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1章
“啊啊啊啊啊终于!!!我要去电影院看《太空列车》啊!!!小屏幕太没感觉了……!!”
“是的是的, 其实我已经用了我能用的最大屏了,我家的家庭影院的设备已经是很不错的那种了,但这也跟在电影院看的效果差很多啊!!”
“终于!!!如果《太空列车》一开始不是为大屏幕拍的话其实也就算了,顶多我自己找个屏放, 但是从手机设备上投屏过来那也只是小屏直接缩放成大屏的效果啊, 这和影院根本不是一码事啊!视觉效果差远了, 音效也差远了啊!”
“好好好,我一定狠狠去支持,哥们已经准备好了,我们这的影院出多少场次我就包圆多少场, 反正电影开场前其他人买完票之后我就把剩下的位置都包了,支持一下,是时候让这帮子做电影的看看做真正的硬核科幻也是会有人买账的了!!”
“我去富哥, 能不能送我张票[对手指]”
“啊啊啊啊好!!我的钱包已经饥渴难耐!”
“真的假的啊……这么多人都打算去电影院再看一遍吗?但是不是都看过了吗?而且三块钱就能看的电影再花一百块,我去,有钱人还是太多了, 我不理解”
“都说了大屏幕效果不一样了, 最后那五分钟的特效在电脑上看和在imax上那能一样吗……而且就算看过了又怎么样, 一点心意而已, 如果我们不去看的话,万一《太空列车》的票房不好, 以后还有谁会拍这样的电影啊??”
“对啊,哥们有的是钱, 就是要其他制片方都看看,好好拍科幻, 不要往里面塞有的没的的,也是能赚钱的, 只有《太空列车》赚到钱,以后我才有更多科幻看啊,这是投资,投资啊!”
“对!而且在HN上点映只能花三块钱,我就是想给这部电影花更多钱啊!让我花!狠狠花!我要二刷!哦不,三刷!而且我已经给我们全家还有所有联系得上的亲戚和朋友全买好票了,他们去看不看的无所谓,姐就是想给《太空列车》花钱”
“对对,而且好像说是HN从秦尤手里买下《太空列车》的时候是买断价,不管HN上有多少人看了付费了,秦尤和编剧和导演都不会多拿到一分收益,但是现在电影这么火,再卖出去肯定是分成制的吧,我花的每一分钱都是有一部分能直接进创作者手里的啊,这很重要!”
“弱弱地问一句……是只有我一个人还没来得及看就看见要院线上映的消息了吗……不会到时候电影院里只有我一个人是第一次看吧……”
“……”
不同于观众纯粹的欢欣,业内人士们此时的反应,应该称之为带了点噤声的震撼。
“我去……那位大小姐不得气疯了。”
“飞云这算和天白电影撕破脸了?他们这样以后都不可能再发行天白电影出品的电影了吧”
“我怎么感觉值得啊,和天白电影保持合作的目的是什么,不就是为了拿下稳赚不赔的大片吗?但是现在《太空列车》就是那个稳赚不赔的大片啊!”
“秦尤还真牛啊,真给她做到了,我还以为她以后都只打算拍出海和网络上映的电影了,我还为此和别人吵起来过来着,我说以后网络电影就是趋势,秦尤顶多是提前开发一下这个领域而已……呃,算我多嘴了”
“其实你说的倒也不一定错,但是秦尤在乎的能是发展趋势这种东西吗?出口气才是最重要的吧,我不知道她爽到没有,反正我挺爽的,我们演员在这一行看着最光鲜,实际上不就是随时可替换的耗材吗?说雪藏你就雪藏你,说封杀你就封杀你,现在是网络时代还好点,我们那会儿,再红的明星得罪了那些个什么大老板,消失也就是一瞬间的事,而没作品,观众又能记多久,甚至可能大部分观众都意识不到这个人被封杀了……头一次看已经被封杀的演员这么风头无两,反正谁挫这些大老板锐气我就挺谁喽”
“牛,没话讲”
“那位大小姐就不打算做点什么了吗?”
“还能做啥……飞云那边合同都定了,而且摆明了就是打算不再和天白电影合作了,其实本来也没差多少吧,天白电影一年出品的电影是多,但是真正能赚大钱的就那几部,飞云一直不是他们的最优选,还不如直接放弃这边赌一赌秦尤这边呢,现在卖个人情,没准以后秦尤又能做出什么回报率超高的电影,还会优先考虑他们,岂不是赚飞了”
“还真是,说实话秦尤也就是出的电影太少了,她要是再劳模一点,飞云就真稳赚不赔了”
“晕死,她还不够劳模啊?还要拍多少电影才算劳模啊”
“……”
观众并不知道围绕着这部电影的暗流涌动,他们只知道在高强度宣传了一周后,《太空列车》的院线首映终于要来了。
一时间,全国各地的影院外,随处可见拿着奇形怪状的玩偶来打卡首映的影迷——是的,短短一周内,《太空列车》的周边已经上流水线了。
不说这些个玩偶,秦尤那套九十年代风的列车长装束就已经卖脱销了,看得其他公司一阵眼红,周边还是溢价太高太能赚了,普普通通的牛仔裤加上一个电影正版周边的名头,就能卖到一百多的价格,怪不得人人想做迪士尼呢。
这群拿着玩偶,穿着列车长同款装束的影迷们一边排队一边认亲,一边欣赏着影院外播放着的预告片,虽然他们都已经看过好多遍电影了,但是现在再看一遍预告片还是津津有味的。
而当他们蜂拥着走入影院后,放映厅里更是时不时就传出大合唱的声音来,列车长最喜欢的那几首歌,观众们显然都已经熟练掌握了,尤其是最后列车进行跃迁时的《乱世巨星》,观众席上的大合唱(虽然某种意义上更像集体大吼)简直就像是在为列车长助威一般,而听觉有时候比视觉更能令人产生沉浸感,那一瞬间,他们好像觉得自己真坐在这辆长长的列车上,和所有乘客在一起逃离身后爆炸的恒星。
如此火热的景象在全国各地上演,就连电影的几首插曲的流媒体表现都短时内进行了又一次回升——上次是《太空列车》在HN上开始点播的时候,那会儿不光是电影里出现的这几首老歌,连带着当初的其他经典歌曲都在各种社媒进行了一次声势浩大的翻红。
《太空列车》上映第一天,票房就突破了四千万。
更可怕的是,第二天票房纹丝未跌,虽然好口碑的电影一般会在第二天逆跌,而《太空列车》拥有无可置疑的好口碑,但是它的情况是很特殊的,所有人,包括院线都很清楚这部电影有多能卖,所以第一天就给了最高的排片,而那些想要“补偿”这部电影的人,大多也会选择第一天就出现在影院,所以在电影上映之前,大部分对影片票房进行预估的人,做出的模型都偏向于第一天票房最高,后续持续而缓慢地下跌这样的形状,甚至就连喻翡她们自己,预估的也差不多是这样。
所以当《太空列车》第二天的票房出来的时候,所有人都噤声了。
第三天,第四天也是如此。
观众们用自己的热情打破了那些冰冷的预估,《太空列车》的票房疯狂地上涨,甚至涨出了当初《B计划》的气势。
一个月后,《太空列车》总票房达到了12亿。
第102章
过去了整整一个月后, 《太空列车》的票房终于显出颓势了,不过颓势归颓势,它依旧有赚头,院线肯定不会放着这个钱不赚, 所以只是减少了排片, 并没有让它下映。
不过新鲜感确实过去了, 《太空列车》不再是刷屏各大社媒的热点话题,如果是过去两个月没上网的人,没准乍一上网都不知道自己错过了什么,这就是互联网时代了, 热点来得快过得也快,当下的人觉得应该全世界都看见了这个热点,但其实只是他们身处的那个时刻给了他们如此的错觉而已。
秦尤看着逐渐从社媒上消失的《太空列车》话题, 对王鹤行说:“看起来到你的绯闻废物利用的时刻了。”
王鹤行笑得一脸无奈:“姐,咱能不能讲话不要这么刻薄?”
