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91 章
开铺子是件大事, 顾明月之前本钱不够,也没怎么好好思量过,如今有了些钱, 却比之前要更加谨慎了。
石头也不催她, 他这些日子尚且有别的事情要忙。
城外的大军进了中京城, 以后就该论功行赏了, 这里头也有些门道,将来能不能出头还得看自己的顶头上司愿不愿意提拔, 若是上司愿意在陛下跟前提上两句, 往后的前程也就不必太过忧愁了。
但每个上司也都有自己的心腹, 也有各自的利益关系,别说什么五大三粗的武人不懂利益相争,带兵打仗哪有没有心机的?更别说入朝为官了,要和那些文官掰扯,再笨的人都能长出心眼子。
石头是草根出身, 说白了身后无人, 除了他自己,谁也靠不上, 大军一进城, 他就得忙起来了, 去各处打点,期望那些长官能够提拔自己。
除此之外,便是戎狄进京。
当初他们军中开始感染瘟疫, 按理朝廷应该乘胜追击,彻底把戎狄打趴下, 但蒋松等主将惯于守成,也怕自己背上骂名。
若是派了大军追出去, 倘若军中也感染了瘟疫怎么办?在此之前朝廷已经损失了不少的将士了,若是再添上一些,只怕要伤筋动骨。
蒋松他们害怕,自然不会有所动作,也白白浪费了机会,只班师回朝。
戎狄退了兵,连年征战导致他们资源匮乏,药物也稀缺得很,那些得了疫病的将士也同样被关在了城外,死伤无数,但就算将他们关在城外也没有用,戎狄对瘟疫束手无策,医疗手段和药物资源都跟不上,瘟疫渐渐蔓延开来,连城内都受到了影响。
戎狄没有办法,只能派人来求和,以期能够达成合作。
他们得知消息的时候,戎狄已经在进京的路上了。
闲暇时候顾明月和姜云瑶聊起这些事,感慨他们胆子大:“还有着血海深仇呢,他们竟然就敢大着胆子进京,也不怕咱们一人一块砖头砸死他们。”
国仇家恨摆在跟前,顾明月觉得很难控制自己。
姜云瑶只说:“两边要和谈,不能斩来使,更何况朝廷也难。”
戎狄确实是退兵了,可谁知道他们将来缓过来以后会不会卷土重来?这没办法赌,瘟疫也不可能一直都存在。
朝廷如今无人可用,能让戎狄退兵,已经是兵行险招了。
她说的果然没错,虽然两边都心知肚明彼此之间的关系不可能真的像表面上那么好,但面子功夫还是要做的,朝廷特意划分了一个行馆出来,专门给戎狄的来使居住。
不过在这事儿上,有人有意见。
因为大军进城的时候还在外头待了十多天才进城,那些来使从戎狄来,还是瘟疫爆发的主要地方,怎么都没让他们在城外待那么久再进来呢?
那些将士本来心中也是没有意见的,可有心人在其中挑拨上几句,这些人就能闹腾的厉害。
朝廷只能想办法安抚。
这些事儿就和顾明月无关了。
她想了好些日子,准备开个茶点小铺子,民以食为天,中京城又一向追捧茶叶,早些年的时候流行阆中茶,元家就是那个时候发家的,后头因着干旱,元家改做了花植生意,整个中京城里的茶叶商都停供了,这才刚下了雨,新一批的茶叶还没供上来,中京城正是缺茶的时候。
不过茶叶精贵,顾明月是买不起的,她也没打算真靠茶叶挣钱,想着供些粗茶,主要还是靠茶点饭食做生意。
想好了要做什么,接下来的事情也就顺利了,照样还是要去找个小铺子,她也不是头一回和这边儿的牙行接触,前头石头的房子还是她去看的,看完没多久,石头就把房子买下来了。
他没和顾明月说自己是怎么凑够钱的,顾明月也就没问。
总归他来钱的法子就那么几个,多半还是因着军功凑上来的就是了。
牙行也很喜欢顾明月这样的客人,不是本地人,看家当多半都是要买,齐齐整整地凑出来银子,立马就能交易,怕好屋子被人家抢了,也算得上是钱少事多。
如今顾明月说要租个小铺子,牙行一口就答应下来了,说是一定替她好好找。
租的铺子可操作的余地比买的要多一些,顾明月没打算开多大的,一间小小的铺子就够了,唯一的要求就是要看着亮堂一些。
事儿交给牙行,她也算是放下了心,这才把自己想开个茶点铺子的事情告诉姜云瑶。
“姑娘先前让我想开什么铺子,我想好了。”
其实她应该在去牙行之前就告诉姑娘,可是姑娘之前说了,不能万事都指望着她,也要自己立起来才行,她觉得也很对,姑娘有姑娘自己的事情要做,她总不能一直靠着姑娘才能解决事情吧?
将来铺子里头的事情难道也要指望着姑娘不成?
那她一辈子都会是个长不大的小丫头。
兴许她自己也没察觉,她已经慢慢地转变了思想,开始慢慢变成一有着自己独立思想的人,兴许是因为姜云瑶的鼓励,也兴许是因为她看见了石头的成功吧?
原先石头和她一样都是府里的下人,后来又到了战场上去,侥幸捡了一条命回来,捡了命,也挣到了钱,往后也能挺直腰板子做人了。
顾明月也想和他一样。
她的卖身契一直自己贴身收着,姑娘已经给了她了,她不能一直在府里,自己手上捏着钱才是最有底气说话的。
姜云瑶显然也是赞成她的想法的:“既然想好了,那就去做,有什么章程你与我细说说?”
顾明月点点头。
她要租的铺子不在东城,这边儿物价贵,铺子租金也贵,她租不起,更何况这边儿的人都是有钱人,家里不缺那一口茶喝,她的生意估摸着做不起来。
她选在了西城,西城那一片有不少的小官小吏,平日里头也是要喝茶的,却喝不上贵价的茶,那种碎末茶之类的才是他们的主要选择。
顾明月说得头头是道:“我跟着姑娘时间久了,也些许认得几味茶,我卖茶不是主要卖茶的,而是卖的套餐。”
这个套餐还是她跟着姜云瑶学到的。
她在府里这么多年不是一点儿长进也没有,她学了很多的东西。
安氏是世家出身,平常的交际往来都是世家培养出来的,连带着府里头的东西摆件的摆法、家里吃的点心茶食等等,都很讲究,这样的讲究不是套模板套进去的,而是多年的耳熏目染培养出来的。
她对姜云瑶很好,从来都没有藏着掖着,全都交给了姜云瑶,连带着她身边的顾明月也是一起教的。
有些是安氏主动传授的,有些是这些从小就在府里长大的大丫头们教给顾明月的,还有一些是她自己仔细观察学来的。
总之,短短四年的功夫,她就学了很多东西。
倘若从前阆中认识她的那些人站在她面前,不认真观察的话,也是不敢认她的。
她和从前的差别实在太大太大了,不是从前那个只会劈柴做饭的小丫头了。
她想开在西城的茶铺就是她这几年的小小缩影。
顾明月想了很久,如果只是普通的茶点铺子是没法出彩的,兴许也就只够回本,回本说不定都困难,她要售卖的是套餐,这种套餐不是说什么茶配什么点心,当然也包含了这一部分,但更多卖出去的是她这几年受到的教育和浸润。
是那些普通小官小吏追求的所谓“世家风骨”。
她说得很笼统,但姜云瑶一下子就听懂了。
她头一个反应是哭笑不得:“这要是让外头那些富贵人家听了,人家保准要跳脚。”
世家最爱追求清高,要是知道有人借着这些东西去沾染铜臭的味道,保准气得吹胡子瞪眼的。
可她也只是笑笑,并没有说顾明月这样不好,反而鼓励她:“你的想法很新颖,至少放在这个时候是相当大胆的创新了。”
做生意最怕的就是一味守成,就和打仗一样,大胆创新反倒能够取得更好的成就,只要不偏离那一条标准线就好。
她原先以为顾明月心里还是模模糊糊的想法,毕竟之前她问了许多次,顾明月显得都很迷茫,如今奋力想了十多天,竟然真让她找出一条新道儿来了?
她调侃:“可见是石头回来了,把你给刺激到了,这么短的时间硬是把前头半年困扰你的难题都给解决了。”
顾明月害羞地摸了摸脑袋:“还是石头哥哥启发了我。”
石头这几天在想法子往上走礼,以期能有个好前途,他走礼的时候也问过顾明月,拜托她帮自己出了不少主意。
倘若是按照石头自己的想法,他送礼只会送最实诚的那一种——送钱。
可他又没有足够打动上头那些人的钱,一下子就窘迫住了。
于是他就想到了问顾明月。
顾明月在府里呆久了,跟着姜云瑶和安氏学打理家务,自然也学过人情往来,她教石头对症下药、投其所好。
于是石头就把自己头顶那些人的爱好打听了个清楚,两个人一晚上没睡觉才把该送什么礼物列出来,第二天石头就动身送礼出去了。
效果也是相当不错的,碍于银钱不够,他送的礼都是那种物廉价美但相当符合那些人口味的,雅致又不失野趣。
那些人很喜欢,也知道他要做什么,好些都给了明确的答复。
也是在整理这些人喜好的过程中,顾明月才从中间琢磨出来了一点儿东西。
有些本身出身就好的富家子弟,他们喜欢的东西精贵,平常见过的东西也精贵,而石头没有那么多钱,就算耗费了那么多的钱出去买的东西送到人家跟前,人家也未必会看上一眼。
那还不如挑些合适的。
投其所好,也要看看怎么个投其所好法。
西城那些小官小吏爱喝碎末茶,是因为他们只能喝得起碎末茶,倘若有个机会能让他们一窥不属于自己的东西,让他们开一开眼界,甚至学到一点儿东西,而这些东西兴许什么时候就能用到他们的仕途上,他们当然也是会为之付费的。
顾明月信心满满。
她托的那家牙行也不愧是中京城最大的牙行,短短三日的功夫就递了消息过来,说是看到几家合适的铺子要出租。
顾明月立马跟着牙人去看了。
一共三家,头一家是三家里最小的,但它位置很不错,位于西城往东城那边儿的交界处,大部分的官吏去上值都会经过这里,当然,价钱也不便宜,就是因为位置很好,就算小了一些,价钱也是这三家铺子里最贵的。
第二家在西城中段,周围有不少住着的官吏,不大的小铺子,拢共只能摆下几张小桌子,采光都是很不错。
第三家就离得很远了,周围人鱼混杂,人流量倒是很大,铺子周围也开了不少的其他铺子,大多都是吃食,供给给周围的住户和过路借住的行商,价格也很便宜,地方最大,还带一个小院子,后头能住人,倘若顾明月有事回不去还能在铺子里睡下,不会触犯宵禁。
顾明月综合考虑了一下,选择了第二家。
无他,第一家太小太贵,而且都是上值途径的位置,谁还有闲心停下来喝上一杯茶不成?
第三家倒是便宜又好,客人说不定也多,但和她的经营理念不符合,从根本上就违背。
所以都没用太久时间,她就定下了第二家。
牙人当场就把铺子的主人喊了过来,两边商议着该怎么签合同。
这一家铺子的租金是五两银子一个月,主人家想的是最好一签一整年,省得中间有什么事情还要再麻烦,但要是一签一整年,顾明月手里能剩下的钱就不多了,铺子还要重新装修,买东西也要成本,她不大愿意。
那主人看她是个小女娘,年纪又不大,还想着强硬一些的,但牙人尽帮着顾明月说话——她找了最大的牙行,给了最贵的牙人费用,单子要是签成了,牙人也能从中抽取中介费用,因此,这会儿为了促成生意,牙人险些要磨破了嘴皮子。
主人家烦不胜烦,顾明月又睁着一双大眼睛看着他,他心一软,就答应下来了。
答应了,嘴还硬:“我是瞧着你是个小女娘,肯定爱护铺子,这铺子将来我还是要收回来的,你若是和你大人做生意,一定要注意好保护,别回头我瞧的时候乱糟糟的。”
顾明月自然满口答应下来,她也没说是自己要开铺子,找的借口是要帮主人家寻摸,不然人家看她年纪小,未必愿意租给她。
协议又仔细商量了一下,各自签下了名字。
最终顾明月要一次□□半年的租金,也就是三十两银子,期间不能损坏铺子里的构造,若是要重新装修,得提前问过主人家,也不许用铺子做什么奇怪的买卖云云。
这些都是牙行帮着拟好的条例,一分钱一分货,两边各自过目以后确认无误,又一起相约到了衙门里头定了契约。
顾明月也是到了衙门里才知道,原来由于司市的规定,真的要自由人才能签订这样的租铺子的契约,租房子倒是不用,因为下人也有住外头的,像那些拖家带口的都要安置自己的家人,但开铺子不一样,非自由人没法拥有自己的产业。
得亏姜云瑶提前把卖身契给她了,不然这会儿连契约都没法签。
现在她就拥有自己的小铺子啦!
