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何汾说出这场赢了要让她主动亲他一下后,江予雨没忍住闹了个红脸。
她慌张往四周看了看,确认法学院篮球队的队员们没有听到这句话以后才松了一口气。
“你不要这样……”
江予雨咬咬唇,小声,“好多次了都。”
在两人感情里,一直以来何汾都是主动的那一方,最开始江予雨还很心动男友这样的热情,但相处久了,她总觉得有点不太舒服。
就像是方才她想走了,但何汾硬拉着她继续在篮球队队员们面前说话一样。
这种不太舒服的感觉似乎是从去年圣诞节开始的,当时两人玩到有点晚,何汾说要不就在外面住一晚,最后还是在她的坚持下回了学校。
江予雨不太会吵架,也很少生气,对于自那以后的很多不太舒服的瞬间都选择了默默忍受。
她觉得恋爱不仅仅是享受甜蜜的过程,也是互相磨合体谅的过程。
何汾“好好好”随口应下,只当她的嘟囔是撒娇,裁判哨响,他揉了揉她脑袋:“我上场了,等会比赛完去学校外面吃饭。”
江予雨无奈,最终还是在这里坐下,和几个替补队员们坐在一起。
比赛正式开始,法学院率先进攻赢了两分。
篮球馆内陆续响起拍掌声和叫好声。
脚边两件抱来的矿泉水还没有拆开,江予雨低头帮忙拆开,先拿了几瓶出来,等会中场休息的时候方便大家喝。
忙完后,她拿出手机来,对准此时在场上抢到球的何汾准备拍几张照。
没曾想身后观众席上突然爆发出更大的欢呼声和尖叫声,还没等她反应过来,相机对准的地方已然换了个人。
4:3比例的镜头画面蓦地被一抹张扬的身影占据。
篮球落在了今天场上备受关注的人手里。
这还是自那个下雨的傍晚后,江予雨第二次在学校见到这张帅气的脸。
——陈驰逸。
无袖球衣被汗水微微浸湿,贴合着紧实流畅的肌理线条,举手投足间,男生手臂内侧似乎还有道暗色纹身,额前碎发被他全部捋在脑后,露出锐利嚣张的眼眉。
真正的篮球赛仿佛从他抢到球的这一刻才开始。
陈驰逸勾着唇,截球到手的那刻,神色间尽是散漫轻佻。
没有生命的篮球落在他手中俨然活了起来一般,灵活旋转,上下跳跃,几秒钟的时间仿佛无限放慢拉长,拆分成一个个慢镜头,运球,过人,突围,男生在顷刻间跨越半场,几乎是无人敢拦。
等法学院一干队员想起来去围堵的时候,他已经神色自若地站于三分线外,抬手,起跳。
也就是那一瞬间。
镜头对准,自动聚焦。
江予雨食指无意识轻触手机照相键,咔擦一声。
画面定格,篮球落地,大屏幕上经济学院得分情况变化,全场尖叫欢呼。
一个近乎完美的三分cleanshot。
于浪潮般的欢呼声中,江予雨听见几位替补队员的小声议论:“草,陈驰逸这么猛,今年我看咱们学院小组赛都够呛。”
“也不一定就经济学院赢吧……”
反驳的人声音弱弱的,明显也没多大信心。
比赛继续,江予雨抿抿唇,将镜头重新对准何汾。
球是陈驰逸从何汾手中抢走的,相处这么久了,她自然是能从男友看起来依旧平静的神情下看出几分懊恼。
拍了几张照片后,她放下手机,刚想认真观看比赛,身侧放着的何汾的手机亮了起来,备注为“沈哥”的人打来了个电话。
正在江予雨犹豫了几秒接不接的时候,电话又挂断了。
她想了想,还是没回拨过去。
自开场陈驰逸投了三分以后,经济学院的气势愈发高涨,几乎是打得法学院连连败退,双方得分差距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拉开。
中场休息下来,何汾情绪不怎么高,江予雨轻轻碰了碰男友的手:“刚刚沈哥给你打电话。”
篮球馆内太吵,何汾很快就拿着手机出去了。
