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骊也没想到陆双竟然是个性情中人。
说放下就放下,还能替她打抱不平。
已经到了查房时间,顾清霜那边还有实习生们在等着,也没空再跟明骊细说陆双的事情,收了手机说了句今晚可能会迟点回去,就直接走了。
明骊站在原地看着她走远的背影。
她一次头都没回过。
直到她身影消失在走廊尽头,明骊才收回视线。
这个插曲结束,她回去找明晞和母亲,走到餐厅门口,她揉了把脸让自己笑得更好看点。
但揉的那一下,心口忽然钝痛,眼泪差点就飙出来。
不远处的明晞朝她挥手,她深呼吸一口,笑着走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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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晞送明骊离开医院的时候,低着头一言不发,看起来心事重重。
明骊问她:“在想什么?”
“姐。”明晞说:“要是过得实在不开心,就离……”
话说到一半又定住,堆积出来的勇气忽然就没了,叹口气说:“算了。”
“想劝我离婚啊?”明骊笑着摸摸她的头,明晞的长发有些枯燥,不像小时候那样乌黑柔顺,“你小小年纪不要想这么多,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每天只知道吃吃喝喝。”
“我现在跟你那会儿不能比啊。”明晞说:“咱们家现在的情况跟以前又不一样。”
明骊点头:“但现在也很好。小晞,人不能总停留在过去。”
“那就着重当下,你要是不快乐就离婚吧。”明晞鼓足了勇气说:“我看得出来,阿嫂喜欢的人不是你,也不会喜欢你,你在她家就是个工具人,如果你不喜欢她还能当成是一份工作,但你喜欢她,你现在过的每一天对你来说都是折磨。”
明骊闻言微顿,倏尔笑了。
并不是那种虚假的笑,眼角眉梢都跟着松快下来。
她没说话,明晞更急:“你笑什么?我是在说认真的。”
明晞五官都快皱在一起,挺漂亮一张脸搞得皱巴巴的,“你不要总觉得我小,什么都不跟我说,也什么不让我管,我不小了,下半年我就成年读大学,这些事我知道的不比你少。而且我是局外人,你懂吗?”
“懂什么?”明骊仍旧笑得厉害,白牙灿灿。
明晞:“……”
明晞气急败坏地跺了下脚,明骊这才收敛了笑,不再逗她。
“局中人看不清楚的,局外人能看清。”明晞委屈地说:“咱们家最穷的时候是阿嫂帮的,我一辈子记她的恩情,但我不想以你的自由和快乐为代价。离了婚,咱们家欠她多少钱,我们慢慢还,等我读大学我就可以做更多兼职,总能还完的。”
明晞越说声音越低,听着都快哭了。
平常就知道傻乐的姑娘这会儿也不知道是替自己委屈,还是在替明骊委屈,说到一半晃着明骊的胳膊,撒娇似的讨好,希望明骊能好好考虑她的话。
明骊却伸手在她脸上掐了一把,顿时把她掐得龇牙咧嘴。
“你每天不想高考,总替我想这些做什么?”明骊无奈:“我再跟你重申一遍,我跟你阿嫂的关系还不错,我在顾家也没有受委屈,那些事情我都可以应对,而且我在顾家学到了很多东西。当初结婚是赶鸭子上架,但这三年走过来,我跟你阿嫂也还是有些感情的。”
最后一句明骊自己也没底气,但为了不让快要高考的明晞操心,只能佯装笃定地说。
明晞看着她,明骊也坚定地回看。
“可是阿嫂不会爱你。”明晞说:“这也没关系吗?”
明晞说这句话时几分害怕几分于心不忍,像是把明骊自欺欺人的童话泡泡给戳破,怕明骊更难受。
可她更怕明骊越陷越深,最后守着一个不爱自己的人度过余生。
“婚姻里遇见爱的概率有多大呢?”明骊此时也没把明晞当小孩,很平静地叙述:“或许因为我们爸妈一直很相爱,所以我们会去期待跟爱的人结婚,然后快乐幸福,可……小晞,人不是只靠爱就能活的。”
“再说,不是还有我对她的爱么?”明骊笑了笑,“我也不期待她会爱我,无所谓。”
明晞沉默。
这个话题明骊不想再讨论,无论跟谁,拍了拍她肩膀说:“我是个成年人,选择自己想走的路没关系,你不用担心我的。”
“可是如果有天沈梨灯回来呢?”明晞忽然说。
明晞握紧拳头,带着哭腔问:“如果她回来跟顾清霜说复合呢?阿姐,你真的能承受吗?”
