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3/文：成白社
江祯三步并做两步走出包间。
靠在走廊的墙上，微不可闻地呼了口气。
要是再不出来透口气，她都觉得自己会被烟味腌入味儿了。
手机被她拿在手里，忽然震动起来，她低头看去，白皙的指尖随即点在了绿色的图标上。
“喂，芝芝？”
她一边跟电话那头的芝团说话，一边慢吞吞地沿着楼梯往上走。
“过两天去打疫苗？”
“好，到时候你叫我，我陪你一块儿去。”
挂掉电话，江祯停下脚步，发现自己不知不觉走到了顶楼，身后是灯光昏暗的楼梯，再往前几步，是平坦广阔的天台。
她现在还不想回包间被熏，想了想，干脆继续往前走。
然而没走两步，她就停下了步子，因为后面传来了不属于自己的脚步声。
转过头，江松那张脸进入视线。
对方讪讪一笑，往前走了两步，气弱地跟她打了声招呼：“江姐……”
以为他要欺负自家姐姐，偷偷跟在后面过来的江岭：“？”
发生了什么事？
有没有人能给他解释一下眼前的情况？
他姐这么文静柔弱，怎么江松这么个平时都无法无天，总是眼睛长在头顶上的人，现在会是一幅老鼠见了猫的样子？
江祯听到这声久违的称呼，也有片刻的无语，看了他一眼，“不用，以后直接叫姐姐就行了，现在也算是真亲戚了。”
江松很会顺杆儿往上爬，立马喊了声姐。
江祯现在还不想回去，但闲着也是闲着，索性站在这儿跟他说会儿话，“我刚回来的时候，家里也聚了一次，那次怎么没见你？”
“那个……”江松支吾了一会儿，挠了挠头，还是老老实实地说了：“我觉得家里亲戚老聚会，也就是坐在一块儿吃饭，没什么意思，就跟我妈说不想去。”
这话说的，躲在墙角偷听的江岭深以为然。
江祯不由笑了笑，“你现在怎么样，还干打劫小学生的事儿吗？”
“没有没有。”江松赶紧摇头，“早就不干了，自从被你跟白姐教训过以后，已经洗心革面重新做人了。”
话说得信誓旦旦，看那表情，就差举着手对天发誓了。
江岭：“……？”
他好像有点明白了，虽然还不知道前因后果，但是，他姐好像是有点本事在身上的。
楼上，忽然听到“白姐”两个字，江祯握着手机的手不由顿了顿，语气如常地说了声“那就好。”
然后扶着栏杆往下探出身体，朝江岭躲着的地方喊了一声：
“出来吧，别藏了，早都看见了。”
江松不知道她在叫谁，正一头雾水地顺着那个方向看过去，然后就看到江岭慢吞吞地走了出来。
“姐……”
江祯：“……”
她怎么之前没发现，江家的人都挺有意思的。
她叹了口气，假装没看到这两人已经开始互相用眼神攻击对方，“时间差不多了，爸应该也到了，回去吧。”
这句话说完就抬步下楼。
他们几个回到包间时，江父也刚刚到，大概是路上太热，赶得又急，出了一头的汗，坐下来就是咣咣喝水。
饭菜是提前就点好的，见人去了，江大伯就让服务员上菜。
清蒸鱼，大盘鸡，炭烤排骨，酸辣土豆丝，西湖牛肉羹，还有盘小孩儿喜欢的松仁玉米和芒果西米露。
江家当然没什么食不言寝不语的规矩，饭桌上就是交流话题的最佳地点。
一会儿是大姑用略带炫耀的语气提起自家那边的房子快要拆迁了，引来一阵惊叹和暗暗的羡慕。
这个话题刚刚结束，大伯母就迫不及待地聊到了自家大儿子谈了个女朋友，还是在医院工作的，说是过年的时候就带回来给他们看看，要是不知道的听了这语气，还以为马上就要抱孙子了。
除了这些值得高兴和庆祝的事之外，自然也没放过其他人。
比如：
“小英啊，你离婚也这么长时间了，自己一个人带着孩子也不是个事儿啊，家里还是得有个男人才行，要不嫂子给你介绍介绍？”
催离异带娃的小姑再找一个。
一听这话，在无人在意的角落默默啃排骨的江祯不由翻了个白眼。
要是家里有男人就有用，小姑是怎么被家暴的，是怎么离的婚？
小姑江英的性子跟大姑不怎么像，有点柔弱，不那么泼辣，听到大嫂的话，也不知道该怎么拒绝，只能把求助的眼神投向关系更好的二嫂。
曾乔接收到了她的目光，还没来得及说话，就听见自家大嫂又开口了。
“哎哟，是不是觉着我介绍的人不好？不过弟妹是当老师的，周围认识的人条件是更好点儿，实在不行了二弟那边应该也有人选……”
她当然也不是真心给小姑子介绍对象，但是能给一向不怎么对付的弟妹揽事儿的机会，肯定是不会放过的。
妯娌这么多年，曾乔早知道她是个什么性格，闻言也不恼，笑盈盈地点了点头，“要是小英愿意找，我回头就去学校打听打听。”