第 92 章
这铺子她是用来开茶食铺子的, 又因着她想走姜云瑶说的那种“高端”路线,装修就很费劲。
铺子本身不太大,拢共只有两层, 顶上一层层高倒是正常的, 但没法在上头摆桌子, 太拥挤狭窄了。
底下一层一共能摆下五张桌子, 再有一个小隔间隔开前堂和后院,后院倒还大一些, 涵盖了厨房和杂物间。
顾明月不会画画, 她特意请了姜云瑶帮自己画的装修图。
桌子她得去木匠那里看看有没有合适的, 好多家具也得重新做。
主要还是那些家具,茶炉子、锅灶、糕点台子、还有放置水果、蔬菜的冰鉴等等,将来她兴许还想自个儿酿酒,酒瓮放哪儿也得好好想想。
这些东西她自己想好了该怎么放以后才请姜云瑶帮自己画了图,画完以后她就带着图去了司市。
铺子租给她了, 铺面经营却是要她自己去登记的, 去之前还要带着租赁契书。
她不是头一回出门了,姜云瑶还是不怎么放心她, 跟着她一块儿去, 只是她不出声, 只看着顾明月自己办事情。
来司市也不是第一次,门口的小吏都认得了,铺子的章程走流程也很快, 替她办事的小吏还特意问了她要不要卖酒,倘若要卖酒, 额外要做的事情会更多,需要的契书也多, 一时之间没法立刻办下来。
顾明月也不着急,想着提前置办也行,省得将来再麻烦。
于是小吏又拿着契书走了。
顾明月和姜云瑶就坐在边上喝茶。
茶刚喝到一半,便听见有人喊她们。
“三姑娘!”
姜云瑶回头,看见是宁怀诚身边的小厮:“你怎么在这儿?”
小厮害一声:“我们公子回来了,上头的任令还没下来的,照旧还回司市这边来,这不,早上有个事儿要处理,我们公子才忙完。”
他话音刚落,熟悉的轮椅轱辘声响起。
她们许久没见过宁怀诚了。
平日里都是书信来往,寻常也见不到人,这会儿一瞧,彼此变化都挺大。
宁怀诚比起从前稳重成熟许多,以前还算是少年人,如今却是个正儿八经的大人了。
外头来往的人多,说话不方便,宁怀诚便叫小厮请她们进门聊,门开着,人就守在门口,能避嫌也能有个人看着,能聊些细致的东西。
姜云瑶从来和顾明月都是同进同出,也没把她当外人,所以顾明月也是在屋里的。
宁怀诚看她一眼,问她们来做什么。
姜云瑶便说了顾明月铺子的事情。
宁怀诚倒是没想到她竟然同意顾明月在外头开铺子。
办一间铺子要的手续他这个从前的司市官自然是了解得比旁人都清楚,一听就知道顾明月是自由人了:“能自己开个铺子,有个营生也很不错。”
他温声细语:“若是碰到什么难办的事儿,尽管到司市来找人帮忙。”
他虽然将来未必还会在司市,从前留下的人情还是在的,有这样的人脉关系,顾明月的铺子必定能走得更加顺利一些。
顾明月这段时间筹备铺子有许多的事情要做,和外头的人来往多了,那点儿人情世故都一清二楚了,宁怀诚开口帮忙,她当然拎得清。
当即就道了谢。
聊完铺子,姜云瑶才问起宁怀诚边关的事情。
军中的事情轻易不往外传,便是姜逢年这样上朝的人都未必能听见什么消息,石头倒是知道一些,但说的都是旧事,且他职位低,也未必能知道什么。
宁怀诚挑了些东西和她说了。
不防姜云瑶忽然开口问:“那事儿你做了,是不是没什么人知道?”
宁怀诚一顿:“你倒是敏锐。”
他带着几十个人深入戎狄内部,这事儿除了蒋松知道,旁人都不清楚,戎狄爆发瘟疫,那些人还以为是老天开眼,才叫那些人生了这样的病,有了退兵的机会。
旁人不清楚内情,眼前这个提方法的人肯定是知道的,但他不大清楚为什么她能猜到别人不知道。
姜云瑶也没瞒着:“石青枫回来了却带了那么多银子,他的身家我们都清楚,平白多出来这么多银子,光靠做生意可赚不了那么多。”
说这话的时候她没有避着顾明月。
石头当初走的时候拢共就带了那么多银子,再是倒买倒卖也没法挣到五百两银子去,只能是军中给的钱多。
这些日子食铺倒是也有不少客人,那些兵勇回了中京城总不会一辈子关在军营里,偶尔也会出来买些新鲜吃食,姜云瑶在铺子里呆了一阵,看他们接待过些人也就清楚了,即便是从战场上回来的将士,手里头也必不可能会有那么多钱。
那只能是私下里给的。
就算是石头说的,用来安置家小的买命钱也不至于有那么多。
这年头的人命不值钱,打仗的时候朝廷说是有抚恤银子,听起来也几万两几万两的,摊到每个人身上又能剩下多少?更何况还是从上头发下来的,层层剥削,再加上朝廷如今财政紧张,大军回来这么久,那些来买吃食的兵勇都是扣扣索索的,好多时候几个人拼一份吃的,只为了尝个新鲜罢了,可见多半还没发军饷。
石头手里却有五百两银子,后头买房子也是顺顺利利买的,也没听顾明月说起他是不是问别人借了钱。
当时她就觉察出不对了。
也就顾明月这个傻丫头,还真相信石头是在外头挣了钱回来。
凭着两人的交情,宁怀诚倒也没有什么不能承认的:“给了一笔封口费。”这事儿到底伤阴德,没必要宣扬得到处都是。
若是换成旁人心黑一些,兴许早就把那些知道事情经过的人给灭口了。
还能不动声色,毕竟是战场上,随便“失个手”或是染个病就能一劳永逸。
但宁怀诚不是那样的人,便和所有人都商量了一下,给了一笔钱做封口费。
他那会儿是去打仗的,身上带的钱不够,回来又给了一笔,才填上了空档。
石头的钱也就是这样来的。
顾明月听得一愣一愣的。
她对石头一向很信任,真以为那五百两银子是他挣回来的,还心疼过他兴许是吃了苦才能拿到这么多银子。
石头给了她一百两银子,她当时觉得有点儿多,但也没多想,他又一副自己不拿着他就再也不和她来往的模样,她稀里糊涂地也就收下了。
这会儿才知道原来是什么封口费?!
她心里乱七八糟的,好歹还记着是在外面,鼓起腮帮子,咬着牙没出声儿。
姜云瑶还在和宁怀诚闲聊。
说是闲聊,其实也是交换情报。
彼此之间都觉得稀奇,明明真论起来两边的交情不够深,认识三四年了,也没特意私下相处过,平常交流又大多靠着书信,就算是书信,也只是这一年才频繁起来的。
但他们对彼此就是有一种莫名的信任,可以这样毫无顾忌地坐在一起讨论中京城的事情。
聊天氛围也相当放松,姜云瑶还问起宁怀诚以后的打算:“你往后就呆在司市里?”
宁怀诚摇头。
以前他呆在司市,一是因为兴趣,二是因为家里不适合再出个太聪明的人。
英国公府传了这么多代下来,富贵权势都有,拼全家之力难道还培养不出来一个有才学的孩子?
可这么多年了,英国公府还是一家子武将,就算儿时有传过天才的名声,后来也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弃文从武了。
宁怀诚打小身体不好,不然现在也是边关的一员。
即便是这样,他也不能和别人一样学文当官,能到司市任职,已经是从前的他唯一能做的官了,且一辈子都能看到头。
皇帝倒也没有不念着和老国公的情谊,不然他连司市官都未必能做。
至于现在?
他苦笑一声。
他没了父亲兄弟,身上的“枷锁”也跟着卸下了。
皇帝这些日子总叫他去说话,话里话外地想安排他去别的衙门里当值。
兴许是觉得亏欠吧!
宁怀诚不愿去多想,也很少在皇帝面前提起自己的父亲兄弟,帝王的愧疚之心能给他带来好处,但频繁提起,只会消磨两个人的感情,落到彼此厌烦的地步。将来等到没了这份愧疚之心,说不定还会惹上大麻烦。
这会儿姜云瑶问起,他也没瞒着:“将来兴许换到别的衙门里头去,但上头的旨意迟迟没有定下来,也摸不准会去哪儿。”
他看一眼姜云瑶,犹豫半晌,又说:“陛下想让我承英国公的爵位。”
英国公府的爵位传了五代了,按理来说到他这一辈该他大哥承的,但他上头的几个哥哥都没了,继承爵位的事儿就落到了他头上。
如今上一代英国公没了这么久了,他又回了京,爵位的事情就得提上议程了——他娘还在,门匾上还挂着国公府的匾额,但家里一个能顶上来的人都没有,外头的人早就议论纷纷了。
说议论还是往好听了说,朝堂上那群人就像闻到血腥味儿似的追着人咬。
朝廷的国公位置就那么多,英国公府死得只剩个不大的小子了,又是当差事犯了错的,早该给他们腾位置了。
这段时间提起承爵这事儿的人不少。
宁怀诚没有细说,但姜云瑶一猜就能猜到。
皇帝倒是想让宁怀诚还承英国公的爵位,但那些人不可能会答应。
没这个先例。
按他们的想法,不夺爵位就算了,还继承?做梦去吧!
那么些人反对,皇帝再偏袒他,也得仔细思量思量会不会寒了别的大臣的心。
她忍不住摇头。
第 93 章
与宁怀诚聊了一会儿以后她们便离开了, 姜云瑶还好一些,顾明月心里却憋着气。
石青枫这几日都在军营里住着,每旬一天的休息时间, 正好就是今天, 他忙完了事情, 又和几个朋友打完了招呼, 绕到东城的点心铺子提了两样点心才迅速往家里赶。
才到家门口他就看到院门开着。
他这房子拢共就只有两把钥匙,一把在他自己这里, 另一把在顾明月那儿, 这会儿门开着, 他就知道顾明月在,立刻高兴地进了门:“明月,我给你带了点心!”
顾明月是在,正坐在院子里,听见他说话, 头也不抬一下, 一副不高兴的样子。
石青枫迟疑:“你怎么了?是不是有人欺负你了?铺子里的生意不顺利?”
大有顾明月说有人欺负我,他就冲到人家家里去把人拎出来打一顿的意思。
可顾明月只是哼了一声:“没别人欺负我, 是你欺负我!”
石青枫一头雾水, 不知道自己不在家怎么就能欺负了她, 但他脾气好,听她这样说,便道:“好好好, 是我欺负了你,那你先告诉我, 我怎么欺负你了?”
抢先认错,反倒让顾明月不好意思起来了。
她撇过头:“你给我的银子根本就不是你用我借你的钱挣回来的。”
石青枫恍然。
他倒是想过这事儿多半瞒不了顾明月太久, 也没打算一直瞒着,钱都给她了,她也开了铺子了,难道还能给他退回来不成?因此他说:“害,原来是这事儿,当初我身无分文,还是靠着你给我的钱才能平安走到边关去,那我总不能一直吃师父的是不是?”
他觉得自己很有道理:“不过是付了你一点儿利息罢了,应该的。”
“那也太多了。”
石青枫摇头:“该你拿着就拿着吧,我可是把你当妹妹看的,将来我还会挣更多的钱,你也会挣更多的钱,没必要算得那么清楚。”
他认真说:“你也别总惦记着这件事情,你要是总惦记着,平日里头和我相处的时候是不是就容易拘束了?反倒伤了感情!”
说完,他也不再提这件事,反而问顾明月铺子的事情:“你准备得怎么样了?打算什么时候开铺子?”
