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平玺复学不过短短三个月。
就学会了上课偷偷玩游戏卡。
办公室里,谢欺花把被老师没收的那堆花花绿绿小卡片往桌面上一拍,怒火中烧:“李平玺!你给我过来!”
李平玺从门口灰溜溜走近。
他低声喊了句:“姐……”
“滚!”谢欺花一脚把他踹翻在地。
这可把老师们都吓了一跳。
“李平玺他姐,别冲动。”
班主任赶紧上前阻拦。
“老师,您就别管了,今天我必须让他长个教训!”谢欺花撸起袖子大步上前,对李平玺就是一个巴掌。
“谁让你玩这个的?谁让你买的!”
不是他买的,是别的同学从家里偷偷带过来的。然而,为了不出卖班上的兄弟,李平玺也只能咬碎牙齿认下。
谢欺花越想越气:“我和你哥一天到晚在外面累的要死,像两个大冤种!你不好好读书,拿我的钱去闹呢?”
“姐我错了……下次不敢了……”
李平玺鼻涕眼泪直往下。
害怕当然有,丢脸更多。
要不是有教育分子在场,谢欺花脏话都能爆出来。她沉重地喘息着,摆了摆手,示意老师不用再拦着她了。
“老师,你看我家这孩子就是这样,根都烂了。”她怒骂,“退学算了!还上什么上?”
李平玺两股战战,被中式教育给教育得抬不起头,泪眼汪汪,不敢吱声。
就连其余老师也心疼了。瞧瞧那小鹿睛,那小哭鼻,那一滴滴砸在地上的小珍珠。
他们纷纷劝和:“李平玺这孩子平时挺乖的,可能是学习压力太大了。”
谢欺花顺着台阶:“今天要不是老师们都替你求情,我马上去办退学!”
李平玺赶紧抱住姐姐的大腿,又是一阵好哭,就这样拉拉扯扯地回了家。
一进家门,谢欺花让李平玺跪着。
李平玺抽噎着眼泪,乖乖地跪下。
“想清楚自己还读不读,不读就别浪费你哥的钱。”谢欺花冷飕飕瞥了他一眼,就出门继续跑夜单了。
谢欺花想的很简单,中国式教育就是这样,虽然谢雪不这么对她———这当妈的压根儿不管孩子学习如何,交友如何,一问也三不知。谢欺花认为正因如此,自己才没能被培养成才。
不读书以后只能出来吃社会的苦。
谢欺花想让李平玺明白这个道理。
但她显然想的太简单了。
谢欺花下班回家的时候,李平玺已经没影了,只留一张皱巴巴的纸条:
对不起,姐姐,我走了。
谢欺花暗骂一声。
这个李平玺!!
走,走什么走?他一个十一岁的小屁孩走去哪儿?她是不明白,现在的孩子心理承受能力就这么差吗?就一点打、一点骂也受不得?
谢欺花心乱如麻,披上外套出门。
半小时后,铜锅店老板发来消息。
“你弟弟在我这儿,说什么要学他哥去外地打工,你们闹什么矛盾了?”
千幸万幸,谢欺花松了口气,驱车到店里,把出逃的李平玺给揪个正着。
小家伙被逮住,狡辩时眼泪还不带停的,像受尽了天下所有的委屈。
“姐……我不学了!我就不是一块读书的料!我要出去打工!”
“你打个勾巴的工!”
谢欺花青筋暴尽,随手拿起一旁食客用的捞锅勺,朝他砸了过去。
一屋子的客人都惊住了,没想到这么年轻的女人还这么泼辣,一时间避的避、让的让。
谢欺花是越看这个叫李平玺的家伙越不顺眼,挽起袖子就要揍。
老板反应过来,赶紧上去拦人。李平玺也很精怪,一骨碌就躲到他身后。
三个人像老鹰捉小鸡。
从店里捉到店外面。
“陈哥你别护着他!”谢欺花气喘吁吁,“我今天非得把他的腿打断!”
“妹啊,妹啊,消消气。”老板哭笑不得,低声让李平玺去找他哥。
“我哥……我哥不在这里……”
“快打给他。”老板掏出手机。
这就是整件事的过程。
“姐!姐!我哥他让你接电话!”
谢欺花在气头上:“我接个屁!”
李平玺无法,只好开了外放。
李尽蓝的声音从听筒里流出。
“姐姐,别生气,我明天就回武汉。这件事等我回来再说,好吗?”
谢欺花停滞住了。
却是因为那个音节。
这还是李尽蓝第一次喊她姐姐。
谢欺花攥紧的拳头就那么松开。
她轻咳一声,伸手接过电话。
“你明天回来?什么时候?”
“上午十点的车。”
“哪个火车站?”
“汉口站。”
“……好。”
谢欺花说完“我去接你”就挂断了,再看向李平玺时,已经恢复平静。
老板和李平玺对视一眼,前者仍有余惊,后者更为震诧,伸出大拇指:
“你哥可真是个人物啊!”
“回家。”谢欺花拎起弟弟,“这事没完啊,等你哥回来有你好看的。”
李平玺心想,我哥不会给我好看的。
次日中午,李尽蓝到家。
李平玺冲上去撒娇卖惨。
“哥!姐她打我!当着全办公室老师的面前打我!我真的不想再读了!”
