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第 31 章
“她是在七年前的白琼山恶性事件里被发现的, 后来经过多年追踪观测和溯源,我们发现她的踪迹最早可以追溯到十五年前,这期间的许多起恶性事件都跟她脱不了关系, 包括十三年前的邪教团异常死亡事件、十二年前的中年夫妻死亡事件等等,总共有数十起, 造成至少三百人的伤亡……”
裴野望一边指挥着战员们各自搜寻, 一边和晏绥疾步穿行在急诊大楼里, 搜寻这位007号病人。
他继续说:“她是目前已知的人类堕化成危险物后最强大的个体, 危害性极大。特处局一直想要将她收容, 但她似乎拥有瞬间移动或是磁场扭曲的能力, 捕捉收容的行动一直失败。没想到她这次居然会突然在这里出现……这次必须将她留下来。”
晏绥敏锐地听出了什么,强调道:“现在她是我的病人。”
“当然。”裴野望挑眉道:“我们现在不就是把她找出来给你问诊吗?”
他们一路循着空气中微妙的波动寻找过去,然而这位007号病人像是在跟他们捉迷藏, 只能一直听到飘忽遥远的嬉笑声, 却连个影子都见不到。
这个007号还真是比晏绥想象中还要棘手。
他们几乎将整栋大楼都转了一圈, 然而这位007号就像是躲在另一个次元一般, 怎么都搜寻不到。
如果她真的有空间移动的能力,他们这么追也不是办法。
晏绥开口说:“不如我们分头……”
晏绥话还没说完,眼前的空间骤然一个扭曲。
他脚下一下踩空,落在了一个漆黑的空间。
晏绥迅速调整姿势稳稳落地, 一抬头,发现这里是二楼漆黑的门诊室, 而门诊室仅有自己一人。
这就是007号的空间移动能力?
她把他移进门诊室干什么?
等等,没有病人的情况下不能进门诊室, 那他……
突然, 一双冰凉的手从后伸来,轻轻地搭在他的肩头, 清脆娇软的女音凑得极近,贴着他耳边响起。
“你在找我吗?”
晏绥赫然回头,然而身后空无一物。
身后走廊上的灯管“滋滋”作响,倏然暗了下来。
他似有所感,再次转过身,看向门诊室大开的门外。
月色冰凉如水,透过走廊的窗户,勾勒出世界模糊的轮廓。
昏暗的走廊外,一双苍白的手搭在门框上,随后一个脑袋缓缓从门边探出来,定定地注视着晏绥。
那是一个面容清秀可爱的小女孩。
她看起来只有十岁左右,赤着脚穿着一条黑色的破烂裙子,漆黑的长发从她肩膀滑落,几乎及地。她整个人很瘦小,裸露出的皮肤上带着深刻的伤疤,在她小小的身体上组成诡异又疯狂的符文纹路。
现在她就睁着一双仿佛没有眼珠,漆黑如深渊般的大眼眶,扒着门框好奇地探头看着眼前这个白大褂青年。
晏绥眸光微微一晃,不期然地想起了裴野望先前告诉他的信息。
这个小女孩很可能是在十二岁时被一群邪教徒送上祭坛,当做神降的祭品和容器。
当年特处局还没建立起来,仪式的结果如何难以追溯,但她恐怕就是被那场神降仪式影响而堕化成危险物,还因为神降的原因还掌握了一点超脱的力量。
而两年后,那群邪教徒全部惨死,她也开始在外游荡。
片刻后,黑发小女孩眨了眨眼,歪头对晏绥露出一个甜甜的微笑。
“你的心脏真好看,可以送给我吗?”
“不行,我的心脏是我的,不能给你。”
晏绥面不改色地拒绝,然后微微弯腰,也对她露出一个好看的微笑:“这里是医院,你要听医生的话哦,先过来给我看看你好吗?”
黑发小女孩一听,嘴巴一瘪,登时变了脸色。
“不要,我不要看医生!”
话音一落,她扭头就跑,身影一下就消失在了门外。
晏绥当即毫不犹豫地追上去。
然而他一踏上走廊,某种怪异的感觉顿时席卷而来。
混乱、疯狂、扭曲。
眼前还是熟悉的二楼走廊,如今却多出一丝陌生,空气中充斥着一种古怪的气息。
窗外迷蒙的月光透入,在晏绥的琥珀色瞳孔里,整个走廊里仿佛被镀上了一层奇异的色泽。
扭曲迷乱的彩光线条顺着物体的轮廓闪烁跳动着,仿若精神错乱之人的视野,整个空间肉眼可见的不稳定。
而小女孩在前面奔跑着,边跑还边一间间“轰”地打开门诊室的门,伸个脑袋进去看了看,然后飞快地跑向下一间。
晏绥目光一凝,朝着小女孩迈步追去。
周围的彩光线条不稳地波动着,突然,晏绥的神经倏然拉紧,猛地一个后仰侧头。
“唰”地一声,厉风擦过脸侧,一条原本朝着他脖颈直刺而来的水泥尖刺,被他险而又险地避过。
“嘻嘻嘻嘻——”
小女孩回头看见这一幕,顿时跑得更快,一边奔跑一边得意地笑了起来。
晏绥一低头,迅速绕过这条突兀爆出的长刺,继续向前追逐。
但很快,走廊两侧的洁白墙面上扭曲出无数彩光线条,爆出无数水泥尖刺呼啸朝着晏绥刺来。
晏绥疾速闪身,紧急避开所有刺向身体的尖刺,一抬头发现走廊上已经拦着许多条闪烁着彩光线条的粗壮水泥柱,七横八竖地横贯在前进的道路上。
“哈哈哈哈哈——!”
小女孩略带疯狂的清脆笑声在走廊回荡,她站在走廊尽头的阴影里,笑着拍手:“追不上来咯,追不上来咯,继续跳舞给我看啊。”
话音一落,又是数条水泥尖刺呼啸刺来。
这不听话的小屁孩!
晏绥冷呵了一声,压低身体,朝着无数拦路的水泥柱奔跑而去。
他一个蓄力,高高起跃,踩过斜跨走廊的粗壮水泥柱,刺来的所有尖刺顿时落了空。
更多的尖刺随之升起,晏绥利索地一个纵跃,助跑了一段后直接后仰身体,快速地贴着地面向前滑。
黑发飞舞间,他呼啸着掠过一条条横贯左右、封住前路的水泥柱,将所有尖刺甩在身后。
眨眼之间,他就冲出了水泥柱的封锁区。
他笑了一声,随后手臂用力撑地,腰腹一用力就重新站起身来,冲向不远处的小女孩。
“哇——!”
小女孩尖叫一声,扭身就跑往另一边的走廊跑去,一边跑还一边兴奋地嚷嚷:“要被抓到了,快跑,快跑!”
她一路挥着手臂大呼小叫,路过的所有门户全都在怪异的力量下豁然洞开,她扭着脑袋四处看去,却只能看到其后空无一人的空间。
而晏绥紧追其后,一大一小在医院昏暗的走廊里飞快奔跑。
晏绥的大长腿毕竟跑得更快,他们之间的距离一点一点地不断拉进。
终于,他奔跑着,与小女孩近在咫尺。
他眼睛一眯,探手朝着前方的小女孩一捞。
周围的彩光线条不断扭曲弹动着,突然,晏绥脚下猛地再次一个踩空。
下一瞬,他周围的场景倏然一变。
冰凉的夜风呼啸而过,他整个人赫然出现在急诊大楼四楼外的高空上。
强烈的失重感席卷全身,晏绥在四层楼高的急诊大楼前不受控制地重重往下跌落。
“啪”地一声闷响。
在跌落的极限中,晏绥伸出手,用力扒住了三楼的窗沿,整个人悬在急诊科外墙上晃荡。
他低头看了眼下方三层楼高的地面,呼了一口气,手臂肌肉用力,想扒着窗沿爬上去。
就在这时,窗台的玻璃后突然露出了小女孩的脸。
她嘻嘻一笑,双手虚虚朝着窗外的晏绥一推。
晏绥睁大眼睛,扒住的窗台彩光线条紊乱地一弹,他还来不及做出更多反应,手着力的墙面突然崩塌。
他在小女孩尖锐的笑声中再次失控跌落。
突然,身下二楼传来一声巨大的玻璃破碎的声响。
一条手臂从彩光线条扭曲紊乱的玻璃破口中伸出,裴野望探出身伸手一捞,稳稳地抓住晏绥的手臂。
晏绥悬在急诊大楼墙体外,在被风吹得在凌乱的发丝之间露出明亮兴奋的眼神。
他高声说:“裴大,把我丢上去,她在上面。”
裴野望眉头一挑,言简意赅道:“两面包抄。”
说完,他手臂肌肉偾张,用力将晏绥向上一甩。
在手臂传来的巨力下,晏绥一下冲破地心引力,倒飞而起。
他在极其短暂的时间里飞快调整好姿势,手术刀从他手肘顶端冒出一截把手,随后他曲肘对准透明的窗玻璃,狠狠地撞过去。
“哗啦”一声巨响,晏绥撞破玻璃,利落地跃入三楼的病房。
病房里的口器危险物还在麻醉的作用下七歪八扭地躺在病床上,晏绥顾不得它,朝着半开的病房门冲了出去。
小女孩早已经大笑着跑远,但她一路留下的诡异疯狂的气息指引着晏绥一路追踪过去。
急诊大楼几乎被小女孩翻了个遍,在诡异狂暴的力量影响下,急诊大楼的楼体甚至崩裂了好几处。
短短时间内,协助围堵的战员们倒了大半,还有几个受到重伤,一个精神值岌岌可危。
裴野望紧急让还能坚持的战员带着伤员先行撤退,只剩下了他和晏绥两人继续围堵。
几经追逐和对抗,他们默契地配合着,终于将她堵到天台上。
明亮的圆月高挂在天空上,清凉的夜风拂动不止,吹不散天台沉凝的气氛。
晏绥和裴野望一左一右,堵住了小女孩的所有去路。
小女孩缩在天台的阴影里,扭头左右看看,攥紧了身上的裙子。
她拧起眉头,怯怯地看着晏绥和裴野望,不安地小声说:“你们为什么一直追着我……妈妈呢?我的妈妈在哪里?”
晏绥眉梢微动。
她一直在医院里跑来跑去,是为了找妈妈?
到底还是只是个十二岁的小屁孩,还是想要得到妈妈的安慰。
裴野望微微眯了眯眼,语气缓和了些许,开口说:“我已经见过你的妈妈了。她告诉我,如果你乖乖听晏医生的话接受治疗,她就会在结束后来接你。”
小女孩漆黑的眼眶睁大,带着哭腔尖声道:“不可能,我不相信!我的妈妈在哪里?我要妈妈,妈妈!”
尖锐的哭声仿若如有实质的音波,一层层重叠交汇,重重地轰击着精神和理智。
裴野望眉头拧了拧,从口袋里掏出了什么,往地上一抛。
“行了,你的妈妈来了。”
晏绥看清了那个东西是什么,顿时瞪大眼睛。
等等,这不是他刚从一个拥有肉身变幻特性的病人身上切下来的躯体组织吗,裴野望什么时候薅来的?
那块组织一落地,就开始飞快蠕动生长,很快在音波里形成了一个人形。
这个人形扭曲变化着,很快变成了一个中年女人的样子。
小女孩的哭声戛然而止。
她张大嘴巴,愣愣地看着女人。
“妈,妈妈……”
晏绥意外地看向小女孩。
居然真的奏效了?
只见一点微弱的猩红光芒从她漆黑的眼眶里亮起,血红的眼泪从她大睁的眼眶流溢而出,顺着苍白的脸颊滑下。
晏绥和裴野望同时一拧眉。
不好!
她全身皮肤上的诡异符文闪烁起暗色的光,浓黑的烟雾赫然从小女孩全身四处溢出,张牙舞爪。
她胸口剧烈起伏着,抬手扒住流满血泪的脸,朝着那个“中年女人”崩溃地尖声喊道:“为什么,为什么!去死吧,全都去死啊——!”
下一瞬,那个组织生成的“中年女人”猛地被黑烟裹住,轰然崩解,散落成一地的碎肉,再被狠狠地碾成肉泥。
小女孩跪坐在地,一边疯狂地尖啸着,一边用力抓扯着自己身上的皮肉。
很快,她就在自己的脸皮和身躯上扯下了许多苍白的肉。
那些被扒落的皮肉如同增生的血瘤疯狂暴涨,诡异恶心地从她身上生长成一条巨大的肢体,其上睁开了一只只空洞的眼眶和张大的嘴巴,齐齐发出尖锐的长啸。
晏绥:“快阻止她!”
他们刚想冲上去,眼尾余光却突然瞥见一道寒光。
他下意识地抬手挡住,却发现握着手术刀攻来的是自己的右手。
晏绥右手的肌肉不受控制地抽动着,僵硬地握着凝聚而出的手术刀,用力朝着自己心口刺去。
他当即抓住右手腕,手臂青筋暴起,咬牙和它僵持起来。
一旁的裴野望同样右手抬高,掐着自己的脖子,他眉头狠狠拧紧,额间青筋绷起,同样用力掰着右手,整张脸都被自己掐得发红。
就这么一会的功夫,小女孩的身体已经彻底扭曲成极其恐怖的模样。
无数血瘤取代了她苍白的皮肉,足有水桶粗的长长血瘤肢体从她身上横生,脑袋上那一双硕大的眼眶里闪烁着冰冷疯狂的红光,变调的声音缓缓说:“去死吧。”
话音一落,呼啸的黑气瞬间没入晏绥和裴野望的右手。
下一瞬,那不受控制的右手上赫然传来巨力,狠狠地朝着自己攻来!
第32章 第 32 章
千钧一发之际, 晏绥领口里的结晶心脏瞬间亮起妖异的红光。
强劲炽烈的能量瞬间爆发而出,在他的四肢百骸滚滚流动,然后狠狠地朝着不受控的右手撞去!
浓郁的黑烟被这股力量一撞, 瞬间被驱散而出。
于此同时,也有什么东西被这股力量倒流带回, 灌入他的心脏内。
“你要乖乖地待在上面, 绝对不能乱动, 妈妈才会给你抱抱。”
不知名的女音突兀地飘过晏绥的脑海。
随后, 他眼前闪过无数张惊恐、愤恨的脸。
其中的一男一女的脸格外扭曲、狰狞, 也格外鲜明。
他们挥舞着棍棒和菜刀, 朝着晏绥咆哮:“别过来,别来找我们!快滚开,你这个该死的怪物, 你怎么去死!”
