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ixteen》取景完成后的日子,擂钵街一如既往地平静。
当然,与横滨的其他地方相比,擂钵街的平静别有一番不同——特指每天都有崭新的贫民、犯罪者、偷渡客如浑浊河水中的砂石般混迹其中,又有许多人无声无息地在此地以各种原因死去。
而中原中也的日常,就是将不怀好意的砂石们拦截在外,不让他们打扰到“羊”的日常生活。
好在“重力使”的名声早已传开多时,胆敢招惹的他的,只有初来乍到还没点眼色的新人。
中原中也双手插着衣兜,惯例地放了“犯小羊者虽远必诛”的狠话后,一脚把几个壮汉踹到数十米开外,又百无聊赖地往回走。
不知道为什么,中原中也总觉得近来有点打不起精神。
明明依靠出租场地的酬金,小羊们过上了一段宽裕的日子,他也分到了一件新衣服,却总觉得好像缺了点什么。
中原中也将这种奇怪的想法归结为一种“富贵病”,更通俗的解释是,吃饱了撑的。
其他的小羊就没有相似的烦恼了。最近吃好穿好,小羊们明显要开心不少。他们甚至还参照白鸟友太的成功经验,开辟了一条崭新的商路——给借道横滨的旅客们带路,同时借助“羊”组织成员的威慑,顺便提供一部分保护服务。
别的不说,至少一单赚来的钱比做日结工要高上许多。偶有几次遭遇了危险,免不了要出动“羊”的底牌,也就是中原中也收尾。
但是收到的报酬统一上缴由组织支配,他也从没什么怨言。
“嗡——”
衣兜里的手机传来一声震动。
中原中也早在屏幕亮起之前就猜到来信人是谁了。毕竟在这个手机上,line加的好友有且只有一人。
他粗略地上下扫了一眼:“嗤,还是死性不改地爱客套啊。”
但还是皱着眉头,耐着性子,口嫌体正直地读了起来:“杂志发刊了,这么快?”
明明离拍摄过去才七八天吧?
“照片?啧,送信地址直接填擂钵街就好了,哪里需要专门跑一趟。”
“养小孩的问题……那家伙,能把自己照顾好就不错了!”
中原中也回想了一番叶藏不自觉流露的少爷秉性,深以为然。
极偶尔的时刻,他会不合时宜地担忧起大庭叶藏来,总觉得叶藏会在狼豺窥伺的横滨难以生存下去。每每想到这里,又会自嘲一笑,这不是自己该担心的问题。叶藏长得好看,职业又是明星模特的。有能力、有意愿保护他的人比比皆是。
中原中也把军绿色棒球服的拉链一路拉到人中的位置,露出散乱的橘发和半张精致的脸孔,低着头往前走。
他的目光没投向任何人,只散漫地看着地面。过路客却像摩西分海一般,自动给他让出位置,同时面露瑟瑟发抖的神情。
“羊之王”在擂钵街的威慑性可见一斑。
和港口mafia、高濑会、gss等在横滨的暗夜占据一席之地的集团相比,“羊”把个人英雄主义的作风发展到了极致。这看似是个致命的弱点,可惜,所有试图威逼利诱中原中也的人无一例成功。他们当中有不少人还死状凄惨,也不知哪一点触怒了羊之王。
“中也——中也——”
“中也哥!”
远处匆匆跑来几只小羊,面上都带着焦急惊惶。中原中也一下子扯开领口:“怎么了?发生了什么事?”
他还以为,又有小羊在做导游时遭遇了危险,需要他处理后续。
谁能想到,小羊们吐出一个意料之外的名字。
“是叶藏哥哥!”
“我们去买叶藏哥的杂志的时候,发现他晕倒了,就在前面那个路口!”
“中也哥,你快去救救他吧!”
刚才还在发送line消息的人,转头就晕倒在家门口前,这事怎么都透着一股古怪。
但是救人要紧,中也来不及多想,只腹诽了一句:就知道这家伙照顾不好自己!
他操控着重力,如雨中猎隼般悬在空中,果然看到了一个少年过分纤瘦的身影。少年衣着不整地仰倒在地上,凌乱微卷的发丝遮住雪白脸庞上的一切表情。整个人一动不动,仿佛失去了声息。
“喂——”
中原中也降落在少年的面前。只犹豫了一下,带茧的手指掀开少年的头发,发丝下露出一张既熟悉、又陌生的脸孔。
熟悉指的是五官,而陌生则是少年苍白消瘦的脸色,和萦绕在身上张牙舞爪的死寂之气。
尤其他眼尖地看见,少年皓白的腕间有一道新鲜的刀痕,和细细的血线。
中原中也骂骂咧咧:“怎么把自己搞成这么一副狼狈的样子!”
明明才一个星期不到吧!
而且还莫名其妙地晕了过去,又跑到擂钵街来——他又不是不知道擂钵街有多危险,自己不及时赶来的话,受伤的人唯有死路一条。难道是没别的地方可去了吗?
中原中也丝毫没怀疑眼前的人不是叶藏。一想到叶藏明明已经大祸临头,还若无其事地给他发line消息,他就一肚子火气。
但火气总不能对着晕过去的伤员发。好心的羊之王没好气又认命地把少年扛了起来,想把他打横抱回去。
就在这时,少年的眼皮动了动,旋即幽幽转醒了过来。
“你……”
“你——”
两人同时开口发声。
中原中也险些以为是错觉了——在“叶藏”摆出一副快哭了的模样之前,他无底洞般的鸢眸中分明闪过一丝不爽。
但那速度太快,让中原中也只能怀疑自己是不是看错了。
“羊、羊之王。”
“叶藏”睫毛微颤了颤,额首以一个精心计算好的角度低垂下来,显得凄楚又可怜。
“啧,说好了叫我中也的。你不也不让我叫你大庭,要叫你叶藏吗?”
中原中也丝毫没发觉,自己一句话就吐露了三个重要的情报。
他故作一副讥诮的表情:“刚才还说是问我讨教养孩子的事,叶藏,怎么你连自己都养不好。快说吧,发生了什么?”
“我说了的话,中也会为我报仇吗?”
中原中也直觉哪里不对——以叶藏礼貌到装相的性格,会说这样得寸进尺的话吗?
但他转念一想,叶藏也许是被吓坏了,才会试图抓住一切能抓住的东西。当作救命稻草。
善良的小羊已经因为脑补的剧情心软了,嘴上还要故作强硬:“嗤,我就是好奇,谁想管你的闲事啊?不过你要是求我了的话,也不是不行。”
孰料,“叶藏”一下子抓住了他的衣角:“中也,你一定要帮帮我!”
“跟我之前说的那个养孩子的问题有关!”
“我碰到了一个收养我的好心人,他家里还有一个小女孩。我发现他们俩关系不对劲,想要打探一下,然后那个小女孩就消失不见了,我哪里都找不到。我怀疑她已经、已经……”
“然后,我的领养人听信了一个女人的话,就要把我赶出家门……我除了擂钵街,已经没有别的地方可去了……”
中原中也险些咬了自己的舌头。他难得地感到后悔,为自己刚才说的话。
如果叶藏的遭际为真,他和伤口撒盐又有什么区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