顾明月掐了掐手指头算时间。
“等到中秋过后就能开,那些架子什么的都和木匠师傅定了,今天也去司市报备过了,剩下的就只有试茶点了。”
顾明月果真是个很容易被转移注意力的性子,很快就说起铺子里的事情。
说是要做高端生意,也只是相对而言,她那就是个小铺子,再高端也高端不到哪儿去,只不过瞧着上档次罢了,价钱也相对贵一点点。
这样的铺子光茶点取名就能难为死人。
好在顾明月跟着姜云瑶念了不少书,还是能取出好些名字的。
最开始的时候铺子的资金不太够,能够备的茶点并不多,光茶水也就只准备了几样。
说起这个,顾明月很认真:“如今的茶楼里大多都是只卖的初茶,我的钱不够,买不起那些贵价的茶叶,只能在茶水自身上下功夫。”
旁人都是单单煮茶,她在茶里加了不少别的东西。
这个灵感来源于姜云瑶。
姜云瑶是穿越过来的,现代的年轻人喝光光的茶叶的少,大多喝的是奶茶,她习惯了现代的口味,到了安氏屋子里以后安氏又一向宠着她,要吃什么喝什么都不必她自己开口。
而顾明月是在屋里伺候的,在姜云瑶试探性地提了一嘴可以在茶里加料以后,顾明月就去尝试了不少合适的搭配,一部分是姜云瑶提出来的,一部分是她自己研究的。
如今她给铺子里准备的最基础的茶叶是琉璃青芽,这是绿茶,又是茶树上摘下来的老叶子,比嫩叶便宜,入口微涩。
这种茶就是普普通通的,卖得也最便宜,以防万一有客人点不起别的茶,或者只爱喝这种茶。
其余卖的贵价一些的都是加了别的东西,譬如薄荷绿茶、茉莉香茶、小吊梨茶、苦荞茶等等,都是添了不少东西的,也都重新取了名字,以诗文为题。
糕点便是她在姜府里学的那些,应付权贵或许不够看,应付底层的学子却绝对够了。
这些差点将来也会慢慢更新,只要铺子挣到了钱,她往后肯定会投入更多进去,慢慢地、一点儿一点儿地更新铺子里的菜单。
说起这些的时候,顾明月眼里好像在发光。
石青枫坐在她身边安静地听着,忍不住露出了笑容。
等顾明月停下来以后,他才说:“恭喜你,终于找到了自己的事情做。”
他想起两个人刚见面的时候,那会儿是在被卖的路上,顾明月上车的时候眼泪都没擦干,整张脸上糊了一层灰,东一道西一道的,像是长了胡子的猫一样。
胆子也和猫一样小,满眼里都是惶惑和害怕,缩在角落里瑟瑟发抖。
害怕也胆小,却还记得要往怀里藏食物,车上只有她一个人想到了要藏食物,本来就不大的饼子,还被她掰成了两半,那会儿石青枫都饿得前胸贴后背了。
他父母不是坏人,也没有不喜欢他,但凡有口吃的都会分给他,但山里靠着打猎度日的猎人,在那样干旱的情况下哪里能有余粮?所以他已经饿了很久很久了。
他很饿,饿得能把整个糠饼都给吃进肚子里去。
可在他看到顾明月藏起半个饼以后,他才意识到,该给自己留一点儿后路,于是他学着她藏起来了半个饼子,又怕别人看见和他抢,还是偷偷塞起来的,刚塞好,一抬头就和顾明月对视了个正着。
现在想来,他们两个人是有些缘分在身上的。
如今他在军营里奋力往上爬,顾明月也开始有了自己的事情要做,他们再也不是那个担惊受怕的小孩子了。
#
明月茶铺开得不算突然。
周围住着的那些人早就知道这一片有家新铺子要开,铺子的主人不知道是谁,大多时候里头都只有一个九岁的小丫头在忙活,她的年纪太小,除了这间铺子原来的主人以外,没人知道这铺子是她的,只当她是被派来干活的小丫头。
铺子布置得相当有野趣。
这一带大部分的铺子都是吃食铺子,铺子里也很拥挤,主人家都是能塞下几张桌子就硬塞几张,但这家茶食铺子并不。
铺子里头的桌子摆得错落有致,每张桌子上面都摆了一些装饰品,有些是一瓶带着新鲜露水的鲜花,有些是几本诗词集夹杂着些许杂本。
总之,看着很有情调。
有些囊中羞涩的人一看这样的装饰,便知道自己不是里头的消费对象。
顾明月备了几串鞭炮,在门口点上,噼里啪啦一阵响,也就开业了。
铺子里暂时只有她,以及一个招来帮着洗杯碗茶盏的妇人。
那些人虽然嘀咕了两句怎么铺子开业老板也没露面,却也相当捧场,在门口乐呵呵地拍手。
他们凑了热闹,等顾明月让开了,倒也跟着进去看了一眼。
几个月前终于下了一场雨,让这些焦心的百姓们也松了一口气。之前没下雨的时候总是担忧着这日子会持续太长时间,手里捏着钱也不敢花,如今下了雨,虽然还没缓过气儿来,但好歹心落到了实处。
再加上干旱的这几年没吃上什么好东西,如今心里有了底,手里好歹也松快一些了,便对美食独有情钟。
姜云瑶的铺子又开始重新卖起煎饼果子了,每日里客似云来。
有些人进了顾明月的铺子,才坐下问了问价格便扭头就走,也有部分人看着桌上摆着的“菜单”一脸稀奇。
这是姜云瑶给顾明月的出的主意。
她本身铺子就要做读书人的生意,若是铺子里太过嘈杂,反而破坏了气氛,还不如多费些银钱,弄个“菜单”用来点单,茶食和价格标得明明白白,也便于顾明月盘账。
菜单和之前安氏做的衣料单子差不多,上头还画了一些简笔画,字迹也娟秀,虽然比不上那些读了许久书的人,却也能称得上字迹端正、颇有风骨了。
当即有认字的问:“小姑娘,这字是你们东家写的?”
已经有人点了单,顾明月一边泡茶一边答:“是我写的。”
她在写字上头费了好大一番功夫。
之前余大家教姜府的几个姑娘规矩,是连带着才艺教的,姜云瑶别的学的都一般,又听余大家说最好能有一技之长,左思右想,还是选了练字,这个最不费力。
她练字,顾明月自然也跟着练,两个人都不是什么磨叽性子,说要练便下了苦功夫的,好多时候连胳膊都抬不起来,如今才算小有所成。
那问话的人诧异地看了她一眼,没想到她才这么大点儿便能写一手好字。
他顿了顿:“来壶桃花春色吧!”
热水都是提前烧好的,桃花春色也并不费功夫,很快就端了上来。
碧绿透明的茶杯,上面飘着零星的桃花花瓣,茶盘上也缀了一朵粉色桃晶,茶色清澈,隐约有股桃花香气。
点茶的人原先还觉得茶水价格略贵,瞧见端上来的茶水以后却没说话了,而是端起来嘬了一口,瞬间眼前一亮:“好茶!”
顾明月笑着朝他行了礼:“入茶的桃花是摘了惊蛰那一日的,洗干净以后用桃花蜜渍过,您喝着怎么样?”
那人点头说好。
顾明月是懂推销的,当即说:“光喝茶会有些寡淡了,您要不要配些茶点心?”
那人低头看了看菜单,犹豫了半晌:“要个春水生吧!”
他也不知道这是什么糕点,但看旁边配的图是个颇为清爽的绿色,喝了桃花茶嘴里香气扑鼻,就该吃点清爽的茶点。
春水生是提前做好的茶点,就放在冰鉴里,取的是杜甫的《春水生二绝》未明,茶点也取自诗意春水高涨,做成了颤巍巍的果冻样式,绿色半透明的糕体,上面点缀着米粒大小的花,茶盘上又装饰成了水岸的模样。
相当好看。
细细品一口茶水,再吃上一口点心,再听听周围那些茶客的交流声,只觉得惬意。
顾明月看着茶肆里的客人,心里也相当惬意。
店铺没开之前她总是忧虑自己的想法不正确,生意不会好,哪怕姑娘安慰了她许多次,她也提心吊胆的,生怕把家底都赔进去。
做决定之前踌躇满志,等待结果的时候又战战兢兢,如今开了业,她的一颗心才落进了肚子里。
亏不了!还能赚!
第 94 章
顾明月的铺子开的也不是全然顺利的, 才刚开业了两天,外头就有不少议论的话,无非是看她只是个小姑娘, 以为她只是东家雇来的人, 所以平日里多有刁难。
一个是总是捉着她问东问西。
其实这个倒也好, 左右她是开店铺的, 已经做好了被问东问西的准备,但她准备的是人家问她吃食茶饮是怎么做的, 而不是被捉着问这家铺子怎么这么贵, 每天能挣多少钱?
顾明月哭笑不得。
这要是落在别的铺子上, 掌柜和伙计有个膀大腰圆的,他们也就不敢追着问 ,也就是看她面生又腼腆,才这样肆无忌惮。
这天她又碰见个难缠的顾客人。
在这开了一段时间的铺子了,她也大致把周围的环境摸得一清二楚。
来人是这一代出名的媒婆, 常常给人家做媒人, 按理来说名声和关系应该相当不错,但这人不是。
她的名声一塌糊涂。
只因她经常给一些混不吝的人说媒, 且那些个人都多多少少有些缺陷, 吃喝嫖赌不在话下, 有些还是二婚,据说头婚的时候就经常打媳妇。
但她很懂市场,这些人有些缺陷, 家里出的钱也就够多,愿意拿钱出来聘媳妇的也多。
这媒婆姓蒋, 蒋媒婆做的生意就是给这些有各种缺陷的人做媒,有些家世清白的姑娘家总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需要钱, 一方愿意出,一方愿意嫁,谁也说不了什么。
但总是会被骂上几句晦气和为了钱不要脸和不要命的。
对此,蒋媒婆就坐在人多的大榕树底下翘着腿嗑瓜子,一边磕一边呸瓜子皮,冷眼斜那些议论她的人:“老娘凭自己的本事挣钱,吃不着葡萄说葡萄酸的东西!”
这会儿进顾明月的店是因为她做媒的双方约定好了在她的铺子里面见。
他们这一片文雅些的茶楼也有,但价钱颇高,有钱也不是那样嚯嚯的,倒是顾明月这里,虽然也比旁的茶饮铺子贵价,但好歹瞧着清雅,总比茶楼要便宜一些,带着人过来喝茶也颇有面子。
这会儿两边人还没来,蒋媒婆自个儿先来订位置了,一边订位置一边问东问西。
蒋媒婆:“这地界租金在咱们中京城也不算贵的吧?但也不少了,你们东家真是舍得,租下来这么久,铺子也开了有段时间了,竟然一眼都没来看过。”
见顾明月不说话,她又笑眯眯的:“小掌柜今年多大了?我瞧你调茶的手艺很不错,是打小儿就跟着学的?”
“哟,还会认字呢!你这样的小姑娘,有这样好的手艺,怎么也能出来自立门户了!”
顾明月简直烦不胜烦,又因着她是客人,不能发作,还得忍耐着。
之前她的铺子还没开起来的时候,姜云瑶就已经给她提前打了预防针,还叫她到自个儿的铺子里历练过,这会儿面对着这些烦人的客人,也相当的好脾气,安静听完她的话,把手头的花笺递给她:“您的菜单。”
蒋媒婆一身的力气打在了棉花上,撇了撇嘴,扭着腰去门口等人了。
她等的客人来得并不晚,就是人数有些多,七八个人聚在一块儿,顾明月还给他们将两张桌子拼在了一起。
蒋媒婆话多,嗓门也大,一直在活跃气氛,一时之间,铺子里相当喧嚣。
有些好清静才来这儿的客人站在门口瞅了瞅,不打算进来了,叫顾明月打包了东西带走。
也有老客不大介意,仍旧坐下。
还是上回刚开业来的客人,他成了店里的熟客,很爱喝顾明月调制的各类果茶果饮。
进门仍旧点一份“春水生”,就坐在门口,一边喝茶一边听里外的声音。
顾明月把他的茶点端上去:“丹夫子今天来得真早。”
丹夫子是附近学院的夫子,隔三差五就要来上一回,回回都惋惜:“小姑娘的字写得还不错,在你这个年纪算是很难得了,可惜是个女娃儿,不好进学院读书。”
他是当真觉得惋惜,可顾明月没觉得有什么不好的:“如今我做生意也没耽误了练字,挣了钱还能买更多的书籍,夫子何必惋惜呢?”
倘若她是个男儿,未必还能碰见像姑娘这样的人,更不能学一身的手艺,更遑论开店了,如今的日子已经很好,她不愁吃喝,还能读书认字,已经很好很好了。
塞翁失马,焉知非福。
丹夫子摇了摇头,也不和她说什么男儿更容易建功立业的话了,只低头去喝茶。
才喝了两口,他就听见旁边那一桌的声音渐渐大起来,他也没刻意想听,奈何声音一直主动往他耳朵里钻。
原来蒋媒婆这回做的媒,男方那一家是才从边关北朔城回来的,女方则是中京城外头附属的村庄上头的人。
男方才从战场上回来,受了些伤,伤在了腿上,走路有些跛脚,也不知道将来什么时候还会打仗,他父母双亲怕战事再起,孩子又要奔赴边关,便急着要给他娶亲,最好能在再上战场之前生个一儿半女的延续血脉。
女方家里则是图钱,着急把大了的女孩儿给嫁出去换银钱,
这会儿的姑娘家要么是早早儿地出嫁换聘礼了,要么就是尽量留到近二十岁,能在家里多做活儿,留到不能再留了再嫁出去,这姑娘就是如此,留到了十九岁,外头的人都开始议论了,她爹娘才找了蒋媒婆。
两边声音有点大了,蒋媒婆在中间周旋,男方的意思想让这姑娘嫁进门,他们等得着急,女方则是想借此机会多要点聘礼。
听着听着,丹夫子忍不住就叹了口气。
等顾明月再过来的时候,他才又说:“你说得对。”
没头没脑的,但顾明月听懂了,她笑了笑。
丹夫子又说:“你这铺子明显要做读书人的生意,若是这样的客人多了,怎么都会影响一些的。”
有些人图清静,若是环境太吵了,难免会觉得不舒服,往后就不会再来了。
顾明月也知道,小声说:“才开了没多久,来者是客。”
人家花了钱提前订的位置,她总不能拒之门外,更何况她这几日也总结出规律了,这个点的客人不多。
上午的时候客人们也是有自己的事要做的,只有到了下午和晚上的客人要多一些。
她虽然不大喜欢蒋媒婆问东问西,却没道理将钱拒之门外。
再说了,她定的价格就已经将一部分人给排除在外来,各人有各人的性子,人家给了钱,爱说什么就说什么去吧,她只管做生意就是了。
丹夫子说:“你倒是看得开。”
实际上他也是若有所思。
中京城的学院有不少,有名的也就那么几个,丹夫子在任的学院算是一个,奔着学院名头混日子的学生也不少,丹夫子时常觉得难受,那些人花了钱进了学院,却不认真听教导。
为人师者总会因为这样的情况而觉得无能为力。
如今顾明月这样的话反而让他念头有些通达,他尽量自己的本分,尽力去教导他们,他们能学到多少就是他们自己的事情了,他也不必因此伤怀。
……
想通了以后,丹夫子哈哈一笑,心情颇好,又点了一道杨梅煎茶。
蒋媒婆那边聊得不算顺利,眼见着两边要争吵起来,正急得满嘴起泡,想要将两边安抚好。
愈发喧嚣起来了。
正聊着呢,忽然,一直没吭声的年轻男人站了起来望向门口:“石都伯!”
蒋媒婆顺势往后头看了一眼。正巧见到一个少年人站在门口,身上还穿着甲胄,腰间挂着一把一看就锋利的窄刀。
紧跟着,她一大早追着问的小掌柜就迎了上去。
她还以为是客人,准备收回眼神,就听见顾明月问:“你怎么来啦?”