然后这些扭曲恐怖的脸在晏绥的眼前尖叫着双眼暴突, 用尽各种方式自残自尽。
那个中年男人一棒一棒将自己的脑袋打碎, 像个破西瓜一样烂了一地, 而中年女人挥手往自己身上一刀一刀捅出了许多个窟窿,身下流出一个血色的湖泊。
恐怖的画面携带着超额的疯狂和痛苦,随着结晶心脏那股带着邪异的力量轰轰冲击着晏绥的心智。
晏绥抓紧胸口的衣服,眸光颤抖着, 用力深吸了几口气。
原来她的父母,早在十二年前的中年夫妻死亡事件中就在小女孩的面前自残而死。
身体彻底畸变的小女孩还在尖啸哭喊着, 那些从她身上生长出来的、乱七八糟的血瘤肢体还在用力撕扯着自己的躯体,其间夹杂着混乱不堪的话语。
“我乖……乖的……”
“好痛好痛好痛……”
“为什么……去死去死去死……”
一切回忆和画面只不过一闪而逝, 晏绥用力撑起身体, 握紧了手术刀。
使用结晶心脏的力量,他就有十秒的时间。
十秒足以让他制服她, 但之后的手术就……
下一瞬,晏绥的手就被按住了。
“还不到用这个的时候。”
一个手臂上覆盖着锈红色外骨骼拳套的身影猛地撞入晏绥的视线里,挡在了他的身前。
晏绥双眼一亮,喊道:“打她血瘤增生的节点!”
裴野望眸光沉静冰冷。
他懒懒地一勾唇,抬起拳头,赫然朝着小女孩连出数拳!
“呜——!”
古怪的音律随着强劲可怖的拳风,在空气中震荡齐鸣。
只听“轰轰轰”数声巨响,整栋急诊大楼都仿佛在巨力下震荡着,畸变的小女孩惨叫一声,所有横生的血瘤肢体从她的身体齐根而断。
于此同时,那些古怪的音律在震荡之中不断地侵入小女孩畸变的躯体,她体内那些的黑烟也如冰雪消融,被一层层震散消失。
最终,小女孩失去了大半的异变,恢复人形,带着皮肤上生长出的血瘤跌坐在地。
她不断后退,缩在天台的围栏边的小角落里,抬手胡乱地挡在脸前,肩膀颤抖着,抽泣着瑟瑟发抖。
裴野望收回拳头,淡淡地说:“结束了,该去听话看医生了。”
预想中的重拳并未落在身上,小女孩一愣,小心翼翼地仰起头。
那满溢鲜红液体的空洞眼眶看了看裴野望,又看了看在他身后站起来的晏绥。
晏绥上前几步,弯下腰伸出手:“走吧,我们去看医生。”
小女孩血红的手指蜷缩着,将双手收紧在身体上,警惕犹疑地打量着晏绥伸出的手。
突然,几声沉闷又响亮的“噼啪”声。
几条深刻的裂缝横贯而来,瞬间遍布小女孩所在的角落里。
晏绥和裴野望神情一顿。
刚刚他们一通折腾,再加上裴野望最后那几拳,居然将这片本就岌岌可危的楼体打得要崩塌了!
墙体开裂,砖石崩落,这个黑暗的小角落彻底碎裂。
小女孩睁大了漆黑的眼眶,小小的身体不受控制地往后倒去。
晏绥眼睛倏地睁大。
一个相似的,却更小的身影仿佛再一次闪现在他眼前,在他眼前坠落——
身体已经先于头脑,直冲了出去。
他极力往前跑去,踩在破碎的墙体边缘,义无反顾地纵身一跃。
手臂极力伸长,他用尽全力抓住了坠落的小女孩的手臂,然后将她一把抄进怀里,身形一转垫在了小女孩身下。
小女孩愣愣地被晏绥揽着,整个人埋在晏绥的怀里,眼眶睁地极大。
好温暖……
这就是抱抱吗?
温热的液体从她眼眶里溢出来,她将脸埋进晏绥的肩膀,伸出细弱的双臂紧紧抱住了晏绥。
妈妈……
晏绥后背朝地,疯狂下坠。
呼啸的风吹得发丝和衣服鼓荡着,他无惧无畏地抬起头,一手揽着小女孩,一手笑着向上空伸出手。
一只手很快伸来,自上而下,“啪”地利落抓住了晏绥的手。
然后晏绥和小女孩下坠的身躯猛地一顿,然后被巨力带着重新往上飞跃,高高地一甩身,砸落回到了天台上。
“好了,通知徐医生和苏护士准备手术。”
晏绥一落地,刚想把满身血瘤的小女孩放下来,却发现她闭着眼死死地抱着他的脖颈,透明的液体从她眼眶里不断流溢而出。
他想了想,到底还是亲自把她抱进了手术室,然后毫不留情地将她从自己身上撕下来,放到手术床上。
苏婉忙碌着准备好器械,徐青山也换好手术服,等待开始手术。
晏绥也快步走进手术室,准备穿上手术服。
突然,靠在手术室门边的裴野望伸出手,用力握住了晏绥的手腕。
他问道:“你才动用了结晶心脏的力量,还能坚持吗?”
若是仔细看去,能发现晏绥脸色里不易察觉的苍白。
他一摆手:“还好,没真的用出来,下班回去好好睡一觉就行了。”
说完,晏绥扭身欲走,却发现手腕上抓着的手依旧抓得很紧。
他诧异回头,就见裴野望深深地凝视着他,黑沉的眼眸里似乎翻滚着难言的情绪,但下一瞬又全都淹没在黑沉的眼眸下,只剩如冰川般的冷静和沉稳。
他笑了笑,语气平静又轻松:“你放手去做,搞砸了也没关系。我会守在这里,作为最后防线。”
话虽轻松,但晏绥还是听懂了裴野望的言下之意。
如果手术处理不了,那裴野望他们绝不会放任无法收容的小女孩继续在外游荡,她会死在这里。
晏绥安静地看了他片刻,然后弯起双眼笑了,浅浅的酒窝很是明显,表情很是笃定:“交给我。”
他换好手术服,明亮的无影灯照亮了手术台上睁着漆黑的眼眶看着他的小女孩。
晏绥对她安抚一笑,说:“乖乖在这里睡一觉就好了,这次不痛。”
小女孩一直睁着眼眶定定地看着他,直到冰凉的麻醉注入到体内,她才缓缓合上眼,疲惫地睡去。
夜班急诊科的第七场手术,正式开始。
晏绥眼里光华流转,认真地观察了许久,才接过苏婉递来的手术刀,颇为慎重地在小女孩的胸腔狰狞的伤疤附近开始下刀。
裴野望倚在手术室门外,脑袋后仰靠在墙上,黑沉的眸光盯着那盏亮着的“手术中”的灯光看了许久。
目前人类堕化而成的最强危险物吗……
片刻后,他安静地闭上眼,脖颈上的检测仪光芒稳定地亮着,明亮的绿色平稳地在其上跳动。
……
给小女孩做的这场手术尤为不易。
她的位阶很高,导致苏婉和徐青山根本无法直视她。
徐青山还好点,但苏婉根本无法睁开眼睛超过三秒,否则就会出现眼睛刺痛、神志昏蒙、精神值剧烈波动的各种症状。
小女孩毕竟曾经是人类,同时也是掌握着一点超脱力量的堕化危险物,体内也同样有异化污染力量的侵袭,病情非常复杂。
晏绥需要打开她的胸腔取出其中取代心脏的古怪残渣,还需要一点点修改剔除她身上的血瘤和符文伤疤,最后还要给她开颅,切除修整其中变得混乱异常的大脑,操作又多又复杂。
还有……
晏绥镊子一挑,蛰伏在伤口里的深蓝色物体骤然涌动起来,熟悉的浓郁黑烟随之涌出。
怎么她身体里也有含沙鳗?还同样是被异化污染力量侵蚀过的含沙鳗。
难道刚刚她身体里冒出的那些黑烟都是来自于含沙鳗?
晏绥想了想,开口说:“从那个黑箱子里拿三只加速愈合药剂,再拿个大桶过来。”
他得先把这些含沙鳗剔除出来,而加速愈合药剂里加速愈合和镇静心神的成分也能有助于手术的推进。
整场手术做得磕磕绊绊,晏绥还差点被双眼刺痛的苏婉在递器械时割到手。
他心有戚戚,看来手术器械的研发,特别是保护护具的研发必须加快了。
最后给缝合线打结时,晏绥已经出了一身的汗。
手术台上的小女孩双目紧闭,身上的血瘤全都被清除干净,古怪诡异的纹路也被晏绥用手术刀配合加速愈合药剂通通改了一遍。
虽然还是很直观地感受到她非人的事实,但先前萦绕周身的邪异疯狂之感已经消失大半。
他心下微松,成功了。
总算要结束了。
他的心情不可抑制地开始上扬。
手术圆满成功,那些含沙鳗也都是好东西……
突然,晏绥心跳猛地漏了一拍。
苏婉有些奇怪地抬起头,问道:“是不是有什么声音?”
晏绥喝道:“蹲下抱头闭眼,马上!”
苏婉和徐青山被吓得差点跳起来,飞一般地抱着脑袋蹲下,紧紧地缩成一团。
下一秒,他们身后装满了含沙鳗的大桶里动静越发地大,“嘭嘭嘭”地不断颤抖着。
在铁桶盖即将被炸飞之时,做好最后的缝合工作的晏绥闪身而来,“啪”地一下将铁桶盖按了回去。
特处局特质的铁桶内像是有无数的炸弹炸开,不停冲击着铁桶。铁桶颤抖着,坚硬的金属在强大力量的冲击下逐渐变形。
晏绥目光沉着,屈膝死死地压住桶盖,同时双手飞快地扯开纱布,用奇特的方式绕着桶沿缠了一圈,封堵住所有试图从桶中涌出的东西。
透过变形严重的桶盖,他“看”到了桶里的含沙鳗们诡异地涨大成半透明的小气球,然后像个小炸弹一样“啪啪啪”地不停炸开,炸成一片片深蓝色浓浆。
略显熟悉的浓紫色力量张牙舞爪,在爆炸中轰轰地冲击着铁桶。
这是怎么回事?它们体内的异化能量结晶怎么会突然爆炸?
桶内的冲击力越来越强,晏绥不得不加上身体的重量按住桶盖,扯出更多的纱布,打算当场弄个简单的封印仪式,将一切死死封堵在桶内,等裴野望来了就把这个炸弹丢给他。
就在这时,晏绥突然感到一阵恶寒。
他的心跳突兀地加快,体内某种莫名的渴望被唤醒,仿佛苏醒的幼兽嗅到食物的气息,张开幼嫩的嘴巴开始讨食。
这种感觉……
晏绥瞳孔微缩,猛然回头一看。
深浓的深紫色烟雾不知从何而来,正呼啸着冲向手术台上无知无觉的小女孩。
第33章 第 33 章
手术台上的小女孩在这股庞大的异化污染力量下颤抖了起来, 她痛苦地拧起眉头,猛地咳出一口紫黑色的血。
随后,她的眼耳口鼻和身上被缝合好的伤口通通涌出了大量紫黑色的血, 浸透床被,流溢整个手术台。
晏绥双眼瞬间睁大。
他的膝盖下还压着个即将爆出大量异化污染力量的铁桶, 根本没办法在封印完成前阻止这一切!
要么任由异化污染力量侵入小女孩体内, 将他好不容易救回来的病人彻底扭曲异化。
要么任由大桶爆开, 让所有活化的异化污染力量暴露在空气中……
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晏绥冷冷地低声一笑, 飞快地扭身而起, 抬手朝着小女孩伸去。
有意思……
那就来吧,通通给我过来——!
“嘭”一声巨响,失去压制的变形铁桶彻底爆开。
扭曲的铁盖飞弹出去, 砸在墙上后又“哐啷啷”地摔在地上。
苏婉发出一声短促的尖叫, 感觉到有什么东西劈头盖脸地淋在自己身上。
……这是什么?
不会, 不会是晏绥的血吧?!
她被自己的想象吓住了, 浑身僵硬如石,无比绝望地等待着自己的命运。
但是想象中恐怖的痛苦和死亡没有到来,手术室里经过一阵混乱后,很快安静了下来。
寂静之中, 苏婉心脏呯呯直跳,紧紧闭着眼, 一动不敢动。
她根本不敢想象手术室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像是过了几个世纪那么漫长,一阵手机铃声突然在手术室里响起来。
苏婉吓得差点弹起来, 然后意识到这是放在手术室里的通讯手机。
轻微的脚步声响起, 电话很快被接起来,裴野望的声音从听筒里传出:“刚刚外面出了点事, 你们里面怎么样了?我现在马上过来。”
“没事,已经解决了。”
晏绥嗓音轻缓平和。
闻言,苏婉眼睛忍不住眯开一条细小的缝隙,小心翼翼地往外看。
只见手术室炸满了深蓝色不明浆液,晏绥一身狼狈,却依旧姿态闲适,正弯着眼睛笑吟吟地接着电话。
大量深蓝色的粘稠液体从他头发、后背滴滴答答地滑落。
徐青山已经起身,手忙脚乱地清理身上溅上的蓝色浆液,包括苏婉自己身上也溅了不少同样的浆液。
反而是手术台上的还在麻醉中的小女孩,身上一点都没有溅上浆液。
接完电话,他对呆呆地看着他的苏婉扬了扬下巴,笑道:“清理一下就把她推出去吧。”
等苏婉推着病床落荒而逃后,晏绥低头看向自己的右手。
滚烫的热流在他的右手臂内汹涌着,破碎的手术刀在他的感官中又愈合了不少。
裴野望几乎是在手术室大门打开的瞬间就闪身进来,在这爆满了深蓝色浆液的手术室前顿了一顿,随后开口问道:“怎么样了?”
晏绥摇摇头示意自己没事,语气轻缓地问道:“刚刚你也感觉到吧。”
提到这个,裴野望目光一眯,冷嗤一声:“一个终于露出狐狸尾巴的家伙。”
他们都察觉到了,就在刚刚的瞬间,这个急诊科里有某个存在的视线一掠而过。
祂在“注视”着这里。
晏绥张开五指,又用力握紧,心中的某个模糊的念头彻底清晰。
就是这个家伙,是祂主动激活了异化能量结晶,引导甚至是逼迫他吸收异化污染力量。
这就是“你”真正的目的吧?
他眼睫微垂,遮住过于透亮锋利的眼眸,口罩下的嘴角越发勾起。
太有意思了。
……
刚刚突然有大量含沙鳗自杀式袭击急诊大楼,一楼急诊大厅像是狂风过境,凌乱得不像样,漫天的深蓝色含珠鳗到处乱爬,被还能行动的战员们和主动帮忙的徐青山一一抓回。
不得不说,这接连的两个晚上真是够波澜起伏的。
等晏绥处理好先前受伤战员们的伤势,下楼来查看情况时,所有战员都忍不住偷偷瞄向晏绥。
晏绥莫名:“怎么?我脸上有东西?”
战员们忙不迭地摇头。
片刻后,有个性子比较外向的年轻战员凑过来,小声开口:“晏医生,听说你治好了……那个?”
晏绥目光微微一凝,警惕起来。
这个战员问这个干什么,难道他们还是想除掉小女孩?特处局那边下命令了?
心念电转之间,他谨慎地回道:“是啊,有什么问题?”
年轻战员双眼腾地一亮,一把握住了晏绥的手,一边用力晃着一边激动地说:“晏医生,我的战员编号是J827190,您再看看我的脸,记住我……”
他话还没说完,整个人就被另一个战员一把挤开,“晏医生,下次还要麻烦您给我治疗一下,我的编号是……”
“还有我还有我!晏医生眼熟我,下次记得给我做个手术……”
晏绥:“……”
他唰地收回手,无语地说:“我看你们气血强盛,无病无痛,怎么就要治疗和手术?”
先前被挤开的年轻战员们重新挤了进来,他嘿嘿一笑,摸着脑袋说:“听说堕化后很痛苦啊,至少让我们别那么痛……哎呦!”
