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血红火光映亮的手术室内的温度上升不少,热气蒸腾间,手术室内的空间在众人的感知中渐渐扭曲起来,空气中充斥着难言的、焦灼的、古怪晦涩的气息。
晏绥在手术台前接连喊了几次徐青山的名字:“徐青山,听得见吗徐青山?”
音波渐次传开,裴野望感到手里两颗眼珠震动逐渐剧烈,甚至似乎有向晏绥的方向偏去的趋势。
但他始终捏得稳稳的,让眼珠死死定在原地,无法移动分毫。
“听着,徐青山,我是你的主刀医师。”
晏绥的声音非常冷静,似乎还带上了某种古怪的韵律:“你知道自己发生了什么,现在你有一个机会重新回到这个世界上,但复苏的代价是作为一个怪物活着。如果你能接受,那就努力朝着我声音的方向靠过来。”
裴野望明显感觉到手里的眼珠在听到“怪物”两个字的时候凝滞了下来,“人形骨架”的变化也逐渐停止,甚至隐隐有崩解的迹象。
他捏着眼珠的手背绷起几根青筋,喉结微微滑动,一时说不出心里什么滋味。
……要失败了吗?
像是几个世纪般漫长的几秒钟后,眼珠陡然震动得更加剧烈!
裴野望猛地回神,睁大了眼睛。
晏绥定定地注视着那两颗眼珠,微微一笑:“很好,既然你已经做出了选择,那就跑起来,用尽全力朝着我声音的方向跑过来。”
手术床上的“人形骨架”翻腾得更为剧烈,“咕嘟咕嘟”冒着血泡。
那些零散破碎的骨骼和内脏仿佛被熔炼成了一体,诡异的符文冒出又消失,它的四肢身体在血红的火焰中“嘭嘭”震动着,撞击着手术床。
原已消散的微弱意识在新生中飞快壮大清醒,在裴野望的手里由死复生。
极度震惊之下,裴野望抬头看向极为专注的晏绥,眼里波澜渐起,异彩连连。
血焰倒映在晏绥的瞳孔里,也将他眼睛照得亮晶晶的。
无论多少次,他都会为手里流淌而过的,蓬勃不屈的生命力而惊叹、着迷。
在那些血色的沸腾之物即将蔓延到抖动的眼珠时,晏绥喝道:“放!”
裴野望眼疾手快地一收手,两颗孤零零的眼珠瞬间被包裹合围,再吞噬火焰中卷曲干瘪的长虫,最后隐隐形成了一个头颅的模样。
火焰逐渐敛入身躯之内,留在手术床上的是一个血红的,由怪异流体构成的模糊人形。
那人形已经停止了震动,微微颤抖的表皮似乎还在流动。
晏绥扯了张新的手术床单盖上这具新“身体”,将他从头到脚严严实实地捂住。
裴野望定在原地,片刻后才找回自己的声音,艰涩开口:“……成功了?”
晏绥嗯了一声,说:“等他自然冷却下来就好了。”
确定没有任何缝隙后,晏绥转身朝着角落里缩着面壁的苏婉快步走去。
裴野望随着他的动作看向苏婉,才发现她不知何时歪坐在地,面色涨红发紫,一脸痛苦地抓着自己的脖子,整个人已经处于半昏迷的状态。
她手腕上的表盘已经变成鲜亮的橙色,即将向着红色坠去。
晏绥:“快拿个铁桶过来。”
裴野望将铁桶放好时,晏绥已经将苏婉架起来,扯下她的口罩,让她身体前倾对准铁桶,从后双手环过她的肚子握拳,对准她的上腹部猛地收紧双臂。
裴野望认出来,这是海姆立克急救法。
苏婉气道堵塞了?
晏绥连续收紧双臂冲击苏婉的上腹部几次,就见她突然整个人一抖,哇地朝着铁桶吐出了一大堆漆黑的长虫。
吐出这一大坨长虫后,苏婉闭着眼急促喘息着,脸色肉眼可见地好了许多,手表上的颜色也明显转成向黄色。
晏绥说:“她不能再待在这里了。”
裴野望突然开口:“我送她去安全舱吧。”
晏绥有些诧异地转头看向裴野望。
这位“裴大”不在手术室里继续盯着他了?
裴野望对他笑了笑,目光里犹带兴味,戒备和审视却淡了。
他将苏婉架起来,说:“晏医生,这里就靠你了。”
说完,他竟也真的带着苏婉大步离开了手术室。
……啧,最关键的都被他看完了,只剩收尾的时候又摆出一副信任放心的姿态?