声音柔柔的,像是熟人。
那位石都伯说:“正好路过,我来看看你。”
回完顾明月的话,石青枫才看向站着的齐朗:“怎么了?”
齐朗只是打声招呼。
石青枫之前的礼不是白送的,也因着送到了上头的心坎上,他的任职下来的还挺快,如今已经成了都伯,所谓的都伯,也是百夫长的官面称呼,如今他手底下管着百来个人,比从前的白丁要好上很多,大小也算是个官了。
戎狄派人来和谈,军营无事可做,除了日常训练以外,他们这样的底层小兵就被安排着在城中轮值巡逻,防止有人趁机作乱,也有盯着戎狄的意思。
石青枫怕顾明月才开了铺子手忙脚乱,也怕她被人刁难,特意找人把他的巡逻范围换到了这一块地方。
齐朗是他手底下的人。
石青枫还在熟悉他们,这会儿也只是打了声招呼。
蒋媒婆便讪讪的,心里想法绕了一圈又一圈,愣是没敢再拉着顾明月问话了。
陡然碰见上官,齐朗一家子声音也小了起来,再没了之前嘈杂的环境。
顾明月却没放在心上,她从后头蒸好的糕点里头挑了些顶饿又好吃的,装在食盒里递给石青枫:“你在军营里头吃的是大锅饭,也不知道能不能吃饱,拿着点心,到了下午饿了就吃!”
石青枫笑着问:“你就让我提着这个去巡逻?”
顾明月瞪他一眼:“不行?不行就还给我。”
石青枫立马把食盒藏自己身后:“当然行!你做的点心最好吃,这几天没吃到可想死我了,你不知道,军营里的饭是真不好吃……”
他狠狠吐槽了一顿卖惨。
其实他根本不挑食,也没有什么口腹之欲,军营的饭吃习惯也就习惯了,难不难吃对于他来说都一样,能填饱肚子就行,他也分辨不出来那些饭菜的味道怎么样。
可唯有一件事他知道——他阿娘和顾明月做的饭,是天下最好吃的饭了。
第 95 章
等石青枫走后, 丹夫子才看一眼顾明月,笑说:“你身后有人罩着,也难怪敢这么大点的年纪就出来开铺子了。”
旁人以为顾明月只是被雇过来的小掌柜, 可丹夫子看得明明白白, 这店铺就是这小姑娘自己开的。
来喝茶喝了这么久, 他早就把顾明月的情况摸得一清二楚了, 小姑娘实诚,有问必答, 也从来不会掩饰什么——就比如她自己的奴仆身份。
丹夫子看了一段时间, 她也不会大大咧咧直接告诉别人自己从前是个奴婢, 但若是有人意识到了询问她,她也不会刻意隐瞒。
其实按照丹夫子的想法,她这样是很吃亏的,这铺子摆明了要做读书人的生意,可怎么说呢, 读书人最清高, 也最看重出身,那些身份贵重的人总是更容易获得吹捧, 再不济, 普通百姓靠着读书奋发前进也值得他们吹嘘。
但奴婢出身——总是叫这些人看不起的。
他自觉和顾明月的关系还算不错, 好歹是老顾客了,也提起过这件事,可顾明月却说:“这是我的过去, 没有什么不好承认的,我就是这样的出身, 能不能接受是他们的事情,我并不需要否认呀, 能接受我就接着做生意,不能接受我就不做他的生意了。”
她是真觉得没所谓,被人议论又不会掉块肉。
更何况她并不觉得自己的过去有什么好值得羞耻的,给人当奴婢能够保全自己,姜家于她而言是救星,而并非是一种耻辱,她喜欢三姑娘,从她出生以后,除了在河源村懵懵懂懂学到的那些东西,其余的东西基本都是三姑娘教给她的。
她们两个亦师亦友,是那样的亲密无间,而这样的感情,不该笼罩着羞耻的乌云。
她是自豪的。
丹夫子听完她的话,只想叹气,但也并没有说什么不好听的话,反而还给她出主意:“你如今铺子已经开起来了,应该想法子扩大自己的名声,让更多的人能够知道这里。”
这个顾明月倒是和姜云瑶一起想过。
姜云瑶是现代的思想,那会儿的网络正流行什么网红店,她想的法子是请那些颇有才名的才子进店,旁人为了和他交际,自然也就会跟进来,人一多,里头就热闹了,名声也就打出去了。
但顾明月想着,她这个铺子的规模并不算很大,其实接不下那么多的客人,并不适合大规模的交际。
但姜云瑶的办法也不是没有可取之处的,她可以请一些文人墨客品尝茶饮,再请他们为自己的铺子题诗作画,增加铺子的知名度。
还有另一点是她这段时间做生意久了才想起来的。
铺子地方太小,有些客人特别喜欢安静,就不会在铺子里停留,而是打包了东西就走,她想的是,若是有人不愿意出门、或者当天有急事该怎么办?
她大可以采用外送的服务,请几个腿脚麻利又识得路的本地人帮忙送食物。
这一点也获得了姜云瑶的认可,要知道她穿越过来之前,现代的实体店几乎都快被网商平台还有外卖平台给干垮了,开上一间餐饮店,收入的大头都是来自于外卖,年轻人做办公室的时候普遍不乐意自个儿出门买饭,也没办法在办公室做饭,怎么办?只能点外卖。
一到饭点,写字楼里穿梭的都是蓝衣服黄衣服的外卖骑手。
不过姜云瑶也和她说了,这事儿说起来简单,但是也有很多的问题。
她没有具体告诉顾明月都会出现什么问题,鼓励她自己去探索一下。
姜云瑶总是在想,自己不可能永远都帮顾明月铺好所有的路,她能够自己开自己的铺子,自然也可以自己独立面对所有的难题和困境。
她不确定自己能做多久顾明月的依靠。
顾明月自然也明白她的意思,从开铺子以来,她自己也成长了许多。
既然已经打算做外送,她仔细想了想,头一个问题是找谁送。
要么是雇佣固定的伙计,因为是固定伙计,按照现在的市场价格,一般是一百文一个月,不是特别多,但顾明月想了想,前期自己未必能够把外送的事业做起来,如果直接在铺子里放伙计,成本太高了,总不能一直养着闲人。
左思右想,她想到了几个人——虎头那几个小孩。
早先虎头就一直在帮着姜云瑶那个铺子做宣传和干活,后来因为各种事情,那边铺子换了经营模式,虎头他们就闲下来了,偶尔顾明月会和他们联络一下感情,是以也知道他们的近况。
虎头这两年年纪也大了,他也不爱读书,只粗粗念了一两年书,些许认得两个字,他的年纪如今也不够去做工的,便留在家里帮家里干活。
和他一起的那几个小兄弟也是如此,都是十二三岁的年纪,高不成低不就,有活就干,没活就在街道上找些零碎活。
他们常在大街小巷乱跑,对中京城很熟悉,正适合帮着顾明月送货。
想明白以后,顾明月直接去找了虎头,和他商量送货的事情。
她说得也很分明:“我这个外送生意未必能有起色,兴许尝试了做过以后发现不合适就不做了,而且送货的要求也很高。”
对于前者,虎头嗨一声:“我们才这么大点的年纪,能有活干就不错了,就算没你这儿的活,我们也不一定能干多久呢,拿到手里的钱才是正经。”
他又问后面那个送货要求。
顾明月便说:“铺子里卖的是茶饮和食点,茶饮还好说一些,我回头会订做专门用来装茶饮的瓶子,食点要更注意一些,大多食点都是才做好的,送货的时候要保证造型。”
她是在铺子里和虎头聊的,防止他不知道到底是什么情况,便端了一份茶点给他,把虎头吓得动也不敢动:“这我哪敢动?!”
顾明月给他端的是金丝白玉酥,外面一层酥脆的外壳,内里裹的是山药泥,外壳金黄,五个一份攒在一起,一咬开,里头的山药泥馅便会流出来。
虎头也吃过顾明月给他的点心,但那会儿都是饿肚子的时候,顾明月给他带的点心都是那种一盒一盒很顶饿的,口味不错,却不会有什么好的包装。
哪像现在这个?
见他害怕,顾明月安抚道:“你要是不敢吃,回头送货上门,人家问你铺子里都有些什么东西,又都是什么味道的,你答不上来可怎么办?放心大胆地吃,我还想靠你拥有更多的客人呢!”
虎头这才敢动手。
顾明月又说:“你瞧见这点心了吧?酥脆容易碎,倘若送货的时候不小心,很容易便会碎了,所以要格外小心,不能着急。”
她还说了好些运送可能出现的问题。
什么东西容易碎、除了顾客以外不能交给旁人,如果是热茶饮,必须保证温度等等,听得虎头头皮发麻,几乎要放弃了。
顾明月先把这些话说了,紧跟着话头一转:“这些东西送起来费时费力不讨好是真的,但倘若你送好了,每送完一趟单子,我给你两文钱的抽成。”
虎头迅速在心里算了一遍——一趟单子两文钱,以他对整个中京城的了解,一天怎么也能送个十单,这就是二十文了,一个月不休息,怎么也有个几百文钱!
顾明月深知画饼的重要性:“再者,将来摊子铺得大了,你要是送不过来,可以把你的那几个小兄弟都喊上,他们的工钱我不管,送多少我依旧给你两文钱,给他们多少就是你说了算了。”
“若是我这儿的生意做得好了,保不准会有跟着我学的,到时候你们就是最有经验的那一批,人家肯定优先考虑你们是不是?就算以后不打算做这门生意了,你攒了钱去做些小本生意,总比你扛大包好吧?那是苦力活,难做。”
她一通利弊分析,还当真把虎头给打动了,咬着牙答应下来准备干。
送货的伙计找好了,剩下的就是顾明月的事情了。
这几日若是有客人进门,她帮人点单上点心的时候便会提上一嘴如今有外送的生意了,倘若自己不想出门的,或者不想坐在店里等的,亦或是将来要办什么小宴要预定点心的,都可以提前知会一声铺子里,付下定金以后便可以预定茶饮,由铺子里的伙计送货上门。
说起来这生意也有个不太好的地方,便是沟通不太方便,就算再有人送货上门,那也得提前来联系,总要到店里一趟。
为此,顾明月还特意告诉顾客,如果是回头客,可以在伙计送货上门的时候提前预定,仍旧是付了定金,等货送上门即可。
这法子也是有风险的,若是伙计贪心,接了单子却不告诉顾明月,拿了定金就不干了,那也是个大麻烦。
为此,顾明月还制定了规则,倘若顾客付了定金,便要从伙计手里拿条子,条子上还要签伙计的名字,不认识字的,顾明月也给每个人分了不同款的条,她一认就知道是谁,如果东西没送到顾客手里,顾客能凭条子到店里对账,核查清楚以后获得铺子的赔偿——至于伙计,这条子她可特意去司市过了流程的,要真有伙计贪心银子,就等着去司市衙门的牢里呆着吧。
定规则的时候顾明月还和姜云瑶抱怨了几句,外送的生意虽然好,却总有不便利的。
姜云瑶笑着摇头,不自觉地想到了现代的手机,便是没有手机,有个座机装在铺子里,都能省下好多力气呢。
可惜现在是在古代,只能靠人力解决了。
总之,这么个外送的生意好歹是做起来了。
最开始的时候只有虎头一个人送,大多数的顾客还是选择在铺子里吃,偶尔有不想出门的才会预定食饮。
起初虎头还很拘谨。
因为顾明月这个铺子里的顾客大多都是读书人,能花的起钱在外头点吃食的家境总是很不错的,虎头不过是个平头老百姓,哪敢多说些什么?
是后头去了好几家了,虎头才慢慢历练出来,也敢张口说话了。
他脸上总挂着笑,还是个半大不小的孩子,笑得和暖阳似的,总是讨人喜欢的,见人三分笑,人家看他心情也好,这会儿虎头便会和人家搭上几句话,要么是帮着顾明月介绍铺子里的其他吃食,要么便是闲聊一些外头的新鲜事情。
时间长了,虎头还从这里头发掘出来了一点儿商机——他在顾明月这里挣了一些钱以后便请了个认字的读书人,那读书人家境贫困,只能靠替人写些书信过活,虎头便请他写一些外头的见闻。
这些见闻是他的那些小伙伴们走街串巷打听来的消息,不是什么正经的八卦,但也有些挺有意思的,譬如谁家的大人妻管严之类的小小花边料。
人家不至于为了这么点小事儿为难他们一群孩子,他们也能把这些消息当作茶余饭后的一点儿消遣,通通都请那位读书人记在了小本子上,要是有对这些八卦消息感兴趣的,他就把随身携带的小册子卖给人家。
买的人不多,也省了他给读书人的润笔费,不过挣一点儿零花罢了。
就这么送了一段时间,外头的人都知道了,明月小铺的茶饮食点能送外送,常常能看见些半大小子从明月小铺里提了食盒急匆匆赶往大街小巷里。
起初的时候不觉得如何,只当个新鲜玩意儿瞧,可等夏天一来,他们便意识到了这其中的商机。
大热的天气,人都要晒蔫了,在家里头收拾饭食都觉得热,不想做饭也不想吃饭,偏偏又不得不做,更不想出门,一出门就觉着自个儿要被晒化了。
这会儿就很适合点上明月小铺的吃食。
一进夏天,街上来往的送货的小孩儿也变多了,一个个都顶着满头的大汗,背后背着专门定做的小木箱子,箱子里头放了厚厚的一层棉布,棉布中间就放着吃食,厚实的棉布可以起到暂时保温的目的,这也是买不起冰块的缓兵之计。
有些旁观的人家眼馋,倒也不碍事,他们只管在门口喊上一声,便会有小孩儿停在他们门口,笑着问他们是不是要预定吃食。
价钱比在铺子里吃要贵一些,但能省力气,人家也乐得花费。
这样想法的人变多了,顾明月的铺子里越来越忙,她一个人忙不过来,又请了一个点心师父。
虎头也是,在顾明月这挣了不少钱,后头发觉生意越来越多,便把从前跟着自己混的那些小伙伴都拉来帮着顾明月送“外卖”。
不过这些小伙伴就是他自己看着了,顾明月只负责把手里头的单子分给他,给多少钱都是虎头自己说了算,若是有损坏了食物的或者出了事情的,也都是虎头管着。
换言之,她只对虎头负责。
虎头起先也咬了咬牙不敢做,后来挣的钱越来越多,他也忙不过来了,只能找人帮忙了,怕耽误了顾明月的生意,每一个人上任之前他都会培训一遍,头一次送货的时候还会自己亲自领着人去,教他们该怎么说话。
生意做大了,旁的人自然也会眼馋。
起初是有别的人来顾明月铺子里问还缺不缺送货的伙计。
顾明月仔细盘算一下把人拒绝了,一来虎头手底下的人够用,且都是值得信任的人,她用着也放心,有虎头管着,她也能省点力气。
二来,这些来问的人品性不定,且她看了,好些人之前都是做苦力活的,手上沾了灰和泥也不知道擦洗,不爱干净的人帮着她送东西,只怕客人见了会皱眉。
她把人拒绝了,那些人也只能想法子,基本都是去虎头那边儿报名,等着自己被选上,再不然就是去别家,看他们要不要人。
因为顾明月的外送生意做得还算不错,好多敏锐的茶楼、食铺也都想跟着她学呢!