江奶奶听得最认真，连饭都顾不上吃，“那你可要好好打听啊，人不好的咱不要……”
“妈，您放心，我明白的。”
“就是啊妈，她做事您还不知道吗？”
这个话题到此为止，但饭桌上的聊天却还没结束，说完了之前那些事，又不可避免地落到了孩子们身上。
什么你家的明年要高考了，现在成绩怎么样？我家这小子偏科偏得厉害，英语数学都差，正打算找个老师补补课，有没有什么好老师介绍？还是你家省心，两个孩子成绩都好，学习都不用爸妈操心。
最后这句是大姑说的，“两个孩子”指的就是江祯和江岭。
江祯不用说，在嘉禾这个顶尖私立高中上学，就算经历了抱错这样的事，成绩还能稳在年级前十，将来不说重本随便挑，就国内那几个顶尖的学校，那也不是没可能。
江岭却也不差，今年虽然刚中考完上高一，但成绩也算是中等偏上，这还是因为有几门不特别擅长的科目拖后腿的缘故，等将来文理分了科，名次应该还会往上再窜一窜。
整个江家，都是普普通通的人家，没有什么大富大贵，也没什么大恩大怨。
操心的都是柴米油盐酱醋茶，记挂的也都是家里的琐碎，自个儿的工作和孩子的前程。
即便有什么小摩擦，也就是语气不佳地提上几句，当即就过去了。
不同于她还在姜家的时候，餐厅华美，饭菜精致，人人带着得体的表情，句句话都带有深意，没有唇枪舌战，但一顿饭下来，即便不参与其中，也难免会被波及，整得人身心俱疲，饭菜是什么味儿都没尝出来。
而此时在这里，饭桌上絮絮叨叨，江祯一边吃一边听，听着听着，还听出来点儿趣味来。
“对了，马上就要放中秋和国庆的假了吧？”
大姑在说个不停的时候，也不忘往照顾自家孩子吃饭，剥好虾顺手放进对方碗里。
说完这句，她就笑眯眯地看向江祯：“我听说阿祯成绩好，要不假期过来大姑这儿住两天，给你表弟表妹补补课，这两个孩子学习都不太好。”
不等江祯说话，她又赶紧补了一句：“不让你白干活儿，给这两个皮猴子辅导功课累死个人，我知道的，这样吧，就按照外面家教的工资给你算钱，怎么样？”
江祯不怎么想去，她是淡人，性格又有点i，不怎么愿意跟不熟悉的人相处。
刚想拒绝，就听到江奶奶不情愿的声音在另一边响起：“她一个小丫头，就算学习好能好到哪里去，再说了都是亲戚，就教教弟弟妹妹写写作业，能有什么费劲的，还给啥工钱？”
江祯：“……”
老太太，又不信任自己的能力，还又想把自己当白工使唤，有点儿过分了啊。
不过提到补课这两个字，她脑海中难免浮现出一道高高瘦瘦的身影来，也不知道他的生意进行得怎么样。
好在还没等她放下手里的排骨，江父就开口帮她拒绝了。
“大姐，祯祯今年高二，正是分科的关键时候。”
“分科考后又要重新分班，还能不能留在重点班就看这次考试了。”
“我跟她妈前两天还说呢，等放假了就让她去图书馆学习，省得待在家里被江岭这小子给打扰了。”
江岭：“？”
他顿时倍觉冤枉，刚想为自己说句话，自家老妈的手就落在了他肩上，示意他安静。
江岭：“……”
另一边，一听自家弟弟这话，大姑还能不懂他的意思吗，有点悻悻然地点了点头，“分班考是重要，那这事儿就下次再说吧……”
这件事儿就这么揭过去了。
因为是中午聚餐，大家也大都是开着车来的，所以这顿饭便没有喝酒。
到结束时，桌上的菜也没吃完，还剩了不少，曾乔出去叫了服务员带着打包盒过来，把剩下的菜给打包起来，都知道小姑家里现在情况最拮据，就都推说自家冰箱满了，放不下这些，让江小姑把这些给带上了。
说起来，这次聚会，还是因为江奶奶在江大伯家住久了，腻了，也有点想江岭这个孙子了，所以想着在江父这边住一段时间。
老人已经做好打算了，两家人当然也不能说不同意。
所以这顿饭后，江奶奶就拎着自己的小包，坐上了江父的车。
看江父有些累，曾乔主动提出她来开车，让江父坐在副驾驶。
江祯跟江岭就只好跟江奶奶一块儿挤在后座。
提醒他们系好安全带，曾乔把窗户打开了一条缝，拉动手刹，车辆缓缓启动，从停车位开出来，往家的方向驶去。
大概是这顿饭吃的碳水不少，江祯有点晕碳，上车后靠着后座，就不由自主地睡着了。
“姐，醒醒。”
江岭的声音从耳边响起时，江祯渐渐醒来，睁开眼睛的第一件事是看向腕上的手表。
指针停在一点十七分。
看到时间还早，她这才松了口气，转头看向周围，只见车内就剩她一个人了，靠近她的那侧车门开着，江陵就站在外面，见她像是醒过来了，“姐，爸妈带着奶奶先上去了，让我把你叫醒回房间睡，在上学前还来得及睡个午觉。”
