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1
颁奖礼前夕, 沈令伊坐在休息室内补妆。
虽然今日奖项多半与她无关,但她身为女明星,该有的精致却一点都不能少。
化妆师俯下身, 用唇线笔细细勾勒她饱满莹润的唇, “沈老师,您唇形真好。”
沈令伊笑了笑,“是么?”
化妆师认真点头,“不光唇, 主要您底子好,化起来轻松。”
一旁助理郑欣怡见状故意问, “那你说说, 谁你画起来不轻松?”
化妆师这行地位不算高, 但又因为跟艺人近身接触,有时候一句话就容易葬送自己职业生涯, 意识到自己说错话,小化妆师吐吐舌头, “都轻松,行了吗?”
郑欣怡闻言好心提点她两句, “下次讲话注意点, ”她努嘴指一指隔壁, “隔墙有耳。”
化妆师见状,立时露出受教的神情,“谢谢郑姐。”
其实沈令伊这个级别的艺人并没有资格独立拥有一整间休息室, 但别的艺人正好不在,她乐得清闲。
妆补完, 郑欣怡过来帮她提裙摆,沈令伊回头制止她的夸张, “不用,我自己来。”
到这种场合,稍有不慎便会被放大为耍大牌,她好不容易走到今天,懂得万事审慎的道理。
沈令伊自己提裙摆,昂首阔步,骄矜如自知貌美的小孔雀。
郑欣怡说是助理,实则算是业内小有名气的经纪人,手底下捧出过数位知名小花,实力不容小觑。
沈令伊与叶怀谦的关系也只有她才能够窥得一二,但讲道理,她有能力有人脉,并不惧权势,纡尊降贵跑过来当助理带新人,一是应叶怀谦的命令,二则是她觉得沈令伊有潜力红。
总说红得靠命,但有的人,你看她一眼,便知她天生是做明星的料。
郑欣怡看得出,沈令伊无论从外形还是性格,都完美适配这个圈子。
愣神片刻,她快步走过去给她开门。
手刚好握上门把,门外两道压低的议论声顺着门缝飘进来。
“哎,你听说了吗,叶总要结婚了。”
“真的假的?这么隐秘的消息,你怎么会知道?”
“哪里隐秘,上周他未婚妻就来过公司啊。可漂亮了,那眼神,那气场,一看就跟咱们这些小明星不一样——诶,伊伊你在里面啊?”
门外两位跟她同属一公司,彼此类型不同,关系上总还过得去。
沈令伊指尖掐了下掌心,扬起得体微笑,“对,但我准备走了,让给你们用。”
其实不该问,但错身时还是没忍住,沈令伊侧了侧眸,佯装不经意开口,“刚刚你们说的叶总……是叶怀谦吗?”
“嘘。”其中一位小花赶紧竖起食指抵在唇边做出个噤声的手势,“小声点,免得被叶总听到,给我们穿小鞋。”
“他不会的。”叶怀谦没有这样无聊。
但许是气质原因,这话讲出口,两人面上丝毫不敢相信,“总之咱们私底下说说就好,你千万别往外说。”
沈令伊其实有些听不清面前的人唇瓣翕动间究竟在讲什么,但她职业素养在这,微笑宛如是下意识掩饰狼狈的工具,她的身体比她的大脑更快做出反应,一种不属于自己的声音飘出来。
“好,”她笑着点头,“我不会。”
该去哪来着。
沈令伊出了门,神情却茫然起来。
郑欣怡有点担心,将人喊住,“你还好?”
沈令伊笑容始终未变,轻轻颔首,“嗯!”她很用力点头,“当然。”
然而下一秒她就失魂般走错了方向。
郑欣怡立刻将人拉回来,“算了,你状态不对,先不要过去。”
沈令伊眨着眼,不肯承认,“欣怡姐,我很好。”
郑欣怡一语道破真相,“你眼睛红了,我觉得你看起来很不好。”
颁奖礼尚未开始,各路受邀明星大多还在休息室内补妆、闲聊、暗中攀比,回廊内仅她们二人,甬道漫长,漆黑笼罩,仿佛这一路都看不到尽头。
沈令伊轻轻吸气,在这种时刻,她连哭一哭的资格都没有。
眼泪会破坏妆容。
“欣怡姐,”沈令伊站得笔直,转过头,在黢黑中对上另一道视线,嗓音发闷,“如果我说,我好难过,你会不会觉得我很傻?”
郑欣怡比她大二十岁,看她像看自己女儿,闻言笑一声,“你说呢?”
沈令伊立在幕后,眼睑垂下去,勾起唇自嘲一笑,“我觉得很傻。”
有人会用飞蛾扑火形容无望的爱情,可沈令伊觉得她不是飞蛾,飞蛾将燃烧生命的火误当作月光,它们自始至终都不知道,再往前走下去跌入的便是万丈深渊。
但她知道,她从来都明白。
郑欣宜无意插手旁人感情,更何况那还是自己老板,秉持她对艺人的一贯关怀,她拿出手机,询问沈令伊意见,“我提前问过,今晚奖项与你无关,只有镜头会扫到你几次,你如果不舒服,我叫她们取消,把你位置撤了,你现在就可以回去休息。”
多么好的偷懒借口,是个人听到都该心动。
然而沈令伊想都没想直接拒绝,“不行!”她拍一拍心口,强迫自己从感情中抽离,“我好了,我现在就可以出去。”
郑欣怡作势不信要拨电话,沈令伊见状立刻冲过来将她手机按下,她是真的缓过来了,眼眸在黑暗中明亮极了,“真的,我真的可以。”
有的人沉浸在情绪中能够自怨自艾一整天,乃至陷入死循环,丧失生的希望,而有的人从悲伤中抽离只需要短短五分钟。
郑欣怡望向沈令伊离开的方向,弯唇浅笑:看吧,她就说了,有些人天生就该当明星-
颁奖礼进行至一半,沈令伊放在桌面上的手机响了一下。
她悄悄挪至桌底,小心将屏幕点亮。
是叶怀谦问她,“什么时候结束?”