江予雨记起要还伞的事,从包里拿出雨伞。
只不过等她往经济学院那边看的时候,才发现对面几乎围满了人,不用想也知道是围过去看谁的。
现在挤过去恐怕什么都看不见,江予雨有点无奈地叹了口气,觉得手里这把雨伞的归还之路还有点一波三折。
想着等会比赛完人应该能少一点,她又把伞放包里重新坐下了。
何汾接完电话回来明显有点高兴,连带着输球的低落都缓和了些,江予雨好奇看着他,不知道他打电话和沈哥说了些什么。
沈哥就是几周前请客吃饭,律所里那位高级合伙人的儿子,只比何汾大上两三岁。
这段时间江予雨在何汾嘴里听到不少次这个称呼,看样子两人联系还挺多。
“沈哥找你做什么?”江予雨问。
“等会再和你说。”何汾神秘笑笑,眼角弯起。
篮球馆室内外温差的缘故,他眼镜片上起了点雾气,江予雨抬手帮男友擦了擦。
但也就是抬手即将碰到何汾眼镜的时候,她指尖突然一顿。
“怎么了?”何汾注意到她神情。
江予雨拧起细眉,回头看了一圈篮球馆内。
观众席上大家或扭头和朋友说话,或摆弄手机,场地中间志愿者正拿着拖把清理水渍,对面经济学院依旧围着不少人,连篮球队队员的身影都瞧不见。
明明是再正常不过的比赛气氛。
可她突然有种……被人盯住的感觉。
但那感觉稍纵即逝,江予雨张了张唇,最终只是摇摇头,帮男友把眼镜上雾气擦去。
短暂的中场休息时间结束,场馆内响起比赛继续的哨声。
有陈驰逸在,下半场可以说是一场没有任何悬念的比赛。
打了个多小时不见男生露出任何疲态,仍旧是一副懒洋洋且游刃有余的模样,带球过人精准投篮,几乎是百发百中的命中率,中途几次扣篮更是连连赢得全场欢呼。
江予雨一直在认真看着比赛,自然也没有错过好几次男友投篮时被陈驰逸盖帽的场面。
她也不是没有见过何汾打篮球,但发挥成这样确实是第一次见。
从最开始被抢篮板,到一直被卡位防守,简直都有点像是……被对方有意无意针对了一样。
江予雨低头,抿唇捏了捏指尖,又觉得是自己多想了。
最后长哨声响——106比60,经济学院以压倒性的优势赢得了这场小组赛。
“逸哥牛逼!经济学院牛逼!”
“陈驰逸啊啊啊!”
“去年法学院不是还进了半决赛,今年怎么打成这辣鸡样,菜死了……”
江予雨微微蹙着眉回头,有点不高兴地瞪了背后观众席上嘲笑的两个男生一眼。
那两个男生自觉收声。
-
小组赛结束,场馆内观众陆陆续续从体育馆大门离开。
篮球队队员们回了更衣室换常服,江予雨就在靠近更衣室的体育馆侧门等着。
也不光是等男友出来,方才她看见陈驰逸和经济学院的男生们也进了更衣室,侧门这里人少,刚好能借着这个机会把雨伞还了。
何汾很快换好衣服出来,听江予雨说等人还个东西,便也就陪着一起等。
他还以为江予雨是等林言奚她们。
两人在侧门外一处阴凉地站着。
到底是输了比赛的缘故,何汾脸色有点差,更多还有种在女朋友面前信誓旦旦夸下要拿冠军,结果却被对方压着打的烦躁。
“没关系,今天很帅的,我还拍了你不少照片呢。”
江予雨拉了拉何汾的手,想转移男友注意力,柔声,“刚才你说要给我说什么事情?”
她问的是方才中场休息的时候何汾打的那通电话。
“也没什么。”何汾扯了下唇角。
他舒了口气,反客为主将江予雨的手握在自己手中:“下周不就国庆了吗,沈哥他们组织了个秋游,大家商量着带着对象朋友一起去郊外的山上露营玩玩。”
说到这儿何汾脸上总算有点了笑容,“我都想好了,到时候咱俩一个帐篷,白天在河边钓钓鱼晒太阳,晚上就跟着沈哥去——”
“何汾,我国庆有事。”江予雨轻声打断了他。
跟嘴边的话语一起凝住的还有何汾的笑容。
他问:“什么事?”
