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予雨还是在家教家里知道自己那天接受采访的视频火了的消息。
今天家教时间有三个小时,中途休息的半个小时晚饭时间,女主人好说好歹,才把江予雨劝着一起就坐吃了晚餐。
饭桌上就江予雨还有女主人和小男孩。
来家教半年多时间,江予雨还没怎么见过这家的男主人,听说时常在外地出差,节假日才偶尔得空回来。
饭桌上女主人说起琼津大学发的宣传视频,现在都快涨到六十万点赞了。
江予雨瞳孔微微睁大,略惊讶:“有这么多赞了?”
那天在融媒体中心看完录像视频后她就没怎么在意过了,最多帮忙审核了一下视频文案有没有什么问题,其他的都是交给记者部的同学在负责。
“对呀,我昨晚上刷到一眼可就瞧出来是你了,可真好看,评论也都在夸呢。”女主人发自内心赞赏,旁边小男孩听说后就一直吵着要看江老师的视频,女主人没法,搜索出来给小男孩看。
小男孩捧着手机看,眼睛亮晶晶的:“文学新人奖,江老师好厉害!”
江予雨温和笑笑,声音柔软,带着鼓励性:“那你也多努力,以后也拿奖回来给爸爸妈妈看好不好?”
“好!”小男孩坚定点头,然后手指头在手机屏幕上戳了起来。
女主人想起什么,放下筷子喊了声小男孩的名字:“不准看评论,手机拿给妈妈了。”
小男孩正要好奇点开评论,然后瘪着嘴巴不情不愿地把手机还回去了。
江予雨正要放下筷子,扭头疑惑道:“评论里有什么吗?”
“是有几条不怎么好的评论,我怕孩子看见不学好。”女主人妥善言语,安慰道,“小江老师,要是你自己看到也别往心里去,现在互联网上的人鱼龙混杂,难免有这样的情况。”
江予雨大抵能明白是些什么样的评论。
她自己倒还没把这些当回事。
她并不是个脆弱的人,会因为别人三言两语感觉到难受什么的。外表柔软、内心坚韧,这是很多人对她的评价,有好几次林言奚还感慨过想不出来她会因为什么事情而伤心落泪,更别说看到她哭的模样了。
江予雨确实没怎么哭过。
她心底一直觉得,在别人面前掉眼泪是一件很私密的事情。
就连在何汾面前,她也不太想表现出这一面。
女主人从小男孩手上拿回手机后应该是下意识地翻了翻评论区,江予雨礼貌地收拾干净面前的桌面,拿着碗筷去厨房清洗,听见女主人在身后好奇了句怎么视频的评论区一条恶评都没瞧见了。
江予雨估计是黄珊珊他们有在帮忙维护着学校官方号的视频评论区。
“让阿姨洗碗就好了小江老师,快带小江老师上楼学习了。”
女主人随后关了手机,抬头阻止她洗碗的行为,后面那句话则是对着小男孩说的。
一旁保姆也上前来把江予雨手中的碗筷拿过,笑着说她来就好。
江予雨无奈走出厨房,又对女主人今天邀请她一起吃晚饭的事情道了声谢。
女主人笑笑说让她别客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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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到七点半,今天的家教课程结束。
江予雨收拾好东西下楼,婉拒了女主人开车送她回学校的邀请。
入秋后天色黑得越来越早,和女主人还有小男孩说完再见,江予雨抬手推开门,走入朦胧夜色之中。
别墅区的路灯早早亮起,从a区出去走到门口只有这一条路,势必还得从某栋别墅前再经过一遍。
想起方才碰面时陈驰逸晦暗不明投来的那一眼,江予雨抿了抿唇。
她下意识拢紧身上针织外套,别无他法,只能继续往前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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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驰逸那边的聚会也差不多结束,刚才那事情闹过之后,沈家瑞那边几个男生脸色都不怎么好,但碍于陈驰逸在这儿,又不敢发作出来,还得装作若无其事地陪着笑脸继续玩。
本来这次聚会也不是什么正儿八经的庆祝聚会。
在场各位各自心里都打着点小算盘,表面和和气气你好我好大家好,实则背地里暗流涌动。
比如沈家瑞对于上次在保山市赛车又输给陈驰逸根本就没服气,又比如陈驰逸这次答应组这个局,其实就是想看看沈家瑞最近故意贴近讨好他究竟是想做什么。
大一俱乐部刚成立那会儿,陈驰逸带着车队在琼津市里某次商业性赛车比赛上首次亮相,抢了人家内定第一名的位置,半夜对面派人来车队基地剪电缆、泼油漆、扔死老鼠,各种搞破坏。
那时候车队基地刚刚建成,监控系统还没全覆盖,陈驰逸一个人在基地里蹲了三天三夜,逮到人后直接把人揍得满脸是血地丢进派出所。
陈驰逸这人,要说他成绩优异,大学天天翘课,期末玩似地踩着及格线低空飞过;要说他不学无术,又半点没靠家里背景,把自己的赛车俱乐部发展壮大至今。
身上既有社会摸爬滚打出来的世俗和圆滑,又有世家培养出来的公子哥的情商和傲气,身边兄弟和手下做事的人就没有对他不服的,一口一个“逸哥”真心实意地叫着。
speed俱乐部创办两年多,遇到过的牛鬼蛇神只多不少。
只可惜都被陈驰逸给一路神挡杀神佛挡杀佛杀了过去。
现在聚会结束,沈家瑞一群人先走了,陈驰逸自喂完大毛后就一直待在别墅花园里。
屋内客厅玻璃门敞开,透出来暖黄色的光,男生抱胸懒懒靠在门前抽烟,背影被光晕勾勒得挺拔利落,目送着沈家瑞他们开着车离开,又朝路的另一边扫了眼,不知道想到什么,笑了下。
屋内有负责清洁的阿姨在打扫,陆致远周鹏几个跟着在别墅外边吞云吐雾,瞧见陈驰逸兀自笑,好奇问:“逸哥,你笑啥?”