第 96 章
宁怀诚家里国公府的爵位还是被收了回去, 不过因为英国公夫人还在,爵位牌匾还没撤下去,这也是陛下的意思, 英国公怎么算也是为国捐躯, 虽然后头有伤人和, 好歹功过抵消了一部分。
上头陛下的意思一透露出来, 那些大臣们就知道,他还念着几分旧情。
没人再敢反驳, 任由陛下施为了。
反正那些人的目的也不过是让英国公府败落。
这事儿顾明月是听铺子里的人说的。
她的铺子开了有一段时间了, 发展了不少消费顾客, 虎头带着的那些小跟班们常年在周围的富商豪绅府中穿梭来往,结交了不少人脉,英国公府的爵位一撤,甭管是当官的还是普通读书人,都在讨论这个问题。
外卖事业做得越来越大, 她铺子里多少有些忙不过来了, 最近在犹豫要不要把隔壁的铺子也租赁下来,两边打通以后扩张一下。
对此姜云瑶是很赞成的。
她铺子里如今拢共就两个人, 好些茶点都是提前做好的, 热一热就能叫人送, 但这也很费功夫的,每天顾明月睡觉的时间就只有两个时辰,剩余的时间都在做糕点, 挣得钱多,人也累。
姜云瑶看在眼里, 有心想叫她歇一歇,但她知道顾明月性子轴, 一心想着做事业她便不会轻易休息,更何况她将钱看得极重,能挣钱就不可能会躺下。
如今顾明月自己想再招人,她举双手双脚同意。
顾明月倒是犹豫了一下,然后就去找了隔壁铺子的掌柜。
她隔壁铺子是个卖杂货的,没什么值钱东西,生意也一般,且因为位置还行,房租贵一些,每月的收支堪堪持平,掌柜早就想脱手了。
但顾明月去问他愿不愿意出手铺子,他反倒拿捏起来了。
顾明月这铺子生意有多好,大家都看在眼里,这会儿她说想拿下隔壁的铺子,掌柜的有心想坐地起价。
铺子开久了,顾明月早就历练出来了,人小,但一点儿也不觑:“您要是一心捏在手里头不放,那就捏着吧,我虽然想要铺子,却也没非要开在这儿,中京城这么大,我又有合作的外送,顶多叫他们跑远一些罢了,也远不到哪儿去!”
“倒是您这铺子。”顾明月上下打量一番,“能不能再出手,还是继续亏下去,就得看您的心意了。”
要是他硬要坐地起价,顾明月跑去别的地方租铺子也是一样,还真没特别需求。
她打赌,对方一定会同意。
那掌柜的果然妥协,把铺子转租给了顾明月。
双方签了协议,顾明月又火速请了人将两边的铺子打通——巧的是,这两家铺子的东家就是一个,不然还真不能同意好好的墙给敲烂,为此,顾明月还多给了一点钱。
铺子打通以后她又招了几个人,两个厨子,专门负责面点,两个伙计,还有一个刷洗杯碗锅盆的妇人。
两个面点师傅做的是那种普通易得的面点,从她这铺子小有名气以后,跟着她铺子学的不少,也当真是有人能复刻出大部分的面点的,本来材料就那些,但凡多尝过几次,人家就能吃得出来这是怎么做的。
不过真正的要技术的面点还是顾明月做的。
譬如打奶油之类的活儿,虽然很累,但她从不假手于人,甚至做这些糕点的时候灶房里头都不许有一个人,只单单她一个。
这种面点方子是三姑娘教给她的,她还从来没在别家店里看见过,而这样的方子,三姑娘那里甚至还有很多,随口就能说出好多。
但即便很多,顾明月也没有不当回事,三姑娘知道得多那也是她的本事,不是自己的,她教给了自己,帮自己挣了钱,是因为姑娘把她当成最亲近的人,而不是她应该这么做。
顾明月时常保留着感激之心。
除此之外,她每个月也会从铺子的收入里面分成一部分给三姑娘,用三姑娘的话说,这叫技术入股。
如今天时正常了,三姑娘的铺子早就重新开起来了,再加上顾明月这里提供的额外收入,可比她的月银多多了,为此,姜逢年还酸唧唧地说了两句,无非也不过是提起她的铺子起步还是自个儿出的钱云云。
他倒也没想收回来,就是彰显彰显自己作为父亲的威望,显摆显摆自己多么厉害罢了。
说出去人家都不敢信,一个小姑娘十岁,另一个十四岁,如今都能挣许多的钱了,还带动了中京城的风向。
虎头还来找过顾明月,也是说起中京城的风向。
自从顾明月开始办起了外卖,中京城许多铺子酒楼都开始跟风送外卖,但说白了和顾明月最开始的顾虑一样,单独雇佣一批人送外卖的话成本实在太高了,虽然酒楼也能雇得起,却也不愿意投入这么多,还不如用现成的班底。
虎头来,就是想问问顾明月,他们能不能接别的酒楼铺子的生意。
毕竟最开始的时候送外卖的主意是顾明月提出来的,而一旦开始做别人的生意,他们必定要扩大人手,其中带来的隐患很多,肯定要和顾明月商量清楚。
顾明月当然知道他是怎么想的,做一家铺子的生意肯定比不上多家,能挣钱的事情为什么不干?更何况这还不是一笔小钱,虎头有能力,也有野心。
她对此并没有什么意见,但该说的话还是得说清楚:“你做其他铺子的生意,不能顾不上我这的,从前答应的还得继续做好,不能因为生意大了就忘了根本。”
若是虎头只顾得上旁人,罔顾她这个小铺子,那她的生意必定会受影响,每个月盈利的钱会少一大半。
虎头讪笑:“这是自然的,没有姐姐,我也没有今天,哪能忘本呢?您放心,外头所有的生意我都收三文钱一单,但姐姐这是还是一样的。”
他如今是正儿八经地开始做生意了,挣了钱就往家里给,他们自然不会说什么,全力支持,就是有好些亲戚知道他在做生意,抢着要把人往他跟前送。
好几个都是虎头没法推拒的,没法子,谁不是沾亲带故的?今儿他把人退出去了,明儿他爹娘就得被指着鼻子骂。
那几个人虎头都不大喜欢,倒是有勤俭的,他也没敢让他们做很重要的活儿,打散了放到底下去送外卖了。
特意没把人往顾明月这儿放。
就怕万一出点什么事情,伤了两边的感情。
这事儿他也没拿到顾明月跟前说,自己默默做了。
*
这天顾明月接了个特殊的单子,原是那些来中京城讲和的戎狄人要走了,想叫顾明月做许多吃食送到驿站,回头他们要带走。
她不想接。
两边是在讲和没错,但她就是觉得那些外族人膈应。
那些死掉的将士、流干的血液像是刻在每一个中原人心中的疤痕。
那群戎狄人来讲和,几个月都没敢踏出驿站,怕的就是愤怒的中京城人一人一块石头砸死他们,如今协议签好了,竟然飘起来了?
顾明月直接拒绝了对方。
那几个人没亲自来,派了驿站的的驿丞。
“姑娘,你看这,人家指定了要吃你这儿的点心茶饮,我也是没法子……”
顾明月手上都是面粉,闻言只抬起头:“都卖完了。”
驿丞苦着脸:“姑娘说笑了,这不是还剩好多呢么?”
她这铺子生意好是好,却也没一大清早就把货卖完了的时候。
“明儿是重阳节,我这都是做的明天要用的重阳糕,其他的点心没怎么做,昨天就被外卖单子预定了,您改天再来吧。”
驿丞道:“不过是几样点心茶饮,你空个手,一会儿就做完了,何必为难我呢!”
他又说:“那几个使臣过完重阳就走了。”
顾明月撇嘴:“走便走了就是了,他们要上供的银子给完了吗?没给完还有心思买糕点吃?戎狄这么富裕?几千几万两的银子一点儿也不放在心上啊?”
戎狄前来谈判,两边磨来磨去最后定下了戎狄每年上供三万两白银,外加牛羊若干,那边儿还不满,说要朝贡的太多了,他们族群得了瘟疫,还在治疗中,没有钱云云,甚至还想让朝廷倒给他们钱,让他们先治好瘟疫再缓上几年再继续上供。
这种话也就骗骗小孩子罢了。
当初他们主动来犯的时候可没说什么提前通知这边准备一下迎战,如今倒是要让这边缓一缓让他们休养生息了,谁都知道戎狄人善战,倘若真给他们时间修养了,回头遭殃的还是边关的百姓。
顾明月这会儿也是真心嘲讽,要戎狄一时半会掏三万两银子出来当真是为难的,少不得举全国之力,但这举全国之力也举不到那些贵族头上,祸害底下百姓罢了。
驿丞只能讪笑:“这国家大事,咱们也说不准,姑娘还是看眼下的生意吧,这东西买不不回去,叫人家还以为咱们抠门呢。”
他死活都要把东西买回去,顾明月烦不胜烦,有心想让他去别处买,偏他说那几个戎狄人一定要吃奶油蛋糕,别处买不到。
两边正争执拉扯着,石青枫又从外头路过了:“做什么呢?”
他每天时不时就要过来一趟,就为了看有没有人欺负顾明月,铺子里的熟客都认得他了,偶尔还打趣两句。
顾明月:“他要买蛋糕,我没时间做。”
石青枫喔一声:“陛下前儿还因为谈判的事儿生着气呢,这几日我要忙起来了,没时间过来,你有事儿就叫人给我递个消息,我叫人过来。”
“啊?忙什么?”
石青枫看一眼驿丞,低声说:“陛下怕戎狄闹出什么事情,叫我们加紧巡逻。”除了巡逻,也有监督的意思。
谈判期间双方就不怎么愉快,走的时候再闹点什么事儿出来也太丢人了。
顾明月不懂朝政上头的事情,但她知道该怎么做生意,转头就和驿丞说:“您回去吧,我这儿真没法儿做,光重阳糕点都订了五十多盒呢,铺子里拢共就三个厨子,我就是没日没夜地做都怕完不成,更何况订礼盒的都是王公大臣,连太子府上都有人订,这单子要完不成,我这铺子也不用做了。”
她特意把太子抬了出来。
成王倒台以后其他几个王爷安分不少,便又把太子给凸显出来了。
年前又下了雨,那些支持太子的大臣们运作一番,又变成太子心诚才求来了雨了。
她搬出太子,驿丞再也不敢说什么了。
第 97 章
隔天顾明月正在搓重阳糕。
她昨天还真不是唬人的, 太子府真在这儿定了重阳糕,整整十盒,也不知道太子要拿来做什么用——兴许也只是用来给底下的下人们打赏吧, 顾明月没觉得对方真能看上自己这个小铺子出品的糕点。
不是妄自菲薄, 而是她的目标顾客就不是太子那些人。
太子他们定做的重阳糕要复杂一些, 因为顾明月在重阳节之前做了宣传, 说要做透明的重阳花糕。
虎头那些外卖员除了能送货,也是个很好的宣传渠道, 在别家铺子还在绞尽脑汁如何在重阳节脱颖而出的时候, 顾明月已经和虎头约定好了该如何做宣传。
她找人定制了画册, 像是那些高门大户常用的花笺和请帖一样,上面画了透明的重阳花糕。
她请的是个贫穷书生,人还是丹夫子介绍给她的,说这人书读得一般,但是画技极好, 就是和寻常人不太一样。
顾明月原来还不知道哪里不一样, 结果人家把画拿过来她就看懂了。
这会儿的人绘画多是用水墨,主打一个写意、飘逸, 但这人也不知道用什么东西画的, 画出来的东西很写实, 乍一眼看过去和真的似的。
这种画技不适合用在读书人那种交流画技的场合,用在铺子之类的宣传上却很合适。
不过他虽然会画写实画,在怎么画透明画上还琢磨了好几天。
这样新鲜的册子还真是少见, 比原先姜家那个衣饰册子更新鲜。
不过很快,顾明月就把这个人才推荐给了三姑娘。
她铺子里也就节日的时候要搞点噱头, 平常时候生意还真没那么多,不像三姑娘那里, 她的衣饰铺子每季都要上新,这东西又是精细活儿,画起来费功夫,够那个书生忙好久了。
太子府的订单也是因为太子府的门客看见了虎头派人发出去的单子。
普通的重阳糕是另外两个厨子做的,有散的,有盒装的,不过装普通重阳糕的就是普通的了,要么是油纸包的,要么就是用荷叶包的。
顾明月手里做的全是透明重阳糕,用了红薯粉——他们这儿没有现成的红薯粉,这会儿用的这些红薯粉全是她自己手磨的。
昨儿推了戎狄那的单子除了不想接以外,更因为她的红薯粉不够用了。
一斤红薯才能磨二两的粉出来,又要洗又要搓,还要晒干,用了她大半个月的功夫才攒了两袋子,还送了半袋子给姜云瑶,她单子太多,没时间给姜云瑶做透明重阳糕,干脆把红薯粉给了府里,让她干爹做出来照样能吃。
红薯粉本身没什么味道,顾明月又想办法加了水果粉上色,再添一点味道。
最后的成品出来就是五颜六色的重阳糕,但又都是透明的,每块糕上都放了一片薄荷叶和一片不同的花叶装饰,再装进定做的木盒子里。
她订做不起高档的檀木盒子,只能在雕工和设计上下功夫。
搓重阳糕不麻烦,要做出漂亮的样子倒是很费工夫,顾明月忙活了一晚上,将将天明的时候才把五十盒赶制出来一一交给虎头。
做完她就回姜府了。
才刚到二门,还没进去便听见两个婆子在门口嘀嘀咕咕:“英国公府上咱们家来做什么。”
“谁知道呢,从前从来都不登门,如今爵位没了,怎么反倒上门来了。”
“上头主子的事情谁能知道呢?咱们家几个姑娘不是请了余大家教养么?说不准儿就是余大家有什么事儿。”
“哟,明月姑娘回来了?”