“我知道了。”
江祯揉了揉额角，起身下车，上楼。
江父这里的老小区，小户型，三室一厅，之前还算够住，现在江奶奶过来，房间就有些不够用了。
正常情况下，应该是让江奶奶跟江祯住一个屋，但江父和曾乔都不愿意委屈刚刚回家不久的女儿，简单商量了一下，江父就抱着被子枕头去了江岭的卧室，让曾乔和江奶奶婆媳俩睡主卧。
江岭那屋本来放着的就是个上下床，以防家里来了客人没地儿睡，现在倒是正好。
至于江奶奶……
跟不对付的儿媳妇儿住，她当然是不乐意，然而江父和曾乔都以江祯那屋的床小为由，劝她在主卧住下。
于是等江祯和江岭进门的时候，未来一段时间的房间使用权就已经分配好了。
江祯刚刚醒来，还残留了几分困意，可以说是凭着本能上楼，进屋，换鞋。
然后跟其他人打了声招呼，就像游魂一般飘进了自己的房间，直挺挺地倒在了床上，很快就进入熟睡状态。
“叮铃铃。”
闹钟响起，午睡结束。
下午太阳大，她戴了个鸭舌帽，顶着烈日把自行车骑得飞快，才在上课铃之前坐进了教室。
本来就怕热，这么一番折腾下来，还出了一身汗，难受的要命。
在历史老师滔滔不绝的讲课声中，她单手支着脑袋，看似听得专心，实则已经开始认真思考起了住校的实际性来。
江家的老小区跟嘉禾离得还是有些远了，她每天要在上学放学的路上花上不少时间。
但如果住校的话，这些时间就可以拿来睡觉，差不多能多出将近二十分钟。
嗯，很划算，回去跟爸妈商量一下吧。
但在第一节课后，她还没来得及放下手里的笔，就先被班主任给叫走了。
姜姗姗看着她离开的背影，忍不住拿笔戳了戳前排那个号称校园百事通的同学，“知不知道老师叫她干嘛？”
前桌长得其貌不扬，戴了副黑框眼镜，把眼睛往上推了推，沉吟片刻：“这其中必然有事。”
姜姗姗：“……”
她忍住想吐槽的欲|望，“能不能具体点？”
前桌“哦”了一声，语气不带波动地说：“还能因为什么，就学霸间的那点儿事儿呗。”
他说的没错，班主任叫江祯出去，就是为了跟她说这差不多的事儿。
“上次开会，年级主任说要搞一个学习小组，你们这些年纪前三十的，还有参与过竞赛拿到过奖项的自动进入，但参不参与全凭自愿，专门给你们搞了个教室，以后没有安排课程的自习课，你们就可以去那边，晚自习也一样。”
“等人员差不多定下来以后，还会专门给你们安排相对应的老师过去，上课或者解惑，到时候再看。”
他之所以说得这么详细，就是因为他们班里的学生成绩都不怎么样，是年级有名的吊车尾班级，能拿得出手的也只有江祯这一个。
不过去年高一新生刚入学的时候，江祯的成绩也相当一般，只能说是擦着嘉禾高中部的直升分数线上来的，只有几门课的分数比较突出。
但后面的变化就很出乎他的意料了，这孩子的成绩越来越好，每次考试都能看到她的进步，年级排名越来越高，最近的一次还进了前十，同样也是班里第一，跟第二拉开了差不多快四十分的差距。
学生的荣耀，老师的奖金啊！
有这么好的成绩，他怎么可能不看重她？
这件事……江祯之前就有听说过，本来以为只是个学生之间的互助小组，不想参与的，但现在听到还会给他们安排老师，不免就有些心动了。
她没想过从嘉禾转学离开的原因也在这里。
按照嘉禾的能力，请来几个资深老师并不难，而且这算是课后辅导，还是免费的！
于是她只短暂地思考了一下，就点头答应了。
“老师，我想参加。”
班主任一听就笑了，和蔼地道：“那我就把你的名字报上去了。”
“好的，谢谢老师。”
从办公室出来，她还在想这个学习小组的事。
如果晚自习也要在那边的话，结束的时间有可能会比正常晚自习更晚，走夜路本来就不安全，这样一来风险更大了，爸妈工作都忙，她也不好意思让他们每天都来接自己……
还是要把住校的事提上日程才行。
她一边低着头想事情一边走路，没注意到前方，猝不及防之下，撞上了一片坚实的胸口。
这下撞得有点狠，她不由得鼻尖微酸，泪花一下就飚了出来。
她头看过去，果然看到了顾珩，跟平时不同，那双干净温和的眼睛里，此时带着明显的紧张和无措。
“你还好吗？”
江祯后退半步，擦掉眼角的生理性泪水。
忍不住在心里嘀咕，怪事，最近碰到他的概率好像真的有点大，大到都不像是巧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