容听来应该都以经商为业。
大家纷纷猜测岩王帝君今年将会降下何种旨意,每个人都觉得该轮到自己走运一回。那两尊香炉旁更是大排长龙,要不是材料足够好只怕这一份份香烛投进去都能把它们给烧化了。
人实在是太多,胡乱绕了一圈苏就顺着人流离开。她可以等到请仙典仪当天远远听一声,稍稍满足一下好奇心就行。
不是她说不想靠近观察“魔神”这种特殊生物,实在是璃月人看待岩王帝君比自家眼珠子还要紧,根本不允许任何人做出任何“不敬仙师”的举动。再者苏自己现在也不方便,目不能视的情况下璃月人允许她碰触到神明的可能比巴巴托斯突然变勤快还低。
并不想模仿教令院某些大聪明搞科研把自己搞进监狱的前车之鉴,她很好的控制住自己的好奇心,坚决向璃月的神明献上最高敬意。
钟离:“……”
算了,你高兴就好。
今年之后月海亭广场上再也不会有请仙典仪,也不会再挤成这样了。
月海亭广场一游兴尽而返,回到不卜庐后客卿先生非常自然找到白术大夫问起苏的病情,他坦荡得整个医馆里就没有谁觉得这样做是否逾距:“苏一个人留在璃月,家中长辈远隔万里心有余力不足,作为朋友我希望能帮上点忙。”
七七抱着苏专门给她带的冰碗哒哒哒回去吃“夜宵”,阿桂拿着抹布再柜台后面擦了一遍又一遍竖着耳朵硬是不走——苏姑娘从蒙德来到璃月满打满算也没有一百天呢,往生堂的客卿先生这是几个意思?
“魔神残渣试剂已经排得差不多了,接下来会有一段虚弱期,很正常,那是身体在重新构建秩序。至于视力……我个人认为苏的眼睛本身并没有发生结构上的病变,复明的基本条件完备。也就是说她是可以看见的,至于说为什么还看不见,很抱歉,需要进一步寻找原因。”
白术大夫很愿意有人能帮忙监督病人康复,不管这个病人是否自觉,她现在处于失明状态,多一个人关照总好过放任她自己孤零零的来来去去。
“能看,但是看不见?”
两位男士同时转头看向同样抱个冰碗和七七一块跑去后院栏杆下坐着啃的苏,她正侧坐着和采药姑娘说话,颀长白皙的颈子弧度优美,睫毛低低垂着,遮不住眼中柔软的情绪。漂亮的绿眼睛清澈见底,又因为失了焦距而显得朦胧懵懂,白术皱起眉头轻叹——不是他刻意用恶念去揣测人心,而是这世上就有那么一部分人癖好特别,总喜欢欺负漂亮但残缺的姑娘。
苏是运气好这段日子才没遇到那样的无赖子,可她的一生还有那么长,就算有兄长回护也无法保证万无一失。
如果这姑娘有那种提枪戳死八1九个盗宝团的实力他也就不必这么担心了,奈何她实在是那种没有杀心的人,不是做不到,只是不想做。
“这样啊……”钟离沉吟片刻,“嗯,我明白了。”
他走到栏杆旁安静等了一会儿,七七吃过冰碗就去睡觉,苏抱着化了一半的冷饮晃晃悠悠站起来。看来刚才的谈话很有趣,她甚至笑出两个酒窝。
“欸?”
她没好意思问出后半句,这种时候说什么“你怎么还在这里”的话就算木头也会觉得不大妥当。
“没有特别要紧的事,只不过方才忘记告诉你,之前帮你打听的消息有眉目了。”
就是那个离谱的租房计划,胡堂主倒是不介意两万摩拉租一间房给人住,只要敢住。
苏很快就反应过来,嘴角的笑意又深了几分:“是租房的事吗!谢谢你!太谢谢了,我请你吃饭,这回吃新月轩怎么样?”
她不喜欢料理海鲜,但是可以吃海鲜,如果能做到看不出原型甚至还能说句“爱吃”。
对海洋生物多少有点PTSD的客卿先生沉默片刻,强行换了个话题:“请仙典仪那日你若是不想去观礼的话就去看看房子?”