“你小子乱说什么呢!”
一个战员一巴掌呼了这年轻战员的后脑一下。
晏绥闻言不解:“我看你们精神值都很稳定,暂时也没有堕化的风险啊?”
这个战员踌躇了片刻,才叹了口气,说:“那个,因为,我们这些人,都会有堕化成危险物的那天,就像您刚刚救治的……那个。”
他耸了耸肩,尽量轻松地说:“像我们这些接触不可名状的人,不管是我们,还是其他那些民间组织或是邪教徒,结局早已注定。就在不远的将来,或许就在下一秒,我们就会被不可名状吞噬,成为被我们对抗的危险物的一员,无一例外。”
晏绥倏然想起他刚刚才处理完伤势的几个重伤战员,如果不是他和裴野望处理及时,他们可能就真的死了。
他张了张嘴,半晌才问道:“那你们……还愿意当战员?”
年轻战员又从旁边冒了出来,笑嘻嘻地说:“没办法,我们就是这么英雄主义、无私奉献和圣母光环……哎别再打我头了!好了好了实际就是我喜欢打危险物这份工作,行了吧?”
又呼了年轻战员一下的战员有些尴尬地笑了笑:“晏医生,别听他胡说……”
晏绥沉默下来。
他认真地一一看过在场战员们的脸,笑了笑说:“好,我都记住了。”
“晏医生!”
一声呼喊打断了现场有些凝滞的氛围。
晏绥回头一看,就见苏婉拿着记录本急匆匆地跑来,吞吞吐吐地说:“那个,差不多到查房时间了,但是,但是我……”
想到今晚这七位病人,她就想哭。
晏绥见状,善解人意地伸手:“给我吧。”
战员们继续在大厅里忙碌,他则拿着记录本,一路查房过去,一一检查今晚这七位病人的情况。
第一间病房都被浅绿色的光芒笼罩着,而身为光源的浅绿色透明团子瘫在盆里,深绿色的液体已经消失大半。
它一见到他,瞬间激动地扭了起来,但它还记得晏绥不让它从身体上伸出凸起比心,于是柔软有弹性的躯体抖动着,努力地用体内的绿色丝络给他比了个心。
很好,恢复得不错,看来天亮就能出院了。
晏绥低头记录,然后对透明团子赞许地比了个大拇指,然后马上转身前往下一个病房。
口器危险物也慢慢醒了,见到晏绥来查房,因为麻醉反应而从病床滚到地上的它扒拉着地板,伸长爪子一把抱住晏绥大腿,张开身上仅剩的一个口器嗷嗷直哭。
它的话语依旧混乱,其中含糊地夹杂着人类语言:“呜呜呜医生……谢谢你……我终于……呜呜呜医生啊——”
晏绥将它从裤腿上用力扒拉下来,重新拖回病床上,说:“躺好,别哭了。”
口器危险物打了个哭嗝,迷迷瞪瞪地又睡了过去。
还行,也恢复得不错,估计麻醉反应过了之后也可以出院。
然后是被割胃的暴食危险物、被切除大部分不受控变幻的躯体的危险物……
晏绥一路巡过去,最后推开了小女孩的病房门。
洁白的病床上,小女孩安静地躺着,双目紧闭,整个人前所未有的平静。
在成为可怕的危险物之前,她也只是个十二岁的小女孩。
晏绥刚检查完她的状况,便敏锐地发现挂在床尾的病历有被翻动的痕迹。
有人来过了。
晏绥想了想,走出病房,沿着走廊一路往前走,最后在裴野望的病房里找到他。
房间里没开灯,裴野望斜斜靠坐在打开的窗边,两条大长腿随意地在椅子前支着,正仰头看着天上的明月。
搭在窗外的左手指缝上,还夹着一根点燃的烟。
白烟袅袅飘起一条长长的细线,看尾巴那截烧得长长的烟灰,他已经维持这个动作有一段时间了。
注意到晏绥的到来,裴野望将烟掐灭在手边的烟灰缸,笑着说:“抱歉,我就是只是点着看看,下次不会在病房点烟了。”
晏绥没说话,他拖了张椅子过去坐在裴野望身边,歪着头问他:“你很在意那个小女孩?”
裴野望笑了笑,脸色在月光下有些模糊:“在意的不是你?甚至命都可以不要,舍身为人直接跳下去接住她了。”
晏绥很坦然地回道:“对啊。”
裴野望一顿。
他下意识地摩挲了一下手指,又想点一根烟了。
晏绥也望向窗外,琥珀色的剔透眼眸被明月映出一弧浅浅的光晕。
他神色淡淡地说:“我的妹妹,曾经因为我的原因在我面前跌落,差点命都没了。而现在,我希望我能做到些什么。”
晏绥那个重病的妹妹?
裴野望突然意识到什么,轻声开口:“所以,你是因为这个原因才学医?”
“可能也有一部分原因。”晏绥笑了笑,说:“但更多还是因为喜欢吧。”
他喜欢生命的蓬勃与欣欣向荣,喜欢生命在他手中重新焕发生机的感觉。
还有他无论如何试图掩饰隐藏否认,都如生命底色一般刻在灵魂上的渴望,渴望令人上瘾的危险和刺激。
但没关系,他会将一切不适宜的东西全都藏好,展露他所有好的一面。
晏绥再次偏头看向裴野望:“那裴大你呢?”
裴野望微微侧头:“我?”
晏绥略带好奇地问道:“战员是个很危险的职业,裴大又是因为什么成为裴大呢?”
裴野望眉头一挑:“那些小子跟你说了什么?”
“额,”晏绥顿了顿,也没有替他们隐瞒的意思,老实地说:“他们在找我提前预约挂号。”
“那群家伙……”
裴野望喉间低低一笑,缓声说:“不用想太多,所有战员在成为战员的时候,就已经做好了这个心理准备。堕化这件事对我们来说,就像所有人类都会面对的死亡一样,普通寻常。”
“他们有的人是因为意外涉入后干脆留下来了,有的人是希望施展自己的能力,有的人是因为身后千千万万的普通人,有的人只是单纯因为渴望、向往,所以成为战员。”
“至于我,很简单。”
裴野望眯了眯眼,笑了。
他凝视着晏绥,说:“整个国家,或者说整个世界,只有我能以一己之力拦下混蒙界狂潮,就这么简单。”
裴野望的语气很平静,用的也是陈述句,但其中强劲的危险和锋利感依旧令人无法呼吸。
晏绥瞪大眼睛看着裴野望,一时有点发怔。
有点糟糕。
他用力捏住手指。
熟悉的,来自灵魂深处的渴望和战栗被逼近的危险感狠狠激发,滚烫的热意在他体内苏醒流窜,连带着心跳也开始失序。
昏暗的病房里,裴野望脖颈上的检测仪亮着幽绿的光,很是显眼。
晏绥的目光不可抑制地落在那条黑色皮质项圈上面,舌头重重地贴上上颚,喉咙里又泛起一阵又一阵的痒意。
裴野望:“不过,提前预约挂号我应该要排在那些小子前面吧?毕竟豪华包月套餐的钱我已经给了。”
晏绥:“……”
裴野望笑眯眯地继续说:“连床位我都给自己安排好了,晏医生必须给我优先问诊。”
晏绥无语地瞥了裴野望一眼,也忍不住笑了:“行,裴大您一定能随时挂到我的号,行了吧?”
奇异的,压在晏绥心底的某种沉重情绪消散一空。
他想起了什么,兴致一下起来了,对裴野望神秘一笑:“走,带你看点好东西。”
说完,他兴奋地拉着裴野望手臂一拽,大步往四楼的实验室走去。
这个好东西,绝对能让裴野望大吃一惊。
也一定能大大改善战员们的工作环境!
第34章 第 34 章
先前小女孩坠落的楼体坍塌在另一侧, 他们拉起简易的警戒线,好在坍塌的位置没影响到四楼的实验室。
他们刚进实验室,就见里面贴着墙摆满了一桶桶亟待做“手术”的含珠鳗, 粗略扫过去,足有七八桶。
晏绥诧异道:“居然这么多?”
裴野望好笑道:“刚刚可是大军过境, 大厅差点都被这玩意给淹了。”
晏绥这次倒没提什么增加工作量的问题, 只是兴奋道:“裴大, 你等会。”
他拿过手套戴上, 打开其中一个铁桶, 从里面徒手抓出一条扭动的含珠鳗扔在实验台上, 然后手起刀落,将剔出的东西利落地刮出来,最后将含珠鳗理了理平整的往旁边摆。
整套动作流畅得像是在卖鱼的档口杀了十年的鱼。
而在实验台前方, 已经有不少“鱼”已经摆在那里了。
裴野望目光扫过像死鱼一样被整齐陈列的含沙鳗, 眸光饶有兴致。
相比起桶里那些不断躁动地拍击着桶壁的含沙鳗, 它们显然还活着, 甚至生命力还更旺盛。但它们一动不动躺在实验台上,晏绥怎么摆它们就怎么躺。
晏绥这个医生对于经过他手“治疗”的危险物,真是拥有可怕的掌控力。
晏绥将手上的含沙鳗认认真真地陈列在它的同伴身边后,清了清嗓子, 朝着裴野望招了招手,笑眯眯地说:“来, 好东西就是这个。”
裴野望凑上前,就见晏绥用镊子轻轻压住从含沙鳗体内剖出的黄豆大小的浅白色硬物, 那把破烂手术刀在硬物表面一划。
一层柔软的浅白色薄膜被轻巧划破, 自上而下脱落,露出其中一颗半透明圆润的白色圆珠。
晏绥瞄了裴野望一眼, 见他神色平静,看表情显然是没看出这是个什么。
他提醒道:“你们那个精神值检测仪里面就用了这种材料的粉末吧,另外,它里面还带着很温和的镇静和修复力量……”
“也就是说,它能够显著地稳定和提高精神值。”
裴野望双眼不由睁大。
他的嗓音发涩:“你是说,这是定神晶?”
可他印象里的定神晶不都是蓝黑色,且表面坑坑洼洼极为丑陋的吗?
晏绥用镊子夹起这颗半透明的白色圆珠,对着光看了看,说:“大概就是叫这个吧,这个定神晶是含沙鳗体内类似珍珠的分泌物,同样也会对它们造成极大的痛苦。不过检测仪里用的大概是含珠鳗死后的遗留物,太过污浊驳杂了,这种也不太纯净,提纯再用的话效果会更好。”
裴野望一时间心情复杂。
是了,定神晶的周围经常有大量含珠鳗的踪迹,他们还以为含珠鳗是追逐定神晶活动的,结果根本是本末倒置……
现在他们一直摆在预定计划头列,却一直无法推进的精神镇定类装备和救助物品的研发制作,岂不是可以有质的飞跃?
思绪万千之时,那颗象征着无数条生命的白色圆珠被递到了裴野望眼前。
裴野望一抬眼,就对上了晏绥亮晶晶的琥珀色眼瞳。
晏绥笑弯了眼,说:“这可是我辛勤劳动得来的治疗费,特处局愿意出多少钱?”
裴野望也笑了,毫不吝啬地大手一挥,豪气地直接承诺了一个数字,按单颗计费。
晏绥心里大致估算了一下,顿时没出息地瞪大了眼睛。
这至少得上百万啊。
而且听裴野望的意思,这还只是收购这批含沙鳗体内定神晶的价格,还有后续不菲的技术专利费和成品分成等等收入……
晏绥忍不住嘶了一声,随后非常满意地和裴野望握了握手,达成合作意向。
……
天光亮起,初晨微暖的阳光照亮了急诊大楼残破的楼体。
晏绥摁掉闹钟,早早就到了三楼病房。
他轻轻扭开病房门,刚一推开,一个浅绿色的炮弹赫然迎面弹射而来。
晏绥单手“啪”地接住这颗直冲他脸来的“炮弹”,一闪身进了病房里,反手关上了门。
他将手里抓着的浅绿色透明团子扔回盆里,在它再次试图弹跳而起的时候警告性地伸出食指按住它的脑袋,示意它别再乱跳。
被按住的透明团子激动地扭动着圆滚滚的身躯,两根小小的凸起再次在它脑袋上伸出,小心翼翼地圈住晏绥这根手指。
晏绥眉梢微挑,曲起食指摸了摸它光滑Q弹的脑袋。
透明团子:“!”
它僵了一瞬,然后像是过电一般全身颤抖着,体内的绿色丝络像是过载一样剧烈地闪烁着,整个团子亮了一大截。
晏绥收回手指,压低声音开口:“看在你们没干什么坏事的份上,你们出院了,自由了,趁现在马上从哪里来回哪里去。还有,以后不许无故袭击人类,最好就别再在人类面前出现,愿意遵守的话就给我一个示意。”
透明团子扭动着,挺了挺身躯,绿色丝络亮起最明亮的光,随后两条凸起利索地在脑袋再次比了个心。
很好。
晏绥笑了笑,赞许似的在它脑袋上点了点,然后抄起大盆,就往病房打开的窗户缝用力一甩。
“快走。”
透明团子在空中飞起,一个扭身落在了窗台上。
它头上的两条凸起极力伸直,绿色丝络急促地闪动着,一道模糊的意识传入晏绥的脑海里。
——我,还能,再来见你吗?
晏绥露出一个微笑,说:“这里是医院,会来这里见我的都是病人。最好还是别再见到我了。”
透明团子懵懂地晃了晃两条凸起,最后再努力地给他比了个心,然后扭头跳下窗台消失不见。
送走了第一位病人,晏绥扭开房门探出头左右看看,鬼鬼祟祟地前往下一间病房。
002号病人口器危险物用爪子握住晏绥的手,激动地上下直晃。
那颗独眼几乎要变成一颗硕大的星星眼,还是直往外冒小爱心的那种。
它口器张合着,滔滔不绝地说:“晏医生,您真是神医再世,妙手回春!真不可置信,我居然可以控制自己的嘴了,甚至连头也不疼了,要知道头疼起来可真要命啊!哦对,我绝对遵从您说的话,我在此以自身存在和规则起誓,从此将人类剔除出我的食谱,也绝不再骚扰人类,回去后也会规劝族群离人类远一点。另外,还有其他同族有和我类似的毛病,晏医生您看能不能给治治……”
晏绥:“……你快走吧。”
他反手抓住口器危险物紧握着他的手的粗壮爪子,将它往窗外一扔。
刚好它的窗玻璃在昨晚被击碎了,口器危险物庞大的身躯顺溜地从窗户破口飞出去,连带着它的噪音一起消失在病房里。
晏绥松了口气,耳边终于清净了。
他继续忙碌着将一个个恢复过来的病人整走,没想到在007号病人这里折了戟。
穿着病号服的小女孩死死抱着他的大腿,睁着黑洞洞的眼眶眼巴巴地看着他,恋慕又渴望地张嘴喊道:“妈妈,我不走。”
晏绥掐着眉心:“……我不是你妈妈。”
小女孩根本不管,只自顾自地将脸埋在晏绥腰侧,还眷恋地蹭了蹭,闷声说:“暖暖的,就是妈妈。”
晏绥继续试图纠正:“我是男的,是你的医生,你可以叫我医生、哥哥、大夫,但不能叫我妈妈……”
小女孩双手抱得更紧了:“就要妈妈,就要妈妈!我要待在妈妈身边!”
