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完面条后,祝繁星走出餐厅,在服务区超市找到了冯采岚和满宝,小男孩正踮着脚尖趴在冰柜上,认真地挑选着冰淇淋。
冯采岚也看见了她,冲她喊:“星星,你要吃冰淇淋吗?一块儿买。”
“我不吃了,冰淇淋太腻。”祝繁星挑了一瓶冰红茶,“我喝饮料吧。”
她走到冯采岚身边,突然把饮料瓶子抵到对方的胳膊上,瓶子刚从冰箱里拿出来,冻得冯采岚浑身一抖,叫了一声“哎呦”,祝繁星恶作剧得逞,哈哈大笑,顺势就挽住了冯采岚的胳膊。
两人亲热地贴在一起,祝繁星小声问:“妈妈,虎仔要来钱塘念书了?”
冯采岚吃了一惊:“你爸和你说的?”
“嗯。”祝繁星点头,“刚和我说的。”
冯采岚像是很不好意思:“对不起啊星星,之前一直瞒着你,都没和你商量,你爸前两个月把虎仔转学的手续给办好了,九月开学,他就能在钱塘念书了,就是你之前念的东耀二小,读六年级。”
祝繁星笑道:“挺好的呀,他早该过来了。”
冯采岚苦笑:“之前……他就算来了,也没地方住呀。”
祝繁星说:“那以后就能一起住啦,我猜,这是老爸的主意吧?”
冯采岚默认了,心里还是有些愧疚:“星星,你真的不怪我们吗?”
“我有什么好怪的?我只是个小孩儿,都没有话语权的,我要有话语权,早些年就押着你俩去民政局了。”祝繁星抱着冯采岚的胳膊摇晃,“对了,你和我爸打算什么时候登记呀?”
冯采岚的脸刷一下就红了,祝繁星乐坏了:“诶!脸红了脸红了!问你呢,什么时候呀?”
“七夕。”冯采岚臊得低下头去,“你爸说的。”
“哈哈,我爸还挺浪漫。”祝繁星又问,“办婚礼吗?”
冯采岚摇头:“不想大办,只打算请几个亲朋好友,简单点吃顿饭就行了,不过你爸说,想去拍一组婚纱照,把你们都带上,拍个全家福。”
祝繁星不太满意:“可我还想给你做伴娘呢。”
“哎呦呦,你饶了我吧。”冯采岚笑个不停,“我都快四十岁的人了,又不是没结过婚。”
这时,祝满仓拿着一个蛋筒跑过来:“妈妈,我要吃这个。”
“好,妈妈去付钱。”冯采岚牵着他去收银处,付完钱,三人走出超市,看见祝怀康已经等在那里。
他拎着一个打包袋,笑吟吟地望过来,祝繁星看着自家老爸器宇轩昂的样子,小声对冯采岚说:“妈,别看我爸四十多了,穿上西装,照样帅呆,你真的不打算去买件婚纱吗?”
“不买。”冯采岚睨了她一眼,“你是自己想穿小礼服吧?再过十年,等你自个儿结婚的时候随便穿,想穿什么色就穿什么色,没人来管你。”
祝繁星懊恼:“我才没那么早结婚呢!”
冯采岚笑了起来,祝怀康问:“你俩聊什么呢?”
冯采岚说:“咱家大宝贝想结婚了。”
祝怀康错愕:“真的假的?”
“我没有!”祝繁星急得跺脚,“我妈瞎说呢。”
祝怀康把打包袋递给冯采岚:“你面条都没吃完,一会儿要饿的,我给你买了一份肉馅饼,趁热吃吧。”
“谢谢。”冯采岚接过馅饼袋子,笑得很幸福。
那笑容也感染了身边的祝繁星。
——
离开服务区后,换冯采岚开车,祝怀康坐到副驾。
祝满仓心满意足地吃完了一个蛋筒,歪着小脑袋在座椅上睡着了,车厢里没有了小孩子的叫闹声,只剩下车载音响播放着流行歌曲,显得安静了许多。
祝繁星望着车窗外急速倒退的风景——蓝天白云,绵延山脉,还有陌生的农田与民居,那颗被即将升学、搬家、旅游搅得躁动不安的心,渐渐沉静下来。
她不止一次听林娅洁表达过对她的羡慕,因为她温馨的家庭,因为那家庭里看似完美的夫妻、亲子关系。
只是,林娅洁并不知道,那一家四口里,除了祝怀康与祝繁星的父女关系是真的,其他的,都是假的。
那是祝繁星的秘密,上初中后就没告诉过任何人,大概只有个别老师知情,但他们都应祝怀康的要求保守了这个秘密,没有向学生们透露。
事实上,祝繁星生母早逝,她的妈妈曹文月在她两岁时就因病去世了。
冯采岚并不是祝怀康的妻子,他们在一起七年多,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一直没有登记,目前只能算是恋人关系,所以,冯采岚甚至称不上是祝繁星的继母。
而祝满仓的身份更加奇怪,他不是冯采岚的孩子,也不是祝怀康的孩子,他其实是祝怀康弟弟的儿子,也就是说,他是祝繁星的小堂弟。
祝怀康的弟弟叫祝怀军,那是个实打实的混球,主业炒股,副业赌博,结婚生子后也不消停,抵押了唯一的婚房炒股票,还选了个炒股术语“满仓”用作儿子的大名,结果却是大亏特亏,不仅房子被法拍,还欠了一屁股的债。
他的妻子接受不了这样的结果,愤而离婚,回了老家,连孩子都没要。祝怀康是个心地仁厚的大哥,咬咬牙拿出二十多万帮弟弟还清了债,说是借的,其实也没打算让他还,只希望他能洗心革面,往后踏踏实实工作,本本分分做人。