李平玺哭哭啼啼,又控诉了诸多谢欺花的罪行,从学校里到铜锅店。总之,相同的话大家已经听了太多次。
“当哥的,你打算怎么处理?”
谢欺花正襟而坐,作壁上观。
李尽蓝斟酌片刻才开口:“可以。”
李平玺面上一喜,耀武扬威地看向谢欺花,就听见哥哥的下一句话。
“那你就回北京当孤儿吧。”
李平玺千算万算,没算到是这样的结果。“……哥!”他的眼泪像水龙头一样,像泄洪,哗啦啦地往下,“你怎么……你怎么能这么说呢……”
“养你像没养一样!”李尽蓝冷敛着眉眼,“姐在外面风里来雨里跑,一公里一公里的给你挣学费,我在外地一节课一节课地教,每天备课都备到大半夜,你就是这么回馈我们的?”
李尽蓝小心观察着谢欺花的脸色。
果然,当家人很满意,示意他继续。
“你呢,只用读书,什么都不用管,什么都不用操心,为什么放着这种好日子不过,要学我们出来打工?”
李平玺揪着李尽蓝的衣袖,嗫嚅道:“我只是……觉得读书帮不了你们……我不想给你们添加负担……”
“你的想法,我们都清楚。”李尽蓝说,“只是,我们谁都不需要你现在出来打工,你这么小能做什么呢?而且像我们这样,挣的也只是辛苦钱,你要好好读书,以后才能挣大钱。”
李尽蓝顿了顿,又看向谢欺花:“姐姐她也是这个意思,你不要觉得她太激进,她这么做,也是为你着想。”
如此这般,一家三口唱红脸的有了,唱白脸的也有了。李平玺非常受用。
“姐!哥!我现在就去看书!”
他风一样背着书包回卧室。
谢欺花由身到心的舒出一口浊气,又指了指卧室的方向,苦笑着摇头。
“李平玺这种啊,就是需要有人督促才肯学!”李尽蓝说出了她的心声。
谢欺花被他善解了意,频频颔首。
“你弟要是像你这样懂事就好了。”
后来的日子里,这是她最常说的话。
此时,李尽蓝却只是含蓄地笑了笑:“平玺只是擅长表达情绪而已。”
谢欺花仔细地端详着,抬手让他到跟前:“你最近是不是又长高了?”
“有吗?我没怎么关注过。”
李尽蓝为此喝了许多牛奶。
“真的。至少有两厘米。”她又问,“刘海也长了,是不是又该剪了?”
“……应该是吧。”李尽蓝说。
他在成长,这真令人感到欣慰。
“走。”谢欺花起身,“去理发。”
“把平玺一个人留在家里……”
“你管他做什么?”谢欺花睨他。
李尽蓝跟着谢欺花出了居民楼。
“多久没回来了?”谢欺花问。
“从一月底到现在,四个月了。”
“过得还好吧?没遇到什么问题?”谢欺花难得表露出如此的关怀。
“没有。”李尽蓝说,“下个月底就结课了,到时候把剩下的钱转你。”
“都说了,你慢慢还,我不着急。”
“……嗯。”李尽蓝瞥到她在笑。
他多问了一句:“在笑什么?”
“笑你老实。又没那么老实。”
李尽蓝低眉,不明白她是夸还是贬。
“说你在没必要客气的时候客气。”
谢欺花:“说你客气吧,当初突然来武汉,还把你弟留在我这儿,没见过你这么胆大的人;说你不客气吧,给你钱也不要,什么都要还,医药费也要还,学费也要还,还这么见外。”
李尽蓝不知该说什么。
到发廊,他进去理发。
谢欺花站在一旁和理发师聊天,让他把李尽蓝的头发修好看一点,不要把鬓角推得太短。
理发师说来来来剪刀给你,是你剪还是我剪,别教我做事。又送了谢欺花一次发尾护理,才把人给搞走了。
李尽蓝剪完头发,谢欺花也洗完了。
她眯着明亮的眼看他的新造型儿。
李尽蓝没由来的有些紧张。
“剪的还行。”她凑近些,眉还是如平常那样微微蹙起,“就是鼻梁上怎么老是有头发?”
理发师说:“我擦过了,但他鼻梁太高了,我就没见过这么高的鼻子。”
“闭眼。”谢欺花接过纸巾给他擦。
轻轻的。
痒痒的。
可能是碎发,也可能是纸巾。
或姐姐的指尖。
“好了。”李尽蓝闻言缓缓睁开眼。
“哎呀这么板正呢!”理发师掏出手机,“小帅,我拍一张当宣传图。”
“是我弟本来就板正,和你有个几把关系?你个死基佬!”谢欺花笑骂。
她勾住李尽蓝的肩:“别给他拍。”
“诶!我不收钱啊!就拍一张嘛!”
谢欺花笑起来,笑得敞亮极了,李尽蓝只好跟上她的步伐。她个子不高,步子却迈得很大,像步履生了劲风。
“你难得回来一趟,就在家里多待几天吧。”谢欺花说,“你弟虽然很闹挺,但自打他去学校住读了,我反而觉得家里空荡荡的,没人能说话。”
李尽蓝心里也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