晏绥:“……”
这小屁孩!
这时,病房门被“叩叩”两声敲响。
晏绥心头一跳,回头一看,就见裴野望斜斜靠在门边。
他扫了病房里连体婴般的两人,似笑非笑地说:“晏医生,还没忙完呢?”
晏绥无辜地说:“我刚上来巡房呢,怎么了?”
裴野望耸了耸肩:“没什么,就是发现其他危险物都不见了,晏医生你有什么头绪吗?”
刚送走六个病人的晏绥一阵心虚,他眼睫快速地眨了眨,说:“难道是学它们的前辈偷偷跑掉了?又是些不听话的病人……”
脸埋在他腰侧的小女孩当即仰头大声说:“我很听妈妈的话,也很乖,我不走!”
裴野望眉头一挑:“她叫你什么?妈妈?”
晏绥:“……”
他低头拉着小女孩的手臂,试图将她拉开。
然而不知道是不是曾经在手术室里被一把撕吧下来的经历,这次她抱得极紧,甚至都勒得晏绥有点疼了。
眼见晏绥进退两难,裴野望好笑地走上前,抱着晏绥大腿的小女孩马上一转身缩在晏绥身后,警惕地瞪着裴野望。
裴野望身高体壮,垂眼瞥来的视线带来极强的压迫感:“没发现你影响到他了吗?好孩子就该听话,松手。”
小女孩脸埋在晏绥的白大褂里,气愤地嚷道:“那别再想送走我,我不要走,我要待在妈妈身边!”
“……”
空气陷入令人窒息的尴尬之中。
晏绥闭了闭眼,手上用了力,强行将小女孩的手臂从自己腿上掰下来。
小女孩脸上闪过惊慌,双手下意识地又往晏绥的方向扒拉过去,泪水在空洞眼眶里积聚,眼看就要滑落。
晏绥用力握着她的双手,让她重新在病床上坐好,语气加重:“好了,你在这好好呆着,哪也不去,也不会将你送走,可以了吗?”
小女孩眼巴巴地看着他,片刻后才不情不愿地点点头。
好不容易摆脱了小女孩这块狗皮膏药,他俩刚出病房,裴野望的声音就幽幽地飘了过来。
“晏医生啊。”
晏绥头皮一紧。
裴野望不紧不慢地笑道:“这次手术切下来的危险物材料和相关资料数据,该给我们打个折扣了吧?”
晏绥一听,顶着裴野望饶有兴致的眼神干咳一声,面不改色地说:“毕竟合作了这么多次……这次打个九九折吧。”
听见裴野望闷闷的笑声在耳边响起,晏绥在心里略有些不爽地撇了撇嘴,还是将心头的疑问问了出口:“那小女孩……你们会怎么办?”
裴野望笑了笑,悠悠地说:“特处局肯定想将她送进研收中心收容,但研收中心根本关不住她,将她送去那个混乱的混蒙界也不合适。所以后续估计会另外找个她喜欢待的地方,将她圈在里面收容管控。”
说着,他瞥了晏绥一眼,唇边的笑意又有些压不住了:“我看你这急诊大楼就挺适合作为她的收容地。”
晏绥:“……”
他马上生硬地扯开话题:“对了,手术刀修复进度不错,后续可以安排医科研组的第一个病人做手术了。”
那一波异化污染力量虽然是被迫吸入,可也给他省了不少功夫。
还有今晚这一波病人身上卸下的高级材料,不少都可以用来修复手术刀……
“不急。”
裴野望敛下笑意,平静地说:“我想把他们的手术安排在急诊科。既然祂那么喜欢让我们‘治病’,那我们为何不满足祂?”
晏绥一顿,瞬间意识到裴野望的言下之意。
裴野望微微眯起眼:“不过在此之前,我们得先知道‘祂’究竟是什么玩意。”
第35章 第 35 章
尖刀悬起, 落下,又是一条含珠鳗体内的定神晶和异化能量结晶被利落地剖出,被晏绥精准地扫进不同的容器内。
昨晚下班后, 回去昏天黑地睡了一天的晏绥精神抖擞,趁着现在急诊科还空闲着, 他趁机抓紧处理剩下的含珠鳗。
“手术”完后的含珠鳗扭了扭身体, 欢快又灵巧地直往他手腕上缠绕。
晏绥熟练地将含珠鳗抓下来放到一边认真理好, 然后抓出下一条继续“手术”。
除了被特处局带走作为样本观察记录的几条, 其他“手术”完的含珠鳗都会被放生。
也不知道是不是今夜苏婉给夜班之神摆阵一样上供了超豪华贡品, 罢工良久的夜班之神终于良心发现, 降下保佑,急诊科这一晚上格外安静平和。
裴野望在急诊大楼里巡了一圈,隔着病房门看了眼抱着洋娃娃沉迷动画片的小女孩。
在察觉到有人靠近, 小女孩唰地扭头期待看来, 透过透视窗发现是裴野望后嫌弃地撇了撇嘴, 换了个姿势继续看她的动画片。
裴野望挑了挑眉, 又无所事事地晃到四楼,却发现实验室里一片漆黑。
“妈妈早就不在了。”
一道娇嫩的女音幽幽地从裴野望身后传来。
裴野望一回头,就见小女孩抱着个软软的大棕熊,突兀地出现在不远处, 黑眼眶睁得大大地瞪着他。
他开口道:“你不是该在房间里看你的动画片吗?”
小女孩戒备地盯着他,愤怒地龇出小尖牙:“红色的大坏蛋, 妈妈是我的!你别想抢走!”
裴野望眉头一挑,笑了。
红色的大坏蛋毫不介意地拿出了大人的手段, 慢悠悠道:“再不回去, 我就让晏医生来请你回去了。”
小女孩脸色一变,扭头整个人唰地消失在某个彩光线条抖动的转角。
裴野望好笑地摇摇头, 转身下楼。
到了急诊大厅,果然发现晏绥、苏婉和徐青山一起挤在了导诊台的电脑前,不知道在看什么。
晏绥皱眉看着屏幕上的挂号记录,质疑道:“这些家伙也算不上什么急危重患者,怎么老是跳过挂号费这个流程?它们怎么挂的号?”
苏婉:“……我怎么知道。”
徐青山曾经还是个人的时候,只在急诊科里待了可怜的六天,更加不可能知道。
晏绥进一步质疑:“给它们挂号的家伙凭什么让我们做白工?”
裴野望刚走进就听到这一句话,不由笑道:“有没有一种可能,收费处根本没有人?”
晏绥一听,低头认真思索片刻,说:“看来我们还需要一个收费员……”
苏婉捂脸:“我求你别说了……万一被不知道什么东西听见,又给别的倒霉蛋发传单了怎么办?”
徐青山下颌张合着,温吞地说:“实在需要的话,我也可以兼职。”
导诊台内吵吵嚷嚷的,裴野望含笑地收回目光,余光突然注意到了电脑屏幕上密密麻麻的过号日期。
他笑容突然一敛,走上前拿过鼠标,拉出所有的挂号记录。
屏幕上全都是过号记录,仅有最新的日期里都是正常就诊。
看着那些熟悉的日期记录,他捏着鼠标的手猛地收紧。
苏婉不明所以:“怎么了裴大?”
屏幕的光映出裴野望眼眸的冷光。
他沉声说:“每一次出现过号,都至少有一位急诊科医护死亡。”
哪怕他们将作乱的危险物提前抓捕或是干掉,依旧会有医护离奇死亡。
这话一出,导诊台里顿时安静了下来。
急诊科古怪的最高守则就挂在他们身后的墙上。
——“这是祂的承诺!”
之前逃跑危险物的嘶吼在裴野望眼前清晰可见。
这就是所谓的承诺?不能“救治”,就让医护们去死?
苏婉脸色惨白地捏紧了拳头。
徐青山张着下颚骨,手骨蜷缩了一下,沉默地捏紧了自己苍白光滑的手指骨。
他们都想起来了,当初徐青山被血肉怪物吞噬的时候,正是出现了过号的情况。
晏绥闻言,目光快速掠过屏幕上密密麻麻的过号记录,脑海中瞬间闪过了许多想法。
那个躲在幕后,一次次用异化污染力量挑衅他的东西,果然踪迹就藏在挂号系统里面吗?
他双眼危险地一眯。
一旦抓到祂的尾巴,他一定要……
一只大手猛地盖在了晏绥的脑袋上,裴野望的声音从后缓缓地飘来:“我刚刚在休息室说了什么来着?”
晏绥眨了下眼睛,迅速敛下眼底的暗光,随后顶着裴野望的手回头,自下往上抬眼看他。
他又圆又大的漂亮眼眸清澈见底,非常纯良乖巧地说:“我只是有点感慨,这里这么多条记录,裴大记忆力真好。”
裴野望低笑一声,淡淡地说:“我还没老年痴呆。”
察觉到导诊台里的气氛有些糟糕,晏绥端正了神色,认真地说:“没关系,以后急诊科有我、有徐医生和苏护士,一切都不会是问题。”
迎着众人看来的目光,他的笑容明亮又干净:“我会努力治病救人的。”
裴野望看了晏绥一会,缓缓笑开,轻声说:“那就拜托你了,晏医生。”
裴野望和晏绥似乎还有什么东西要商量,两个人单独走远了,徒留苏婉和徐青山在导诊台面面相觑。
片刻后,苏婉心惊胆战地开口:“他这是……以后还要多做‘手术’的意思?”
徐青山艰难地思索了一下措辞,开口安慰道:“往好处想,至少生命安全有了保证。”
苏婉:“……”
让她一头撞死在这导诊台吧!
……
另一边,裴野望冷声开口:“躲在急诊科背后的那个存在,已经按捺不住了。”
晏绥明白他的意思。
只需要稍微观察一下过去的挂号记录,就会发现这些来挂号的‘病患’越来越多,日期也越来越密集。
而自从他来急诊科后的第一周,每夜都没消停过,发生的事件几乎抵得上过去半年的量,甚至还出现了像弥霍斯这种外神级别的存在。
这其中,一桩桩一件件的,或多或少都掺了这东西的手笔。
这个不知名的存在简直像是一片无法摆脱的阴影,始终似有若无地笼罩在急诊科上空。
甚至不断诱导他,挑衅他,逼迫他吸纳异化污染力量。
还有最为关键的一点……
晏绥眼里闪过暗光,开口问道:“裴大,在那么多副本化的区域里,急诊科与那个灭世预言是不是最为相关?”
否则,裴野望一个大队长,为什么整天待在这里?
裴野望看着他,笑了笑说:“之前只是猜测。”
晏绥回以微笑:“那我们必须加快速度了。”
于是又过了一天的晚上,在周六这个急诊科即将迎来休息日的前一天,疲惫的打工人苏婉惊闻“噩耗”。
“什么?!”
苏婉瞪着带着浓重的黑眼圈的眼睛,不可置信地问:“你们为什么非要将那些危险物送来这里?在特处局里面做手术不好吗?”
裴野望安抚道:“我知道这对于你来说很难接受,但既然危险物的‘挂号’和你们的安危有着直接关联,那么我们必须试探出‘挂号’的规律和方式。”
苏婉垂死挣扎:“那,那也不一定要用这种方式吧?”
“很遗憾,我们在急诊科里发现了不明意志的存在,再加上昨晚的发现,情况根本不容乐观。”
裴野望的声音沉了下来,虽然脸上还挂着笑,但眸光已冷如冰川下幽深的暗隙。
他说:“与其祈求这个‘祂’大发慈悲放过我们,不如主动出击,毕竟相对可控的收容危险物和病人做手术得更安全,不是吗。”
苏婉张大嘴,表情越来越崩溃。
她哀嚎一声,趴在桌上,抬手拿了记录本往自己头顶一盖,怨气如有实质一般漂浮在她身上。
“救命啊,谁能让我辞职,我给他磕十个响头!”
徐青山看看裴野望又看看苏婉,温和地努力小声安慰道:“也不用这么绝望,以后裴大会常驻急诊科,至少生命安全有了保证。”
苏婉:“……”
她看了看一副骷髅架子样子的徐青山,更想哭了。
一旁的晏绥闻言,抬头看了裴野望一眼。
等苏婉被劝住,哭丧着脸急匆匆奔去祭拜夜班之神时,晏绥才慢吞吞地问道:“你不告诉她,我们打算把‘祂’勾出来?”
裴野望挑眉:“我们唯一的护士要是罢工了,你的器械护士去哪找?”
晏绥一听,顿时认真地点头道:“有道理,还是瞒着吧。”
……
手术室灯灭,苏婉像是推炸弹一样将手术床推出手术室,声音从牙缝里挤出来:“晏医生说先把它推到三楼病房,待会还得……还得再挂个点滴。”
说完,苏婉一下用力将手术床推向守在手术室门外的战员们,然后逃跑似地重新冲进手术室里。
战员们稳稳接住,目光直往手术床的被子下瞄。
嚯,又是一个大变活危险物。
虽然见过好几次了,但每一次都让他们叹为观止。
这个编号B23509的异化危险物送来时还在尖锐嘶鸣,一副狂暴凶狠的模样。单是将它从运输箱里制住按在手术床上,就差点有两三个战员差点受伤,精神值受到影响。
如今手术床上乖顺躺着的它整个身体瘦了一大圈,带有扭曲花纹和符号的彩色鳞片脱落得干干净净,像是手脚一样的黏足软趴趴的垂落着,上面变异生长出的尖利指甲也被卸了个干净。
虽然和现在的它和其他同类黏足幻虫长得依旧不太一样,但那种诡异疯狂的气息却大大减少,给人的感觉已经和它较为温顺的同类极为相似了。
真是神乎其技。
片刻后,见战员们还杵在原地打量,还是其中领头的中年战员低咳一声,沉声喝到:“还不快去。”
战员们当即收回视线,目不斜视地将手术床往电梯推去。
……稳住,他们好歹也是见过世面的战员,刚刚又不是没见过那个五个脑袋进,一个脑袋出的危险物。
这已经是第一批送来尝试手术的最后一个危险物了,晏绥和徐青山收拾完苏婉不敢碰也不能碰的术后“战利品”,急诊大楼依旧安安静静的,一点异样情况都没有。
全程旁观的裴野望一边脱身上的手术衣,一边问道:“情况怎么样了?”
急诊大楼外监测数据的战员声音通过耳机传来:“暂时没有危险物袭击,也没有任何异常反应。”
本来他们以为这种送危险物进来治疗的行为可能会引发“祂”的反应,谁知他们的试探却像泥牛入海,一去不回。
晏绥一边摘着手套,一边问道:“这样做真的有用吗?”
裴野望:“总要一个个变量试过去。”
晏绥皱了皱眉:“这样试一晚上都试不出来。”
裴野望:“别急,心急吃不了热豆腐。”
……
三楼病房,苏婉正两眼发直地给病床上的“病人”换吊瓶。
谁能想到呢,这鬼地方还真能像个正常科室一样运转。
病床上的怪物哼唧了一声,被子动了动,露出了脑袋上带着层层利齿的嘴巴,和脖子两侧裹着纱布的四个创口。
苏婉闭了闭眼。
救命,她刚刚就该让那些战员来换!