他的语气好若无其事。
像过往每一次,他耐心不足,倚在车边漫不经心给她发消息。
沈令伊很想问,你要结婚,那么我呢。
又或者,你去结婚,管我什么时候结束呢。
可惜在这些问题上,她也没有问出口的资格。
生平第一次,沈令伊装作没看到,无视他的讯息,将手机倒扣回桌面。
消息发出许久仍旧没有回复,叶怀谦指骨抵额,坐在车内蹙眉思索片刻,吩咐司机掉头,转道去颁奖现场。
他刚从公司出来,除领带外难得的西装笔挺。
叶怀谦不喜欢打领带,他不喜欢任何具备束缚感的存在。
沈令伊的手机在半小时后收到第二条讯息,依旧是叶怀谦的,言简意赅,熟悉的命令语气,“停车场A座,结束后过来。”
沈令伊怔了下,指尖悬停片刻,她深呼吸,轻轻敲出一个好。
许是出了趟差料理一些事的缘故,从前不觉得难捱的时间此刻却好似被人为调慢,叶怀谦坐不住,下车点了根烟。
约莫抽到第三根,视线内出现一道鬼鬼祟祟的身影,小姑娘换下礼服,穿简单黑T,牛仔裙,脚踩马丁靴,脸上棒球帽与黑色口罩扣得很严实。
A座都是主办方的车,被粉丝看到的可能性极低,但沈令伊谨慎,不肯放松警惕,小心环顾一圈四周,才佯装不经意滑去他的车前。
尚未进去,腕便被扣住,叶怀谦肆无忌惮抵近,混着烟草味的呼吸落到她面前,“为什么不回消息?”
沈令伊知道他说的是第一条,她目光闪躲,小声找一个稍显蹩脚的借口,“……没看到。”
叶怀谦不说话,吐出一口烟,低下头,冷眼以目光逼迫。
这里随时都会有人过来,沈令伊被他看得头皮发麻,心下发慌,仰起脸恳求,“先上车好不好?”
但叶怀谦哪里是这么好糊弄的,见男人似乎就准备在这里聊,沈令伊没办法,靠过去,两手圈住他的腰将脸颊贴上去,用最温柔的嗓音讲最动听的情话,“上去好吗……我有点想你。”
这招不知从何时起对他变得很管用,叶怀谦神色缓和下来,自然而然揽住她腰将人带进车。
“哪儿想我?”车内有隔板,叶怀谦将烟揿灭,揽臂将沈令伊搂抱过来,调笑的嗓音听上去有几分愉悦。
沈令伊却很怔神,静默好几秒,才容许自己靠过去,她隔着衬衫听到他的心跳,几乎是不由自主地非常不争气地开口,“都想。”
“这儿?”叶怀谦挑开她黑色的T。
领口很宽松,他进得毫不费力,他对她太熟悉,有坚持到一分钟吗,想必是没有的。
沈令伊呼吸完全乱掉,伏在他身前,她的眼眶好酸,现在不必维持妆容,她本可以哭,但她咬着唇硬是将眼泪憋了回去。
车内气氛很矛盾,明明很急切,明明一触即发,明明与以往没有任何不同,他想要她,她有一点想他,可他们硬是谁都没有进行下一步。
沈令伊下颌被抬起,叶怀谦虎口卡住她的,两道目光在夜色中对视片刻,叶怀谦率先将目光撇开,嗓音笃定,“你不对劲。”
沈令伊怎么可能承认,“没有。”
“沈令伊,”叶怀谦语调不悦,居高临下,“我不喜欢别人撒谎。”
沈令伊不敢跟他对视,只转开头,气势稍弱反驳,“我知道,所以我没有。”
一个人究竟有没有撒谎,看的永远不是她说什么,叶怀谦低眸朝沈令伊扫去,然而沈令伊害怕被他看穿,在他扫过来的刹那,她已经闭着眼,眼睫颤动着揪住他的衬衫下摆将自己的唇贴了上去。
叶怀谦气质虽冷,身体却永远滚烫,唇与唇相触的瞬间,体内的躁动因子瞬间复苏,他按住她的腰,将她死死抵在自己与后座之间。
时间如此紧迫,其实做不了任何实质性的,但他却不知为何,食髓知味如初次那般。
空气在此时升温,司机疑心后座似乎是被重物给撞了一下,但那一下实在太快,转瞬即逝,他只当那是自己的错觉,专心开车。
沈令伊被叶怀谦箍抱在怀,他看着瘦,肩膀却十分宽阔,以至于她直起腰又软下来,两臂搭在他肩头无力垂下时,他的肩便是她最好的栖息的港湾。
可这港湾从来都不属于她。
酸涩席卷而来,攥取住她的心脏。
沈令伊忍了一晚上的眼泪终于在此刻落下。
叶怀谦感受到肩上那一抹湿润,将她的脑袋掰过来,他其实还没怎么欺负她,甚至于,仅仅只算得上是开场白。
“到底怎么了?”叶怀谦眉心蹙起,些许不耐。
他不是很有耐心的人,此刻压着性子,已经算是例外中的例外。
沈令伊一个劲摇头。
叶怀谦嗓音沉下来,一字一句唤她,“沈、令、伊。”
可沈令伊还有什么可怕的,她垂下哭红的脸,莫名其妙软着声音开始撒娇,“叶先生,女孩子哭的时候不要问原因,她可能……”
“可能什么?”叶怀谦脸色仍旧不大好。
沈令伊吸着鼻子,看向他,终于找到一个不算蹩脚的借口,“可能只是难过晚上没有拿奖。”
别看沈令伊平时大大咧咧,好似什么都不在乎,其实抛开表象,她不仅好胜还很有事业心。
拿奖是对自己阶段性的奖励,她一向很看重,叶怀谦嗤笑,“就这事?今晚的内定了,你要喜欢,下次安排给你。”
沈令伊第一次听说奖项还可以内定,她的惊讶自瞳孔泄出,面上一览无余,“……内定?”
