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暇盘腿坐在卧室的小沙发上,托着下巴给陆方律打电话。
回来的路上是他开的车,揣在口袋里的手机嗡嗡震了一路——陆方律给他微信发了一连串的问号,又连着给他打了三五个电话,叶暇刚一到家就拨了回去。
这次叶暇没再给李寒峤遮掩,既往病史和目前的病情都一一跟陆方律说了。
“师兄,你看这……”叶暇心虚。
“离婚,赶紧的。”陆方律语气平淡,却不容置喙,“他协议里对既往病史只字不提,根本没写他有精神病。”
叶暇辩解:“也不是精神病啦……好吧虽然现在确实有点了。”
陆方律冷嗤一声:“算你清醒。”
“我刚刚复看过协议,里面关于解除协议的条目……”
电话那边开始一连串地飙专业词汇,叶暇努力去听,但有些东西可能天然就让人头大……比如数学课,再比如陆方律讲合同。
坚持了半分钟后,叶暇还是偷偷走神了。
卧室门关着,他把手机拿远之后,就能听到外面窸窸窣窣的声音——李寒峤在喂猫。
中午他们走的匆忙,叶暇忘了去看猫粮盆里还剩多少,回来一看,果然被小推土机全清理干净了。
叶暇正准备去给猫添粮,就看见小孩眼巴巴地绕过自己,凑到了李寒峤脚边喵喵叫。
儿子的突然一波背刺让叶暇摸不着头脑,下一秒他就看见李寒峤闷着脸,熟门熟路走到阳台,随便一伸手,就把才开封没多久的12磅猫粮袋拎了下来。
……12磅,十斤多,两米高的柜子,一只手就拎下来了。
然后他看见李寒峤熟练地掏出小量杯,闷声低头做事,什么话也不说,家里一时间只有烟嗓小猫吱哇吱哇的催促声。
都这么明显了,叶暇要是还看不出来李寒峤才是常喂猫的那个,他觉得自己眼睛就可以去捐了。
眼见为实是一回事,心里接受又是另一回事。
看着李寒峤板着一张脸蹲在地上喂猫,还知道细心地把冻干揉碎掺进粮里……叶暇总有种看见霸总冷脸洗内裤的不真实感,甚至都不知道该怎么跟他相处了。
于是他才选择先躲回屋里,跟他的活爹师兄通个风报个信再说。
电话里,师兄毫无起伏念条款的声音像念经,叶暇忽然就想起临走前,严老医生叮嘱的话。
“家属要多开解,多陪他说说话……”
医嘱和脑子里残存的冷脸喂猫画面揉在一起,叶暇有一瞬间觉得,李寒峤好像个空巢老人。
需要家属多陪多关心……可是李寒峤好像,真的只有自己一个家属的样子。
好吧,毕竟只是协议关系,他也只能算是半个。
“叶暇?”师兄一板一眼地喊他,“别走神,给我好好听着。是你离婚,又不是我离。”
“……师兄。”叶暇迟疑开口,“我再考虑一下吧。”
陆方律那边沉默片刻,警告道:“你最好别在这种事上善心大发。”
“我知道,我没有善心大发师兄。”叶暇说了一半,声音忽然低下来。
“我就是忽然觉得……他是一个人啊。”
百科里李寒峤的履历写的很清楚,幼年丧母,后来考入沪市最厉害的大学,孤身打拼到现在。
叶暇承认自己在犹豫,但他并不认为这是什么善心大发。
他只是想起自己了。
失去父母的时候他才五岁,按理说应该是不怎么记事的年纪才对,但那段时间的记忆,一直清清楚楚地在叶暇脑海里保留至今。
“师兄,一个人的话,很难照顾好自己的。”叶暇说,“我是指……像爸爸妈妈养孩子一样养自己。”
陆方律说:“但他是成年人了。”
“不是这么算的,师兄。”叶暇想了想,把记忆的钟往前拨。
“我一个人呆了六百零九天,才遇见顾姨和应叔,被领养,到新的家庭,有了新的朋友……对了师兄我跟你说,咱们以前写英语作文,题目不是老说,假如你叫李华,或者你有一个朋友李华嘛?”