陈驰逸含混笑笑,吐了口烟圈:“没什么。”
问也问不出个所以然,周鹏挠头,说起刚才在屋内沈家瑞提起的事。
speed俱乐部对外一直有在招聘员工,维修部的,法务部的,各方面的人才,陈驰逸对员工个人能力要求挺高,纵使外头高材生趋之若鹜地往俱乐部投简历,一年到头也招不进来几个人。
刚刚沈家瑞就对着周鹏和陆致远提了几嘴,说他身边有几个学法的朋友,都挺优秀的,问speed现在收不收实习生。
“这傻逼话还说得挺圆滑,什么介绍人才给咱们俱乐部认识,估计接近咱们就是冲着这个来的。”
周鹏不乐意地念念叨叨,“家里学法的就是不一样,听说他妈还是琼津市哪个律师所的高伙来着。”
陆致远一语戳破:“介绍个屁,鬼知道他藏的什么心思。”
沈家瑞心术不正,之前陈驰逸答应要去保山市和他再比一场的时候,就有圈内的朋友给陈驰逸发消息,说几年前沈家瑞在赛道上和别人起过冲突,使了点见不得光的手段害人。
不过很快就被他家里压了下去。
陈驰逸瞥过来一眼,不置可否。
“等会还说要把那几个人简历发过来,草,谁理他。”陆致远不屑,伸了个懒腰,揭过这个话题,“刚刚没玩尽兴,现在还去哪里玩不?”
这群男生对于学校的晚归门禁从来就没在怕的。
规矩那都是给甘愿被规矩约束的人定的。
现在这个点才正是夜里生活开始的时候。
浮华声色,灯红酒绿,夜里威士忌酒杯碰撞的脆响,赛车引擎的轰鸣声浪,环山跑道上年轻男女此起彼伏的尖叫和吆喝,这才是他们这群人的日常。
今晚上喝了酒,赛车自然是不能玩的了,周鹏说了几家市里新开的酒吧的名字,问去不去。
男生们自然是嚷嚷着要去的。
有几个女生方才没喝酒,周鹏数了数人头,又问了问哪些有驾照的,最后数出来刚好不用叫代驾,能把停在这儿的跑车开走。
这主意一说出来就有女生默默往陈驰逸身边站——明摆着都是想开陈驰逸的车的。
这人随便往哪儿一杵都能瞬间吸引走女孩的目光。
嚣张,恣意,风流,光是站在那里就有大把的女生愿意扑上前去爱他爱到死去活来。
可惜周鹏一句话击碎了这些女孩子的想法。
“你们别往逸哥那站了。”
周鹏咧嘴,幸灾乐祸,“逸哥车从不让别人碰的。”
陈驰逸这人就有这毛病,也说不上是洁癖,总之他手下那些车,贵的也好便宜的也好,他常开的或者是不常开的,都不让别人碰。
有次speed俱乐部里有个新入职的男生趁着陈驰逸下车没熄火,钻进驾驶室摸了把方向盘,还拍照发了个炫耀的朋友圈。
这事被陈驰逸知道,隔天就给那男生开除了。
至此以后周鹏陆致远他们就没见陈驰逸再碰过那车。
估计在地下车库里吃灰了都。
有女生听了后结结巴巴问了句真的吗,然后扭头看向陈驰逸,是想求证。
陈驰逸叼着烟只哼笑,也不看她们,只说:“你们去,我不去了。”
“你不去啊逸哥?”陆致远惊讶转过头来。
以往哪次活动这位爷不积极参与的。
今儿个倒还怪了。
明明说好只是把沈家瑞他们约过来探探虚实,结果突然上手揍人,现在叫出去玩也不去。
陆致远心里嘀咕纳闷起来。
“真不去。”陈驰逸无所谓抬抬下巴,“你们玩。”
好几个女生听后顿时脸色垮了一半。
虽然外界都在传陈驰逸身边漂亮女朋友不断,但周边人几乎就没见过有哪个女生留在他身边的,这给一些人送去失望的同时,也带去希望。