明骊的身体很像是突然僵住,愣了好一会儿才说:“这有什么不能承受的?”
她回答得风轻云淡,但嘴角抽了一下。
明晞说:“连我在学校里都能听说顾清霜和沈梨灯之间的事,她们感情真的很深……跨越了生死,又一起度过那么长时间,阿姐,你能比得过吗?”
明晞就读的京安四中是顾清霜和沈梨灯的母校,准确来说也是明骊的母校。
说来也巧,明骊跟沈梨灯同岁,亦是同届。
但俩人在学校只在成绩单上打过照面。
明骊读书时不怎么跟人交朋友,放学后就坐司机的车回家,平时练舞练琴学□□没个空闲的时候。
偶尔也会听说学校里有一对张扬又离经叛道的情侣。
那时同性婚姻法还没通过,同性情侣是很少见的存在。
像她们那么张扬的很少很少,更张扬的是,老师都不会管。
明骊是和顾清霜结婚以后才知道,原来当时学校里那对离经叛道又被人津津乐道的情侣里有顾清霜。
从现在看,顾清霜怎么都不像是那么特立独行的人。
但偶尔还是能看出一点影子。
明骊听着明晞的话,忽然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良久,她才压低了声音说:“我为什么非要跟她比呢?”
明晞赌气地说:“因为阿嫂喜欢她。”
“小晞。”明骊喊她。
明晞抿唇不语,可她并不是危言耸听。
就连陆双第一次见到明骊,都会精准无误地形容她是个赝品。
明晞今天在餐厅外听见陆双那句话的时候,恨不得出去扇她一巴掌。
可是她不能。
这里是顾清霜任职的医院,而她的阿姐还站在那里,跟顾清霜站在一起。
可是明晞越想越后怕,所有人都知道顾清霜有一段无法磨灭的久远的过去,甚至在明骊跟她结婚三年以后还会被人提起。
明骊是明骊,是独一无二的明骊。
不是谁的赝品。
明晞怕明骊再被人这样说,所以才鼓起勇气跟明骊说这么多。
可是看到明骊有些苍白的脸,明晞知道自己太过分了。
当初明骊跟顾清霜结婚前问过她的意见。
当时十四岁的明晞怎么说的来着?
明晞说:“姐,这么好的机会要把握啊,离开她,没有人能帮我们还债了,那些人会把我们逼死的。”
年少的明晞把明骊当做唯一的救命稻草,却不知道当时的明骊更无依无靠。
医院里喧闹又吵嚷,来来往往的行人,说话声交杂在一起像一锅滚烫的开水。
明骊和明晞站在一起,气氛却安静得可怕。
终是明晞低头:“对不起,阿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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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骊从医院出来后,大雪已经压满了枝头,还没冒出新芽的树覆盖了厚厚一层白。
风比早上出来时更大,天阴沉沉的,连一丝光都透不出来。
她看了眼手表,才下午两点。
明骊下午四点有花艺课,晚上还要参加跟顾大太太参加一场生日宴。
不到两个小时的空闲是她今天所剩不多的休息时间。
原本想开车回去休息的,但上车以后看见放在副驾的玩偶娃娃,想起了闺蜜祝寒星。
下个路口她调转方向盘改了目的地。
明骊讨厌交际应酬,她父亲活着的时候,她就不需要跟谁打好关系。
但前来跟她交朋友的也都不单纯,所以她没什么朋友。
除了祝寒星。
高中时,明骊和祝寒星同班,一个是走到哪儿都高高在上的公主,一个是校服洗得发白的特困生。
一看就是不会产生交际的关系。
但没想到,兜兜转转,两个人竟然成了无话不谈的好友。
明骊家破败的时候,祝寒星还在参加一档封闭录制的音综比赛,等她比赛结束勇获第一的时候,才知道明骊已经从大房子里搬了出来,还换了手机卡。
明骊当时被很多人嘲讽,落井下石,也没想过要跟即将改变人生的祝寒星再发生交际。
却没想到节目结束没多久,祝寒星就找到了她当时任职的舞蹈机构。