“不然?”叶怀谦勾起唇,讥笑,“你一点都没觉得奇怪?”
当然有,但沈令伊初入圈便背靠叶怀谦这棵大树,许多腌臢交易她都不必被迫参与,所以在这方面,她的认知其实还不如一些后辈。
对她而言,这个人靠这部戏拿了奖,而别人没有,那一定是因为她境界不够,暂且不懂欣赏。
这样的片子她今晚记下三部,留待日后观摩学习。
然而现在叶怀谦的这句话彻底击碎她的三观,她急不可待拒绝,“不要,不要安排给我。”
“为什么?”叶怀谦目光散漫,看着她,“你不是想要?”
沈令伊:“我是想要,但不是这种拿法。”
叶怀谦语气不屑,“别人能拿,你不能?”
沈令伊态度坚定,“我不要,不是所有人都堂堂正正拿奖,但总有人会堂堂正正拿奖。”
演戏在她心目中是神圣殿堂,但在叶怀谦这里,不过只是赚钱工具之一,他挑起一侧眉,微微颔首,算是答应。
“别人拿奖,你不着急?”他的思考堪称商业,“有几个奖傍身,对你只有好处没有坏处。”
如果是别人可能当场就同意了,但沈令伊不,她轻轻摇头,目光中闪烁着一些叶怀谦看不懂的东西。
“没关系。”她说,“不是自己的东西,我拿着不安心。”
叶怀谦闻言,眉头再次皱起来。
好像有什么东西即将脱离他的掌控,而他无能无力。
叶怀谦不知道,在他出差的这段时间,沈令伊已经见过他的母亲。
说是母亲,其实是继母。
他的母亲早已死在港城最贫穷的廉租房。
现在这一位,不过是占了个名。
但虽然只占名,该有的气势却是一点不少。
打扮精致的贵妇人坐在沈令伊对面,将她从头打量到脚,她甚至不屑于同她对视,抿一口红茶,拿腔拿调,“沈小姐,你确实漂亮,但你知不知道,嫁到我们叶家,除了漂亮还需要什么?”
沈令伊不说话,只垂着眼眸,做出洗耳恭听的模样。
“怀谦不可能娶你你知道吧?”
沈令伊点点头,她知道的,叶怀谦是不婚主义者,他不会娶任何人。
可她接下来的话却叫沈令伊怔住,“怀谦快订婚了,这种时候你不适合在他身边,按理说,这种情况我应该叫你开个价,但我听说怀谦给你的偏爱并不少,沈小姐,做人不能太贪心,你应该见好就收,是不是?”
“在想什么?”沈令伊的神游被叶怀谦打断。
他今日不满她许久,因而方一进门,灯没开门没关,她的手便被他扣住,叶怀谦掐住他下颌,将她抵在门框边,冷沉目光注视她许久,她主动凑上前去吻他。
她主动的次数不算少,但像今天这样的却是寥寥无几。
一向明艳的面庞此刻是灰败的,写满绝望,她近乎献祭式的去解他的衬衫纽扣。
门最终还是被关上,冷白月光铺就,沈令伊背后蝴蝶骨仿若振翅欲飞,她仰起头半跪在沙发上,眼泪自眼角滑落,喉间艰难吞咽。
她太沉浸,沉浸地叫人觉得不正常。
可叶怀谦又太自负,自负到他觉得自己能够掌控一切局面。
他从底层爬上来,从叶家最不被看好的私生子一跃成为港城最炙手可热的继承人之一,他与她用的时间同样都是一年。
可他的一年却比她的一年要艰辛地多,那样难的时刻他都过来了,还有什么是过不去的?
叶怀谦自信过头,认为自己能够安排所有,处理所有。
但当他第二天睁开眼,他却发现这间公寓内她的一切都已消失。
所有有关她的物品,除了带不走的,除了他给她的,她全都拿走了。
来时轰轰烈烈,走时悄无声息。
叶怀谦立在窗沿边沉吟不语,脸色阴沉得可怖。
他想起睡前她递给他的那杯水。
所以他当然不知道她何时打包,何时掩上门离开。
他更不知道,她走之前,有没有望一眼屋内,望一眼他。
就好像,他也不知道,她那天对着自称是他母亲的贵妇人,自始至终一声不吭,她讲的唯一一个字,是轻轻点头,说好。
——她会离开。
72
这世上有一种人, 耻于展示伤口,她们看上去永远漫不经心,永远毫不在意, 你只会看到她笑, 却望不见她哭。
她们拥有无比坚硬的外壳,无上柔软的内心,伤痛被磨砺成圆润的珍珠,她们笑一笑, 昂首挺胸,大步向前。
沈令伊便属于这一类。
她有一点难过, 可那点难过更像是慢刀子割肉。
阵痛散去, 她总能喘息。
沈令伊没有耽误工作, 甚至于,她叫郑欣怡接下较以往更多的工作。
她忙到脚不沾地, 每天除了吃饭喝水对镜头展露弧度最完美的微笑后,便再也没有任何属于自己的时间。
很充实, 充实到只剩活着。
可活着又有什么不好,那么多人挣扎在温饱边缘, 她褪去生涩, 光鲜亮丽, 能呼吸能吃饭能对着空无一人的房间发呆。
郑欣怡为她担忧,数次推门而入。
这是她女儿的房间,暂时被她用来收留无处可去的女明星。
可女明星每次都维持同一个姿势, 她无声叹息,像提前预见女儿的失恋时刻, “其实你可以休息,”她委婉劝告, “不必这么拼。”
沈令伊听到有声音,愣了一下,才缓缓抬起头,有些迷茫地问,“诶,你什么时候进来的?”