“国庆我要跟着孙教授去保山市参加一个文学讲座,大概两天的时间。”江予雨斟酌了下言语,“我本来就想最近几天跟你说的。”
何汾沉默了下才开口,他笑意勉强:“我都答应好沈哥他们了,小雨,你怎么不提前和我说?”
“你也没有提前问我到底有没有事啊?”
江予雨垂下眼,反问。
何汾倒是没料到一向温声软语好脾气的女友会呛回来,他深吸了一口气:“你不去的话我岂不是在沈哥那里落了面子,那个文学讲座就不能不去吗?”
江予雨抿唇,耐着性子:“讲座过后有交流会,如果能和那些文学界老师进行交流的话肯定收获很多。”
“但这次机会对我挺重要的……小雨,你知道沈哥他们家里在琼津市法律圈子里的地位吧?”何汾微微软声,将自己姿态放低。
以往他这样,江予雨很少有不心软同意的时候。
可这次江予雨没有。
她平静说:“这次也是孙教授难得邀请我一起去……”
“你就不能多为我想想?”
软硬不通,何汾语气突然有点冲,“整天只顾着你那些没用的稿子文章,你知不知道我压力有多大!我又要操心我爸病情又要兼职攒钱,好不容易这次搭上沈哥,关系处好以后说不定我就能留在律所!”
“大家都羡慕我说有你这么漂亮温柔、天仙似的女朋友,可不当真是天仙吗,平时只肯牵牵手散散步,你有见过这样的男女朋友吗?”
“……”
江予雨杏眸睁大,因为过于意外男友说出口的话,胸膛没忍住起伏了几下。
这大概是交往两年来两人第一次爆发这样的争吵。
这次争吵的原因有多少是因为一个小小国庆节的去向,又有多少是因为看似平静相处的日常下,日积月累的矛盾,两人心底也隐隐约约明白。
被何汾甩开手后江予雨纤细的身子晃了晃。
原地站定,看着男友生气的脸,她扭过头:“……我不想和你吵。”
何汾气笑:“我也不想和你吵。”
说完他扭头走了。
江予雨也没有追上去。
何汾说的话还在她耳边回荡,刺耳的,争吵的,破碎的……有那么一瞬间,让她回忆起那些深埋在记忆里的,更刺耳,更加暴力和充斥着血色的画面。
夏日裹挟着热气的风吹在身上却将人吹得手脚冰凉,江予雨抬手揉揉眼眶,微不可查地叹了口气。
她转身,往和何汾离开的相反的方向,也就是往篮球馆侧门走。
不过踏入侧门的下一秒,她跟被惊吓到了一样,突然往后退了半步。
退半步站稳后,江予雨这才看清墙边那团吓到她的黑影其实是个靠墙站着的男生。
也由此对上了一道投来的目光。
好像也不该说是“投来的目光”。
因为从她走进门开始,陈驰逸视线就一直停在她身上。
这人在篮球场上像是阵锐不可当的飓风,闲散下来的时候却仿佛全身没骨头似的,总爱靠着门或墙,没个正形样,球服换下来后穿着自己的黑t恤,高高瘦瘦的,往那儿无声无息地一靠,冷不丁打一眼过去确实吓人。
空气中有浓馥的烟草味弥漫。
陈驰逸一手插兜,一只手正夹着烟垂在身侧。
光影将他立体深邃的五官切割,半明半暗地掩着。
猩红的火点在他指尖闪烁,灰白色烟雾冒着,有如细蛇,有如藤蔓,从他指尖往上丝丝缕缕缠绕住手臂,又漫过腰腹,遮去他似笑非笑的揶揄神情。
待烟灰簌簌抖落,烟雾散去,男生额前汗湿的黑色碎发根根戳着,往下,一双狭长锋锐的丹凤眼微微眯起,盯着她,眼底兴味正毫不掩抑地扩散。
他手中夹着的烟已经燃尽大半。
不知道在这里站了有多久。
又听了有多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