然而,祝怀军却不知感恩,他是家中幺儿,被父母宠坏了,成年后就没认真上过一天班,满脑子只想着一夜暴富,后来不知发了什么疯,说有个朋友要带他去大西北发财,厚着脸皮把儿子托付给了祝怀康,从此一走了之,少有音信,别说还钱了,连祝满仓的生活费都没给过一分。
祝满仓来家里时才一岁多,被他那个不靠谱的亲爹养得面黄肌瘦,像个小猴,冯采岚心疼坏了,赶紧给他泡奶粉喝,奶嘴刚到嘴边,祝满仓就迫不及待地抱住了奶瓶,大口大口地吮吸起来,没几口就被呛到了,全吐了出来,祝满仓似乎知道自己闯祸了,吓得浑身发抖,哭都不敢大声哭,用小手挡着脸,像是怕人打他。
冯采岚当场就掉了眼泪,把他抱在怀里,温柔地给他拍背,哄着他:“满宝不怕,不怕啊,我们过会儿再喝neinei……”
很快,小小的祝满仓就在她怀里睡着了。
祝家的爷爷奶奶已经去世,膝下有两男一女,小儿子祝怀军跑路了,二女儿祝怀雯孩子还小,家庭经济条件也一般,不愿管侄子,这事儿只能交给老大哥祝怀康。而祝怀康要工作,没法照顾孩子,最后的解决办法就是冯采岚主动辞职,搬来光耀新村,二十四小时地照顾起祝满仓,同时也照顾起了祝繁星。
这些事儿,祝满仓一点都不知道,他太小了,记事后一直喊祝怀康“爸爸”,喊冯采岚“妈妈”,喊着喊着,幼年时的糟糕记忆被层层覆盖,如今的祝满仓无忧无虑,活蹦乱跳,哪会怀疑自己的身世?
为了让祝满仓能健康成长,祝怀康一家选择对外守口如瓶,又为了不穿帮,祝繁星也开始喊冯采岚“妈妈”,喊得一点儿也不勉强,算来已有三年多。
那么问题来了,陈念安又是谁呢?
祝繁星第一次听到陈念安的名字,是六岁那年,当时她正在念幼儿园大班,生母已去世四年。
祝怀康工作繁忙,且父母双亡,弟弟妹妹靠不上,岳母家又不在本地,迫不得已,祝怀康只能给女儿报了个寄宿制幼儿园,学费昂贵,美其名曰与国际接轨,采用的双语教学。
2000年三月,寒假结束后,祝繁星所在的班级换了一个生活老师,老师姓冯,看模样还很年轻,身材高挑,面容姣好,工作内容是照顾小朋友们的日常起居,不参与教学。
当时的祝繁星和现在开朗大方的样子完全不一样,在班里算是一个问题宝宝,倒不是因为闹腾,恰恰相反,她太内向了,总是独来独往,不愿意和人说话,因为不合群,老被班里的男孩们欺负。她也不爱告老师,即使被打、被骂、被揪小辫子,依旧一声不吭,小小一个人成天板着个冷脸,连祝怀康都拿她没办法。
班主任告诉冯老师,这小孩两岁时妈妈就生病去世了,性格便有些孤僻,不用管她,她不会惹事。
冯老师却没有不管祝繁星,自从知道她是个没妈妈的小孩,反而更加关注她,有事没事就去找祝繁星玩耍,拿着故事书给她讲故事,为她绑从未绑过的麻花辫,帮她洗头洗澡,每天早晚都会给她的小脸蛋儿抹香香,一边抹一边笑:“星星长得真漂亮,长大了肯定是个大美人。”
年幼的祝繁星愣愣地看着她,还是什么都没说。
每周五下午,祝怀康会去幼儿园接女儿,周日晚上再把她送回去。
祝繁星早就习惯了这样的作息,日复一日,说不上好或不好,也无所谓快乐或不快乐。直到一个周五下午,因为一场大雨,她一成不变的生活起了一点小小的变化。
那一天,风雨交加,祝怀康给幼儿园办公室打电话,班主任刚好走开,接电话的是冯老师。
祝怀康说自己临时要出差,拜托妹妹去接小孩,但妹妹有点事,要晚上九点才能到,希望老师们能帮忙代管祝繁星多几个小时,他愿意给加班费。
冯老师看着窗外的瓢泼大雨,想了想,说:“星星爸爸,今天雨很大,我们学校附近刚好在修路,路被挖得一塌糊涂,晚上要是走得晚,开车会很不安全。你要是信得过我,今晚我可以把星星带到宿舍去睡,你让你妹妹明天白天再来接她,你觉得可以吗?”
祝怀康急着出门,回想起祝怀雯接电话时不太情愿的语气,便同意了冯老师的提议。
于是,祝繁星就莫名其妙地被冯老师带到了宿舍,这一晚,她跟着冯老师吃教师食堂,洗过澡后,和冯老师一起挤睡在对方的小床上。
那是一张高低铺,冯老师睡下铺,宿舍里的其他老师都回家了,整个小屋就她们两个人,小床很窄,祝繁星睡在里头,眨巴着大眼睛盯着冯老师看。
冯老师用手臂搂着她,笑得很温柔,还伸出食指点点她的小鼻子,轻声说:“告诉你一个秘密,其实老师已经做妈妈了,在老家有个儿子,还没满两岁。他和你一样,也不爱说话,到现在都没喊过我‘妈妈’,但他长得非常可爱,老师看到你啊,就会想到他。”
祝繁星快六岁了,当然听得懂话,她思索了一会儿,破天荒地开了口,问:“他叫什么名字?”
“他呀……”冯老师像是想到了那个令她日思夜想的小男孩,连眼神都柔了下来,说,“他叫陈念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