要命。郑欣怡简直想骂人,“你状态真的很差,你没有感觉到吗?”
沈令伊迟钝摇一下头,没心没肺地笑,“没有啊,我没有觉得。”
郑欣怡深呼吸,在她床边坐下,她两手按在她肩上,苦口婆心,“宝贝你失恋了,你现在应该大哭一场,再躺在家里睡个三天三夜,而不是叫工作麻痹你的神经!”
“我睡不着,”沈令伊闻言垂下眼眸,语气怔忪,“睡觉好难,总是做梦。”
郑欣怡叹气,“……我能为你做什么?”
沈令伊两手抱膝,整个人蜷起,脑袋轻轻搭在上面,如墨藻般的长卷发覆满她单薄的后背,她轻声说,“帮我再接点工作吧。我想睡觉了,出去时把门关上好吗?”
郑欣怡很想再说点什么,可她又能说什么呢。
不要难过,不要伤心,下一个更好,早点休息,这些不过是温柔的废话,对她一点用都没有。
她最终叹了口气,没听她的,将后面几天的工作都推掉,自作主张给她订了一张去海岛散心的机票。
刚走到客厅,电话响了。
郑欣怡做贼心虚,快步行至阳台按下接听键。
“叶总。”郑欣怡喊。
叶怀谦“嗯”了声,直奔主题,“她怎么样?”
“不太好。”郑欣怡实话实说,“我按照您的吩咐,把通告往后推了几天。”
“嗯,”叶怀谦的嗓音听上去有一些疲惫,“照顾好她。”
郑欣怡不该僭越的,可她忍不住,任谁都知道,现在最好的办法是他亲自过来哄人。
“您呢?”郑欣怡意有所指,“她需要的并不是我。”
叶怀谦沉默一息,“再说。”
郑欣怡在艺人间口碑很好,她不卖弄资源,不打压艺人,她拿她们当朋友,当孩子,设身处地为她们着想。
沈令伊与叶怀谦的事情,她知道,但是无力阻止,跟在他们这样的人身边,无异于献祭生命,你能得到什么呢,或许你一开始要的并不是爱,可你在这样的人身边,又怎么能保证自己不沦陷呢。
他偶尔的温柔,持续的占有欲,心情好时出口的一两句情话。
你会不当真吗,你难道没有期望过希冀过那是真的吗?
郑欣怡为沈令伊难过,她说,“叶总,我不明白您在做什么。”
叶怀谦闻言对窗掸了掸烟灰,老实说,他也不知道。
她要得太多了。
叫他心烦意乱-
沈令伊被郑欣怡半骗半哄着上了飞机。
在起飞的嗡鸣声中,她鬼使神差将视线贴到舷窗边,深深往下望。
原来自深夜半空看去,港城是这样的灯红酒绿,纸醉金迷。
这让她想起离开那一晚,她拉着行李箱站在人声喧沸的街头,酒店旋转门迎来送往,的士司机第三次问她目的地。
她蓦然回首,惊痛惊觉,原来世人皆有归宿,只有她,只有她没有。
沈令伊神情平静,拉下遮光板,疲惫闭上双眼。
圆满不是人生的常态,离别才是。
……
沈令伊在抵达海岛的过程中,做了个梦。
她梦到她与叶怀谦的第一晚。
那天,她刚参加完剧组的庆功宴,那是她真正意义上第一部主演的电视剧,她是女主角,坐在最重要的那一桌,几乎所有人都来向她敬酒。
她全程飘飘然,来者不拒,仿佛第一次体会到做明星的感觉。
她喝完酒后眼眸晶亮,眼里清晰映出叶怀谦的模样。
男人姿态落拓,指尖点了根烟,将她塞进车内,嗤她,“出息,一部戏而已,高兴成这样。”
酒壮怂人胆,沈令伊不再怕他,手脚并用攀到他身上傻笑,“对啊,好高兴,你开心吗?”她伸手去抚他的唇,困惑道,“叶先生,你为什么总不笑?生活里没有令你感到快乐的事情吗?”
“没有。”叶怀谦攥住她四处乱摸的手腕,斥她,“别乱动。”
沈令伊果真不再动,她改为用眼睛盯着他,嘴巴喋喋不休,“叶先生,叶怀谦……”
她坐在他怀里翻来覆去叫他的名字,视线紧紧盯着他,眼眸灿若星辰,叶怀谦喉结微微滚动两下,语气生硬,“把嘴也闭上。”
沈令伊有点委屈,“哦”一声,说着就要爬下去,叶怀谦一手夹烟,另只手按住她臀,讲出的话十分不讲道理,“坐好。让你下去了?”
沈令伊闻言仰头看他,神情显出几分迷茫,他不准她乱动,不让她说话,却也不许她下去。
鬼使神差的,她眨一下眼,很虎地问,“是要在这里吗?”
他总要真的要她,不然他图什么?
沈令伊拍戏难免碰到激情戏,经验匮乏的她不肯露怯,私底下找过许多观摩资料,无论视频语音还是文字,她都一视同仁认真钻研。过程中难免心浮气躁,她无师自通学会怎么令自己开心。
根据理论与实践的双重结合,叶怀谦这种,在某网站类型里算是花样特别多的,她从前想过,此刻口不由心,下意识便问了出来。
叶怀谦眯了眯眼,伸手拍一拍她的脸,“想在这里?”