在开着灯的舞蹈教室里,她拿着一张卡给明骊递过来,说的第一句话就是:“你这段时间该过得多辛苦啊,早知道我就不参加比赛了。”
比赛第一名奖金二十万,祝寒星一分都没留,全给了明骊应急。
之后的三年里,祝寒星的人生像开了挂一样。
不仅写歌唱歌,还演戏,演话剧,整个人忙得像陀螺。
幸好上天不负有心人,如今的祝寒星说是红透半边天也不为过。
明骊去的是祝寒星拍戏的地方,离「顾园」不远。
明骊到时,祝寒星刚好在拍戏,明骊先跟她经纪人打了个招呼,就被安排到角落里看祝寒星拍戏。
祝寒星接的这部戏是大制作,她在这部里并不算大咖,比她腕儿更大的是跟她一同拍戏的春柳依。
春柳依童星出道,如今三十岁,国民度极高,粉丝也多,从一众偶像剧里杀出来的正剧一番大女主演员。
导演是去年刚获得奥斯国际电影大奖的高珊,拍的戏不多,但部部都是精品。
而这一部是同性题材,目前市面上几乎没有一部女性同性题材拍好的。
高珊带着她的全女性班底,找到了祝寒星和春柳依来拍同性题材的电视剧。
据说篇幅不长,却已经没日没夜地拍了两个月。
导演高珊对镜头的要求极高,可以花费一个星期来拍一个想要的镜头,也不在乎烧不烧钱,反正她背后的投资方有钱。
明骊以前对这些东西一窍不通,但因为偶尔会关注祝寒星的消息,再加上祝寒星经常跟她讲,慢慢也就耳濡目染知道了一些。
虽然今天下着大雪,剧组却在拍外景,尤其还是场挺惨的戏。
祝寒星穿的戏服很少,一件黑色吊带裙,长发披散下来,光脚踩在雪上。
从来没学过演戏的祝寒星属于天赋派,很明显,这一场她挺久都进不了状态,连续ng了几次,导演的脸色越来越难看,而跟祝寒星搭戏的春柳依倒没什么反应。
一喊咔,助理立刻上前给她披羽绒服,补妆。
而祝寒星并没有这么做,她露在外边的肌肤已经冻红了,可她却像没知觉一样。
她蹲在地上的雪里,背对着所有人伸手在雪里画圈。
几分钟后,她忽地站起来喊:“导演,我好了。”
高珊立刻喊所有人各就各位,再次开拍。
这一次出现在镜头里的祝寒星完全像另一个人,她看向春柳依的方向,“胡迦,以前你不要我,现在你还不要我,到底为什么?”
祝寒星现在是沈言,是跟胡迦相恋十年的人。
十年后重逢,俩人之间再度产生纠葛,可胡迦仍旧不敢爱她。
被逼到没办法的沈言在雪地里拦住胡迦,找胡迦坦白。
春柳依是很专业的演员,很快便入了戏,眉眼间全是想爱却不敢爱的无奈,想给沈言披件衣服却不敢。
每一个小动作都像是胡迦在述说。
“十年很长的。”沈言带着哭腔走近她,“就这一次,就这一次,能不能别再推开我了。”
胡迦最爱的人是沈言,永远在默默付出。
可她却不敢说爱。
爱于胡迦而言是枷锁。
沈言走到她面前,春柳依忽然掉下一颗泪。
明骊看见导演抬起手想喊咔,但因为两人都入了戏,都演得很好,高珊的手又放下来。
沈言抱住胡迦,低声诉说。
……
两分钟后,导演喊了卡,放下耳麦时还长吁出一口气,难得夸赞道:“演得很好,这场戏过了。”
因着大雪,雪地里的戏份都拍完了,自然也就收工。
所有人都开始收拾,只有祝寒星还站在原地,眼泪就跟开了闸的洪水一样,止都止不住。
春柳依站在一旁看她,而祝寒星泪眼婆娑地望向对方。
明骊知道,祝寒星真的入戏了。
就在她犹豫要不要喊祝寒星时,就听见春柳依皱着眉说:“别这么看我,我不喜欢女的。”
傲气得很。
祝寒星哭得一抽一抽的,“我知道。”
忽然有个女生吐槽道:“一跟依姐拍戏就变梦女,死女同恶不恶心?”
祝寒星可能在哭,没听见。
但明骊全听见了,她看向说话的女生,对方也瞪回来。
明骊走过去时刚好走到她面前,一脚踩在她脚上。
女生倒吸一口冷气,“你干嘛?”
“啊不好意思。”明骊朝她笑了下,女生忽然一愣。
似是被明骊那张脸给笑得恍惚了下,正要说:“没关……”
话没说完就被明骊平静地打断:“恶心的女同踩了你一脚,怎么样?要不要现在就去死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