她一边回忆着从这里冲出病房门最快缩进安全舱的路线,一边努力在心里默念这里很安全,一切都会过去,一切都会变好……
换好吊瓶,做好记录后,苏婉两眼无神地一转身,赫然对上了身后盯着自己的无数颗眼珠子。
苏婉:“!!!”
第36章 第 36 章
尖锐的警报声乍然在急诊科里响起。
等众人冲上三楼时, 就听到苏婉高亢凄厉的惨叫声。
下一秒,晏绥眼疾手快地闪身一扭,一只长相古怪的怪物呼啸而来, “哐”地撞在晏绥刚刚所在位置的墙上。
“别过来啊啊啊——!”
苏婉尖叫着,在一片狼藉的走廊上蹿下跳, “哐啷”扔出了一个轮椅, 又狠狠地砸飞了一个怪物出去。
她拼命后退着, 然后背靠着墙壁抓起一个输液架疯狂挥舞。
在她身前围着七八只虎视眈眈的长尾怪物, 它们双足直立而起, 身体却像是树枝一样歪七扭八地从躯干上分出几根分支, 每个分支上都长出了仿佛瘤子一样的脑袋,而它们的腹部竖直张开一张大嘴,腥臭的唾液沿着它嘴巴里的利齿滴滴答答落下。
苏婉把手里的输液架挥舞得凌乱又狂猛, 长尾怪物们一时进不了身, 竟是齐齐张开大嘴, 喷出一口浓绿色的浓雾, 随后发出了古怪难听的奇怪音调。
几乎就在瞬间,苏婉双眼暴突,惨叫一声软倒在地。
在她的脸和皮肤上一条条血红色的经络绽起,手腕上的检测仪更是亮起刺目红光!
长尾怪物们兴奋地尖笑起来, 甩着身上瘤子一样的分支脑袋,张着利嘴直往苏婉身上扑。
电石火光之间, 一条条黑红色套索自后方呼啸而来,精准地套上了长尾怪物们的身体。
套索勒紧它们的身躯, “唰”地将它们用力往后一拉。
长尾怪物们猝不及防之际, 纷纷倒飞而去,狠狠地摔在地上。
晏绥和徐青山飞快地越过众怪物跑过去, 半蹲下来,迅速查看她的情况。
套住怪物的战员们训练有素,扬手抖出几个漆黑的麻布袋,将被踢来的怪物们兜头罩住,抓住口袋用黑红套索捆住袋口,所有的异象骤然消失,只留下挣扎不已的几个麻布袋。
战员们抓紧口袋控制住怪物,擦了擦额头的冷汗,随着裴野望快步而去的身影看向昏迷倒地的苏婉。
裴野望在晏绥身侧半蹲下来,凝眉沉声问道:“怎么样了?”
苏婉毫无声息地仰躺在地,面色青白,双眼瞳孔像是蒙了一层灰,爬满全身的一条条血色经络已经开始暗红发黑,古怪地扭曲着组成了怪异的花纹,看着已经是出气多进气少了。
徐青山正用力给苏婉做心肺复苏,晏绥在快速地翻了翻苏婉的眼皮后迅速开口:“摘一颗脑袋过来。”
什么?
裴野望顿了几秒,下意识地回头看向那些还在翻腾鼓动的黑布袋。
摘脑袋?
晏绥催促道:“快点。”
裴野望无言地起身,在战员们略带茫然和惊恐的视线里拿过一个布袋,解开绳索探手进去,像是拎鸡脖子一样抓住一个分支将长尾怪物拎出来。
他看着手里挣扎不休的长尾怪物,张开手在分支上的瘤子脑袋上方比划了一下,扬声问道:“怎么摘?”
晏绥说:“顺着一个方向,小心点拧下来,别捏碎了。”
裴野望顿时随着晏绥所说捏住那颗脑袋,手腕一拧。
只听“叽”地一声怪响,伴随着长尾怪物的惨叫,浓绿色的液体骤然从瘤子脑袋和分支处飞溅而出。
“卧槽!”
战员们迅速退避三舍。
裴野望踩住长尾怪物吃痛甩动的尾巴,又动手拧了几圈。
只听轻微的“啵”一声,那颗瘤子脑袋就彻底和身体分离开来。
他将手里少了个脑袋的长尾怪物朝着战员们一抛,将瘤子脑袋往晏绥面前一递。
“喏,脑袋。”
晏绥抬手接住脑袋,然后让徐青山扶住苏婉抬高身体,他则拆了一个掉落在附近的换药包,剪刀沿着瘤子脑袋的眼眶上的某种纹路起伏将它剪开。
细微的“咔嚓”几声,这颗手掌大小的瘤子脑袋就被剪开来,露出脑袋中白绿掺半,形似大脑的不明物。
晏绥在众战员略显怪异的目光中用镊子夹出这团不明物,然后抬起苏婉的脑袋让她脑袋后仰,镊子对准她的鼻孔用力一夹。
只听一阵“滋滋”声,淡绿色的液体被挤了出来,夹杂着一些被夹得碎裂掉落的细碎组织物,滴滴答答地落入了苏婉的鼻腔中。
饶是徐青山这种专业医生,都忍不住头皮一麻。
……哦,不对,他没有头皮了。
战员们同样看得瞳孔地震,下意识地看向最近归队的中年战员和其他三个年轻战员。
被看的四个战员表情也很精彩,但很快,他们就朝着这些视线狠狠瞪回去。
看什么?轮到你们的时候就知道是要干净还是要小命。
晏绥毫无所觉,挤完液体之后,徐青山利索地将苏婉后仰的脑袋扶起来,让她不至于堵塞气管。
随后,晏绥继续用剪刀剪碎镊子上夹着残余的黏腻组织,然后一一敷在她的眼皮、人中、耳后、手心。
肉眼可见的,她皮肤上的血红色经络一层一层淡化消失,瞳孔里的灰朦也渐渐消散,渐渐显露出神光。
“唔咳咳咳……”
突然,苏婉一个鲤鱼打挺坐了起来,捂着嘴巴剧烈咳嗽起来,咳到近乎断气,才皱着脸含糊开口:“这,这是什么味……”
她又感觉到什么,猛地一擦脸,又给脸上糊了一大片白绿痕迹。
“这是什么?!”
裴野望一顿,拖着黑布袋靠过来的战员们也表情古怪。
“这个啊,这是刚刚那些危险物的……”
晏绥刚一本正经地答疑解惑,徐青山马上截过话头,吞吞吐吐地说:“没什么,什么都不是,就是一点药物。”
苏婉一呆:“药?我怎么不知道急诊科里有这种药?”
裴野望低咳了一声,继续转移话题:“对了你怎么自己一人上来?”
“啊?”苏婉愣住了,她看向晏绥茫然道:“不是晏医生叫我上来换吊瓶吗?”
这次换晏绥顿住了,他皱了皱眉,说:“我没有。”
现在确实是该换吊瓶的时间,但他们之前早就说好了让徐青山去替她换吊瓶,晏绥不可能再临时变卦叫苏婉去换。
苏婉惊疑地看着两人,喃喃地说:“可是我怎么就,我只记得是你让我上来……”
说着说着,她的脸色逐渐煞白。
但随着她的回想,脑海中本以为清晰的画面逐渐模糊成一团不明阴影,而且她怎么可能会没有跟裴野望或是任何战员交代,就自己一个人上三楼?
现在回想,在这个过程里,她简直就像是中了邪一样。
在听完苏婉语无伦次的描述后,晏绥和裴野望对视一眼。
刚刚的长尾怪物并没有表现出控制人类意识的能力,那么能让苏婉“自己”来换吊瓶的,只有急诊科背后的“祂”了。
裴野望目光沉冷。
这算什么?这就是“祂”的反击吗?
这时,晏绥再一次开口:“太慢了。”
无论是急诊科里的他们,还是晏绥自己,受制于一个不知面目、不知何时发作的未知东西,都太被动了。
他们必须采取更强有力的手段。
裴野望一听,抬头深深地看了晏绥一眼。
晏绥也不避让,直勾勾地对上他的眼睛。
片刻后,裴野望才笑了一声:“可以,批准了。”
“什么?”
众战员茫然对视,不懂他们打的什么哑谜。
晏绥看向战员们,眼神很纯良,嘴里却吐出惊人之语:“我们用异化污染力量试试吧。”
话音一落,所有战员一惊。
什么玩意?是他们听错了还是他疯了?
裴野望倒是看起来不怎么意外,起身说:“做好准备。”
一个极其疯狂的决定,就这么被三言两语确定了下来。
苏婉和特处局战员们退守四楼,以各种仪器和特殊材料布下结界防守。
小女孩也被晏绥再次特意叮嘱,让她待在病房里不要跑出来。
晏绥戴上口罩,拿起一个封好了深紫色晶体的标本盒。
他严谨地开口说:“这是从B23509体内取出的异化能量结晶样本,现在取出用于探索急诊科,麻烦裴大确认一下,在这里签个名。”
裴野望倚在墙边,突然笑了,“副本世界的幸存者都是你这样的吗?”
晏绥略带不解地回望。
裴野望接过记录表,调侃似地说:“简直天不怕地不怕。”
晏绥挑眉,“裴大怕吗?”
裴野望龙飞凤舞地签下大名,笑道:“放心吧,捞你出来的能力还是有的。”
晏绥所谓的利用异化污染力量的手段看起来也很粗暴。
他将B23509身上剥离的三片不同鳞片、一枚指甲碾成粉末融入刚刚手术过程中采集的黏液和血液,最后小心地打开标本盒,一下将异化能量结晶倒入浅红色的液体中。
通过这几次手术,他也发现了简单的规律。
只要他不主动吸收,而且异化能量结晶没有直接暴露在空气中且被启动活化,那他就不会吸收这些晶体的力量。
只一瞬间,玻璃烧杯内的液体古怪地沸腾起来。
紫红色烟雾从不断冒起的液泡在杯中破裂,浓浓的烟柱翻滚冒出,带着隐隐的腥甜气味构成一个个虚幻扭曲的神秘纹路和符号,又破裂隐没在浓烟中。
裴野望饶有兴致地问道:“这是在干什么?”
晏绥答道:“遇到熟悉的血液组织,能量结晶里沉淀凝结的力量就会被激发,但这些组织已经碎裂,力量只会穿透液体,附在组织碎屑里进入空气中。”
这也是他试探出来,最安全也是最大化扩大异化污染力量的方法。
晏绥端着不断冒烟的杯子,大步顺着一楼的走廊开始在急诊大楼里四处招摇。
反应来得比他们想象中更快。
他刚绕着一楼走了一圈,脚步便微微停顿。
一路跟着的裴野望也眯了眯眼,默然四望。
不过几个呼吸后,整栋急诊大楼突然隐隐震动起来。
就在两人心神逐渐紧绷之际,晏绥手中冒着烟的烧杯颤抖起来,“噼啪”一声突然炸裂,摔裂在地。
他刚一后退,就被裴野望抓住手臂往后一扯,扯到了他的身后。
玻璃碎片和杯中液体摊了一地,紫红色的烟雾瞬间炸开。液体渗入地板,烟雾无声无息地没入了急诊科四面的墙壁之中。
突然,晏绥注意到什么,低呼一声:“快看守则。”
随后,晏绥和裴野望两人眼睁睁地看着那块挂在急诊大厅正中的《急诊科守则》开始变动。
守则末尾突兀地延展出新的一块,浓黑的线条在亚克力板后的白纸上张牙舞爪,像乱麻一样不断扭曲成一个个诡异的符号,再拆解开不断重新组合,最后飞快地组成了他们看得懂的黑色字符。
【107、禁止将医疗物资用于非医疗用途。】
……什么?
还不待两人反应过来,急诊大楼的震动越发剧烈。
大团大团的浓紫色烟雾骤然像是被鲸吞一般,旋转呼啸着没入了急诊大楼的墙壁上,浓紫近黑的液体像是斑块一样从墙中渗出,往下滑落。
下一瞬,他们骤然浑身僵硬,寒毛倒竖。
他们清晰地感觉到,一道黏腻恶心,带着浓浓恶意的视线,从虚空的某处投了下来,锁定在他们身上。
这是一道何等可怖的视线,仅仅只是注视下来,就如同一记重锤狠狠砸在晏绥和裴野望的身体和神经上,让他们头晕目眩,耳鸣阵阵。
即便身体每寸神经都炸起,在尖叫着危险,但他们却浑身僵硬、动弹不得。
在被压迫力不断撕扯的心中,两人升起同样的想法。
大鱼上钩了!
第37章 第 37 章
在这种恐怖的压迫下, 晏绥的心跳略略加快。
结晶心脏贴着他的胸膛,散发出仿佛诱惑般的微微热意。
他强行忽略了这股热意,缓慢地眨了眨眼, 喉头微微滑动着,吸气, 再吐气, 聆听着自己有些失序的心跳, 缓缓将略微躁动的心神沉静下来。
冷静, 冷静。
逐渐地, 他重新感知到自己的身体, 控制着脖颈的肌肉缓缓转头,和身前的裴野望对上了视线。
裴野望在看见晏绥清亮得有些过分的琥珀色眼眸时,微微一怔, 不由有些好笑。
该说不愧是他吗?
在两人抵抗着仿若固体般僵滞的空气时, 墙上渗出的黏腻液体还在违反地心引力地蠕动爬行着, 组成了一个奇怪的巨大符文图案。
于此同时, 所有剩余的浓紫色烟雾全都集中涌入图案之中,在图案中心凝聚出一点漆黑。
这点漆黑不断扩大,直到扩张到大约两米的直径时,一只尖利的爪子豁然从漆黑中伸出, 用力扒在了漆黑的边缘。
一个皮肤惨白的巨大脑袋从黑洞中探出,带着层层沟壑和粘液的硕大脑门上一阵颤动, 豁然裂开了密密麻麻的眼睛。
它眼珠子咕噜噜地转动几圈,瞬息间锁定了大厅内仅有的两个活物。
裴野望双眼一眯。
危险物?
就这?
他轻笑一声, 手指在强大压迫下微微曲张, 又猛地握紧拳头。
庞然的恐怖气势骤然爆发!