毕竟谁知道第一个留在他身边的女生会不会是自己。
几辆跑车开着近光灯慢慢驶离别墅,车周身的光影如游龙般游弋在绿化丛之间,不知道在今夜还会游入哪处纸醉金迷的场所。
形形色色的人在夜里撕开那层白天时伪装的皮套,越约束的越容易被那些放浪于形骸之外的所吸引。
同样。
随心所欲地放纵久了,就会开始对一些安安静静的、规则之内的东西上瘾。
不远处传来大毛的狗吠和女生的惊呼。
陈驰逸表情淡淡地掐灭了手里的烟。
他呼出一口气,在青灰色烟雾缭绕中扯了下唇角,转身,迈开长腿往那边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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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予雨低头,看着耍赖一样趴在面前挡住自己路的金毛,颇感棘手。
是说也说不听,跑也跑不过,她挪步金毛跟着挪,她换方向金毛也跟着换,就差趴在她脚上了。
“……”
和金毛大眼瞪小眼半天,江予雨抿唇,“陈驰逸放你出来的?”
听到熟悉的名字,金毛尾巴欢快地摇了摇。
也是。
想都不用想也能知道是谁让这样干的。
江予雨眉心微拧,朝不远处亮着灯的别墅望了一眼,有些无奈,她呼出口气,向来沉静稳重的脸上难得露出幼稚的一面。
她忽地抬手朝某处一指:“陈驰逸来了。”
金毛嗷呜一声,下意识跟着她指的方向看。
江予雨趁着这机会赶紧抬腿走。
她今天穿的裙裤,不太适宜做大动作,要是想加快速度的话还得把裙裤飘渺的两边提起来。
这也就导致了反应过来的金毛扭回头来一下子就嗷呜咬住了她的裙裤裙摆。
江予雨脚下一个踉跄,她稳住身形:“大毛!”
她那天听见了陈驰逸叫这只金毛的名字。
江予雨咬唇,声音紧绷,“……快松嘴!”
男生吊儿郎当的笑也就是这时候从一边传来的。
陈驰逸慢悠悠地从旁边小路上跨了出来。
昏黄路灯照亮的混沌夜色里,男生抱着胸,嘴角衔笑,丹凤眼微微上挑,整个人张狂又放肆,明摆着是自己让狗这样做的。
毫不收敛,嚣张至极。
江予雨往上拽着自己的裙裤裙摆,纤细的小腿也因此露了一截出来,女孩脚踝骨极细,在夜色里仍旧白得晃眼。
看着面前笑得肩膀发抖的男生,她巴掌大的脸上不知是恼怒地还是羞赧地泛起浅浅红晕,但表情却又清冷倔强,强撑着:“这位同学,请把你家的狗带走!”
陈驰逸听后挑挑眉,然后若无其事地左右看了看。
“不好意思啊。”
他扯唇,歪头,指了指自己耳朵,混账似地笑起来,“我听力不太好,你是在叫哪位同学?”
这儿除了江予雨和他没别人。
江予雨哪能不知道他的心思。
眼看着金毛做出要一直扯着她的裤腿不放的架势,她斟酌,咬牙,闭上眼耳根子臊红地喊:“陈驰逸!”
“早知道喊人不就好了。”
男生含笑喑哑的声音响起,随即是一声响亮的口哨。
得到指令的大毛终于肯松开嘴,讨好装无辜似地绕着江予雨转了一圈,然后才摇着尾巴走开。
江予雨得空就要走。
陈驰逸顶了顶腮,瞧见她这幅唯恐避之不及样,长腿一跨就又挡在了人面前,垂眸懒懒散散问:“去哪儿?”