秦尤耸了耸肩:“行,那就换个说法, 到你秀恩爱的时候了。”
王鹤行咂摸了一下嘴:“姐, 你讲话有没有不带刺的时候。”
秦尤:“没有, 快干活。”
于是王鹤行接到命令, 官宣了他女友。
绯闻这个东西,造成的效果非常复杂, 对片方来说,他们恨不得演员狂出绯闻, 或者别的话题也行,紫红是红, 黑红也是红,只要不是严重到会把他们的作品一起埋了的地步的话题, 他们都是来者不拒的——只要能把电影宣传到观众眼前去,他们才不关心用的是什么手段,反正先把观众的目光吸引过来再说,如果作品质量稀烂,那至少搞到了一些曝光度,如果作品质量过关,那之后就能靠质量将这些原本只是来看热闹的观众留下来。
对于演员本人来说,就比较双刃剑了,既可以获得大量关注度——除非真的糊到无人在意,但也会有一定的副作用,尤其是王鹤行这种靠粉圈手段起家的演员。
对于有作品傍身的演员来说,宣布恋爱结婚顶多会导致观众在看他们下一部电影的时候代入感降低,——一想到他们有正牌对象,这荧幕CP就不是很能嗑进去了,至于传绯闻那就更只是传绯闻而已,只是一种宣传手段,他们这种演员最怕的是接不到好的本子,其次怕的是被观众忘记,最后才能轮上考虑粉丝的心情。
但对于王鹤行这种吃粉丝经济的演员来说,事情就很不一样了,对于他们这种本身就是靠着粉丝规模在接戏的演员来说,这基本就是自我毁灭的行为。
混乱传媒给他安排的起家路线很典型也很不体面,他一路都是靠各种炒CP加提纯才走到了今天这个“顶流小生”的地位。
和秦尤搭档的时候因为秦尤提前做出了警告,所以他的公司什么都没敢做,但之后和他合作的人就没那么轻松逃脱了,基本他每演一部戏,都会有一个被CP粉狠骂的搭档,不得不说,他长了一张非常纯良且非常适合受伤的脸,粉丝会轻易相信他是在那段CP中付出了真感情却被伤害的人。
而且他每次炒CP的对象,不是秦尤这种爱答不理一看就发展不出啥的御姐系,就是同性,所以他的粉圈可以说就是最经典的那种根本受不了他真的有恋爱对象的粉圈。
做演员做到和爱豆差不多,在这个时间段也算是少见的神人了,虽然以后很快会有各种模仿他的路线发家的小演员。
更糟糕的是时机,如果他换个时间公布恋情,可能还能好点,但是现在正是他和秦尤再次合作的时候,当初凌驭与李锐希的CP粉本来就能打,而且他和他的公司没敢在秦尤身上用上什么提纯手段,所以这个CP是他少数大热且没有经过任何外力提纯的CP,虽然CP粉自己本来就会有打架倾向,打到最后基本总会打出一些看不得自己曾经嗑过的CP的唯粉出来,但有外力催化和没外力催化的情况还是差很多的,所以王鹤行和秦尤宣布再次合作的时候,凌驭和李锐希的CP粉可以说是原地死灰复燃,明明已经过去了那么多年,但热情依旧不改当年,连带着把这对真人CP也又炒了起来。
所以王鹤行在这个时间点公布恋情,某种意义上可以说是顶格的自寻死路。
不过秦尤的态度是,反正他是要找死,不如死得其所,让他的这一绯闻发挥一下最大效用,给《太空列车》最后再带一波关注度。
“@王鹤行:很高兴能向大家介绍我此生的挚爱——”
一条微博加后续的记者招待会,瞬间掀起了一阵舆论热潮。
“我们已经在一起七年了,从大学时候开始的。”
“是的,很快就会订婚,然后结婚。”
“我也很抱歉一直让她一直这样隐藏自己的存在,虽然她从未向我抱怨过这一点,她说理解我公司的要求,但是我一直希望能正大光明地牵着她的手,对所有人说——这是我女朋友,是我的初恋,也会是我老婆,会是我这辈子最爱的人。”
这可能是王鹤行这辈子在镜头前表现得最真挚的一次,可惜的是,他难得一见的真挚只会让他的粉丝更生气更愤怒。
“我草你个煞笔玩意儿”
“骗人好玩是吧?你有女朋友你说什么恋爱好难不想谈恋爱呢?”
“有女朋友你炒个屁的CP呢?CP粉活该是吧?”
“神经病吧你!有对象不会早说??”
“草,找嫂子就算了,还找个这么丑的嫂子[白眼]”
“不是,这个女的和你平时说的择偶标准有任何一点重叠吗?骗人好玩?有意思吗?我就知道男人的话一句都不能信”
“崩溃,算我这几年真心喂了狗,我喜欢谁不好非要喜欢你”
“为什么要谈恋爱……你对得起粉丝的支持吗?”
“我去,我真是火眼金睛,我早说王鹤行看着就假,我劝我闺蜜换个人追她还不信!!!”
“去死吧你!去死去死去死!脱粉了!!”
“神经病啊!!你不是说很崇拜很喜欢秦尤?每次记者提问你择偶标准的时候,你说的那些标准不就是照着秦尤在说?我就问你找的这个对象和秦尤有半毛钱相似吗?我问问你骗CP粉有意思吗?”
“呵呵,早说了CP都是假的了,跟你们说过多少遍了,都是假的,你们非要自作多情”
“唯粉滚开啊,就算我现在不嗑了也不想和你们这种SB唯粉说话啊,CP粉是自作多情你们唯粉就不是自作多情了?自以为偶像需要你们的感觉怎么样?”
“哈?说得好像你们CP粉不SB一样,更何况他就是需要我们这些唯粉啊怎么了,不然他瞒女朋友瞒得这么紧干嘛呢?不就是需要我们这些粉丝给他造势吗?”
“我知道我SB啊,但至少我自己知道我SB,总比你被人卖了还给人数钱还要自诩自己清醒强吧?而且自作多情说你有说错吗?他不公布恋情难道只是怕你们这些唯粉跑路吗?呵呵,他各个CP的粉丝的体量加起来比你们这群人大多了吧,他怕我们跑路才对吧姐姐”
“我草你有病?”
“我哪句话说错了你反驳啊,钱没给他少花还要被你们嘴一张一闭就把这些全归到自己头上邀功了,你觉得那些个做调研的厂商会在意给他花钱的粉丝是CP粉还是唯粉吗难道?他有今天靠的不就是炒的这些CP?我嗑不嗑CP都不妨碍我骂你们这群SB怎么了?”