他问得随意,沈令伊却不吭声,眼睫垂下去。
哪怕神智不大清醒,她也知道这从来都不是她能做主的事情。
其实在哪都可以,无所谓的,他迟迟不来,她反倒心口惴惴,古时交易讲究钱货两讫,悬在她头顶的那把刀却迟迟不落下。
她不介意主动伸手推一把。
然而等叶怀谦真的叫司机随便开,开到他叫停为止之后,沈令伊才意识到,不是的,车里其实很不方便。
他抱她时她会撞到头,这样宽的后座在她眼里是这样的狭窄,她无论逃到哪里都会被他扣住脚踝拖回去,他们的呼吸时近时远,落在她的耳边时缓时急,现实与理论全然不同,她好痛,痛到趴在他肩头流眼泪,可疼痛之后,她又觉得是那么的空,骤然的收缩换来耳旁的一声闷哼,沈令伊觉得自己踩在云端,她迫切地需要抓住一些什么,来叫她落地。
于是,她睁着红通通的眼恳求叶怀谦,“……可、可以吻我吗?”害怕得不到满足,她小声加上一句,“求、求你了……”
在这种时候怎么可以没有亲吻呢。
就算她不是女主角,她偷偷地贪心地,只当他这一刻的女主角可以吗。
沈令伊以如水眸光诉说。
叶怀谦沉沉盯住她片刻,最终俯身,掐紧她的下颌满足了她。
他吻上她的这一刻,沈令伊不知为何并没有闭眼。
她的心终于不再那么空,她的双脚踏到实地,落在他与隔板之间。
后来,她总在那双眼里寻找她的存在。
她分不清现实与虚妄,妄图在这场梦里就此沉沦。
可是现在想来,第一次相遇接吻上.床都是她主动,甚至于他从不留宿,也是她放下自尊,小心翼翼问他,她怕黑,可不可以请他留下。
如果可以,她想被他拥抱。
可惜人不可能永远天真。
就像她也不能一直做梦。
飞机颠簸降落,轰地一声,沈令伊裹毛毯满身薄汗。
她在些微的议论声中缓缓睁开眼。
到目的地了。
镜花水月终有时。
她的梦醒了,她该回到现实中来了-
沈令伊辜负郑欣怡期望,三天三夜没出门,阳台门大敞,她听着海浪声吹着海风陷在柔软的被褥中吃了睡睡了吃。
这里不是港城,认识她的人比会讲粤语的还要少,她头一次卸去女明星包袱,任由自己尽情颓废。
郑欣怡打来电话视察,沈令伊接起时,她险些被里面不修边幅的女人吓到,“沈令伊!我是叫你去睡觉的吗!”
沈令伊假装没听到,艰难举起一只手,对她打招呼,“嗨,欣怡姐。”
郑欣怡:“你把灯给我开开,看起来像鬼。”
沈令伊于是将镜头转过去对阳台,很是好脾气地说,“请你看日落啊。”
郑欣怡伴着日落跟她闲聊,“老实告诉我,这三天你出门没?”
沈令伊点头,想到她看不到,她轻咳两声,说,“出了,原来的房间看不到海,我叫经理给我重新换了一间。”
郑欣怡反复深呼吸,“你真是白瞎我的钱,这可是我自费给你买的,自费!你懂不懂这两个字的含金量?”
沈令伊盘腿坐起来,笑了笑,“好了,我给你报销,三倍怎么样?”
她有自己的小金库,三倍眨眨眼很能出得起。
郑欣怡气结,“姑奶奶,出去转转吧,谁要你的三倍报销?等等,你怎么还没给我转,有延迟?”
沈令伊笑出声,按下转账确认键,“抠死你算啦。”
见她笑出来,郑欣怡反倒不舍得挂断电话了,她犹豫许久,反复纠结,此刻终于狠了狠心,讲出口,“伊伊,叶总其实找过我。”
沈令伊怔了下,像是有点没有反应过来,“……嗯?”
郑欣怡试探着开口,“他叫我好好照顾你……你们……”
郑欣怡想问,你们之间会不会有误会。
身为下属,她猜不透叶怀谦的心思很正常。
公司内最近都在传他预备结婚,可实际上,她在他手底下工作这么久,很清楚他并没有结婚的打算。
但人都会变,叶怀谦叫她照顾她,却又没有真的来找她……她实在无法看清楚,更无法断言流言真伪。
人心肉长,她见不得她视作女儿的艺人这样痛苦,所以她原本的意图实则是宽慰。
然而等她真的说出口,她才发现语言的力量原本是这样薄弱。
“当我没说。”她见对面人的笑容迅速敛下去,连忙将话题转开,“难得的假期,出去转一转,好不好?”