晏绥登时一个激灵。
他双眼微微睁大,喉头滑了滑, 视线控制不住地偏向裴野望。
沉眠的凶兽赫然睁开了它的巨眼,还在往外爬的怪物猛地僵在原地,眼珠子们咕噜噜地飞快转着,透出一丝惊恐。
属于裴野望的气势领域硬生生破开凝滞的空间,凶狠地和那股自上而下的压迫力冲撞对垒,迸溅而出的余威几欲让人窒息。
可怜的怪物夹在中间颤抖着,竟是仓皇扭头,试图钻回黑洞。
就在这时,虚空里突然传来一阵模糊层叠的轻笑。
晏绥和裴野望神经一紧。
只见一股浓紫色烟雾骤然从墙体冒出,呼啸着投入大头危险物体内。
大头危险物登时痛苦地尖叫起来,开始抽搐颤抖。
几乎只在瞬息之间,大头危险物就在两人略带惊怔的视线里彻底变了个模样。
它苍白的皮肤上浮现出漆黑的纹路和符号,脑门上无数眼睛搅合在一起,半融不融的像个凹凸不平的巨大复眼。
原本和大头相比显得瘦小孱弱的身躯一条条分裂开,扭曲成了一条条漆黑柔软的触手。
晏绥一眯眼,下意识地握紧右手,心底一片清明。
果然,之前手术室里两次被迫吸收异化污染力量,都是“祂”在搞鬼。
黑洞还在不断扩大,随着大大小小的吼叫、嘶鸣响起,一个个长相怪异扭曲的危险物从黑洞中浮出,再被不断袭来的深紫烟雾侵入,只能徒劳地在惨叫和呻吟中痛苦挣扎着,不断地扭曲变异。
如有实质的刺耳音浪滚滚袭来,急诊大厅一时仿若炼狱。
不仅如此,浓郁的深紫色烟雾还呼啸朝着他们袭来。
晏绥瞳孔一缩。
糟了,难道他要在裴野望面前……
下一瞬,这股浓紫烟雾却像是撞上了什么透明的墙壁,一下在他们面前如烟花炸开,四溅而去。
裴野望的气势领域竟恰好将晏绥与这些活化的异化污染力量隔开,让他不会再次被迫吸收。
氤氲弥漫的浓紫烟雾萦绕徘徊,却始终只能在僵立原地的两人外围盘旋。
晏绥下意识地松了一大口气,略略活动了一下苍白发僵的手指,然后再次握紧。
但是,“祂”在他们面前搞这一出,到底是什么意思?
很快,他们就得到了答案。
“叮叮叮叮叮叮——”
急促僵硬的声音像极了某种错误弹框提示,突兀地从广播里四面八方传来,像是催命的铃声在耳边急响。
晏绥微怔,抬头看向大厅四面悬挂着的一块块屏幕。
只见这些屏幕全都亮起,一行行白字以恐怖的速度唰唰唰飞快向上划过,几乎模糊成残影。
“叮叮叮咚——”
等响声终于停顿的时候,机械的甜美女音终于得以完整播报信息。
“请,001号,到急诊1室就诊。”
屏幕的正下方,是一行鲜艳的红色小字:“当前候诊人数:999+”
晏绥瞳孔地震。
多……多少?!
裴野望冷嗤一声,眸底满是沉凝:“这见面礼未免太不见外了。”
当先冒头的大头危险物脱离黑洞,跳入急诊大厅的地面。
它仿佛已经忘了恐惧为何物,怪异扭曲的复眼锁定了两人,生出层层利齿的大嘴猛地张大,硬是顶着裴野望的气势朝着僵滞在原地的两人艰难靠近。
晏绥迅速回神,目光锁在这个仿若巨型水母的危险物,轻轻握紧了手中凝聚而出的破烂手术刀。
手术刀攒能量不容易,他得精打细算一点,不能老是霍霍没了。
如此漫不经心地思索着,血液同时在身体里鼓噪着,肌肉微妙地紧绷,进入了一个随时可以爆发的状态。
千钧一发之际,裴野望先动了。
仿佛凝固在原地的人从极静化为极动,就像是瞬移一般,一拳重重地砸在了危险物的脑袋上。
疾速冲来的危险物几乎凹陷了半边身体,倒飞而回,“轰轰”连连砸飞了接连冲来的不少危险物。
晏绥一怔,几欲爆发的力量微微一卸,锁在危险物上的视线再一次不可避免地被身前矫健的男人吸引。
裴野望活动了一下手指,目光朝着周围扫了一圈。
这里只有被污染力量侵袭的危险物们,那道黏腻视线虽如有实质,但仔细去找时又仿佛是错觉一般,根本无法找到半点端倪。
那么……想要抓到“祂”的尾巴,只能先从这些危险物着手了。
他沉冷的目光落回那些扭曲变异的危险物身上,无视指虎上的圆锥尖刺贪婪的舔舐,信手甩去拳头上沾染的黏腻液体,再次朝着扑过来的危险物挥拳而出。
“轰轰轰”地接连巨响,强劲拳风横扫而过,危险物们通通被扫倒在地,爬都爬不起来。
但他狂暴的拳头之下居然还保有一丝分寸,那些被击倒的危险物们虽然七歪八扭半死不活,却都通通被微妙地留下了性命。
毕竟这些都是“病人”,可不能弄死了。
晏绥明亮的眸光定定地注视着裴野望的背影。
那道背影就像是一堵高墙,稳稳地拦住了如洪水般正面袭来的危险物们。
哪怕只是站在他身后,那种直冲脑门的危险、刺激、兴奋,依旧化作酥麻的热流流窜晏绥的每一寸神经,带来仿佛窒息般的快感。
直到真的开始缺氧窒息,晏绥才发现自己屏住了呼吸。
他用力喘了几口气,松了松略有些发麻的手指,将自己的视线强行从那个危险的、可口的,如同庞然凶兽般的男人身上移开。
并再一次自顾自地在心里告诉自己,克制、克制。
有裴野望顶在前面,他很安全……
下一瞬,晏绥眼也不眨地反手一扎。
呼啸的风从后袭来,还未靠近,手术刀便利落刺进从背后袭来的危险物体内。
这个虚空凝聚成型的瘦小危险物直接被一下贯到地上,滚动着重重撞在墙上。
晏绥终于找到了转移注意力的好方法。
这些鬼鬼祟祟潜藏着,虚化身体试图偷袭的精神体……
正好让他来处理一下。
眨眼之间,又是一个形似鬼魂的危险物身体虚化,躲过裴野望的气势和拳风,直扑向裴野望身后这个白白嫩嫩,看着就弱小无力的人类。
晏绥眼里浮出浅浅的笑意,指尖灵活地一动,手术刀在他手里转了个花,再一次迎着扑来的鬼影一刀刺去。
“噗”地一声闷响,鬼影还没来得及窃喜,来路诡谲的手术刀就直直刺入自己体内的力量核心之处。
它在剧烈的疼痛中目眦欲裂,在即将形神俱灭时,被晏绥顺着扑来的力量一个甩手,飞砸在先前那个细长瘦小危险物的身上,挣扎着再也无力起身。
一直余光注意着这边的裴野望故作诧异道:“哟,晏医生身手不错啊。”
晏绥谦虚道:“哪里哪里,只是靠着裴大的荫蔽艰难自保罢了。”
裴野望轻笑一声,目光转向那个不断冒出危险物的黑洞上,“该去会会它了。”
晏绥:“抓紧吧,病人已经够多了。”
直到现在,袭来的危险物除了被异化污染力量侵袭当场异变外,再也没有更多的反应,那道投注下的视线也好整以暇,除了时不时投下更大的压迫感,根本无迹可寻。
可只要毁掉那个黑洞,“祂”还能有戏唱吗?
裴野望的动作比刚刚更加自如狂放,拳风扫过,危险物们像是被割下的麦穗,一茬茬轰然倒下。
两人硬顶着危险物的浪潮,稳稳地一点一点往前,没多久就靠近黑洞所在的墙面。
裴野望冷凝的目光锁定黑洞,几拳轰飞扑上来的危险物,一个起跃彻底突破危险物的防线,瞬间逼近黑洞洞口。
他拳头高高举起,轰然砸向黑洞所在的墙壁。
然而这一拳挥出,却仿佛砸到了空气,根本没有击中任何东西。
裴野望心下略微一咯噔。
下一瞬,一条青灰色的巨大手臂突兀从斜里伸出,朝着裴野望横扫而来。
裴野望一拳落空,收势不及,只能强行扭转身体再次出拳,迎向那条手臂。
“嘭”地一声巨响!
拳头落在那条手臂上,青灰色的皮肤顿时泛起波浪一般的褶皱纹路,然后褶皱诡异地反向一抖,绝强的力量顿时从那条手臂反震到裴野望的拳头上!
裴野望倒飞而出,他在半空中一个拧身,调整姿势重重落地,半蹲在地上滑行了长长一道距离。
晏绥眼睁睁看着裴野望转瞬间被击飞,侧身一回头,赫然和巨大手臂的主人对上了视线。
下一秒,青灰色的巨大手臂朝他轰然拍下!
晏绥的双眼睁大。
巨大的巴掌自上而下,犹如乌云盖顶,将身形渺小的他彻底笼罩在手掌的阴影里。
裴野望用力一蹬地面,迅速起身朝着晏绥疾跑而来:“快躲!”
晏绥身体却先动了。
电石火光之间,他嘴角抿出一丝难言的笑意,脚步微动,侧着的身体彻底转向挥下的手掌。
鲜血自四肢百骸滚滚流过,在胸口凝聚出令人兴奋的热意。
手术刀在他修长白皙的指间一动,他趁着周围的浓紫烟雾还未逼近,乍然纵身而起,一刀向着手掌呼啸刺去!
第38章 第 38 章
眨眼的功夫, 与手掌相比颇为渺小的人影和巨大的手掌正面碰撞!
“噗”地一声闷响,熟悉的褶皱波纹顺着晏绥刺入的破烂手术刀上泛起,然后强大的反震力骤然轰来。
反震的力道比预想中更加狂猛, 晏绥不得不抬手护在身前,同样毫不意外地倒飞而出。
裴野望抬手抓住从半空中飞落的晏绥手臂, 将人往身后一带。
晏绥借力一个转身, 轻巧地在裴野望身后落地。
接连两次攻击余波带起的狂风“呼”地在大厅四处席卷。
堵在黑洞正前方的怪物毫发无损, 墙壁连带着黑洞也仿佛在另一个次元般, 毫无反应, 无法毁坏。
狂风吹散了大厅内始终弥漫的深紫色浓雾, 露出其后的地狱之景。
原来在刚刚四周被紫色烟雾淹没的时候,这些被击倒瘫痪的危险物们被污染力量倒灌逼迫,居然开始彼此吞噬融合, 形成了堵在黑洞前这么一个巨大的融合怪物。
这个怪物身上长着七八条巨大的青灰色手臂, 无数奇形怪状的面孔嵌在它青灰色的皮肤下, 张着空洞的嘴巴, 发出一阵一阵痛苦的哀嚎和呻吟。
但即便身躯如此庞大臃肿,它还是在不断涌入体内的污染力量影响下,伸出手抓着周围的危险物塞进肚子上裂开的巨口里,吞吃咀嚼。
裴野望意识到什么, 猛地抬头看向悬挂的屏幕上的挂号信息。
一条条密密麻麻的候诊信息正以飞快的速度消失,下面那个鲜红色的候诊人数也在不断锐减。
与此同时, 他们向着黑洞逼近的那点距离也彻底被拉开,甚至离黑洞更远。
似乎被眼前的一幕逗乐, 虚空里传来一阵癫狂的尖笑声, 层层叠叠在大厅里回荡,极其嘲讽。
他们甚至敏锐地感觉到那股黏腻的视线仿佛在欣赏猴戏一般, 好整以暇地围着他们转了一圈。
晏绥和裴野望两个被嘲笑的倒是不以为意,只盯着那只堵门的怪物。
裴野望凝眉开口:“你的病人都被吃了,怎么办?”
这些挂了号的怪物要是没有被成功救治,晏绥、苏婉,还有徐青山,都会有死亡风险。
“吃都吃了,能怎么办?”
晏绥眯起眼睛,理所当然地说:“当然是把病人们从它的胃里打出来啊。”
裴野望不由嘴角一勾。
果然是晏绥会说的话。
庞大的融合怪物还不知道自己未来的命运,咯嘣咯嘣将一个挣扎的危险物嚼碎了吞下后,猛地发出一声巨吼。
它臃肿的身体肉眼可见涨大了一大圈,身后“噗呲噗呲”地再次爆出两条粗壮的青灰色手臂。
裴野望随意地活动了一下肩膀,笑道:“那先让它停止进食吧。”
晏绥的目光移向融合怪物身后还在不停冒出新的危险物的大黑洞上:“这个大家伙就先交给你,那个通道交给我。”
顿了顿,他又提醒道:“这个大家伙也是病人,别弄死了。”
裴野望慢声道:“遵命。”
怪物身上的裂开的眼珠子咕噜噜地转动着,贪婪地锁在了大厅里唯二的两个人类。
裴野望动作随意地往前走,手指随意地张合几下,然后握拳。
整个急诊大厅里的时空都仿佛被拉扯着,骤然停顿了一下。
下一秒,极其可怕的压迫性力量在大厅里轰然碾压而过!
晏绥在这种震慑中不由自主地失神了片刻,随后目光下意识地看向裴野望的拳头。
只见那指虎上的闪烁着诡异符文,圆锥尖刺飞快增生,扭动着向后包裹住裴野望的拳头。
原本黑色的金属表面泛起古怪的锈红色,在裴野望双拳组成巨大的、像是由红色藤蔓构成的不规则外骨骼拳套。指虎上扭曲的纹路蠕动着,飞快地在拳套手背上形成了一个形似眼睛的纹路。
这还是晏绥第一次完整地看到裴野望指虎变成拳套的全过程。
“嗡——!”
一声长鸣清越而响,难以言语的波动奏出古怪的韵律,在无形的空气中震动着,轰隆隆地回响。
诡异又恐怖的气场随着韵律,顶开了自上而下的无形压迫,死死镇压整个大厅。
而这其中,只有裴野望唯一一个凶王!
那挥舞着青灰色手臂的融合危险物动作一僵,所有眼珠子倏地睁大,随后竟然开始哆哆嗦嗦地发抖。
哪怕侵入的污染力量更多更急,也让它僵在原地,一时不敢动弹。
裴野望才不管敌人有什么反应。
他嘴角露出一丝漫不经心的笑意,整个人如闪电般冲上前,一拳极快地朝着融合危险物挥落!
“呜——”
古怪的韵律随着拳头破空,构成新的奇异回响。
随后是“嘭”地一声,结结实实的拳头到肉,融合危险物肥胖臃肿的身体赫然被打出了一个巨大的圆形凹陷。
无数的面容同时痛苦地惨嚎起来,一层层肉浪一般的褶皱还未形成反震的纹路,就被侵入体内的无形韵律击破溃散。
后方的晏绥轻轻嘶了一声,眼里异彩连连。
居然直接将危险物外皮上攻击反弹的力量打破了?
“啪”地下一拳狠厉轰出,那粗糙的青灰色皮肤层层皲裂,暗红色的血液四下迸溅,飞溅在裴野望的脸上和外骨骼拳套上。
……似乎将那拳套浸润得更红了。
裴野望嘴角始终带着微微的笑意,融合危险物庞大的身躯在他的拳势下颤抖着,肉山一般的身体猛地被打飞而起又落地,被打得皮肉破碎。
它挥舞着数条手臂试图驱赶裴野望,然而他根本不闪不避,一拳对着手臂再度挥出,直将那条手臂打得皮肉破裂,凹陷扭曲。
重拳之下,融合危险物竟是毫无还手之力,硬生生被打得节节后退。
就是现在!