有个眼尖的婆子瞧见了顾明月。
顾明月就站在门洞下,也没刻意躲着,算不上偷听,这会儿也大大方方应了一声,又问:“这会儿余大家和英国公夫人在府上?”
婆子点头:“是呢,在太太屋里,大姑娘和二姑娘也回来了。”
这倒是巧了。
顾明月笑着递过去两个荷包:“妈妈买点酒吃吧。”
婆子兴高采烈收了,等顾明月走了,其中一个问:“三姑娘府里的丫头怎么见天儿地往外出呢?就没见过在屋里头的时候,前儿小少爷过生辰,太太在路上碰见我叫我给三姑娘送东西,我去的时候屋里头静悄悄的,愣是一点儿声儿都没有,只一个没长毛的小丫头守着。”
“嗨,姑娘们屋里头的事情咱们哪能知道?”
“怎么不能知道?前头四姑娘为着一串玛瑙串和五姑娘生闷气,咱们不是第一个就知道了?”
“那哪儿能一样呢?那边院子漏得和筛子似的,谁的话传不出来?三姑娘屋里的几个人都是太太调理出来的,甭说明月姑娘了,后头才来的那个明心,嘴严得和缝上了一样。”
……
嘴被缝上了的明心正坐在院子里头晒被子,瞧见明月进来便笑:“姐姐回来了?姑娘在里头呢。”
明月诧异:“不是来客了?太太那儿没叫?”
明心摇了摇头:“姑娘才从外头回来,太太那还没叫。”
顾明月站住了脚:“那你先忙着,我去太太那儿听听消息。”
明心连忙拉住她,瞧一眼屋内才小声说:“我估摸着是要说姑娘的亲事。”
“?”
“什么?!”
顾明月差点跳起来:“姑娘才多大啊!”
“嘘嘘嘘!”明心跺脚,“我就知道你要有反应,小声点儿,别让姑娘听见。”
她把顾明月拉到边上:“姑娘也不小了,今年都十四了,定亲是定亲,走礼还要时间呢!真要等到出嫁,都得十六七岁了,咱们姑娘生得好,脾性又好,多少人家都抢着上门求娶,要我说啊,配什么人使不得?太太就不能着急!”
顾明月也是这么想的。
虽然宁大人还算可以,但在她眼里宁大人再好,两个人也是不相配的,别的不说,宁大人那里那么多事情,朝堂上那些人都盯着他,有个什么动静都够折腾的了。
三姑娘好不容易才有现在的消停日子,太太宠着,自己手里头钱捏着,何必去蹚那趟浑水。
就是不知道太太是什么意思。
顾明月怎么也放心不下,连忙把手里提的东西都给了明心,自个儿去了太太院里探消息。
太太身边的几个丫头都在,梅香和兰香在屋里,菊香在茶室,只有竹香在院子里,顾明月也和她亲近些,连忙上去:“铺子里头做了重阳节糕,我想着太太重阳节要送礼,干脆带了几盒过来,回头你使个人去姑娘院子里拿。”
竹香抿着嘴笑,知道她来这儿的意思:“知道了。”
她努努嘴:“屋里头是英国公世子的大嫂。”
英国公府的牌匾没了,但这会儿的人都习惯了叫宁怀诚英国公府世子,一直没改。
顾明月诧异:“不是英国公夫人啊?”
竹香摇头。
顾明月想想也是,要是论辈分和年纪,英国公夫人和安氏还是有些差距的,就算是说亲事,没确定下来的时候只能算是两边有个意向,没那么正式,宁怀诚的大嫂过来还算是合礼数的。
不对,她怎么就认定了对方是来提亲的呢?
顾明月甩甩脑袋,指了指里头:“好姐姐,有什么消息你得告诉我。”
竹香应下:“咱们什么交情,要是真有什么,我一定会告诉你。”
彼此对视了一眼。
竹香知道顾明月不会问太过分的话,顾明月知道要真是她不能听的消息竹香不可能会告诉她。
这是属于她们两个人的默契。
今儿顾明月就不去铺子里了,干脆呆在姜府等消息。
第二日就是重阳节了,阖府都要去登高眺望,连带着出嫁的姑娘们都得回来,府里也正是忙的时候,太太那里去不了,顾明月就想着去找她干爹一趟。
方中意如今在府里头过得相当滋润,厨房里头的大厨子前些日子告老还乡了,他做的菜又很符合太太的口味,便被太太给提拔起来了,月钱涨了是小事,府里头这些后厨采购的事儿也都给了方中意。
厨子不偷,五谷不丰。
这些大家族的后厨、采买就没有不贪的,哪怕方中意无心于此,人家也怕他太“清白”了,总要带着他贪上一点,为了融入,方中意也就睁只眼闭只眼了。
幸亏他贪得不多,府里头这些腌臜事儿安氏知道的一清二楚,心知水至清则无鱼,也不管罢了。
顾明月找过来的时候方中意也在做糕,整个后厨都是一股糕点的馨香气息。
后厨的人表面上见了她都笑,等她走了才议论起来。
“前儿我在南鼓巷里头看见她了,就在那个什么食铺里头。”
“卖透明重阳糕的那个吧?好些人去订呢,也不知道有多好吃,咱们府里头都没有。”
“那铺子到底是谁名下的?她怎么总在里头?”
“肯定不是明月姑娘的,她不是还在府里头么?奴籍在身,怎么可能自己开铺子,我听人说三姑娘的铺子挣了不少钱,应该是三姑娘开的铺子吧?叫她在外面管着?”
“多半是……”
方中意单独一个灶台,这会儿正把一份份捏好的重阳糕塞进蒸笼里,见顾明月来了头也不抬:“最近这么忙,怎么有空过来?”
顾明月笑眯眯地:“再忙也得回来陪干爹过重阳节不是么?”
方中意心里受用,随手给她塞了一块才蒸好的重阳糕,热乎软糯,里头的豆沙馅也甜香,一口下去满嘴的好味道。
顾明月嚼嚼嚼地吃了,还没说话,就听见方中意说:“府里头的那些话你别放心上。”
顾明月:“?”
她腮帮子还鼓鼓囊囊的,口水正分泌着消化糕点,一时没来得及说话,只能发出疑惑的声音。
方中意也没听出来:“你消了奴籍的事情不告诉他们是好事,不知道他们就没话儿讲,要是知道了,指不定会闹出什么事情来,反倒伤了你和三姑娘的情分。”
顾明月是没和别人说过奴籍这件事,她一个才做了几年的小丫头,能有银子开铺子本就是件很稀奇的事情。
回头真要查到她头上,说不定还会牵扯到石头身上,又扯出什么大秘密来,那才不值当呢。
虽然她一个明面上还是丫头身份的人整日都呆在铺子里是有些奇怪,但那些人会替她找好原因的。
他们也只相信他们自己看见的。
顾明月把重阳糕咽进肚子里:“没事干爹,我心里有数。”
方中意默默瞧了她一眼。
顾明月这几年吃得好,人也高兴,个子也见天儿地长,比起旁人要高出一截去,如今都比大她四岁的姜云瑶都要高了。
他既欣慰又心酸——姑娘长大了!再也不是当年那个瑟瑟的小丫头了。
第 98 章
今天来府里的就是宁怀诚的大嫂。
从英国公府那几个男丁都没了以后, 那边府里剩下的人都深居简出,宁怀诚的大嫂更是,从来没有出门交际过, 这回过来也没有大张旗鼓, 静悄悄的。
她来找安氏也不知道聊了些什么, 聊的时候屋里头只有吴妈妈一个, 梅兰竹菊几个都不在里头,吴妈妈嘴又紧得很, 什么话也不肯透露。
对此, 姜云瑶很镇定, 她这个当事人比顾明月要镇定太多了。
顾明月打探消息没打探到以后急得和什么似的,偏姜云瑶还能当着她的面烹茶侍花,还劝她:“该来的事儿迟早都来,你急也没有用。”
顾明月嘟囔着嘴:“我还不是替姑娘着急嘛!说不定就是人生大事。”
姜云瑶调侃她:“要是叫外头那些伙计看到你这幅样子,谁敢信你在外头那么稳重?”
顾明月羞恼:“姑娘!”
她只有在熟悉的人面前才会卸下自己那份成熟稳重的外壳, 本质上还是个稚嫩的小姑娘。
姜云瑶笑着看她:“就算英国公府真要求娶, 那也是很久以后的事情了,不急, 你如今开着铺子, 也学了算数, 记账上头吃不吃力?”
顾明月摇头。
她铺子里的账没有那么复杂,也就一个成本一个利润要算,自己随便打打算盘就算出来了。
可姜云瑶说:“将来你还会开更多的铺子, 到时候账本多起来了,你一个人要顾着做点心, 又要算账,会很累, 很麻烦。”
“等以后再开铺子,我就不可能每家都管着了,到时候店里还要设置掌柜,让掌柜的做完账综合起来我再看。”
姜云瑶对她的想法表示认可,但也有隐患:“你若是聘请掌柜,太年轻的没阅历,年纪大有阅历的未必不狡诈,之前太太教我看府里账目的事情你还记得么?”