“……”
除开无时无刻都能打起来的永远眼里只有对方的唯粉和CP粉不谈,大部分粉丝还是将炮火对准了王鹤行本身,虽然有不少粉丝试图将怒火转移到他女友身上,但王鹤行吸取了上次在这秦尤这获取的教训,把线上能找到他女友的照片和信息都删了,直接导致他愤怒的粉丝只能对着唯一一张模糊的照片和空气发泄。
托了她们的福,这普普通通的恋情一则被闹得非常声势浩大,原本不怎么关注明星的人都在自己的时间线上刷到了这个热点,虽然他们的态度更类似于——一个明星公布个女朋友而已,这有屁好搞出这么大动静的?这都是在干吗?
但不管粉丝和围观群众的态度如何,刷脸目的总是达到了,王鹤行此后的人气大概会一落千丈,再也无法恢复到他粉丝沾沾自喜的“顶流”地位,以后到底能不能做成他想要的真正的演员至今也仍是未知数,但仅此时此刻,他确实是全国关注度最高的明星。
连带着《太空列车》也再一次出现在了众人的视野内,很多没上网导致成功错过了这个前两个月热点的人终于没能再次成功错过,其中不少人看着电影介绍还挺有意思的,于是就走进了影院。
当然还有不知道为什么在为秦尤愤愤不平的CP粉顶着对王鹤行的厌恶再一次走进电影院第不知道几次重刷,试图再给秦尤贡献一点票房。
“你不得不承认,这个场面极具讽刺效果。”
秦尤靠在公司的座椅上,一双长腿架在办公桌上,如果不是她从来不穿红底高跟鞋,这场景活脱脱就跟从《不眠城》里复制粘贴出来的一样,只可惜坐在她面前的,不是那个笨拙而真心的李锐希,而是再真心的笑容都带着假意的王鹤行。
王鹤行笑了笑:“确实吧。”
确实很讽刺,他红起来的路上炒过不知道多少个CP,他无一例外都是成功提纯的那一方,那些CP粉站在他的视角去骂另一方渣,怎么敢找对象让他伤心云云,现在该说善恶轮回终有报还是什么,终于轮到他在CP里做一次恶人了——虽然这点体量的粉丝对于此时的秦尤来说只能说是聊胜无于。
“此生挚爱,有点肉麻,真的假的?你真的相信一辈子爱一个人这种鬼话?”
秦尤一边划拉着鼠标,一边锐评。
“姐,我突然觉得咱俩也没必要这么熟,我有点承受不住你的真实性格。”
秦尤头也不抬地翻了个白眼。
王鹤行沉默了一会儿,笑着说:“我不信,但此时此刻,以及曾经的几年里,这确实就是我的感受,在这种感受改变以前,我应该还是能说这样的话的吧?”
秦尤:“啧,还好除了我没人听见,不然你的渣男形象算是板上钉钉了。”
王鹤行无奈:“姐,你找我来到底是干啥的,总不能真是看我顺眼想找我唠嗑吧。”
秦尤终于将目光从她面前那台电脑上移开了:“你们混乱传媒,有没有好苗子?”
王鹤行:“啊?”
秦尤:“你肯定要跳槽吧,你们公司现在是不是被你气了个半死?你看我这个公司怎么样,是不是很不错?要钱有钱,要背景有背景,要人才有人才,还有我这种万中无一的好老板,而且你眼看着人气要凉,别的公司能要你吗?会要你的公司肯定都不如我们,怎么样,直接跳槽来我们公司你觉得如何?我也没别的要求,你走人的时候,多从你们公司带点好苗子来就行,最好是那种,和你以前差不多的类型,为了红什么都肯干的那种,三四个就行?两三个总挑得出来吧。”
王鹤行略显迷茫地张大了眼睛:“啊?姐你真要认真开这个公司啊?我还以为你对开公司没兴趣,我以为你成功复出之后就又要回去安心演戏去了呢,这公司我还以为就是那种,只为你一个人存在的工作室。”
秦尤突然话锋一转:“你知不知道天白电影公司一年要上映多少部电影?”
秦尤的思路很跳跃,或者更准确一点说,她放松的时候思路很跳跃,她太聪明,所以其实她自己思考的时候会省略非常多两个思维节点之间的内容——她的思考速度太快了,嗖得一下就把中间的逻辑带过去了,所以她平时和人讲话的时候,都需要特意补充她思路之中的空隙,只有她比较放松不需要考虑对面的人能不能跟上她的思路的时候,才会显出特别跳跃的这一面。
王鹤行和她拍完了一整部电影之后,已经彻底习惯了她跳来跳去的思路和谈话间猛然大转弯的说话习惯,所以他甚至不打算问为什么话题突然转到这上面了,而是认真思考起了这个问题。
“呃?二十部左右?”
“Bingo!猜得很准,确实大概就是这个数字,我一个人一年顶多就能拍两部,狙击他们远远不够,而且他们有些电影成本比较小,要我出马狙击多少显得有点浪费。”
“啊?你狙击他们干嘛?”
秦尤:“还能干嘛?顾天白惹了我,难道想就这样拍拍屁股走人吗?我现在确实想上电影就能上了,但是她又没有任何损失,也没有付出任何代价,只是想封杀我没封杀成而已,难道我就让这事儿这么过去了不成?”
“我觉得她需要明白一个道理,那就是做一件事的时候,最好考虑清楚失败的后果自己能不能承受,很明显,没有人教过她这个道理,那么就只能由我来了。”
大概是因为心情比较轻松,此时此刻的秦尤,显出了几分肆意张扬的神采,一时间,她身上那股老成持重的沉静气质都褪去了几分,看着竟真有些像是二十几岁的人了。
就好像……就好像她走出校门后的那些年,都不曾存在过一般。
哪怕它们确实存在。
王鹤行叹服地竖起了大拇指:“姐,不愧是你,好的,我回去撬墙角,别说,我们公司还真有不少一看就能红的好苗子,就是前几年被我压住了而已。”
第103章
“什么???”
“真的假的??”
王鹤行公布恋情闹得动静再大, 也只是又一个普通的热点而已,没过多久,互联网就又恢复了一片平静,娱乐圈的众人在安静中淡淡地等待下个爆点出现。
然后爆点还真就立刻出现了。
——陆青生封笔了。
对于这个消息, 其实大多数人第一反应是——封笔??
好陌生的词汇。
这年头还有正式封笔这种事儿吗?听起来怎么这么神奇……总感觉穿越到了……他们也不知道穿越到了哪, 但总之不是现在, 也不是娱乐圈。
不过想到那是陆青生,就又有很多人觉得这好像又正常了。
陆青生宣布封笔这件事本身并没有引起太大关注,娱乐圈来来去去的人太多了,更何况在投资商和演员眼中, 陆青生的价值无非就是能写出热剧导出热剧,但是就算缺了他,也会有别人填补上这个空位, 他们对他的文字本身并没有任何共鸣,他们也不在乎陆青生到底写了什么,只要知道观众会买他的账就行了。
不过观众总是需要消遣的, 一个陆青生消失了, 很快就会有下一个陆青生出现——因为观众对于故事的需求总是在那。
真正引起关注, 而非仅仅只是引发了一声惊讶之语的是——陆青生留下了一份收官之作。
这可让投资商们摩拳擦掌了, 本来陆青生这些年就是写什么火什么,更何况这是他的封笔作, 到时候把这个噱头打出去,好好卖卖情怀, 不知道能拉来多少观众。
安全牌的剧本加上现成的宣传点,怎么想都是稳赚的买卖——这剧本得抢过来!