“好啊好啊!”苏痛快同意这个安排:“反正我也看不见,就算看见了也不能把别人国家的神明当成研究素材,那样也太不礼貌了。与其被好奇心吊着抓心抓肝的难受,还不如不凑那么近围观。”
她眨眨眼,踮起脚靠近钟离,压低声音鬼鬼祟祟道:“我在教令院看到过关于岩神的描述,祂好像是条细细长长的有鳞生物,嗯……会蜕皮吗?会不会掉鳞片?没有翅膀怎么飞?是不是和蜥蜴一样的变温动物?也会懒洋洋趴在石头上晒太阳吗?”
钟离:“……”
这些描述有过于可爱的嫌疑,不知道的还当她在形容什么人畜无害的小宠物。
“据说岩王帝君有万千化身,龙形只是其中之一。”
看情况还真的想法子把她带离玉京台,不然他很难保证她会不会想法子从他的仙祖法蜕上拽些“样本”下来研究。
“啊……”苏发出遗憾的声音,“也就是说祂只是把自己变成了动物的样子,其实是个人?”
如果是个人那就不行,学者也是有底线的,至少最基本的伦理道德要讲一讲。
“璃月众仙都有人形,然而他们平日大多隐居山野,化作动物形象更贴合环境。”
说白了就是不耐烦与人类接触过多,索性变成鸟兽的样子借以逃避俗务。
比起从前人类只能小心翼翼生活在魔神羽翼下,现在人类早已是提瓦特大路上最繁盛的物种。不说别的国家,单就璃月港内,飞来只大些的鸟都能让人盯着看上半天。人多是非多,仙人也懒得捏着鼻子给他们断官司,自然能躲多远躲多远,只有必要时才会进入人群聚集之处。
“璃月的魔神更像大家族中的各种长辈,”苏小声偷偷笑了几句,“严厉、负责、内热外冷,孩子小的时候为了他们含辛茹苦,孩子大了又总被气得血压骤升。”
“不过璃月子民很好,勤劳又勇敢,应该不会气得岩之神高血压。”她想象了一下一条龙气鼓鼓飘上天就像风史莱姆扇动小翅膀的样子,整个人差点滚到地上去笑:“噗!”
这姑娘脑子里都在倒腾些什么,他从来就没弄明白过。
钟离温和的看着她:“那么你呢?如果你有这样一个朋友,可会产生远离的念头?”
“为什么要远离?不想被束缚我难道没有嘴不会说吗?‘提醒’之所以只是‘提醒’不是‘告知’,就因为自始至终做决定的都是我自己啊!”
她露出微微带着诧异的疑惑,客卿先生笑而不语。
第80章
请仙典仪当日,无论是心有所求的本地璃月商人还是对古老神明好奇不已的外来游客,所有人都不约而同涌向月海亭广场。
仪式由天权星凝光主持,为了表达对岩王帝君的热切盼望,八角形广场上做了诸多布置。种类繁多的珍贵香料被投入炉中燃烧,暖意融融的香雾熏得来往观众飘飘欲仙。贵重木料打制的矮几上摆放着用精致漆器盛装的供奉,这些东西来自璃月各地,各有各的讲究,无一例外都是同类中的上品。
像这种人挤人人贴人的场合,苏很有自知之明的乖乖避开。
用过早上的药钟离就来寻她去看打算租住的房子,两人逆着人流慢悠悠走出玉京台——前者是习惯使然,后者纯粹被迫。
“今日去看的这处院子位于绯云坡藤仙庵巷内,由早年从荻花洲迁来的璃月先民们为了纪念归离集的魔神而专门命名,植被繁茂,闹中取静。对了,你能接受与人合租吗?”