虽然心里吐槽着,晏绥的嘴角却微微勾起,盖上铁桶后脚步轻快地走到手术床边。
那血肉怪物还在那敞着呢。
他给自己消毒后重新捏起手术刀,沿着那一小块红肉边缘大约一厘米的肉将其整个切除了下来。
切完后,他托着手里只剩两个拳头大小的血红肉球左右看了看,又从手术床上多切了点血肉和破碎脏器裹在肉球外,然后用绷带给它结结实实地裹成了一个绷带球。
很好,两场手术都圆满成……
晏绥瞳孔骤然一缩,一阵过电似的酥麻贯穿了他的全身,后脊寒毛一根根竖起。
他能清晰感觉到,刚刚似乎是某个存在的视线在他身上一扫而过。
那道视线冰冷黏腻,像一条毒蛇爬过他的全身,上上下下里里外外。
这种感觉非常短暂,却极为强烈。
他右手虚握,抬头四望,周围还是熟悉的手术室场景,那道视线也消失了。
静立许久,都没再发生任何异常。
或许那道视线的主人已经离开,晏绥说不清是失望还是松了口气,转身推着手术床走出手术室。
裴野望正倚靠在手术室门旁的墙上,低头把玩着自己那个诡异的指虎。
他听见动静,扬了扬下巴:“怎么处理?”
晏绥说:“徐青山送到三楼的病房,那个怪物的话……”
他指了指那个绷带球,平静地继续说:“手术已经完成,尽量别让它动弹,其余的你们该怎么处理就怎么处理吧。”
说完,晏绥将手术床交给裴野望。
裴野望却没走,他若有所思地看着晏绥,问道:“刚刚发生什么了?”
晏绥摩挲了一下手指,想了想还是问道:“这个急诊科,是不是有什么幕后意志之类的存在?”
裴野望神色微凝:“你发现什么了?”
晏绥:“我感觉到了一道视线。”
“视线……”
裴野望拧了拧眉,说:“目前我们只知道急诊科背后确实有东西,但还不能确认是什么。后续我们会注意,你自己也要小心。”
既然没有线索,晏绥也就不再多想,反正该出来的迟早会冒出来。
裴野望推着手术床走了,他则转身回了手术室里,继续收拾他的材料。
他将装了深紫色晶体的铁罐封住盖子小心放好,随后像个屠夫一样在那堆残留血肉里挑挑拣拣,将一些内脏挖出来单独存放,血肉归拢起来分别装在桶里。
这些可都是他的“手术费”。
血肉怪物异变前的原身应该不强,但血肉内蕴含着一些机体重塑、细胞活化之类的奇异力量,想办法处理提炼一番后说不定可以作为医用药物。
切割到一半的时候,隐隐“咔”的一声在晏绥脑海中炸响。
他心里一惊,迅速抬起手术刀,小心翼翼地查看。
虽然手术刀看着没什么太大的变化,但晏绥能感觉到手术刀内隐约愈合的一丝又裂开了,再次摇摇欲坠、濒临散架。
幸好幸好,没真的碎了。
晏绥心有戚戚,收起手术刀换上精度和手感都差上许多的匕首。
他的手术刀必须尽快开始修复了,还有其他手术器械和监测仪器也必须想办法弄出适用的。
虫子兄的材料也已经被特处局带走了,接下来他得看看其他病人的“手术费”里有没有适合的。
……
收拾完手术室,再给待在安全舱内修养的苏婉送了水和药以后,后半夜再也无事发生。
当清晨的第一缕阳光洒进三楼病房的窗口时,病床上毫无动静的人形无纺布突然动了一下。
咯咯哒哒的碰撞声和略微牙酸的摩擦声响起,布下的人形动弹了起来,扑腾着掀开了那层无纺布。
从病床上爬起来的身影探出头来茫然四看,借着窗外模糊的光看清自己的手和身体的瞬间,猛地僵住了。
他不可置信又不堪重负般颤抖起来,抖得整个身体都摇摇欲坠,仿佛下一秒即将散架。
“咔哒”一声,病房门被扭开,一个穿着白大褂的俊秀青年拿着记录板和笔走进来看了一眼,低头写写画画:“醒了?有什么不舒服的地方吗?”
对方的语气和态度太过自然,病床上的“人”迷茫了片刻,甚至开始怀疑自己这幅模样是否真的再正常不过。
但很快,他开始激动地挥舞手臂,“嘎达嘎达”地张合着下颚,姿态诡异狂乱。
晏绥头也不抬,一边写一边说:“虽然你现在没有声带,但理论上是可以说话的。来,试着从最简单的音节开始发声,啊——”
病床上的“人”滑稽地张大嘴,无声地“看”着晏绥,也不知道是真的在尝试发声还是宕机了。
“嗯?”晏绥有些疑惑地抬起头,走上前观察病床上的“人”,甚至抬手掰过他的脑袋仔细打量:“没道理啊……难道脑子烧干了会变成智障?”
窗外的天越来越明亮,映照出晏绥手里的“脑袋”。
那分明是颗脑壳光滑圆润的骷髅头!
除此之外,病床上的“人”暴露出来的是一截截白骨组成的手臂,身躯也只有空荡荡的肋骨和脊椎……完全就是一具毫无血肉残留的骷髅架子。
发现骷髅又有挣扎的迹象,晏绥强硬地掰过骷髅的脑袋,盯着他黑洞洞的眼眶,语气严肃地问:“回答我,这是几?”
骷髅头盯着竖在眼眶前的一根纤长手指,下颚颤抖着,声音仿佛从灵魂深处咆哮而出:“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