顾明月当然记得。
府里的账目可比她铺子里的账目要复杂得多,姜家上下百口人的吃穿用度,姜逢年等人在外的人情往来交际,还有各地置的铺子产业等等,这些都是要计算的,安氏每个季度都要盘一次账,一次盘两三天,府里头来来往往的都是管事和外头的掌柜。
府里头的姑娘们年纪都大了,安氏除了请人教规矩,也会教她们看账本,和前面姜云琼的教养一模一样,姜云瑶这个打小儿养在她膝下的人更是如此。
姜云瑶看账本不费力,她还没穿越的时候就开了自己的店,看账本是最基础的东西,虽然要适应古代的记账法有些别扭,但习惯以后学得就飞快了。
不过几个姑娘都是一起学的,她不想太显出来,早就会看也没吱声,反而默背起了账本,回去又教给了顾明月。
顾明月学得磕磕巴巴的。
她的学习天分一般,和普通人没什么区别,唯一的优势是肯吃苦,人又努力勤奋,旁人一遍两遍看不懂以后就不会再看了,她深知读书的机会来之不易,所以更加珍惜,一遍看不懂便两遍,两遍看不懂就三遍、四遍。
总有看懂的那一天。
好些时候都是顾明月挑灯夜读才终于学会了记账法子。
开了铺子以后她学到的记账办法也用了上去。
这会儿姜云瑶提起将来铺子多了以后,她要做的账,顾明月有点头疼。
有点,但不多,这年头挣钱哪有容易的,她得付出努力才行。
但姜云瑶说:“我还有更方便的对账办法,记载简单,便捷好用,每个季度盘账的时候也很方便,只要对一下数据就行了。”
顾明月眼前发亮。
姜云瑶从书桌上扯过一张纸,先写下了九个数字,和一句话:有借必有贷,借贷必相等。
……
顾明月被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以至于她整个人都有些恍恍惚惚,直到第二天重阳节,安氏带着府里头的女眷去登高眺远。
中京城周边有山,不算高,从山脚爬到山顶也就半个时辰,山上有道观,因着每年都有达官贵人踏青,道观很是热闹,这半个时辰的山都被他们玩出了花样,沿途修建了很多休息的亭子或是平台。
重阳节人多热闹,走上两步便能碰上熟识的人,碰到英国公府的女眷,倒也不算太稀奇。
顾明月甚至觉得安氏是故意带着家里人和她们搭话的。
英国公府几个寡居的夫人这回整整齐齐,连出嫁的宁怀柔都在队伍里,穿得都很素净,碰上安氏,两边搭了几句话,便相邀一起爬山。
安氏不动声色地拍了拍姜云瑶的胳膊。
她便知道,英国公府当真是想要结亲,但她不想潦草决定,所以才和那边儿约定了双方相处相处。
安氏已经是极为妥帖且很为姜云瑶考虑了。
姜云瑶暗叹。
有些话、有些心思她从来没有对任何人讲过。
从穿越以后她就思考自己将来的人生,惊心动魄不大可能了,当一个讨太太喜欢的庶女,到了年纪以后嫁一个寻常的、门当户对的丈夫,在一片被圈起来的天地里有限地发挥着自己的余热。
让自己没有那么不自由。
她注定了要走这样的路,她开铺子也只是让自己能走的路更加宽阔一点,让自己成婚以后不必那么的束手束脚,做一个手心朝上生活的女人,即使没有丈夫的感情,她手里还捏着钱,便永远不会不痛快。
她对自己将来的丈夫并不抱有任何多余的期待,能有感情最好,没有就互不打扰。
换句话说,她从来没有想过自己要嫁一个什么样的男人。
如果有可能,她这辈子都不想嫁人。
但这不可能。
安氏也只是带着她见一见英国公府的人,对方有结亲的意向,虽然门庭败落了,但好歹宁怀诚也是简在帝心,外头那些人再攻讦英国公和他的儿子们,眼明心净的人也知道他们一家子都是为了百姓而战死的。
她并没有打算就这么直接给姜云瑶定下亲事,但带着见见人倒也不算错。
姜云瑶心里有想法,脸上却没表现出来。
顾明月瞅瞅这个,看看那个,总觉得有哪里不太对劲——他们府里头和英国公府根本一点交集都没有,除了那位英国公世子,宁怀诚宁大人以外。
没头没脑的人家怎么可能会突然有结亲的意向?说白了她们姑娘平常都没有什么在外头显露的名声,唯一能被外人知道的也就只有平常宴席之上,再不然就是外头那两间铺子了。
她心里疑惑,寻着机会结交了英国公府的一个婢女。
她开了铺子,偶尔也有尝鲜的达官贵人照顾她的生意,宁怀诚又至孝,担忧家中母亲和嫂嫂们不得开怀,经常派人去买些新奇的物什哄家里人开心。
一来二去的,她和各家都有点儿浅浅的交情,这个婢女也是如此。
双方寒暄几句,她提起自己开的铺子,对方显而易见惊喜起来:“原来是你啊,前些时候想买你家的糕点也没买着,说是卖完了。”
这是顾明月铺子里最新的营销方式,她一个人忙不过来,有些加了奶油的糕点不经放,而且一次吃不了太多,太多了容易腻。
再说,她的生意太好,竞争对手也不是吃素的,这段时间就总有人在外头宣传说她家的糕点吃多了容易发胖——虽然这也确实是事实,但谁会无节制地一直吃呢?除非太贪嘴的人。
但大部分不会去深究这句话到底是真的还是假的,他们只会说原来她家的糕点吃了会胖。
本身顾明月的生意就是做的有钱人的生意,价格定得颇高,普通人也不怎么买得起,有了钱平常吃得就好,也更加注重表面上的东西,比如外貌,一听说她家糕点吃了会发胖就开始犹豫了。
铺子里的销量跌了一些,但影响不大,顾明月权当给自己休息了,正好也在铺子里做了限量。
结果没想到这东西大家都买得到的时候都在犹犹豫豫,一旦开始限量了,大家反而不犹豫了,一个个生怕自己抢不到似的。
英国公府的婢女就是如此,英国公夫人心情抑郁吃不下什么东西,唯有吃点甜点的时候心情会好一些,府里为了哄她高兴就常买,十次里能买到三回都是丫头们去得早了。
这会儿认识了铺子的掌柜,对方又说能提前预定或者留点心份额,她瞬间就高兴起来了,再多聊上两句,她不动声色地打探起消息:“贵府和咱们府里平日里不怎么来往啊。”
那婢女听她说了自己是三姑娘身边的丫头,便也小声说:“可不是呢,不过前些时候我们老夫人忽然说要给世子爷寻个亲事,从那以后府里头就忙起来了。”
忙起来了,但是也迟迟没有动静。
府里的处境太尴尬,照着从前的交际圈子找,人家未必会答应,都在观望着,后头老夫人一咬牙,说干脆低娶,左右他们家在这一代已经断了前头军营里的事业了,往后由着宁怀诚走文官的路子也好。
说来也是可笑,家里父兄都死了以后,宁怀诚的仕途路竟然顺起来了,从前那些大臣都压着他不能出头,如今家里只剩他一个男丁,那些人见他腿脚不便,便通通转移了目标。
顾明月又说:“那怎么看上咱们府里了?”
哪怕国公府败落了,总也轮不到姜府头上才是。
姜逢年一直是个小官,府中男丁也不争气,大少爷废了,其他几个小的还没长成,读书都是马马虎虎的,她们家姑娘也一直在藏拙,顶多也就有个早前造出来的爱民的名头,虽说记在太太的名下,却也只是记名,论到底还是庶女。
她不是妄自菲薄,两边论地位,当真不相配。
她担心人家看中了什么秘密。
毕竟她们家姑娘还是个不知道哪年哪月的“鬼”,凭姑娘教给她的那些东西,她都知道姑娘有大能耐。
谁知那小丫鬟嘻嘻一笑:“你们府里消息不灵通不知道,这事儿啊,是我们大少爷亲自去求的老夫人。”
顾明月:“?”
她一脸茫然。
小丫头说:“府里要给大少爷结亲的事儿一说,大少爷就找我们夫人去了,说已经有了看中的姑娘,想请老夫人说合说合。”
所以就挑中了她们家姑娘?!
顾明月瞪大了眼睛。
他都没问三姑娘自己愿不愿意,一厢情愿就决定了?到时候万一漏出个什么风声,姑娘的名声还要不要了?
她气得想骂人。
下一秒,小丫头又补了一句:“私底下说合,这不就来探探你们家的口风么?要是你们府里不同意,这事儿就当没发生过。”
第 99 章
顾明月气鼓鼓地去找了姜云瑶:“姑娘!我就说宁大人不怀好意!原来他打的是这个主意!”
他们一行人已经到了山顶的道观里, 预备休整一下再去上香。
姜云瑶正打量着室内的摆设,闻言道:“人都有自己的利益计较,他那个家庭环境, 顾虑的东西太多。”
英国公是死了, 兵权也被收回, 但宁家在军中多年的经营难道就能忽视?宁怀诚想走文官的路子没错, 人家不阻拦他也不过是看他腿脚不便,又有前头父兄的过错在, 就算再往上爬, 又能爬到哪个位置去?
他能依靠的也就只有皇帝的宠信。
然而帝王的宠信又是多么的微妙, 权势太甚是过错,能力太低或者过高都是错,不论是当猛虎还是病猫,帝王心念一动,都是如履薄冰、万劫不复。
就比如宁怀诚, 门当户对的人有很多, 但合适的人很少,家世不能太高, 女方名声不能太盛, 品行也得好——这个品行不是寻常所说的那些品行, 而是不能太出挑,人要够谨慎。
尤其往后宁怀诚的打算是替皇帝办事、做他手里的一把刀,这样的情况下, 他、连带着他的家人都不能是那种骄矜、跋扈的性格。
姜云瑶是如此和顾明月解释的,但顾明月仍旧看他不顺眼:“那也不该惦记到咱们姑娘头上来。”
他受人所迫所以顾虑甚多, 但三姑娘可没那么多顾虑,她便是随便找个普通的秀才, 都比嫁进英国公府好吧?
姜云瑶微微一笑:“放心,他很快就会来找我们的。”
……
宁怀诚来得很快。
姜云瑶带着顾明月陪安氏上了一炷香,又“恰好”碰见了英国公夫人,宁怀诚就跟在英国公夫人的身边。
安氏没有拦着两边见面,她私底下就和姜云瑶说了,姜云瑶是个心里有主意的人,将来要嫁什么人她自己是没法儿替她决定的,总要见过、她自己也同意,安氏才会同意。
她说这话的时候有点儿叹息:“我不是你的亲生母亲,但也把你亲生的女儿看待,盼着你能好,但也因为我不是你的亲生母亲,心里总是有顾虑,嫁人是女人一辈子的事情,和投胎没什么不一样,这辈子你没投生到我肚子里是惋惜,嫁人却得好好挑一下。”
她说:“我也怕我给你挑的人你不满意,或者将来出个什么事情,反而把你我的母女情义给磨灭了。”
她没有说怕姜云瑶怨她这种话,她知道姜云瑶不是这种人,但世事无常,谁知道现在挑中的、看着好好的人将来会闹出什么事儿呢?人心是最难看透的东西,她怕将来的女婿待孩子不好,也怕自己内疚,怕姜云瑶委屈又不敢说。
为人母,大抵都如此。
所以此时此刻,英国公府透露出想要结亲的意思,她也犹豫了一下,最终提出来要让双方见个面。
英国公府同意了。
两边见面也没有太避着人,安氏她们坐在亭子里,姜云瑶和宁怀诚在不远处的一棵树底下,双方都带着丫鬟小子,倒也不用太过避嫌。
私底下一相处,宁怀诚就先说了抱歉:“我该提前知会你一声的。”
姜云瑶没说话。
顾明月撇嘴:“早干嘛去了。”
姜云瑶轻轻喊了一声:“明月!”
没有怪顾明月的意思,她心里也有一点儿这样的想法。
宁怀诚道:“是我的不好,前些时候本来要给你送信商量这事儿的,只是陛下临时将我派出去了。”
戎狄谈判的事情是他对接的,他们走了,宁怀诚也忙了一阵儿,耽误了送信。
姜云瑶这才开口:“那你是怎么想的?”
他们距离离得不算近,远处是安氏和英国公夫人谈笑风生,近处只有风吹松浪的沙沙声响。
宁怀诚弯下腰,拱手行礼:“我是真心想要求娶姑娘。”
他压低了声音,语气又和缓,给人一种认真诚恳的感觉。
连急性子的顾明月都平心静气了,想听听他的话。
宁怀诚道:“我的处境姑娘心里也清楚,不必我多说,这些东西是我想求娶姑娘的一部分原因,没有办法去否认,姑娘也大可以因为这些东西来拒绝我,我们府中也会将这些事情保密。”
姜云瑶道:“只是相看,还没有定亲的意思,就算外头的人知道了也没什么妨碍。”
宁怀诚又问:“姑娘可有心上人?倘若姑娘有心仪之人,某不会强求。”
回应他的是摇头。
他便好像瞬间定下了心一般:“我有。”
他抬头望着姜云瑶:“这话并非我蓄意要哄骗姑娘开心,我对姑娘确实有几分倾心。”
有些心动不需要经历许多惊心动魄的故事,只是两个人认识久了、交流久了,彼此便能明白对方是个什么样的人,心动不过是顺理成章的事情。
姜云瑶写给他的信被他压在书桌上的箱子里,公务之余总是拿出来反复回顾,只是看着那些信,他都能想象出来姜云瑶写这些信时会是什么模样。
对一个人倾心,便是什么时候都能想到她。
宁怀诚偶尔陪着老夫人去逛首饰铺子都能想到在卖的那件首饰应该很适合姜云瑶,但他不能买,不能送,只是装作不在意地看上一眼,遗憾自己大约看不到她戴那副首饰的模样。
他知道自己动了心,也知道在这个时候,真心是最不值一提的东西,但他仍旧想告诉姜云瑶,他和母亲提议想娶姜云瑶并非只是考虑了利益关系。
他坦然承认:“我有私心。”
“我想娶姑娘为妻。”
他有些遗憾姜云瑶并没有喜欢自己,但也没有关系。
“姑娘你也不必因为我说的这些话而觉得有负担,动心只是我一个人的事情,我只是觉得你有知道的权力。”
利益和真心交集在一起,所以在老夫人和他提起亲事的时候,他第一个反应便是他想试一试,试一试能不能娶到姜云瑶。
“当然,说这些也不过是些空话,其余的一些东西也得和姑娘说清楚,我的母亲年纪大了,早已经不管府中诸事,嫂嫂们都在寡居,平日里很少出门,姑娘嫁进府里以后便能执掌中馈。”
“如今我在皇上跟前当差,也有几分薄面,姑娘出门交际不必担心受旁人的欺负。”
“至于子嗣。”宁怀诚顿了顿,“从父兄走后,家中不论是我还是母亲都已经看淡,必定不会逼迫姑娘,父兄们虽已经过世,哥哥他们却也留下了子嗣,能够继承血脉,我也向你承诺,倘若姑娘愿意,怀诚此生绝不纳妾室通房,也必定不会辜负姑娘。”
说完,他住了口,怕她紧张,便不再看她的眼睛。
顾明月看向姜云瑶。
她也不知道姑娘是怎么想的,宁大人把话说的很好听,但这些话里的可信度有多少谁也说不清楚,她来姜府这么多年了,也见识了不少东西,别的不用说,就说姜逢年这个人吧,早前娶安氏的时候话说的也相当好听,说自己家境贫寒、地位又低,绝对会把安氏捧在手心里,结果到了后来又怎么样呢?
说出来的话都是哄人的,才多久的功夫他就把谭姨娘领进了门,后来又添了两三个人,真心也就成了过去的玩笑话了。
赌一个人的真心,是最冒险的行为。
她知道姑娘不会被轻易哄骗,但心里也实在担忧。
好在姜云瑶一直很冷静:“事关重大,你容我回去想一想,你也好好想一想,等我们两个都想清楚了再下结论也不迟。”
宁怀诚并不感觉失落,这是理所当然的事情:“好,我等姑娘的消息。”
——
回到府里,顾明月憋了一天的话终于问出来了:“姑娘到底怎么想的?”