从前她就不大喜欢和其他仙人凑在一处玩耍,性子与爱热闹的归终完全相反。钟离浅浅反省了一下,他自认是个安静的人,应该不至于招年轻姑娘嫌弃。
苏觉得还好,只要搭伙合租的是个有脑子的人就行,退上一万步讲,不是人但有脑子也可以。
重点在脑子而不是物种上。
“凡事都讲究个先来后到,我是后来的,只要前面那位愿意我没什么可挑剔。”苏摊开手做了个美露莘的标准动作以表达自己此刻的坦诚。
一个月租金才两万摩拉了,只要不是往生堂前面那座木桥的桥洞,哪儿还不是个能住的地方?再说这院子是钟离先生帮忙问到的,不比冒险家协会靠谱得多。以这人对生活品质的高标准要求,他就不可能拿个糊弄事儿的答案给她。
人潮涌动,都在向玉京台方向聚集,这个时候和大家背道而驰的家伙总会特别显眼。
一路上钟离不知遇到多少打个招呼就匆匆离去的熟人,苏被他护在道路内侧以免遭人冲撞。好不容易拐入巷口,外面是看上去普普通通的青石路,走进去一百多米后豁然开朗。
古意盎然的小巧宅院分列在石板路两侧,用砖石砌出花窗的院墙既保证了主人的安全感也满足通风透气的需求。砖石缝隙以及晒不到太阳的墙角多少生有几簇苔藓,小小的苔花儿即便无人欣赏也自顾自开得热闹。
“到了,就是这里。”
一直走到巷子底,钟离带着苏右转穿过刷着油亮黑漆的木门,靠墙有一树木绣球正在爆花。
影壁后树立着一座精舍,小小巧巧三间房,屋顶上的瓦片似乎弥散出点点星光。
“靠西的厢房还空着,完全可以满足你的需要。”
采光良好,空气流通。
苏伸出手摸在精舍的木质外墙面上,只做了一个动作就疑惑不已的停下脚步:“每月两万摩拉的房租,不是二十万哦?”
她看不到房舍的全貌,但手下触碰到的木质油润细腻,这还只是个墙面装饰。院中树声婆娑鸟鸣阵阵,左近处还有流水与蝉鸣,想来绝不是什么临街小店的空置阁楼。
就知道客卿先生绝不是个委屈自己过苦日子的人,他大概也无法理解“破产”这个概念。
“没错,房东愿意。这边庭院宽敞,西厢空着也是空着,你若是搬来,那些等着修复的文物也好摆弄得开。”
房东本人更愿意不收摩拉,租客谨守契约千载不移,天平另一侧只放了区区两万摩拉实在太不公平。
苏满腹狐疑的绕着院子转了一圈又迈过西厢房的门槛。
整个房间被屏风和书柜分隔成两部分,外间是个小书房,内里摆着几案以及光秃秃的架子床。木料全都是上好木料,就是飘着一股松香味儿,仿佛这些家具新打出来还没来得及放置。
室内前后分别各有一扇窗采光,窗棂的花纹不一样,前窗是牡丹纹,后窗是海棠纹,后窗外圈着后半个院子,似乎有架高大的藤本植物。也许这里曾经也住过年轻姑娘,处处都洋溢着“精细”二字。
“还缺些被褥床帐之类的私人用品,回头我陪你去总务司的专卖处置办。书架上摆着书籍,等你视力恢复了再去看。”
钟离在木绣球的树荫里坐下,早先这张圆形石桌只配了一个石凳,眼下看来还是得再安排一个才好,不然就有点像是赶客了。
他看了眼还在西厢房里扣着窗往后院“看”紫藤的苏,手指轻轻动了一下,对面立刻多出只一模一样的圆墩墩石凳。
这个季节紫藤的花都已经落尽了,或是浓绿或是浅银的细嫩藤条张牙舞爪四处支棱着,就像个性子娇软又刁蛮的绿衣姑娘。
苏看了一圈,从西厢房转出来回到前院。此刻正值盛夏,大团大团的绣球花躲在荫凉下次第绽放,几竿翠绿中透出金丝的细竹在前窗上留下清凉的剪影。除去价格实在挑不出这院子有哪里不好的,两万摩拉的合租价根本不可能,她又不是个傻子。
“额……我是不是应该拜访一下房东?还是说这里发生过价值十八万摩拉一个月的……其他什么事?”