晏绥瞄准机会,迅速从怪物露出的缝隙里闪身而过,直冲到黑洞的所在。
刚刚从黑洞中冒出脑袋的危险物骤然和晏绥四目相对,面面相觑。
晏绥对它一笑,一脚将它重新踹回黑洞中,自己也朝着黑洞一跃而入。
浓重的黑暗瞬间吞没了周围所有的声和光。
黑洞之后是无尽的虚空,晏绥落入其中,缓缓漂浮。
无数奇形怪状,不知从何处而来的危险物们同样漂浮在虚空中,如同一条黯淡丑陋的星河,不停地朝着黑洞亮着光的出口奔跑靠近。
晏绥在其中逆向而行,他微微抬头,目光锁定黑洞通道内最黑暗的地方。
隐藏在其中的能量和波动虽然几不可见,但在他眼里依旧如暗夜萤火,明显得不能再明显。
无法被攻击的黑洞墙面就是个明晃晃的幌子,可谁能想到,真正的核心就藏在这个幌子后面呢。
他微微一笑,极快地靠近那处,旋身一手术刀就向着黑暗的核心处扎落。
只听“咔啦”一声脆响,手术刀明明白白地扎到了什么硬物。
随后是一阵破裂的脆响,明亮的白色裂缝如闪电般横跨黑暗,撕裂整个空间。
漆黑裂成碎片,在无数危险物惊恐地嘶鸣惨叫中,整个黑洞通道空间彻底碎裂。
晏绥刚准备撤身离开,突然发现裂缝横跨了整片空间,根本无处可逃。
下一瞬,他的身下顿时一空,猛地失重跌落。
刺眼的光铺天盖地,狂猛的风在耳边呼啸,晏绥整个人都在不受控地自由落体。
等他适应了光线睁开眼后,迎面就看见下方一望无际,只露出几块礁石的昏蓝色海面。
海面沸腾着,密密麻麻的危险物在其中挤挤挨挨地翻腾着,浮起又落下,向着天空的乌云挥舞触手张大尖牙。
晏绥抬起头,天边是旋转着蔓延翻滚的乌云,无数残破建筑、内脏残肢和张牙舞爪的危险物像是下雨一样随着他一同朝着大海坠落。
眼前的场景实在熟悉。
这不就是他曾经在“灵知”那里看到了的场景吗?
突然,晏绥感觉到了什么,全身汗毛倒立,一阵毛骨悚然。
他勉力在半空中转身,顺着感觉的方位,朝着自己坠落的方向看去。
乌云在天空旋转着,在坠落的来处缓缓形成一个倒立的漩涡。
在层叠翻滚的乌云旋涡中心,似乎有一只无形的巨眼睁开了。
那只巨眼倏地一动,定定地望向了晏绥身上。
很快,巨眼的方向发出了一阵阵尖利的疯狂笑声。
其中的兴奋、得意明显得糊了晏绥一脸。
晏绥在狂风中眯了眯眼,握紧手术刀低笑了一声。
“原来如此……”
幌子后面的所谓“真实”居然还是个幌子,他们自以为看破迷雾,却聪明反被聪明误。
话音破碎在狂风中,在仿佛扩声筒一般的乌云旋涡里,笑声层层叠叠、绵延不绝。
无数危险物惨叫着,在尖笑中炸成一团团模糊的血肉残肢,无力地掉入昏蓝色的大海中,然后被海面上奋力冒出头的其他危险物贪婪吞吃。
晏绥体内的血管随着笑声涨涨地发疼,身体虽然没有碎裂,但要是落入这片沸腾的昏蓝色大海,下场看着也不会比那些碎肉强。
如此生死危机之际,晏绥却仰起头,深深地吸了一口这带着血液腥臭味,拥有极强压迫感和危机感的空气。
唔,还有点时间可以玩玩,不急。
他在这个仅有他自己的空间里闭上眼,放松地张开双手,微笑着毫不抵抗地任由自己朝着危险物大海跌落。
虽然闭上了眼,一切却都在他的感官世界里清晰可见。
狂风呼啸而过,在这命悬一线之时,晏绥感觉到了每一寸肌肤,每一寸神经末梢传来的兴奋。
无处着落的失重感、如刀锋掠过皮肤的刺骨狂风、带着血腥味的空气,和暴虐狂乱的嘶吼及破裂声……
他愉悦地沉溺在无限延展而出的感官刺激里。
烈风倒悬,危险物们残破的尖锐肢体胡乱飞舞着,不少都被风卷着往晏绥的方向疾速靠近。
晏绥闭着眼,在直逼而来的危险中倏地抬手。
“啪”地一声,他的手利索地抓住了一颗刺向胸口的尖锐梭形物体。
他顺手将这个东西塞进衣兜里,右手探出,恰好一颗血淋淋的柔软肉球正正撞进他的手心。
这两个东西都是含有极高能量的优质材料,咦,那边又有高能量材料过来了……
晏绥干脆收起手里的手术刀,掀起衣服下摆兜着材料,惬意又愉悦地挑挑拣拣,只管选那些能量最高的拿。
突然,沉滞平稳的空间突兀地波动了一下。
满心沉浸的晏绥眼睫微颤。
这点波动并不明显,但在他的感官触觉里却仿佛炸雷一般,迅速将他外扩的注意力拉到那处波动的方位。
几乎是他注意力投注过去的瞬间,那处空间又波动了一下。
这次的波动得更明显,就在晏绥的正下方,贴近大海无数危险物的方向。
那里也是晏绥先前就察觉到的,此处空间的最薄弱处。
晏绥还在任由自己坠落,轻松愉悦地捞着能触碰到的好东西。
他正以一种不受控的速度直直向着那处坠去,一旦错过时机,他将一头砸入危险物之中。
那处的波动一阵又一阵,越来越强,后来甚至带得整个空间都开始震颤。
这种波动像是心脏的搏动,又像是某种催促,咚咚地一下一下敲击着他的感知,难以忽视。
晏绥终究是睁开了眼。
他心里有些遗憾,确实没有多少时间再享受……哦不是,再收集了。
大海中的危险物们兴奋贪婪地嘶吼着,湿漉丑陋的爪子和触手奋力向着坠落的晏绥伸出。
晏绥一手抓着衣兜兜住材料,顺着风的流动舒展地一扭身,右手微动,那把残破的手术刀在他手心凝聚成形。
细长的手指轻巧地捏住手术刀,朝着下方用力一划。
里应外合之下,那几不可察的空间薄弱处,彻底被一刀破开!
一道巨大的漆黑裂缝随之被划开,横贯在晏绥和危险物之中。
这条裂缝也在被划开的瞬间,开始迅速不断地弥合缩小。
大海中的危险物们不甘地嘶吼,乌云旋涡里无形巨眼的尖笑也戛然而止,愤怒地朝着坠落的晏绥伸出滚滚灰黑色的云雾触手。
晏绥的目光在风中扫过那无穷无尽的危险物大海,最后落在了身下的裂隙里。
以他下落的速度足以在裂缝消失前进去,只要那些云雾触手抓不到他……
一切不过发生在短短一瞬,而下一个瞬间,一个拳头豁然从裂缝中伸出。
晏绥看到这条套着熟悉的锈红色外骨骼拳套的拳头时,不由一笑。
那个握紧的拳头也似乎感觉到了什么,就像是长了眼睛一样张开手,精准地在半空中抓住了如炮弹一样直直地坠来的晏绥。
恐怖的下坠力道被肌肉紧绷的手臂缓冲了一下,随后晏绥就被这条手臂顺着下坠力利索地扯进裂缝中。
眼前一黑再一亮,晏绥被裴野望从黑洞中一把扯出。
与此同时,裴野望覆盖着坚硬外骨骼的锈红色拳头呼啸而过,朝着黑洞一拳轰出!
第39章 第 39 章
“轰隆”一声巨响。
锈红色的巨拳上裹挟着强烈的气流, 带着奇异的音调,正面迎上了所有顺着裂隙和黑洞试图攻来的所有东西。
不依不饶追来的云雾触手和危险物们的触手爪子被巨力一击,赫然散开, 溃不成军。
巨大的裂缝爬满了黑洞所在的墙壁,随后整面墙壁轰然倒塌。
与急诊大厅一墙之隔的抢救室也暴露了出来。
墙壁破碎后, 黑洞彻底消失。
急诊大厅内七横八竖地躺了许多危险物, 那个巨型融合危险物也歪在一边, 看着已经彻底不省人事。
察觉到裴野望的目光横了过来, 晏绥马上双眼亮晶晶地开口赞道:“裴大厉害, 一拳就解决了。”
裴野望扫了一眼他鼓鼓囊囊快要兜不住的衣兜, 似笑非笑地说:“我看你挺乐在其中啊。”
晏绥干咳一声,略有些激烈的心跳慢慢平复下来。
他拢着满兜的材料,缩着脖子小声地说:“没有, 只是不拿白不拿……”
他往上一拉, 白皙劲瘦的腰腹顿时暴露出更多, 白晃晃的惹人眼。
“行了, 不抢你的。”
那截腰实在白得晃眼,裴野望下意识地移开视线。
他的余光自晏绥手腕表盘上明亮的绿色一扫而过,拖着嗓音说:“只是我不一定每次都能及时将你捞出来,别把自己的小命玩完了。”
晏绥乖乖低头, 一边“卸货”一边老老实实地认真反省:“对不起,这次是有点冒进了, 下次我会注意。”
传送的通道已经彻底关闭,凝聚不散的浓紫色污染力量也都逐渐消失。
于此同时, 两人清晰地感觉到某种无形的东西从黑洞中脱离而出, 朝着大厅内的某个方向飘去。
晏绥倏地扭头:“‘祂’要跑!”
这个东西速度很快,几乎是瞬间就抵达了楼梯口, 沿着楼梯飘上二楼。
不好,苏婉、徐青山和战员们都在四楼!
刚刚“卸货”完毕的晏绥毫不犹豫地一马当先冲了出去,和裴野望一前一后往台阶上追去。
脚步一声声踏在台阶上,急促回响。
“等等,停下!”
冲在最前方的晏绥神经一跳,下意识地一低头。
他的左脚踩在了最后一级台阶上。
心脏咚咚地跳动着,某种预感让晏绥顺着台阶往下看,一级一级数过去。
正正好的,十三级台阶。
前方就是颇为熟悉的二楼走廊,但他脚下的确确实实踩着那个凭空出现的第十三级台阶。
急诊科守则上明明白白地写着,上楼梯时遇到十三级台阶时需要后退,当次夜班不得再踏上楼梯。
“趁现在,快下来!”裴野望沉声喝道。
晏绥却没动,他侧着身体和裴野望对视着,一时谁也没说话。
裴野望看清晏绥眼底的亮光,额间神经一跳:“你……”
晏绥扭头看了看毫无异样的二楼楼道,轻声说:“机会难得,不能让‘祂’跑了。”
说完,他毫不迟疑地转身迈步,踏上了第十三级台阶。
“等等,晏——!”
身后的声音戛然而止,脚步踏上去的瞬间,眼前的场景骤然扭曲变化。
熟悉的蓝白色走廊消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一个姑且能称之为走廊的空间。
灰暗的地板和墙面弯曲旋转,空间忽大忽小,迂回曲折。
一排排不规则歪扭的门诊室大门乱七八糟地在走廊上排列着,不知哪里来的光线照得这里模糊又昏暗,直让人头脑发昏。
晏绥回身一看,发现身后也变成一个紧闭的门诊室门,原本楼梯连带着裴野望一同彻底消失不见。
突然,晏绥敏锐地微微侧头,追着刚刚在耳边飘荡的细碎呓语仔细听去,却什么都听不到。
他下意识地再转回身,就见对面的扭曲墙面上缓缓渗出暗红色的痕迹,组成了一段字迹。
【急诊科守则-附则
1、请勿在长廊长时间逗留。
2、门后没有任何东西,请勿开门。
3、请勿相信任何提示精神值的东西。
4、出口就在门后,请仔细观察后选择一扇门离开。
5、请勿相信自己。
6、请坚定地相信自己。
7、祝你好运。】
晏绥一扫而过。
这什么东西,奇奇怪怪的。
无法听清的低声絮语如蚊蝇嗡嗡,扰人心神。
不安的气息就像是分贝很低的噪音一样,持续不断地环绕着这片空间。
如燎原大火般的烦躁和焦虑灼烧着意识,晏绥没有贸然前进,他敛着眼帘站在原地适应了一阵,才面无异色地迈开脚步往前走。
在此期间,他手腕上的表盘的光芒微微波动了一阵,但还是稳稳地定在绿色上。
空寂的脚步声在走廊上回响着,他扫视着周围怪异难言的空间,搜寻着任何可能存在的蛛丝马迹。
突然,晏绥感觉到自己踢到了什么,低头一看,发现是一块皱巴巴的暗色的布。
他挑起来一看,一股腥臭扑鼻而来,上面满是凌乱的黑褐色痕迹。
在占满整块布,忽大忽小的“救救我”、“要疯了”等等的潦草字迹下,能勉强辨认的只有三句话。
【要开门,不要开门,要开门,不要开门……
门后是真的,不要开门。门后是假的,要开门!
不!都是骗人的,门后根本没有出口,是——】
后面的字迹彻底变成无法辨认的鬼画符。
晏绥眉头微挑,抬头看向整条空荡又扭曲的走廊。
这块布的主人已经不知所踪,后来的阅读者颇有兴致地看完后,起身不急不缓地继续往前走。
这条走廊不仅空间扭曲怪异,时间似乎也被扭曲了,晏绥越过一扇又一扇门,手表表盘上的时间却仅仅过了十多秒。
他放下手腕,目光落在身前这扇沿着内凹的墙面一同凹陷的、不起眼的木门。
这扇木门在形态上与其他门没有太大的区别,但晏绥身体里某种蠢蠢欲动的渴望却在骚动。
他抬起手,一缕微不可见的深紫色烟雾从门缝里飘出,渗入他的指尖。
晏绥眼帘一抬,看来“祂”跑进了这扇门里?
门把手就近在眼前,他却兴味一笑,后退一步。
他的右手凝聚出那把破烂的手术刀,赫然反手朝着地面扎去。
只听一声沉闷的爆破声,原本平整的地面赫然出现一闪黯淡的门。
这扇门在出现的瞬间就豁然洞开,站在上面的晏绥猛地往下坠落。
黑暗彻底笼罩住了晏绥,唯有剧烈的失重和呼啸的风声还能让人感知到自身的存在。
真是狡猾啊。
上面那扇门就是明晃晃的误导,地面上这扇隐藏的门才是“祂”的行动路径。
晏绥定定地注视着脚下,在黑暗中开始期待。
下面会有什么?
像是过了很久,又像是仅仅过了一瞬,一点光亮出现在晏绥下方,然后迅速扩大,直至变成一个有形的空间。
晏绥调整了一下姿势,屈膝半蹲稳稳落地。
他抬起头一看,略有些诧异。
这里……是急诊大厅?