姜云瑶坐在窗边发呆。
她是怎么想的?
说实话,她之前什么也没有想,但今天宁怀诚说了那番话之后,她有些隐隐的动心。
并非是对人动心,而是对他所说的处境。
英国公夫人并不管事,也就意味着她不必费心侍奉公婆,或者去考虑那些错综复杂的婆媳关系,头顶上的几个嫂子也是如此,他们一家的关系都不错,宁怀诚的兄长们都已经死在了边关,他们的几个夫人都在寡居,平常做的最多的事情也就是照顾照顾孩子,绝对不会插手管他们的事情。
只要姜云瑶嫁过去,她就是府里的女主人,就算将来宁怀诚不再喜欢她了也没有关系,只要她把管家权拿捏在手里,府里就算进再多的新人都和她没关系。
如同安氏这样,把持住管家权,几个姨娘的小心思再多,也没有办法越过她去得到什么,都得在她手底下讨生活,就算是生了长子的常姨娘也没有办法占到什么便宜。
最坏最坏的处境,也不过就是她和宁怀诚毫无感情、相敬如宾罢了。
“姑娘?”顾明月给她端上热茶,“姑娘你别着急,再仔细想一想,您年纪还小呢,不急着要嫁出去,咱们可以好好地挑一挑!”
姜云瑶捧着热茶,很冷静:“你说的对,这是人生大事,我不可能会着急。”
话是这样说,她私下和顾明月讨论了一番,觉得倘若真是要嫁过去,也不是一件坏事。
宁怀诚很体贴地给了她充分的考虑时间,并没有催促,两边府里相安无事,静候着佳音。
倒是封夫人到这边府里来的时候,听了两耳朵,扭头就就急了,回去和封大人商量了一下,又上了门,拉着安氏的手让她再考虑考虑他们家封敬言。
“敬言屋里一个伺候的丫头都没有,咱们两家也是知根知底的关系,真论起来,三丫头和敬言也是打小一块长大的,不比那位宁大人亲近些么?他的性子你也清楚,腼腆知礼,将来必定会对三丫头好!”
“再者,我们家背后也没沾那些错综复杂的关系。”封夫人信心满满,“敬言将来也是前途无量。”
安氏只说考虑考虑。
她也照样把这事儿告诉了姜云瑶。
顾明月知道以后猛摇头:“姑娘!我觉得不行!”
她说:“封家背景是清白些,但我觉得那位封小郎君不行。”
“封夫人说他腼腆,这是往好了说的话,话说得难听一些不就是没什么主见吗?封夫人自己就是风风火火的性子,她养的孩子不像她的性子,必定是她在家里当家作主的缘故。”
她话说得有些绕,但姜云瑶听懂了。
用现代话来说,她觉得封敬言有妈宝的倾向。
“宁大人好歹在自己家能当家作主,说一不二,您要是去了封家,头顶上还有个封夫人呢!”
朋友家的姑娘和自己家的媳妇儿可不会是同一个待遇,朋友家的姑娘是打小看着长大的,平常又不是一个屋檐底下呆着,自然觉得什么都好,但只要住到了一起,生活里有数不尽的摩擦嫌隙,日子一长,再好的好也要变成不好了,中间又隔了一层丈夫和儿子,到底怎么样很难说。
她私心里觉得封夫人平日里的为人处事也不像是很能容忍的性子。
要是封夫人为难姑娘,封敬言又不管,或者说不敢反抗自己母亲,难不成要姑娘受委屈不成?嫁了人以后就不能常回娘家了,就算姑娘受了委屈,娘家能管一回,还能回回都管吗?
顾明月觉得自己看得通透:“找亲事就得找不相熟的人家,将来要是真出了什么事儿,双方彼此都能心平气和地坐下掰扯掰扯,要真是关系好了,撕吧起来还要顾及着双方的情分,那才叫为难呢!”
原先她觉得宁大人和姑娘的亲事不大相配,如今仔细一品,竟然也对比出来一点好处了。
第 100 章
后头安氏又相看了几家, 都觉得不大如意,她问过姜云瑶的意见以后,到底还是定下了和宁怀诚的亲事, 不过定归定, 该走的流程还要走, 除此之外她的意思是姜云瑶年纪还太小了, 她想多留上两年。
这也是正经的道理,她们家姑娘不愁嫁, 想多留一留也很正常, 英国公府一口答应了。
封夫人很惋惜。
她是真觉得姜云瑶和封敬言合适, 两个人都不是多事的性子,又有打小的情谊,往后相处起来有感情基础,姜云瑶又能管着事儿又能挣钱,打着灯笼也找不到。
但安氏都回绝了, 她也不好说什么了, 为着姜云瑶的名声,她有意说亲的事儿谁也没提, 只封大人和身边的丫头知晓。
结果那几个丫头在封敬言跟前说漏了嘴。
封敬言也说不清心里是什么滋味, 从前他对姜云瑶有几分在意, 但彼此年纪都小,他也只当姜云瑶是妹妹一般看待,后来隐约察觉到几分心意, 又十分唾弃自己,不该对妹妹这样身份的人动心思, 便深深藏在心底。
藏着藏着也就习惯了压抑了。
如今猛不丁听见母亲想要替自己说亲事,还是说姜云瑶, 他内心隐隐激动,结果下一秒就听见丫鬟们说姜府拒了。
一颗滚烫炙热的心瞬间被浇了一盆冷水。
封敬言都愣住了。
他在原地站了好一会儿,直到丫鬟们发现他才清醒过来察觉到了自己的失态。
他哆嗦着嘴唇问:“姜家三姑娘的亲事……可定了?定了谁家?”
几个丫鬟对视一眼。
……
“定了原英国公府的世子,啊不对,不能叫世子了,得叫宁大人。”
顾明月托腮看着石青枫:“唉,我觉得姑娘的亲事定得有点急了。”
石青枫在给她剥柚子:“不是说考虑了好几个月么?不算急了,有些着急的人家恨不得今儿提事,明儿就定下。”
他说:“你这是太担心你们家姑娘了,所以才觉得太急了,对了,你到底怎么想的?”
顾明月疑惑:“什么怎么想的?”
石青枫道:“还能是怎么想的?你家姑娘定了亲事,过两年就要出嫁了,到时候你还跟到那边儿府里吗?”
她身上早已经没了奴契,按理来说已经不必再去那边府里当丫头了,再者,姜云瑶嫁了人,往后就得在国公府了,顾明月的身份呆着有些尴尬。
说是奴婢,可早已经没了奴契,总不能往后还当奴婢使着。
若要说是主子吧,她还真不是,顶多只能算是客人,可一般的客人哪有一直呆在别人家里头的?
石青枫是平民出身,但他这段时间在官场沉浮,当然明白那些达官贵族的忌讳,没有哪个府里没有点阴私的,要是猛不丁撞见什么,指不定就会要了命。
顾明月不想和姑娘分开。
她低着头:“我也不知道。”
她只是替姑娘定下亲事觉得高兴和担忧,但没意识到将来自己或许要和姑娘分开。
石青枫劝她:“你也该替自己考虑一下未来,如今你手里头开着铺子,将来生意只会越来越忙,肯定是顾不上你们家姑娘的,你们家姑娘又要管着一大家子的杂事,也未必能顾得上你。”
他道:“咱们以前读的那句话怎么说来着?千里搭凉棚,没有不散的宴席!”
他说完话才意识到顾明月低着头半天没有吭声。
再仔细一看,顾明月眼睛红了。
石青枫懵了。
“哎,你怎么哭了?”
顾明月不高兴:“你会不会说话!”
“……”石青枫这才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他放软了声音,“是我不好,我的意思是你们俩将来肯定有自己的事情要做,不可能一辈子都呆在一起对不对?”
顾明月摇头:“就算以后我做了更大的生意,姑娘也嫁了人,我们还是会呆在一起的,你不懂。”
在别人眼里,三姑娘还是原来的三姑娘,但只有她知道,三姑娘已经死了,现在的三姑娘是个“孤魂野鬼”,她是孤零零的一个人,只有自己是她的臂膀。
顾明月一直都知道,姑娘看起来和和气气的,和谁都有话说,和谁都不红脸儿,府里头的丫头们都很喜欢姑娘,太太也很喜欢她,但姑娘一直都像是游离在外的人一般。
她和所有人都“不熟”,她和安氏很亲近,但也没有亲近到无话不说,她会在安氏跟前撒娇卖乖,却从来不会真的在她面前抱怨什么,偶尔的小抱怨也是那种玩笑的语气,目的是为了逗趣儿。
有时候顾明月会觉得,姑娘真的不像一个活人。
但很快她就推翻了自己的想法,因为姑娘在她面前是正常而又鲜活的,她有自己的小情绪,会说会笑,会抱怨某天的晚膳不合心意,会在吃到喜欢的东西时撒娇想再多吃一点。
……
顾明月总是在想,要是自己也不在了,姑娘得多伤心啊。
她这条命算是姑娘救下来的,要不是姑娘,自己指不定会被卖到哪里去了,顾明月知道什么叫知恩图报,如果有可能,她要陪着姑娘一辈子。
此时此刻石青枫问她打算怎么办,她仔细地想了想,如果姑娘需要她,她可以呆在英国公府里,如果姑娘不需要,她就把重心放到铺子上,好好地做生意。
对此,石青枫的反应是意料之中。
他颇为无奈:“你要是做好了决定谁也拦不住,左右你也没别的什么事,爱折腾就折腾吧,不过有一件事,我还是想提醒你,你和你姑娘的感情再深,将来倘若她和那位宁大人感情上有什么问题,你不能插手。”
顾明月也不是傻子:“我闲着没事儿掺和这些做什么?姑娘是姑娘,姑爷是姑爷,就算关系再好我也不会多嘴多事。”
前头二姑娘嫁人之前常姨娘求了太太过来观礼,那会儿太太心慈,想着总要给二姑娘做个脸面,哪怕常姨娘和大少爷犯了错,姑娘总是无辜的,她出嫁的时候要是亲娘不在,外头的人看了指不定就要嘀嘀咕咕的。
她对几个姨娘不喜欢,却也没迁怒到孩子们的头上。
常姨娘前些时候一直呆在寺庙里,和二姑娘相处时间短了,远香近臭,那点儿隔阂也就没那么重要了。
至少二姑娘成亲当天是没打算和常姨娘吵一架的,只当彼此之间毫无联系罢了。
结果常姨娘不满意,她觉着自己是亲娘,女儿要出嫁合该要听她的话才对。
那会儿二姑娘正在预备出门,常姨娘进了门就是一顿哭,哭来哭去的重点无非也就是叫二姑娘该记着自己、记着兄弟云云,二姑娘只当是耳旁风,结果常姨娘还想插手二姑娘和丈夫的事情,教她该提拔自己的丫鬟分宠,防着外头的人进门。
二姑娘当时眼睛都气红了,挤兑了常姨娘一通,说提拔自己的丫鬟,然后让丫鬟和常姨娘一样心大爬到主子头上么?
常姨娘羞得连后续的席也没吃,直接回庙里头去了。
所以说啊,有些事就不该掺和进去,掺和进去也只是讨人厌烦。
顾明月很有自知之明,她如今就只想好好地做生意和陪着姑娘。
石青枫见她心里有数也就不多说了:“前些时候我的上级说要再提拔一个人往上走,如今他手底下得用的只有我一个,按道理该是我,可我瞧着他又特意和我提了一遍,想是要我念他的情。”
顾明月皱眉:“除了要你记着他的恩情,想来还想从你手里捞点好处吧?你身上的银钱可还够用?”
石青枫说够用:“这会子想要往上头爬,人情往来都是必须的,这也是没法子的事情。”
当初顾明月也是如此,倘若她没认方中意当干爹,只怕后来到姑娘跟前当差都没她的事情。
交代完事情,石青枫又想起来什么:“对了,我想着等过两年要把我父母都接过来。”
他爹是猎户,猎户不分田地,无田可种,只能靠山吃山,他们村里那座山是野山,山很大,猎物多,但也很危险,每回他爹进山都是把脑袋和命拴在裤腰带上,就这样了,收获也是一般,不然当初也不会被逼到没办法把石头给卖了。
如今他在中京城的日子过得还算不错,前两年去边关不算,再往前还在姜府当小厮,养活自己都困难,自然没法将父母接过来了,现在就不一样了,他在中京城添置了房产,不必再租房住,有个自己落脚的地方了,收入也稳定,把父母接到中京城也能够好好生活了。
当初人在边关,他最担心的就是父母和顾明月,顾明月还稍微好一些,她在中京城,比起自己父母所在的那种小村子要安全得多。
那些普通的小村子,有些路过的寇匪都直接劫掠了。
虽然他父母多半能躲进山里,但离得太远,总归容易叫人担忧。
过两年接是因为他这两年正在上升的时候,怕自己顾不上。
顾明月点头。
她倒没什么别的想法,她的父母她早在他们把她卖了的时候就已经不抱有任何的希望了,不想回去看,也从来没想着把人接过来。
虽然以她现在的生意挣的钱,早就够养得起那一家子了。
石青枫知道她心里在想什么,只沉默着揉了揉她的脑袋:“没事,往后你就把我的父母当成你的。”
顾明月耸耸肩:“我没有不高兴。”
她真没有不高兴,她已经拥有了比家人更重要的人。
有他们,已经足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