不过这个心态只持续到了他们真正看见了这份陆青生的封笔作的真正内容为止。
“我去……他怎么又开始写这种文艺的要死的东西……”
“这是什么……这都是什么啊……”
是的, 让众多投资商连夜跑路的原因是,陆青生显然是又犯了文青病了——他们早该想到的, 封笔,这个词儿只有真正的文人会用。
他就要放下他赖以生存的笔了,最后写下的怎么可能还会是迎合市场的东西。
这个剧本名为《谶言》。
名字就已经够文艺了,剧本内容更文艺。
投资商们看完纷纷跑路并断定这剧本拍出来绝对会血扑自然是有充分的理由的。
首先,这个故事很白开水,甚至有点警世恒言的味道,白开水的故事配上说教味十足的主题,实在让人觉得观众到底为什么要花钱买罪受。
其次,这是个单元故事格式的群像戏,总共有三个主角,这三个主角虽然生活在同一时期,但故事线几乎没有任何交集,是三个独立的故事,不论是电视剧还是电影里,都已经很多年没有过这样的电视剧或电影了,而没人拍的理由当然是这么拍没人买账。
其实群像戏还是有很多的,譬如前两年的贺岁片大作《B计划》就是典型的群像戏,不过这类大片的特点就是看个热闹,之所以写成了群像完全只是为了让观众看见更多的明星而已。
更正常一点的群像戏应该是类似于《不眠城》这种,每个人都有属于自己的故事和发展,但所有的故事与发展全都串到了一起,组成一个共同的故事与共同的主题。
但陆青生……陆青生这个剧本的写法,实在让人感慨他怎么就能精准绕开所有能让这个剧本不那么扑的点呢?
三个主角,其实对群像来说完全不多,但这三个主角的故事是完全独立的,除了这三个故事都是发生在同一个时代的以外,找不出任何联系点,让人不禁想大喊——你还不如写成一个主角在三个不同年代的转世呢!观众建立对主角的情感联系还方便点……
当然,再多的分析,都不如直接来讲讲这是个什么样的故事来得直观。
《谶言》。
谶,预言也。
陆青生是文人,所以他写的是文谶。
文谶是什么?就是你写下一段话,一个故事,一个无趣的大道理,写的时候或许并未多想,甚至只是为了押韵或是好玩甚至只是为了牵强附会地交上一份作业,但若干年后,你随手写下过的这句话应验了,你恍然惊觉,原来你早已为自己下了谶。
应了文谶的人有很多,不光是那些用自己的血肉在写作的作家,还有那些自诩从不付出真感情的作家。
因为不管写作的人再怎么欺骗自己欺骗他人,文字永远会在不经意之间透露出笔者内心最深处的想法与情绪。
而这就是这三个主角中最重要的那个角色的故事。
落魄的穷书生没钱赶考,迫于生计写起了话本,为了卖得出去,这话本俗得不能更俗——清贫但清高的书生空有一腔抱负却无法实现,他在宴席上痛斥黑暗的官场且表达了如果自己进入官场一定会改变这现状的野望,被不学无术的官宦子弟传了出去并大肆嘲讽,笑他心比天高,笑他穷儒烈性,笑他自命清高。
结果又一年苦读后,他一朝金榜题名,被当朝重臣榜下捉婿捉来当了女婿,从此平步青云,还回乡显摆了一下,当初嘲讽他的人此时此刻都只能战战兢兢恭迎他——当然,这回乡显摆显摆得很有档次,书生是回乡铺路建桥造学堂去了,既没有锦衣夜行,又体面地做了大善人,很符合话本受众的精神需求。
这话本写到这里就结束了,俗套的开头完美的结局,在话本的主要受众——和他一样的不得志书生里可以卖出不少份了,凑够他这次赶考的钱总是没问题的。
但这个他随手写的话本非常受欢迎,用现代话讲就是爆了,书商非要他写续作,他不想写,但早前签的契书却显示他没有不写的选择,而且书商向他保证,知道他要进京赶考,这就是最后一本,以后不会再来问他要续作。
于是他不情不愿地写,带着一腔怨气地写,他写书生做了重臣后起初还记得自己最初改变这个官场的志向,但环境怎么不允许他这么做,写他怎么被同化,写他最后怎么权倾朝野但成了自己曾经最讨厌的人。
总而言之,他写了一些不那么市场化的东西,他想着,或许这样的话,这话本就没人看了,书商以后也不用追着他要续作了——是的,他不信书商的鬼话。
他带着怨气写完了续作话本,结果这续作依旧大获成功。
书商果然又缠着他要下一份稿子,但赶考的时间到了,书生背起行囊,踏上了赶考路。
考完放榜,他中了,不光中了,还是当届探花,十年苦读一举成名天下知,当朝宰相的女儿看中了这位探花,于是他成了丞相女婿。
那时候他沉醉于大小登科的喜悦之中,并未发现自己的故事多么像他笔下曾经写过的那个已经被他忘记了的话本。
那之后他用心做官,又回乡接来了老母亲和弟弟妹妹,还给乡里修了路铺了桥,一切都完美得让人全身心地沉醉于这喜悦之中,他自然更不会再想起那段需要折节写话本度日的辛苦日子。
他一心要做个为民造福的好官,他做了几年清职后终于能做点实实在在的事了,但是仔细想想就知道了,他老丈人,这位权倾朝野的丞相,能做到丞相,肯定不会只有漂亮的笔杆子与做实事的能力,他会弄权,擅弄权,他不光融入官场,他就是官场本身,他看书生清高有理想,一心要整顿官场,倒也没有直接打破他的幻想,而是冷眼看着他碰了几次壁后,开始教他如何以不损自身甚至还能更进一步的方式达成他的理想,如何以权术为手段实现他为民请命的心愿。
对于老丈人的教导,书生如获至宝,尤其是当他发现,之前让他碰壁的难事,原来换种解决办法就并不难,原来做实事与饱私囊可以两全,不过他一心认为这些私囊只是权宜之计,他会一直坚定地将它们用在正确的地方。
到底是什么时候……彻底变成一个权臣的呢?
可能他自己也不知道。
他只是在王朝倾覆那一瞬间回头看了一眼,然后发现自己已经彻底变了,变成了这个害得他一心要效忠的王朝覆灭的集团之首。
也许他做错的事也不算太多,但确实成了压倒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他好像成了千古罪人。
是的,这个剧本讲的还是王朝的末期,而且是死局,是谁来力挽狂澜都没救的死局,所以某种意义上来说,书生其实倒也没必要太苛责自己,他就算不同流合污,而是一直励精图治,能改变的事也不多——顾青生把这一点刻画得特别明显,明显到让人不禁叹息——你丫的就是不想让观众好受是吧?!你丫的就是不想这剧本有一丝丝能卖得出去的地方是吧?!