沈令伊不知是听到还是没听到,只点点头,将视频掐断。
……
郑欣怡的话宛如一声惊雷,将她隐隐作痛的心炸得粉碎。
沈令伊茫然地为自己披上一件外套,真的信了她的话,出门转一转。
楼下,斜对她窗户的地方便是蓝天白云、阳光沙滩与海洋。
欢声笑语不绝,有人悠闲躺平,有人追逐嬉戏。
沈令伊静静看了会,觉得没劲,转身往回走。
原来失恋是这种感觉。
她能吃能喝能睡,却觉得自己只剩一具躯壳,灵魂好像已经死掉。
沈令伊深吸一口气,回到酒店大堂,她机械式地刷卡上楼,途中差点撞到人,她下意识抬头道歉,出口那瞬间,却鼻翼抽动,猛地呆了一瞬。
空气漂浮着一阵熟悉的气息。
像凛冽冬日,她站在悬崖边,风从谷底卷上来。
寂静,危险,孤寂。
这是叶怀谦留在她嗅觉里的深刻烙印。
沈令伊睁大眼茫然四顾,周遭不同肤色的人群被她一一扫过,还没到达她所在的楼层,她却捏着房卡无知无觉踏出去。
铺着地毯的走廊能够吞没噪音,她不知道目的地在哪里,近乎遵循本能,拐过一道又一道弯,将将行至另一处电梯,“叮”地一声,从里面走出一位身穿黑色风衣的男人。
身姿落拓,拉着行李箱,指尖漫不经心夹根烟。
沈令伊一霎屏住呼吸,身体快过大脑,她疾走两部,踉跄上前拽住他的腕,“叶……”
“小姐,你哪位?”陌生男人被漂亮女人搭讪心情显然不赖,低下头来时,笑意从微微勾起的唇边流露。
不是他。叶怀谦的气质不会这样浮,他见过太多,散漫而意兴阑珊,从不会被美貌勾起欲望。
沈令伊怔怔将手拿开,“抱歉,我认错人。”
男人却只当她在装矜持,低头自以为了然,笑着问,“这算不算是最新的搭讪方式?”话没说完,他被眼前的女人吓到了,“喂,你哭什么?不至于吧,我又没说不给你联系方式……”
沈令伊的泪落得猝不及防,连她自己都未曾预料。
搬走那天,她没有哭,半夜打车去郑欣怡家时,她也没有哭,她以为自己足够坚强,可以坦然面对失去他的现实。
可这场阵痛在半个月后却是这样的来势汹汹,港城这样小,世界那样大,她一次都没有再遇见他。
……她再也不会见到他了。
切身意识到这点,沈令伊揪着自己心口,缓缓蹲下去号啕大哭。
她的眼泪也这样懂事,仗着不会有人认识,情绪来得如此不讲道理,就此决堤。
男人以为自己碰上什么神秘组织,骂了声,“搞什么。”赶紧拎着行李箱飞速逃离现场。
唯一的观众离开,沈令伊愈加肆无忌惮。
她越想越伤心,越伤心眼泪便越收不住。
不知道是不是很少哭的关系,她好像一开始哭便跟坏掉的水龙头一样,根本难以停止。
不知哭了多久,蹲到她腿发麻,等到她终于觉得这样好丢人。
她正想扶着墙站起身,却听到对面一声轻嗤,“真能耐。”
沈令伊疑心自己听错,眨两下眼,刚刚哭过的眼眶通红,还泛着酸意,她伸手揉了揉,抬头看向对面。
叶怀谦穿一身休闲款的黑色衬衫与长裤,袖口挽至手肘,露出一截她拍戏时在寺中为他求的黑色手串。
他不信这些,沈令伊此前从未见他戴过。
眼下,那戴着珠串的手上夹了根烟,空气里混杂着一股他的气息与烟草味,叶怀谦掌心向上,向她招了下,嗓音透着股无声的威压,“还不过来?”
沈令伊闻言,本能朝他走过去,人真的到眼前,她反而呆起来,有一点不敢认,“你怎么……”
话还没说完,电光火石间,她的腕心便被叶怀谦扣住。
他用的力道很大,大到沈令伊没有任何缓冲,便被他径直拽进屋,后背生硬地撞上门板。
她痛得“嘶”了声,觉得骨头都要断裂,叶怀谦却根本没管她,掐了烟,捏住她的下颌吻下来。
他一向不懂得怜香惜玉,唯一的怜惜只有在她受不了掉眼泪时。可沈令伊的眼泪在刚刚掉光了,她睁大眼张开唇,几乎忘记呼吸,任他狠狠咬上她的唇。
疼痛令人深刻,疼痛使她知道,眼前这一切不是幻觉,是真的。
沈令伊回过神,正要沉浸在他的吻里,可叶怀谦却深沉盯她一眼,一瞬抽离。
他甚至还记得她刚刚的问题,从烟盒中抖出一根烟,重新点燃,哑着声回复,“你到这的第二天我就在了。”
沈令伊懵了好一会,才接受这个吻真的结束的现实,她有点委屈地问,“那你为什么不……”
“为什么不告诉你是吗?”叶怀谦打断她,保持着禁锢她的姿势,居高临下发问,“沈令伊,你走的时候,告诉过我吗?”
沈令伊被他问得心虚,“那是因为……”
“因为有人去找你,说我要结婚,你就一声不吭走了是吗?”叶怀谦掐着她腰的掌逐渐收紧,从动作间流露出几分咬牙切齿。
沈令伊被他箍得骨头都要断掉,眼神却闪躲着不肯与他接触。
叶怀谦夹着烟的那只手掐住她下颌上抬,“看着我。回答是,或者不是。”
沈令伊被他可怖的气场吓到,只能缓缓点头,小声说,“是……”
“为什么不来问我?我对你还不够好?”
叶怀谦的逼问一个接着一个,沈令伊无法喘息,更无法思索,只能将自己的想法和盘托出,“开口是需要身份的……”她垂着眼,眼睫颤动,“我算什么呢?”
“很好,”叶怀谦冷笑,“那我为你追到这里,你倒是告诉我,你算什么?”
沈令伊抿着唇,不敢想,不敢说。
开始的不平等令她连想一想都觉得罪过。
叶怀谦黑眸紧紧锁着她,他气势迫人,显然他的怒意经过这么多天的酝酿,此刻正升至顶端。
沈令伊见状更不敢开口了,她垂着眼,开始挣扎。
然而叶怀谦却将她抵得更紧,嗓音低得比暴风雨来临前还要可怕,“说话。”
“我……”沈令伊刚张口,便被他打断,他指腹深深抚着她的唇,眼眸深沉,“想好了说。”
没有人比沈令伊更懂得叶怀谦的潜台词。
她疑心自己如果敢答错,他一定会想出一百种花样惩罚她。
所以,她谨慎地眨了下眼,万分小心地问,“……老婆?”
这话一出,空气陡然沉默。
沈令伊以为自己说错,着急忙慌红着脸解释,“是你叫我说的,你又不给提示……那、那你都这样了,肯定不能还跟以前一样,我、我只能往这个方向猜……”
她没有发现,叶怀谦骇人的气场在听到她的回答后缓缓柔和了下来。
他抽了口烟,指骨屈起,在她红透的脸侧刮一下,散漫调笑,“野心挺大啊沈小姐。”
沈令伊脸更加红,不管不顾,转身便想开门离开。
叶怀谦怎可能让她走,两臂将人圈住,他微微俯低身,一手扣住小腿,将她毫不费力抗到肩上。
沈令伊身体骤然失衡,尚未等她反应过来,她便被叶怀谦不由分说扔到了床上。
这里的床很软,她的后背陷进去,周遭尽是叶怀谦独属的气息,她看着他俯身靠近,呼吸几乎是不自觉屏住,指尖想去揪床单,却被他攥住腕抬高,上举过头顶。
叶怀谦勾了勾唇,看向她时又恢复成往常那般漫不经心,他指腹若有似无挑着她的发,神情懒倦,呼吸喷洒在她的耳边,他嗓音磁沉,像是在同她商量,“沈令伊,先从女朋友做起,可以?”