她没好意思直接说出“凶宅”两个字,不过钟离听懂了。
嗯,这份猜测倒是合情合理。
凶案没有,凶猛可怕的退休魔神有一个。
“以普遍理性来论,两万摩拉确实是租不到西厢房。不过苏姑娘情况特殊,房东稍稍做了些让步。此地处于街巷最深处,环境也略有些潮湿,本就租不上太高的价格。又是合租,只当找个人烘烘这屋子里的人气。”
最主要的是宅院主人之前根本没想过与人分享私有空间,直到现在强烈的入侵感仍让他情绪有些紧绷。
“我……”
他还没有把话说完,玉京台方向突然乌云密布,紧接着一声巨响,金棕巨龙从云中直直摔落。主持请仙典仪的凝光脑子里“嗡”的一空,心如擂鼓,上前查看后第一时间向所有驻守在玉京台上的千岩军下令。
“帝君遇害,封锁全场!”
玉京台一片哗然。
众目睽睽之下,契约之神遭人谋害……
陪伴璃月三千七百年的岩王帝君……就这样儿戏一般的“没”了?
消息如同海啸砸得所有璃月人眼前一黑——岩神不在了,人类该从哪只脚开始迈起?
有人在巷子里边跑边喊出不幸的消息,平日存在感比空气还稀薄的左邻右舍传出叮叮咣咣的响动。坐在花树下的钟离淡定不已,甚至想去烧水给自己沏壶茶。
“万物有始必有终……”这一次他还是没能把话说完,站在竹下听风的苏愣在原地,抬手不知所措的摸了把泪水。
“好奇怪啊……”她纳闷儿得几乎快被问号埋起来,面无表情眼泪却大颗大颗落个不停。
“我为什么会哭呢?明明连为谁伤心都不知道……”
“……”
青年陷入难言的沉默。
这是连他也没有想到的可能。
苏侧头蹙眉,她不知道自己这是怎么了。首先她不是璃月人,理论上应该信仰的神明应该是智慧之神而非契约之神。就算她并不是个虔诚的好信徒,至少也不合适为了别国神明的陨落这般痛哭。其次她根本见都没有见过契约之神摩拉克斯,更不必提往来与了解。哪怕只站在人的角度上看,一个认识都不认识的陌生人突然暴毙……有什么可哭的?
然而眼泪就像汩汩流动的泉眼,无论她怎样努力都不肯停息。最后她不得不收下钟离先生递来的手帕,一边哭得鼻尖红红一边表情无奈的从手帕里拧出一道水瀑。
“喝点水润润。”钟离到底还是烧了壶开水来,她这眼泪掉得也太凶了,不要命一样的滴答不停,不及时补充水分恐怕有脱水的可能。
最让人看着难受的是她那满到溢出来的疑惑,宛如不知世事的懵懂稚子。
“抱歉……今天可能不大合适签订租赁房屋的契约,我先回不卜庐,等情况稳定些……”
实在擦不干眼泪,苏只能放着不管,不一会儿大颗的泪珠就把她外衫前襟都给打湿了,这个样子确实不方便见人。
钟离看了眼玉京台的方向,放下茶杯劝她:“玉京台此刻必然戒严,你作为外国人此时反其道而行之很容易引起误会。不如先留下,房东那里我可以代为说和,另外用药的话这边也很便当。”
从蒙德吹来的那丝“转机之风”这会儿正在千岩军的围追堵截下满玉京台乱窜,外面正是兵荒马乱的时候,神不知鬼不觉少上个把独自行走的姑娘一点也不奇怪。他还记着愚人众二席欠下的“债”呢,从达达利亚处获得的消息显示那也是个锱铢必较之人,他绝不会轻易放弃。
“……”苏不是个不听劝的,她边擦眼泪边权衡,沉默了一会儿点头,“好吧,不过不用你两边跑,我可以直接去冒险家协会招几个人帮忙。”
留在不卜庐内的物品只能麻烦客卿先生代为转运,至于购物,这事儿其实她只需要知道那些店铺的名字就足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