几年前有个神剧,不带任何讽刺意义的,真正的神剧,台词情节无一不精妙,服化道无一不精良,演员都是演技精湛的老戏骨和灵气逼人的新人,更重要的是故事是真的好真的有内涵,可以让人细细品鉴而不是看完就忘,这部神剧的台词后来时不时被观众截图出来用在各种场合,但播出时却扑得电视台哭爹喊娘,因为它拍的是时代悲剧,而观众最不爱看的就是时代悲剧。
盛世的时候人们不爱看时代悲剧,因为他们理解不了世界怎么会是那样无法改变的样子,他们相信只要努力就能改变这个世界,身处历史垃圾时间的人们也不爱看时代悲剧,因为他们不想照镜子。
总之,这就是个一看就会扑的剧本,顾青生穷尽了自己的毕生功力来确保了这一点。
第104章
继续讲剧本的另外两个故事吧。
如果说这第一个故事是主角自己为自己下了谶, 那么第二个故事就是别人为主角下了谶,是“初闻不识曲中意,再听已是曲中人”。
第二个单元的主角是一名绝顶聪明而自负非常的女官,故事的开头是她和其他女官预备役们一起听夫子上课。
夫子在讲史, 讲姜维。
讲他已经尽力, 却没能挽回季汉已尽的气数。
其他学生听得感慨万千, 对这位忠臣中的忠臣敬佩非常,也唏嘘非常。
唯有这位后来登上高位的女官嗤道——他并没有尽力,如果他真的尽力,他就不该只做自己擅长的事, 他该换了刘禅这个亡国之君,他该想办法主动压下那些异议,而不是等着异议者自己消失。
夫子被她大逆不道的饱含作乱犯上之意的发言惊得连连叹气, 但他也只是叹了口气,没多说什么,也没解释有些事非人力所能及, 只是继续讲了下去。
这一刻, 没有人知道夫子讲的这段史, 后来会成为这名女官的谶。
后来女官确实说到做到, 王朝将要覆灭时,她强行换掉了昏君, 扶了年幼的新皇上位,弹压住了所有有异议有私心的人。
如果说书生做到了前朝的权力顶峰, 那么女官就是内廷的权力顶峰。
在种种迹象暴露出来后,两个几乎不曾见面甚至曾经两看相厌的人都在用自己的方式挽救大厦倾颓的王朝。
但是没有用的, 他们的努力只会加速这个王朝的死亡,就像拆一团无解的线, 什么努力都没有用,只会让这团线越缠越紧,这就是末路。
女官看着这个积重难返的王朝渐渐走入死路,心中头一次泛起了极致的无力感。
然后她想起了那个下午,她自负地评价着姜维,和夫子在一旁摇着头叹息的模样。
至于最后一个故事,可能有点类似于“为赋新词强说愁,而今尽识愁滋味,却道天凉好个秋。”
不过故事的主角其实并不是抓耳挠腮地在“为赋新词强说愁”,而是带了点恶作剧意味。
最后一个单元故事的主角是一位宠妃。
当然是宠妃,末路王朝总与宠妃更相称。
宠妃并不一开始就是宠妃的。
她年少时期从没想过自己会进宫,而且她有个世家之交的青梅竹马,两人两小无猜,虽碍于脸皮薄从未明说过什么,但两家人和他们自己都默认他们未来会成婚。
她少年时是个活泼又促狭的性子,老爱捉弄夫子,一次,夫子布置了一份写诗的作业。
夫子每次布置这种作业,都会当着全班同学的面念出来大声点评,宠妃年少时是个不学无术的性子,每次写诗都得抓耳挠腮上大半天,写出来的还不是什么能看的东西,然后那个夫子就会翻着白眼将她的臭诗一句一句拖长声音念出来,然后进行一番刻薄点评,其他同学会忍不住偷偷笑她。
饶是她脸皮厚,也受不了次次被这么嘲笑,而且她是真不会写诗,她要是努力有用的话,就冲着不丢脸,她也得好好学啊!
那她不是完全学不懂这劳什子的东西吗……
如果不是她爹当了一辈子武夫,心中有个做文雅人的梦,她也不会被压着天天读书。
于是,在夫子又一次布置练诗的作业的时候,她破罐破摔了——这破诗爱谁写谁去写吧!反正她不写!
原本只是打算交张白卷上去的,不过夫子又挑她错,于是她从兄长那偷(抢)来了俗艳的话本,从中抄了首艳诗上去。
哼哼,夫子不是爱念诗嘛!让他念个够!
别说,那艳诗写得真挺有水平,乍一看真看不出是首艳诗,看上去就是正常地在写景,一直到最后一句,才拿下了那半遮面的面纱。
如果是常看话本的人,可能还能挺快反应过来,不过宠妃的这位夫子呢,是个老古板,真正经。
夫子一首一首念着他们作的诗,遇上写得差的,便冷哼一声,然后毫不留情地辛辣批评上几句,遇上好的,也只是吝啬地给出几句“尚可”的表扬,一时间学堂内安静如鸡,除了被表扬的几位,通通都恨不得将自己的脑袋埋起来。
终于要念到宠妃特意交的“作业”了。
“哼——”
还没念上诗呢,只是念出她的名字而已,夫子的冷哼里就已经带上了百般挑剔。
宠妃死死地低着头,生怕夫子能看见她嘴角压不住的笑意。
然后夫子开始念了。
夫子的语气里有点困惑,怎么个事?怎么居然格律什么的都还不错?这孩子是开窍了还是找别人帮她写的?
但台下的学生们更困惑——这诗……怎么听怎么不对啊?
随着夫子一句句念下去,台下早有爱看话本的学生反应了过来——夫子念的,可不是什么正经诗啊!
他们想笑又不敢笑,只能发出一种像是漏气了一般的声音。
夫子听见,还很不满地叫他们不许在课堂上发出奇怪的声音,有损纪律!
这一打岔可把宠妃急坏了——他可还没念到亮点呢!
还好,夫子并没有提起任何警惕心理,训完那几个发出怪声的学生后,他就接着念了下去,而且一直到最后一句念完,他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这个不省心的学生交了份什么东西上来。
夫子当场气得满脸涨红,拿着纸的手微微颤抖。
“成何体统!成何体统!”
他的胡子是字面意义上被他愤怒的气息吹了起来,那画面真有些逗乐,所以虽然夫子积威已久,台下的学生也都忍不住窸窸窣窣地笑出了声。
最大声的当然要数宠妃自己。
“哈哈哈哈哈!!”
她本就是个胆大包天的性子,更何况之前憋笑憋了那么久,此时此刻真是笑得眼泪都要流出来了。
“你你你——”
夫子横眉指着她,指了好一会儿,才猛地反应过来一般抄起一旁的戒尺。
宠妃立刻光速窜了起来,夺门而出,一路狂奔向自己家。
一向威严体面的夫子就拎着把戒尺在她身后追。
那大概是《谶言》这部作品中唯一称得上轻松惬意的场面,年少的宠妃眉眼间全是肆意。
她跑回了自己家,躲在亲爹身后试图逃过这顿戒尺,她亲爹纠结极了,一方面他也想管管他这胆大包天的女儿,而且这夫子的学堂可难进了,他可是费了老牛鼻子劲才把女儿送进去的,一方面他又舍不得自己千娇百宠大的孩子挨这么一顿揍。
最后他还是心软了,义正言辞地对夫子说,怎能劳烦您,我们自己就会教训这胆大包天不敬夫子的孩子,一定在祖宗牌位面前狠狠打她一顿手心。
夫子被他严肃坚毅的脸庞忽悠了过去,年少的宠妃也就省了这么一顿揍。
而这首气得夫子吹胡子瞪眼,差点为她讨来一顿戒尺的艳诗,讲的是一位被帝王看中强行要入宫中的宠妃的故事。
那会儿她年幼而无忧无虑,阿爹是朝中名将,阿妈又来自望族,她是家中最小的女儿,除了时常要挨夫子几顿训以外,她从未受过任何委屈,她的未来里,也肉眼可见地不会有任何人给她委屈受,她从兄长的话本中摘下这首艳诗的时候,其实完全没懂这诗在淫词浪语外表达的哀戚之意。
她当然不会懂,她的人生是一条干干净净的洒满了阳光的坦途,怎么会懂深宫的哀怨?