虽然是眼熟的大厅,但是周围的环境和布置又与现在的急诊大厅有些不同,看起来颇为老旧和过时。
一条条七横八竖的黑灰色锁链绷直了在大厅内四处贯穿,似乎将这里彻底锁了起来。
锁链之间,挤满了无数面目模糊的人。
戴着口罩的医生护士们推着许多染血的担架推车奔跑着,满身是血的伤者和焦急无助的家属挤满了大厅,绝望地祈求平安。
他们像是定格在了某个时刻,维持着各自的姿势一动不动。
绝望的死气笼罩着大厅,仿佛无声地呐喊,向着这里唯一能动的活物哭诉。
细碎的呓语声音越发地大了,像是喃喃自语又像是哭喊尖叫,吵得人神志烦乱。
晏绥微微一皱眉,又很快松开。
他冷静地踏入大厅的锁链之中,穿过一个个绝望的人,四下搜索。
突然,一片雪白的羽毛擦过锁链,在凝滞的空间里缓缓飘落。
晏绥眼眸一动,注意到大厅深处站着一个古怪的家伙。
它浑身上下怪异地长着许多七横八竖的杂乱翅膀,这些雪白的翅膀微微敛着,一条条粗壮的黑灰锁链交缠其上,锁链的另一端隐于身后的黑暗中。
而在那堆凌乱翅膀的间隙里,能看出个隐约的人形。
两条苍白如纸的手臂从翅膀和锁链中伸出,手臂里环抱着一个闭着眼沉睡的婴儿。
婴儿皮肤发红,身上的羊水还没擦干净,蜷缩着睡得香甜。
它和怀中的婴儿明明就在那,却又毫无存在感,仿佛身处另一个空间维度一样,带着一种极其割裂的违和感。
晏绥微微一笑,右手虚虚抓握,那把残破的手术刀在他掌心凝聚成型。
在他握着手术刀一步一步靠近的时候,那双翅膀间的苍白手臂动了动,倏然放开了怀抱中的婴儿。
沉睡的婴儿顿时直直往地板掉落。
晏绥下意识看向那个下坠的婴儿。
然后,他猝不及防地对上了婴儿睁开的眼睛。
那双眼眶里没有眼球,只有如深渊般的黑暗。
晏绥只觉得脚下仿佛一个踏空,失控地直直地往婴儿眼眶里的黑暗坠去。
急诊大厅里的时间突然开始流动。
含糊不清的呓语声突然震天而起,哭嚎、祈祷和救护车的警笛声响彻天际,更响彻晏绥的耳边,不断回旋交织,直将人拖入深沉的恐惧和疯狂之中。
晏绥垂着眼,满眼空茫,全身的力都卸了下来。
四处贯穿的锁链“哗啦啦”地动了起来,呼啸朝着一动不动的晏绥绞缠而来。
这时,垂着头晏绥突然猛地一抬手。
“叮”地一声,他稳准狠地架开了一条刺来的锁链。
翅膀怪物似是一愣,就见晏绥抬眼望来,清透的琥珀瞳孔里满是明亮而兴奋,哪里有神志昏沉的痕迹?
“别走神哦。”
下一秒,晏绥猛地暴起,疾速朝着锁链后的翅膀怪物冲去。
翅膀怪物两条苍白的手臂一挥,无数条黑灰锁链直冲晏绥而来。
晏绥轻巧地矮身、飞跃、扭身,躲过四下横扫而来的锁链,手里小巧的手术刀“叮叮叮”地架开无数锁头,稳稳地落在了翅膀怪物身前。
翅膀怪物有些仓皇地后退一步,却依然避不开直冲而来的刀锋。
只听“噗”地一声闷响。
翅膀怪物猛地一颤,心口位置深深地扎入了一把残破的手术刀。
晏绥抓住手术刀一搅,对它颇为恶劣地一笑:“再见。”
话音一落,他的手一用力,将手术刀搅出的东西扯出。
翅膀怪物徒劳地张了张嘴,身体突然炸开,散成漫天飞舞的雪白羽毛。
所有悬在半空中的锁链重重地坠落在地,晏绥拂去肩头落下的碎羽,抓着从翅膀怪物心口拔出的羽毛,稳步穿过一地的锁链。
坠地的婴儿已经消失不见。
他朝着婴儿坠地的地方伸出手,摸到了其后不可见的门把手。
某种冥冥中的直觉告诉晏绥,他要找的目标,那个兴风作浪的“祂”就在这扇门后。
“我的运气一直都还算可以。”
晏绥自语道:“祝我好运。”
说完,他豁然拉开这扇无形的门,朝着其中一跃而入!
第40章 第 40 章
大门在他身后轰然关闭, 将一切光线阻断。
熟悉的失重感再次笼罩而来,只是这次周围不再是纯粹的黑暗,而是朦胧混沌的灰蒙雾气。
晏绥如一颗彗星划破这片浓雾, 稳稳地落在了光滑的地面上。
他抬头四望,浓重的灰雾笼罩着四周, 可见范围内仅有光可鉴人的石地面, 以及高耸入云的黑色长柱, 除此之外什么都看不到。
不知何处而来的风缓缓吹拂而来, 搅动着灰雾四处流动, 却始终吹不开浓稠的雾气。
这里没了恼人的哭喊尖叫, 但一直跟随着的细碎呓语却越发清晰,仿佛有个人趴在自己肩上对着耳朵轻声诉说,诉说的内容却一片混乱疯狂, 难以识别。
晏绥扫视四周, 将手中那根从翅膀怪物心口内扯出的羽毛往地上一抛。
羽毛无视了吹拂而来的风中, 打着旋缓缓飘落, 轻缓地落在地板。
晏绥的目光顺着羽毛落下的地方缓缓抬头,凝在前方未知的迷雾里。
他缓缓笑开,俯身将羽毛捡起来,脚步轻快地朝着那个方向走。
越往前走, 刺入灰雾中的高大立柱越发密集,这些长柱黑得浓郁深邃, 仿佛吸收了一切光线,表面却浮现出意义不明的诡异浮雕和符号纹路。
看多两眼, 都会被其中恐怖和疯狂的意味摄住心神, 再难自拔。
晏绥屏息凝神,一种莫名的预感让他的心咚咚直跳。
终于, 他走到所有立柱交汇之地。
立柱们奇异地彼此拱立着,仿佛形成了一个通天彻地的古怪王座。
而在王座前方,一个巨大的黑影在浓雾后若隐若现。
这个黑影极为庞大恐怖,根本无法形容其诡异的形态,它就静静地伫立在那里,注视着晏绥。
在看到黑影的瞬间,晏绥大脑“嗡”地一下,瞳孔骤然扩大。
一切来得太快,太猝不及防。
他还没来得及反应,仅仅是看了一眼那道模糊的影子,意识便像是被重重地敲了一记闷棍,彻底宕机。
无数凌乱疯狂的知识如滔天洪水,汹涌澎湃地冲击着他的理智和意识,像是被吹到极限的气球,还在玩命的往里面打气。
晏绥像是溺水的人,在这股洪流中被裹挟着,身不由己,无力挣扎。
终于,“嘭”地一声巨响,不堪重负的气球彻底爆裂。
剧烈的疼痛从胸口传来,一只雪白的翅膀赫然刺破胸口的衣服,从晏绥胸口伸出,在空气中伸展。
晏绥的眼神在疼痛中清明了一瞬。
细碎的白羽在空中漂浮着,他下意识地低头,只听“唰唰唰”地一阵声音响起,许多雪白的翅膀从他的肩膀、腰侧、手臂、大腿等等奇怪的地方生长而出,在半空中扬起。
这怪异的模样与其说是生长出翅膀,不如说像是被这些翅膀刺穿了身体。
迷乱混沌又破碎的感官里,耳畔鸣叫不休的尖锐“嘀”声都显得遥远。
晏绥满是混乱重影的视线里,最后一点恍惚的亮色便是手腕上刺眼的红。
“……”
闯入灰蒙世界的渺小人类停止了挣扎。
仿佛在想着翅膀怪物异变的晏绥双眼空洞地跪坐在地,手腕上表盘尖锐地响着,却根本唤不回主人的意识。
迷雾后的黑影终于动了。
祂似是被眼前一幕逗乐,尖声的笑着,震得灰雾荡开一层层波纹。
也不知道祂做了什么,无数锁链倏地自四面八方的立柱上弹射而来,死死缠住晏绥的身体和身上新生的羽翼,将他的双手向着两边拉开,悬吊而起。
被吊起晏绥无力地垂着脑袋,像是被困在蛛网正中央的猎物。
“……”
寂静之中,两条仿佛外附层层骨刺或是鳞甲的黑红色肢体从黑影的方向探出,穿过浓雾,缓缓伸到晏绥身前。
然后这两条肢体上的利爪轻轻捧起晏绥垂落的脸,尖锐的黑色指甲温柔地拂开晏绥额前的黑发。
晏绥双眼紧闭,脑袋无力地躺在利爪手心里。
白皙细腻的皮肤与狰狞黑红色利爪相贴,竟无端生出仿佛依赖着的错觉。
利爪的指节伸出,描摹过晏绥的眼睛,轻轻戳了戳他细白柔软的脸颊,最后落在那略带肉感的红润菱形唇上。
嘶哑古怪的声音含混地响起:“终于再见,我的……”
又是一条肢体伸了过来,朝着晏绥破烂的领口一招手,那颗挂在晏绥脖子上的结晶心脏顿时悬浮而出。
漆黑的指甲抬起,轻轻点在那颗结晶心脏上,原本沉寂着的结晶心脏瞬间亮起妖异又强盛的赤红光芒,然后又飞快地寂灭下去。
那条肢体放下结晶心脏,随后无数深重的浓紫色烟雾从立柱中溢出,顺着锁链呼啸向着晏绥蔓延而来。
“给你,全都给你,我等着你……”
灰雾后的存在尖笑着,不舍地缓缓地收回长长的肢体,随后转身朝着王座的方向缓缓离去。
就在一切仿佛已经尘埃落定之时,晏绥垂落的手指突然一动。
下一瞬,他的手倏然抬起,“咔”地一声稳稳地抓住锁链。
黑影动作一顿。
细白手腕上的表盘闪烁着赤红的光芒和尖锐的嘀声,晏绥垂落的脑袋抬起,凌乱垂落的碎发间,露出一只微微收缩的琥珀色眼眸。
下一瞬,绷紧的锁链“哗啦啦”急响。
顺着锁链而来的深紫色烟雾即将触碰到晏绥之前,那些锁链便在剧烈的“哗啦”声中赫然断裂!
满身翅膀的晏绥生生挣脱锁链,重重地落在地上。
他的胸膛剧烈起伏着,笑声从胸口低低地闷了出来。
在黑影重新扫来的视线里,他笑着抓住胸前的翅膀,手臂绷紧发力,猛地往外一拽,竟是自己将翅膀从身上用力地扯了下来!
鲜血飙射而出,晏绥的嘴角却越发大地勾起。
他笑得很愉悦很猖狂,像是感受不到身上疼痛,一边粗暴地继续撕扯身上长出的翅膀,一边朝灰雾后的庞大黑影走去。
流出的鲜血越来越多,将他身上残破的白大褂彻底染红。
晏绥盯着黑影,踏过一地的鲜血和凌乱翅膀,右手微抬,屈指成爪。
赤红的光芒在他胸口的结晶心脏上亮起,滚烫的热流在他体内轰轰涌动着,潜藏在右手里的残破手术刀在力量的强行催灌下,迅速化为一只覆盖在右手上的外骨骼利爪。
在利爪成型的瞬间,他的瞳孔兴奋地一缩,手臂一甩,不顾一切地朝着灰雾后黑影冲去——!
……
“嘭”地一声巨响!
融合危险物刚挣脱开身上层层的黑红套索,战员们马上利索地给它的重新套上新的压制设备,将其控制在大厅的角落里。
乱成一团的急诊大楼里,战员们呼喝着,收拾一地凌乱的危险物们。
中年战员松了口气,确认急诊大厅里乱七八糟的危险物都收拾得差不多了,便走到楼梯间里对裴野望汇报道:“裴大,大厅里的‘病人’已经都登记管控了。”
裴野望嗯了一声,眉头拧着,目光沉沉地继续盯着眼前的楼梯。
片刻后,发现中年战员站在原地没走,他一眼瞥了过去,递了个。
中年战员顿了顿,试探性地问道:“要不,让我来试试?”
裴野望抬了抬下巴:“去吧,我会看着。”
中年战员当即迈步踏上楼梯,可是他来回走了好几次,那神秘的第十三级台阶也始终不见踪影。
他额头沁出汗,忐忑地回到裴野望身边,小声问道:“裴大,晏医生他……还能回来吗?”
这个第十三级台阶后的世界可比混蒙界更加古怪,后者裴野望还能强行撕裂空间去闯一闯,但前者却根本连个入口都无迹可寻。
而且,根据他们特处局的记录,任何有意无意踏入第十三级台阶后的战员和普通人,没有一个人回来。
“老陈,去叫大家都来试试。”说完,裴野望拧了拧眉,说:“把苏护士和徐医生也叫上。”
话音还未落,突然急诊大厅里传来一声惊呼。
“晏医生?你怎么……”
“不对,别靠近他!”
楼梯间里的裴野望一顿,和惊怔的老陈一起扭身跑向大厅。
急诊大厅里气氛很是紧张。
战员们极其紧绷地握紧手里的武器,虚虚围着凭空出现在大厅正中央的人,甚至还有战员举着枪瞄准,搭在扳机上的手爆出几根青筋。
而被枪口和恐惧戒备的眼神所包围的,是浑身彻底被血浸透的晏绥,和死死抱着晏绥大腿的小女孩。
晏绥微微弓着背,胸膛起伏着,整个人仿佛刚从血池中爬出来,全都是血红色的。
血线如丝帘从他的脸上、身上、手上直直往下坠,右手腕上检测仪的表盘也彻底爆裂,碎成白花花的蛛网。
他圆亮的眼眸大睁着,琥珀色眼珠直直地望着眼前所有的战员。
战员们脑子一炸,冷汗从额头滑落,更加紧绷地握紧手里的武器和枪。
明明眼前的晏绥看起来还是人形,但他们却仿佛正直面着从未见过的恐怖凶兽。
万一,万一晏医生真的堕化了……
小女孩紧紧抱着晏绥的大腿,尖声道:“滚开,滚开!我不许你们伤害妈妈!”
与此同时,晏绥周围的彩光线条不断弹动着,乱七八糟的东西呼啸飞起砸来,逼得战员们狼狈抵挡。
“所有人,退后。”
裴野望沉冷的声音在战员们身后响起。
“裴大!”
“裴大,晏医生他……”
裴野望黑眸定定地盯着晏绥,越众而出,抬手示意激动的众人后退。
战员们咽了咽唾沫,连忙后退,看着裴野望一步一步靠近血人般的晏绥。
小女孩凶狠地朝着裴野望龇着尖牙,小小的身板努力挡在晏绥身前。
而晏绥的眼珠倏地一动,瞳孔微微收缩,锁定了擅自靠近的男人。
无形的恐怖气势轰然对撞,激烈地对抗着,像是要拼斗个你死我活。
裴野望也缓步走到了晏绥身前,两人直视着彼此的眼睛,锋芒毕露,毫不相让。
就在这种极为紧绷的对峙之时,裴野望缓缓抬起手,将一个东西抵在了晏绥的额头上。
“嘀”地一声。
裴野望手里的仪器的屏幕上,亮起了明亮的嫩芽绿。
“什么……”
后方的战员们愣住了。
裴野望看着这抹绿,倒是不怎么意外。
他收起手里的精神值检测仪,对看似凶狠恐怖,实则双眼空茫,根本还没彻底清醒的晏绥,略带怜悯地开口说:“醒醒,还有一千二百七十四个病人等着你处理。”
晏绥瞬间一个激灵。
他不可置信地脱口而出:“多,多少?”
裴野望:“一千二百七十四。”
晏绥微微张着嘴,陷入了另一种呆滞中。
他刚刚还想说什么,眼前骤然一黑。
“妈妈——!”
“晏医生——!”
在所有人的惊呼中,晏绥彻底失去意识,迎面倒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