“不关你的事。”
江予雨退后几步和他拉开距离,低头不看他,语气冰冷疏离。
陈驰逸也不恼。
他低头看着女孩圆圆的发顶,不知道女孩用的是什么洗发水,发丝细软柔顺,披在身后,靠近了能闻到极浅的玉兰花香,丝丝缕缕地往人鼻子里钻。
香味并不浓郁,但却让人不自觉沉溺。
等人反应过来后早已深陷其中。
细软的黑发遮挡下是女孩纤细雪白的脖颈,柔弱得一只手就能掐断似的,陈驰逸盯了片刻,漫不经心别开眼。
他撩起眼皮看着彻底黑下去的天色,开口:“我让人送你回学校。”
懒洋洋的语调,却夹杂着不容拒绝的意味。
江予雨心中警铃大作,抬眸警觉,态度生分又僵硬:“不需要,谢谢。”
她预估了下最后一辆回学校公交车的时间,若是再在这里耽搁一会儿,恐怕就真的赶不上末班车了。
可是这里还有人堵着。
而且看起来是不会轻易放人走的那种。
“陈驰逸。”江予雨深吸一口气,她抬头看着他,摊牌,倔强的脸上有股子破罐子破摔的神情,“你到底想要做什么?”
“我要你啊。”
陈驰逸轻声笑,那笑容志在必得,又本色尽显,“看不出来?”
“我有男朋友。”江予雨垂在身侧的手掐了下掌心,抬眸,镇定回他。
“那个只会使嘴上功夫的蠢货?”
陈驰逸嗤笑,不屑反问。
“……”江予雨气结,“无论你如何评价他,他一直都对我很好,我也很喜欢他,请你不要再——”
她顿了下,冷静道,“请你不要再来纠缠我。”
“那又如何?”陈驰逸盯着她,微微弯腰俯下身来,男生语气暧昧厮磨,“我看上的,最后就没有抢不到手的。”
男生含笑的声音疯了般往耳朵里钻,江予雨睫毛一颤,脸色突变,明明知道是这个回答,但真的从面前人的口中听到,还是忍不住叫人起了满身的鸡皮疙瘩。
陈驰逸低低笑几声,逗猫似的:“江予雨,给你一次机会,和他分,跟我,要不要考虑一下?”
江予雨终于没忍住,指名道姓地骂,女孩薄薄的胸腔剧烈起伏:“陈驰逸,你是不是混蛋!?”
这恐怕还是人文学院大家公认的白月光女神有史以来第一次张口骂人。
“嗯,我混蛋,我不要脸。”
陈驰逸笑意更深,放浪不羁,像是在回味她的骂声,“还有什么想骂的吗?”
江予雨顿时有种一拳打到棉花上的感觉。
她沉默几秒,拿出手机,然后抬起头面无表情道:“请让开,不然我就报警了。”
陈驰逸盯着她看了几秒。
江予雨就这么顶着一张清冷执拗的脸和他对视。
“最后一次机会了,真不考虑下?”陈驰逸扯了扯唇,眼底满是戏谑。
男生居高临下,没个正形样,一身混劲恣意生长,话语似玩笑又似威胁,“不答应的话,下次可别后悔哭出来。”
江予雨听到最后那话睫毛不易察觉地抖了下。
她给出的回答是冷漠别开了脸。
“行。”
陈驰逸哼笑一声,没再拦着她。
江予雨径直往前走,甚至因为上次在天台被这人在擦肩而过时拽着手腕往回拉的前车之鉴,她还故意和陈驰逸隔开了很大一段距离。
不过这回陈驰逸倒是没有其它动作。
江予雨没有回头,她听见后面响起打火机齿轮的摩擦声,是陈驰逸点了根烟,慢悠悠地跟在了她身后。
树影婆娑,那道身高腿长的身影跟在她身后,一直跟到公交车站台。
江予雨靠在公交站台一边,咬唇,偏过头不看他。
因为方才情绪过于激烈的缘故,她鬓边竟然还出了点薄汗,浸湿的几缕软发贴在脸侧,从陈驰逸的角度看过去,女孩鼻梁秀挺,长而浓密的睫毛微微颤抖着,倒还有点像是第一次见面的那个雨天时的模样。
陈驰逸盯着人倔强的侧颜,似笑非笑地吐了口烟圈。
十几分钟后,末班车缓缓驶来。
江予雨刷卡上了车。
直到公交车的影子彻底消失在道路尽头,陈驰逸这才漫不经心收回目光。
手机这时嗡的一响,是陆致远把沈家瑞发来那几份说想介绍给他们的人才的简历打包成文件转到了群聊里。
沈家瑞这些日子故意接近speed俱乐部,想来打的也不是什么好主意。
不过手段也太过拙劣了就是。
陈驰逸嗤笑,站在公交站台抽完了那根烟。
风吹动额前黑色碎发,他微微躬身靠着广告牌,骨节分明的手在手机屏幕上划了划,然后点开那几份简历随便扫了一眼。
在即将把这份文件删掉的前一刻,他顿了下。
继而男生眼底漫开几分猎物自投罗网般的嘲讽笑意。
半响,正在酒吧卡座里对着沈家瑞发来的话大肆嘲笑的陆致远接了电话:“喂逸哥,有事?”
电话里陈驰逸声音懒洋洋的。
“那个叫何汾的,把他招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