直到她去寺中上香的时候,偶遇了微服私访的当今天子。
从那一刻起,她的人生改变了。
很多年以后,都城被攻破的时候,战火很快波及到了皇宫,宫女太监们纷纷逃命,宠妃一人独坐在那座专为她修建的奢华宫殿中,她坐在秋千上,一下一下荡着,然后念出了当初那首作弄夫子的诗。
她后来读过很多很多诗,进了宫后,她几乎变了一个人,她还在学堂的时候,看见书就头疼,而且叽叽喳喳地全然停不下来,所有人都知道她话多。
但后来宫中所有人都知道,皇上最心爱的那位妃子,性子安静,少言,服侍这位主子是最轻松的,大部分时间她都只在宫中读那些皇帝派人花了大功夫为她搜罗而来的孤本,她容貌艳丽,但身上总有种疏离之感,并非只是普通的冷淡,伺候她的宫女后来说,总有种她虽然身处于此地,但魂灵并不在的感觉。
她从不争宠,但皇帝好像就是喜欢她这副冷淡模样,绫罗珍宝不要钱地一般往她宫中送,又不顾朝臣反对大张旗鼓地为她修建行宫,发现她爱看书后,更是命人长年累月地在外搜集罕见的珍本,哪怕这些都无法让她露出一个笑容。
她后来读了很多很多诗,当年学堂上夫子费尽心思都没能灌输进她脑海里的那些隐藏在诗中的情绪,后来的她却像是无师贯通了一般。
所以经过这些年,她早已不再是当年不学无术的那个她了,要在这城破的一刻选一首诗应景的话,她应该能选出无数首,或者自己写一首,大概也比当初的那首艳诗强得多。
但是她坐在秋千上,一字一字地将当初那首诗唱了出来。
靡靡之音啊,在她冷淡而悲戚的面容映衬下却好像失去了所有那些促狭与淫靡之意,只剩下让人难过的哀戚。
这就是《谶言》这个剧本的全部内容了。
悲剧性实在过浓,浓到哪怕带了“陆青生封笔作”这个名头,也压根没人敢碰。
而且三个主角毫无交集,其实明明可以写出交集的,但陆青生就是不写,明明可以写书生与女官一致的志向与不同的理念的碰撞,但他就是不写。女官和宠妃同在后宫之中,但陆青生大笔一挥,让宠妃变得孤僻而冷淡,从不参与宫中的任何事务后,她俩就也没什么值得一提的交集了。
总之,是非常不商业化的一个剧本。
所有人都以为这剧本估计就会这么无人问津下去了,除非哪天突然冒出来个不信邪或者不差钱的冤大头,试图挑战自我的同时也挑战观众的接受程度。
但是,秦尤出价了。
“我去???真的假的??你没骗我吧?秦尤真要买陆青生这破……这个神秘的剧本??”
“那还有假!我表弟是陆青生经纪人的助理,这消息来源还能有假?据说,秦尤已经出了价,而且为了说动陆青生,今天的航班直飞的苏市,这什么速度?这什么执行力?这什么诚意?”
“我去!她到底看上这剧本什么了??”
还不到一天时间,这个消息就传遍了整个业界。
原本笃定陆青生这剧本拍了只能赔本的制作商们,纷纷重新审视起了这个剧本。
是,他们看着真觉得这剧本铁扑,但秦尤刚拍爆了一个他们同样觉得铁扑的剧本。
所以他们必须很努力思考——秦尤到底看上了这剧本什么?是他们对这个剧本的评估出了问题吗?以及他们到底要不要掺一脚?
大多数人还在犹豫最后这个问题的时候,最新战报又出现了。
“什么??顾天白也要买这个剧本??”
“可不是嘛!据说天白电影已经组建了一个团队,也已经在飞往苏市的路上了!”
接下来,越来越多的消息从苏市传来。
秦尤的眼光和她百战百胜的历史战绩,就像是为顾青生的这个剧本镀上了一层炫目的金光一般,越来越多的人试图加入到这场争夺中。
不过他们很快就发现,还是算了吧,因为秦尤和顾天白的出价都带着一股吓人劲。
“多少???”
“我没听错吧???多少???两千万??你确定没多听一个零?”
“我要怎么才能多听一个零呢我问问呢,都说了是听的,又不是用眼睛看的!”
他们的震惊太情有可原,在娱乐圈,编剧永远是最穷的那一环,哪怕出工出力,而且某种意义上决定了拍出来的剧或是电影观众到底能不能看下去,但是编剧的价值永远都是被投资者无限下压的。
这几年电影行业蓬勃发展,不少人都想来分一杯羹,他们花大价钱,大投资,请最贵最有流量的演员,请最知名的导演,甚至可能特效上也愿意花大价钱,但是剧本?那不是随便找人写两笔就好了吗?
这样的想法绝不在少数,甚至前段时间扑得惊天动地的一部电影的情况更是幽默,该投资商有一个电影梦,他一心要做出属于中国人的奇幻大片,他也确实很努力,找的所有班底都是顶级的,但是他却在最不该抠门的地方抠门了。
找个一线编剧写个剧本其实顶多也就两百多万的价格,还不够他找的主演的片酬的零头,但他可能就是觉得其他地方都花得太多了吧,这剧本钱得省下来,于是他自己写了剧本。
这电影实在难看得惊天动地,扑得也惊天动地,观众们甚至因为被难看得太困惑,而一致认为这大概是个洗钱片。
这个事儿很幽默,但也充分展现了编剧在业内的地位。
陆青生在业内应该算是一线编剧中的一线了,但是他一个剧本的价格也顶多在两三百万,事实上,同期好莱坞最顶级的编剧,一个电影剧本也就能卖五百万美元,考虑到美元和人民币的购买力差异,换过来大概是一千万左右的价格,这就足以被称为天价剧本了。
所以娱乐圈的众人们是真没见过这阵仗,很快纷拥而来凑热闹的投资商又再次纷拥着离开了。
只剩下秦尤和顾天白的团队仍在竞价。
围观群众们一边看得热血上涌,一边心里犯嘀咕——
顾天白这应该是纯粹置气才不停喊价吧。
天白电影在业内盘踞这么多年,霸道惯了,想封杀谁就封杀谁,前一天还如日中天的明星,只要得罪了天白电影,第二天就可能娱乐圈中再无踪迹,这么霸道惯了的公司与人,却偏偏撞上了秦尤这么号狠人,愣是冲破了他们的封锁,天白电影这次脸可是丢大了,和秦尤的仇也算是正式结下了——是的,之前那可不算结仇,顶多就是想碾死看不顺眼的小蚂蚁而已,现在才是真正地结下了梁子。
所以这两千万,从这个角度看倒也不算特别高的价格了,两千万买个剧本是绝对不值的,但是两千万为大小姐出个气,那就没什么不值的了。
但是秦尤是怎么想的呢?
她是真心想买这个剧本,然后遇上顾天白这位老仇人抬价,于是一掷千金,同样为了出气,还是说……她从一开始就是为了让顾天白高价买下这个一看就会扑的剧本才做了这个请君入瓮的明局的呢?
他们怎么想都觉得应该是后者,主要是那上头的两天过去后,投资商们再次将陆青生这剧本来来回回省视了无数遍,还是觉得他们一开始的判断没错,所以秦尤果然是故意的吧?