“我还真有个朋友叫李桦,桦树的桦,就住在顾姨家对面,是我来沪市的第一个朋友,可惜小学毕业他就搬家了……”
之前陆方律一直没打断他,眼看就要掰扯到初中糗事,陆方律才终于开口:“跑题了。”
“诶,没跑题呀。”叶暇笑了笑说,“我这不是在举例子嘛。”
“所以你想论证什么?”陆方律问。
“我就是觉得,如果我没有遇见顾姨应叔,没遇见dearlihua和季姐姐那些朋友们……我肯定也不会像现在这么快乐。”
陆方律笑了下,很快又冷下来,训道:“你那是没心没肺。”
他说:“我们律所新来的实习生,21岁还没毕业,心眼儿都比你多。”
“嘿嘿。”叶暇早习惯了陆方律骂他不长心,不以为耻,只说,“师兄你也知道我有时候爱想的多,要是不没心没肺点,我活的得多累啊。”
“师兄你知道现在网上说的纯恨战士吗?我估计就会变成纯恨战士的。”
“——恨天!恨地!恨公司!恨命运!”叶暇表演。
陆方律声音远了些,听着像是嫌弃地把手机丢开了:“那你别想着认识我,我很讨厌这种人。”
叶暇弯了弯眼睛,换了个姿势仰躺到沙发上,肚皮朝上,像条懒得翻身的咸鱼。
“可是这个世界到处都是奇形怪状的规则,上学上班都像都市规则怪谈一样,战战兢兢,一步踏错就踩空了,掉下去,普通人哪里爬的上来。”
“他们也没办法呀……”大约是想起以前的事,叶暇呼出一口气,像是最后一口了。
“活着已经很累了吧。”
陆方律那边沉默着,良久之后,他叹了口气。
“叶子,你有点太像小说里那种原谅全世界的善良女主了。”
“善良小0谢谢。”叶暇订正,“不过古早狗血总裁文就敬谢不敏了。”
陆方律扯了扯嘴角,不再跟他说大道理,调笑似的问。
“行,善良小0,你说你跟李寒峤都孤零零过,怎么性格差别这么大呢?”
叶暇知道他师兄这是松口了,嘿嘿一笑:“因为我很幸运嘛。”
“吃到了天上掉的馅饼?”陆方律接梗。
“好吃爱吃。”叶暇说,“而且我已经吃到太多饼了,所以有的时候,也想给别的小朋友掰一半儿。”
陆方律无奈:“……行了行了我知道了。”
叶暇乖巧等待。
“李寒峤现在什么情况?”陆方律问,“没有暴力倾向什么的吧?”
“我问过了,医生说不会。他只是有点认知障碍,情绪管控能力还是在的。”叶暇解释。
“行吧。这两天我再研究一下你们的协议,然后联系他增加条目。”陆方律说。
“这步不能省,叶暇,别让我骂你。”
“嗯我知道的师兄,这点分寸我还是有的!”叶暇连忙解释,然后甜甜笑道,“谢谢师兄!师兄是我大学之后吃到的最香的饼!”
“……我想当人谢谢。”陆方律划清界限,“少跟我起腻,你师兄我铁石心肠。”
这事终于有了定论,叶暇心情大好,咸鱼肚皮用力,一个打挺从沙发上蹦下来。
“师兄真好!有空陪你去旅游!给你拍超帅的照片!”他夸下海口。
叶暇喜欢到处乱跑,但偏偏最怕跟陆方律出去旅游,对方对旅游的规划程度简直令人发指,大学社团的某次失败团建还历历在目……但这次,他愿意!
拍照这件事上,叶暇是他朋友里独一份的厉害,陆方律闻言,在那边满意应下。
挂了电话,叶暇在卧室转着圈踱步,想了好一会儿,还是准备先出去跟病号先生聊聊。
就先从田螺秘书大变田螺总裁的事儿聊起吧。
拿定主意,叶暇拉开卧室门,霍然被外面的黑影吓了一跳。
李·黑影·寒峤也后退了半步,那双眼睛却乌沉沉的。
看到他这个眼神,叶暇就知道戏台又搭好了。
“你在听我打电话?”他问。
李寒峤:“路过。”
“nono……”叶暇竖起食指,左右摇摇,“反派都是敢作敢当的,就像你一直在我出差的时候帮我喂猫,是不是?”
李寒峤拧眉,似乎在思考要不要宣称对此事负责。
叶暇脑子一转,忽然感觉自己和他对上了脑回路,求证般问:“老李啊……你偷偷做这件事,该不会是因为,你觉得这不符合反派身份吧?”
李寒峤像是哑口无言了,憋了半天,挤出“呵”的一声冷笑。
嗯……好笨拙的世界最大反派。叶暇告诉自己不能笑场,轻咳两声才开口。
“偷偷喂我的猫,用好吃的罐头和猫饭邀买猫心,让儿子一回来就向着你……这难道不反派吗?简直太坏了!”
叶暇伸手,拍了拍大反派的肩膀,深沉道。
“反派,你做的好啊。”
封,病号李寒峤为喂猫大将军!——心里这么想着,叶暇十分感动。
以后,他再也不会凌晨五点半被猫踹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