可他又怎么是真的在跟她商量,沈令伊唇瓣微张,正欲开口。
他却倏然吻下来,堵住她全部的回答。
唇齿交缠间,叶怀谦撑起一侧手臂,凝神注视片刻她意乱情迷的眸,他难得分出些耐心,点一点她的唇,低声道,“当你答应了。”
然后他俯身,继续这个吻。
73
梁诗潼十八岁成人礼那天, 别墅灯火通明,周遭人来人往,一直闹到后半夜才散。
蛋糕是全蓁与梁世桢一道准备的。
数米高的粉色童话城堡由专业人员配送入客厅, 那栩栩如生的一切在法式水晶灯投射下的灯光里看上去愈发梦幻, 无论是台阶,童话般的建筑风格、还是城堡顶端徐徐张开翅膀停立着的天鹅都是那么的逼真,所有人在这一刻不约而同发出惊呼。
在此之前,他们只知道梁诗潼家很有钱, 但具体有钱到什么地步,其实很难想象。
他们明白住在半山是港城身份尊贵的象征, 他们更明白梁诗潼每次入学身边跟着的那群人是富家小姐的标配, 但是梁诗潼很少去学校, 平常又没有大小姐脾气,哪怕偶尔去, 她的穿着也总是很低调,根本看不出她与他们在本质上有何不同。
然而此刻, 怀揣这种想法的同学全都齐齐屏住了呼吸。
有些人出生在罗马,与他们本就是云泥之别。
人生的差距横亘在如此理所当然的瞬间。
有懂行的同学轻轻倒吸一口凉气, 小声跟身边人科普, “光这个蛋糕, 就值我们家一套房。”
不是每个人都能对坦然面对差距,有些同学借口离场,早早便下山, 而剩下的,则尽兴至现在。
梁诗潼送走最后一位同学, 转身回到客厅。
灯没有关,她两手拽着有些长的衣裙, 在沙发前蹲下。
方邵今天被她灌了好多酒,全都是度数高的,他酒量虽不差,但那么多一齐喝下去也是够呛。
没熬到散场,他便兀自至偏僻处寻了个地方休息。
他睡没睡相,一臂搭在额前挡住光线,一手随意垂落,两条长腿交叠,跷在沙发那一头。
诗潼两臂叠放在膝盖,下颌枕上去,盯着他看。
看着看着,她忍不住靠近,鼻尖嗅到他清浅的酒液气息,一手撑着沙发抬高上身,另一手轻轻划过他呼吸均匀的鼻尖。
诗潼只小心克制地碰了两下,谁知方邵睡着浅,被她弄醒了。
他睁眼时有点懵,本来只是想眯一会,没想竟真的睡着,方邵握一下诗潼的腕,语气随意道,“礼物还没给你。”
梁诗潼笑眯眯的,“你送我什么啦?”
方邵也笑,“这能提前告诉你?”
梁诗潼问,“我可以不要这个礼物,自己再选一件吗?”
方邵怔了下,但他这人随和,没问为什么,只点点头,语气宽容,“可以。”
诗潼被梁世桢耳濡目染,很懂得凡事迂回的道理。
她托着腮,意有所指,仰头问,“方邵哥哥,你会一直在我身边吗?”
方邵继续点头,“当然。”
“那你以后有女朋友,你也会来陪我吗?”
“废话,”方邵答得毫不犹豫,“你是我妹妹。”
梁诗潼神色暗了下,“可是哥哥结婚后,就很少回来了。”
现在梁世桢不在,方邵闻言损他损得毫无心理负担,“那是他重色轻友,我跟他能一样吗?”
明亮的灯光下,梁诗潼穿着粉色蓬蓬裙,她今天满十八,终于可以喝酒,呼吸间都是果酒清甜的香气。
她酒量似乎不错,此刻仰着脸,一双眼眸灿若星辰,面颊柔软,尚有一些未曾褪去的婴儿肥,是那种校园剧里男生见到忍不住露出羞涩笑意的甜美长相。
方邵回神时才意识到自己已盯着这位名义上的妹妹看了许久,他喉结轻滚,略有些生硬地别开目光,“想要什么,我给你——什么?你再说一遍?”
方邵以为自己喝多听错,然而梁诗潼神情坚定,认认真真重复自己方才的话语,“方邵哥哥,我能做我自己的嫂子吗?”
“你听听你这是说的什么话?”方邵听罢,脑袋也不晕了,腾一下坐起身,忍不住用手背去试小姑娘额头的温度,“梁诗潼,我看你是酒喝多了胡言乱语吧?你哥跟全蓁,那人家好好的,你一个亲妹妹,你去凑什么热闹?”
“不是。”诗潼用看傻子的目光看向方邵,“我说的是你。”
她诚恳看着他,说,“方邵哥哥,我成年了,我想做你的女朋友。”
“……我,你,女朋友?”方邵蓦地反应过来,“不是梁诗潼你疯了吧,我拿你当妹妹!”
诗潼面露疑惑,“妹妹就不可以吗,我们又没有血缘关系。”
“没有血缘关系……没有血缘关系又怎么样?”方邵两肘支在膝盖上,皱眉看向面前他以为的这个小醉鬼,“我看着你长大,在我们之间,没有跟有还有什么区别?”