仔细想来,她买《太空列车》这个剧本的时候可没有这么高调,那会儿她同样是万众瞩目的情况,《太空列车》却直到被她买下才进入众人视线,这次对陆青生,秦尤怎么看怎么都有些刻意的大张旗鼓了,简直就跟巴不得所有人都知道她对这个剧本有意向一般。
而这个推测在秦尤把价格抬到两千两百万后便悄然退场时便成为了所有人共识的“真相”。
果然就是故意想让顾天白出血买个怎么看都会大扑特扑的剧本吧?!
不过被看上的陆青生还真是幸运啊,原本卖不出去的剧本转眼间就卖出了天价,而且顾天白既然把这个剧本买了下来,还是这么大张声势地买了下来,那么肯定就会以最高的规格拍摄与宣传,谁都知道这年头电影一半的票房都来自宣传,而天白电影手握的宣传资源一向是圈内最顶级的。
没准陆青生这封笔作,到时候上映的时候,还能有个不错的票房呢?
第105章
围绕着陆青生的《谶言》争夺刚落下帷幕的时候, 又一个备受关注的剧本出现了。
——傅非曲出关了。
是的,傅非曲之前都在闭关,《欲壑难填》漫长的宣传期结束后,他再也受不了层出不穷冒出来的狗仔和粉丝, 连夜搬去了深山老林中, 方圆百里连个基站都难找的那种深山老林, 开始在连网都没有的环境里埋头写《欲壑难填》的续作。
续作不好写。
虽然续作很好赚钱,对投资商来说几乎是稳赚不赔的买卖,但对于编剧来说,写续作比重新起一个新点子要难得多, 尤其是前作太成功的情况下,编剧很容易承受不住过大的压力,觉得自己写的都是一坨屎, 根本满足不了观众的期待,而且更悲剧的是,他们的感受很大概率是对的, 他们就是写了一坨屎出来, 看看续作的烂片率有多高就知道了吧。
更痛苦的是, 不少续作都是前作红了才开的, 也就是说编剧压根就没有这个计划,他们本来就是一个剧本写了一个完整的故事, 想好的剧情都用上了,甚至可能还是努力将他们脑子里各种自己觉得精妙绝伦舍不得删的剧情好不容易浓缩精简成了这一百二十分钟, 心疼地送走了不知道多少废稿,然后好不容易解脱了, 电影也红了,真是人生赢家的一瞬间, 结果投资方说要拍续作,他们得再在这个完整的故事上续一个狗尾出来,那可真叫一个折磨……
不过傅非曲倒还好,他不是被逼着写续作的,也没谁能逼他,《欲壑难填》之所以会有“2”,是因为他早在写《欲壑难填》的时候就已经想好了魏婧接下来的故事。
所以现在他要做的只是把故事落实到纸面上而已。
于是,算不上多轻松但也算不上多痛苦的两年过去后,傅非曲写完了《欲壑难填2》的剧本,然后走出了他那座没网的别墅,准备跟秦尤谈谈档期。
然后他就发现,好家伙,这两年里也发生了太多事吧。
他只是去写了一个剧本而已吧,秦尤身上怎么就发生了这么多事?!
“天哪,我住的地方没网,完全没看见你当初被泼脏水!怎么会这样?!真是岂有此理!”
“天哪都怪我没网啊!要不然我肯定是要骂这群人啊!这么明显的剪切都看不出来,都是猪吗?猪猪猪——简直就是猪!”
“算了,好像大多数人确实就是猪!得亏你脑子活络,居然还能想到去好莱坞曲线救国……至少结果是好的……吧?”
“不对,就算结果是好的这也太辛苦了,但是《复仇》看起来真的好棒,我还没来得及看,我待会儿就去看,这个电影的镜头看起来好有意思,你说你能介绍我认识一下李平导演吗?我好好奇他拍摄一些镜头的时候是怎么想的……”
“哦不对!这不是重点,重点是我当时真的真的没网qaq,不然我绝对不可能这样什么都没说的,你相信我,我绝对不是那种落井下石的人呜呜,天哪,我甚至都没给你发个消息问问你的情况,我真该死啊……”
秦尤看着手机上一串串冒出来的来自傅非曲的消息,忍不住有些被逗乐了。
她一时间不知道这是傅非曲的社恐治好了,还是他两年没和人说话憋久了,还是因为这完全没交流的两年时光让傅非曲觉得自己和她是好朋友了,才会这么自在地给她发这么多语气随意的消息。
毕竟社恐如傅非曲,就算当初他是导演,她是他手底下的演员,他给她发消息都是小心翼翼一句话恨不得带八百个敬语的,陡然这么热情,秦尤甚至忍不住怀疑起了对方是不是进山里这两年被掉包了。
当然,当她看完傅非曲发来的《欲壑难填》续作的剧本后,这个念头就会迅速从她脑海中消失了。
秦尤等傅非曲长段长段的话发完后,给他发了个笑脸,然后说:
“没事啊,我知道小傅导你不是那样的人,而且我当时其实也不需要别人为我说话,我很感激那些冒着风险为我辩白的人,但其实就算没人替我说话也没什么的,本来也就是无关紧要的人的看法而已。”
傅非曲立刻回:“是的!会什么都不质疑地相信别人喂给他们的讯息的人都是猪啊!猪的看法是没必要在乎的!”
秦尤笑了,傅非曲此时此刻给人的印象与从前相差极大,不过也可能这才是傅非曲的本性不是吗?会写出《欲壑难填》这样的剧本的人,会写出魏婧这样的主角的人,真的会表里都是那样的温和有礼羞怯吗?
《欲壑难填》尖刻的笔调,从来都不是冲着魏婧一个人去的。
“真的问题不大,而且能演到《复仇》真的是我赚了,大赚特赚,你去看《复仇》吧,我正好看一下剧本。”
然后秦尤看着傅非曲毫不犹豫地发来了一个“好”,中间几乎没有任何时间间隔,于是她就知道傅非曲是真心觉得她这句话有道理了。
秦尤不禁露出了一个玩味的笑容,其实她这句话对很多人说过,大多数人的反应都是开始变本加厉地安慰她,她很清楚,这代表着他们并不真的觉得她的这段经历是幸运,或者说,他们觉得拿痛苦的经历换一部很好的电影并没有那么值得,起码没值得到可以彻底消弭这段痛苦的程度。
傅非曲接受得却如此之快,这说明他确实真心实意地觉得,用一段痛苦的经历换取一部好电影是绝对值得的,傅非曲看似羞怯礼貌,温和得像是一个典型的富养出来的中产阶级小孩,但此时此刻看来,他比他叔叔傅三山要结果主义与冷漠得多。
他义愤填膺地想要帮秦尤说话是真心的,但与此同时,他也确实不觉得拿痛苦换艺术上的成就有任何不值——值得,太值得。
秦尤不禁想到了陆青生,在她接触过的编导中,陆青生是市场化程度最高但也最拧巴的一位。
在秦尤接触过的编剧中,他是少数会非常刻意地去满足观众喜好的编剧,但与此同时,他又是与观众对抗程度最高的一位。
他的封笔,秦尤丝毫不惊讶。
虽然上辈子陆青生并没有留下这样一个几乎有点自传性质的剧本然后宣布退隐,但秦尤听见这个消息的时候,只有种“果然来了”的感觉。
陆青生写得太痛苦了。
傅非曲和王导从未对观众有过陆青生那样的高姿态,陆青生早年的时候,大概就是他年少成名又连拍了两部曲高和寡的剧之后吧,怒斥过观众的品味,如果放到现在,大概要被网民翻来覆去地好骂一番,好在陆青生成名的时候,是文艺创作者还有资格摆谱,还有资格摆姿态的年代。
然后他开始写爽剧,但爽剧也写得不情不愿,是个稍微有点鉴赏水平的人都能看出来陆青生一边在满足观众的需求,一边却又忍不住要折腾一下那些只想看爽剧的观众。
王导和傅非曲从来没有过这种高姿态,甚至王导偶尔还会在访谈中吹捧一下观众,肯定一下观众对爽剧的需求是多么正当。
但就像他们的剧本中流露出来的那样,这两人才是冷漠的精英主义者。
王导面对各种各样质疑的回答永远只有一句——“我只想写一个有趣的故事,我什么都不想表达”。
但难道他没有在《不眠城》里表达自己的想法与价值观吗?