“当然有,”梁诗潼安安静静,先礼后兵,见方邵不答应,便开始卖惨,“哥哥结婚后我就没有别的亲人了,现在连你也要离开我吗?”
“这跟离开没有关系,我警告你啊,今天当没听到,你别再跟我说这些。”
方邵说完,抓起她一边胳膊,顺势就要带起身,然而梁诗潼死倔,根本不愿意起来,小姑娘虽然瘦,力气却很大,方邵一时还真拿她没办法,他索性也蹲下身,两人面对面,眼对眼,他双手合十给梁诗潼拜了拜,“祖宗,小祖宗,我求你收回成命好不好,要是被你哥知道,我把主意打到你身上,他一定不会放过我!”
“你不就是担心没人陪吗?”方邵举起三根手指,“我跟你发誓,就算我以后谈恋爱,我也会定期过来陪你……唔!”
方邵完全失算。
方才他在沙发上他尚且具备地形优势,但现在他蹲在她面前,梁诗潼不过是出其不意探了个身,他张合的唇便轻易被她轻轻碰了一下。
其实最主要的原因还是他们靠得太近了,他总是这样近,总是对她这样好,他们一开始就没有保持好距离,她又怎么可能会不对他动心呢。
梁诗潼终于在此刻明白自己的心意。
原来她真的是喜欢的。
原来她真的不只是想做他的妹妹。
那么他呢。
梁诗潼抿唇看向方邵,轻声问,“有感觉吗?”狭窄的沙发前,她去拉他的手,按进自己心脏的位置,“我有,我的心跳得很快。”
方邵做贼心虚,触电般松开。
那里的柔软与他一霎加快的激烈心跳声形成鲜明对比。
他近乎下意识去捻自己的指尖,不知是要捻去上面的痕迹,还是叫自己尽快忘记那一刹的感觉。
太罪恶了。
他怎么可以。
然而梁诗潼不允许他忘记,她靠过来,不管不顾伸出手,要去听他的心跳。
方邵怎可能让她听,他现在那里乱成一团,简直能够奏响一支交响乐曲,诗潼刚靠近便被他捏住手臂扯开,可他又担心力气太大将她弄痛,所以用的是很适度的力道,那力道控制得很好,既叫她无法靠近却又让她觉得自己可以。
几番拉扯下,诗潼急了,她停下来,视线牢牢锁着他的眼睛,眼眶有点红,“你说过不会离开我的……做哥哥早晚会有嫂子,只有我做我自己的嫂子,你才不会真的离开我,方邵哥哥,你是我的,你必须跟我在一起,别的人谁都不可以!”
方邵被她的想法惊到,他试图安抚她,“诗潼,你不能这么极端。”
“我极端吗?”诗潼一步步靠近方邵,质问,“我不漂亮吗?”
“漂亮……”方邵实话实说,不得不承认。
“身材不好吗?”
“诗潼……”方邵被她逼得后退。
梁诗潼上前,用最无害的面容讲出最纯真的蛊惑,“方邵哥哥,跟我在一起不好吗?你看着我的眼睛,告诉我,你真的从来都没有对我产生过欲.望吗,真的一次都没有梦到过我吗,如果没有,我刚刚亲你,你身体下意识的第一反应为什么不是躲开?”
方邵从来都不知道梁诗潼竟然会有这样咄咄逼人的一面。
过往的一切在他的心中如默片般播放,他看着她长大,哄着她入睡,他会因为她一通电话而连夜赶过来,那些青春期不能与外人道的心事,诗潼不敢告诉梁世桢,都是他腾出时间认真聆听。
他占据她生命中太多太多的时间。
可她又何尝不是。
他们填补彼此百无聊赖的空白,两个在家族中不被需要的人心照不宣互相取暖。
扪心自问,他真的能够对天起誓,他自始至终全无私心吗?
方邵陡然浑身一震。
他不敢。
愣神间,梁诗潼已然靠得更近,他近乎退到墙边,她踩着他的皮鞋,踮起脚,两手抓住他手臂,轻轻地,用气音询问,“为什么不回答?是不敢还是不能?”
梁诗潼软硬兼施,不达目的不罢休,“怎么办方邵哥哥,我已经亲过你了,你想,如果被我哥知道,我的初吻是你夺去的,他会不会很生气?”
方邵简直被她气笑,“梁诗潼,你做人要讲道理。”
梁诗潼不理他,拽住那已经快要散开的领带,勾得他脖颈不由俯低,她狡黠一笑,凑到他耳边,嗓音细细的,“怎么样,你亲我一下,我就帮你保密,好不好?”
方邵目光沉沉看着她,“你真以为我不敢是不是?”
梁诗潼不畏不惧,嘟起唇迎上去,“那你来啊。”
方邵咬牙,“你别后悔。”
梁诗潼歪头,目光澄明,“为什么要后悔?”
话没说完,方邵陡然揽住她腰,撬开牙关吻了上来。
他的吻技比梁诗潼娴熟多了,并非生涩碰一碰唇,而是真刀真枪长驱直入。梁诗潼本以为自己的心跳已经够快,然而此刻,她剧烈的跳动几欲冲破耳膜,睁大的眼眸中是男人英俊至极的眉眼,耳畔是两人交融的沉沉呼吸。
她忍不住弯唇笑出声。
方邵停下来,哑着嗓音问,“笑什么?”
梁诗潼无师自通搂住他脖颈凑上来,乖巧请求,“再来一次好不好,我喜欢跟哥哥接吻的感觉。”
他们从客厅到影视音室,又从影音室到达卧室。
方邵在诗潼的目光中一遍又一遍地吻她。
诗潼说,喜欢被哥哥亲。
所以他低下头亲她。
诗潼说,还想要。
于是他继续。
方邵从来对她慷慨,要星星不给月亮,如今她只是要他,他又有什么理由不给她。
他是哥哥。
哥哥满足妹妹的请求天经地义。
所以她要他的余生。
所以他愿意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