怎么可能?
当然有。
《不眠城》整部剧就是他的大脑的具现,但是他不屑于与旁人解释,爱看不看——看得懂就看,看不懂就是你们自己有问题——他一句“我只想写一个有趣的故事”,就彻底将自己的内心世界对观众封闭了起来,他一开始就没指望过有多少人能看懂他。
而至于傅非曲,《欲壑难填》遭到的误解何其之多,如果真有人去统计的话,《欲壑难填》受到的误解肯定比陆青生所有作品加起来遭到的误解都多,因为他把讽刺题材的电影拍得跟爽片一样,但大部分人都没有读懂讽刺的能力,而大部分人都有看爽片的爱好。
但傅非曲连说都懒得说一句,不是因为他社恐不想和记者说话,而是因为就像他刚刚说的那样——他觉得理解不了这些的人就是猪,而猪的想法是没有必要在意的。
甚至他比王导更过分,《不眠城》里的各个角色多多少少都带着王导自己的影子,但《欲壑难填》傅非曲是完全脱离出来写的,他刻薄地剖析着别人的内心,像是高高在上的上帝一般。
而这三人中姿态最高的陆青生反而是默认了所有观众都该有等同于他的文化素养与理解能力。
所以他才会那么痛苦,那么饱受折磨,因为他想把自己的心血写给观众看,并且希望观众能看懂他。
他看似从不关心外界评价,但他本质就是将自己的血肉做成精致的菜肴捧到观众面前,祈求他们品尝,然后寄希望于有人能尝出他血肉的味道。
他对观众其实讨好得快要死了。
这样写作的人怎么可能不痛苦?所以他封笔了。
只留下一份《谶言》。
秦尤倒是很好奇,顾天白打算怎么拍这个剧本。
她得承认,的确如很多人所想的那样,她将这个剧本的价格加到了一个匪夷所思的地步就是为了让与她抢夺的顾天白大出血。
甚至她最初那么高调地出价而不是像对《太空列车》那样小心翼翼地动之以情晓之以理,大部分原因就是为了骗顾天白来买这个剧本。
她太了解顾天白这样的人,她咽不下这口气的。
所以顾天白果然来了,不计成本地与她竞价,以一个离谱的价格拿下了这个所有人都看扑的剧本。
不过其实就算顾天白不来,秦尤倒也不介意真的拿低价拿下这个剧本,因为她已经想好了要怎么拍,要让谁拍,她现在只是很好奇,顾天白要拿这个剧本怎么办?
这个私人化到极致,完全就是陆青生那拧巴到极致的内心世界的展示的剧本,顾天白要怎么让它对得起她出的价格呢?
她能做到什么程度呢?
这将会决定秦尤对她的评估——她到底是完全的二代,还是有点自己的东西。
秦尤目前倾向于后者,但如果顾天白能给她一个惊喜的话,她自然也会觉得这整件事更有意思。
秦尤将自己的飘散开去的思绪收拢回来,打开了《欲壑难填2》的剧本。
如果说《欲壑难填》是一部非典型的黑色电影——非典型的意思是电影里一个人都没死,那么《欲壑难填2》就是一部典型的黑色电影。
如果说《欲壑难填》时期的魏婧还有回头路可走,还有金盆洗手的可能,那么这一点可能,在这部续作里,也彻底灰飞烟灭了。
因为她杀了人。
《欲壑难填》结尾的那个彩蛋,大多数人都看过了。
这部电影大概是那年坐到片尾彻底结束才走的观众最多的一部电影,因为那个结局,那个结局啊……魏婧神采飞扬地在顶级大学的讲台上讲述着自己的“创业经历”,台下学生们的眼神是那么热切,那么崇拜,他们全身心地相信着魏婧所代表的神话,并希望自己能够成为下一个魏婧,如雷的掌声响起后片尾曲淡入,片尾曲依旧是主题曲的变奏,只是加快了许多,呈现出了一种癫狂又高昂的感觉。
很多人单纯是想听完这首片尾曲再走的,然后他们就看见了彩蛋——当然,也有很多没有这个耐心的观众,但他们也从网上看见了这个流传甚广的彩蛋。
片尾曲的尾音即将消失的时候,荧幕亮了起来。
赵安雅饰演的魏婧舍友对着魏婧的入学档案沉思。
是的,她发现了魏婧的不对劲。
她很好奇,这个突然冒出来的神秘富二代,背后的“大佬父亲”到底是谁,或者说,真的存在吗?
《欲壑难填2》的剧本没有任何浪费的笔墨,剧本一开头就是魏婧的舍友已经找到了魏婧的老家的画面。
穿着精致优雅但又不刻意追求时髦的少女走在铺了一半的水泥地上,两旁尽是裸露的红砖墙。
她的视线扫过那些零星的老人与小孩,就和大多数农村一样,这里的年轻人和中年人都离开了村子去搏一个前程或是打工养家去了,剩下的基本只有至少年过七十的老年人——是的,六十在农村也算劳壮力,没有不出去做活赚钱的道理——还有一些还没到上学年纪的小孩子。
那些头发花白的已经七八十的老人看见这位与村子格格不入的少女走来,只投来了浑浊而平静的视线。
她一向沉稳的眼睛里闪过了些许惊讶,虽然已经在资料上大致看过魏婧出身的环境,但是照片上看与实际上用双眼来看真的差太多了。
更何况还有其他感官,土地与植物与粪便与一种不知从何而来但怪异的湿哒哒的气息的味道全部混杂起来,共同构成了比视觉更直观的冲击。
然后她走到了魏婧家。
红砖堆砌的瓦房外,一个干瘦的老年人正在慢吞吞地剥着豆荚。
根据资料显示,那是魏婧唯一的直系亲属。
她拢起裙子蹲下身,有些局促地与那老人交谈了起来。
她听不太懂本地方言,万幸这里不是南方,所以交流虽磕磕绊绊但依旧能继续下去,于是她从这位老人口中重新认识了魏婧。
从老人骄傲的口吻中,她勾勒出了一个坚强而沉默,聪明而执着,一心要靠学习改变人生过上好日子的女孩模样——那是曾经的魏婧。
沈安——这位舍友叫沈安,离开这个村子的时候,有些挣扎,她起初是抱着戳穿魏婧的骗局的目的去调查这一切的,但看见魏婧的过去,她好像就看见了魏婧一路的心路历程,她现在对魏婧有些不忍心了,但是……魏婧的这场骗局实在卷进了太多与她相关的人了。
杨破云是她父亲的好友,而且杨阿姨一向对她很好,杨破云起初对儿子这个一看就不靠谱的抽象选择百般不满,事实上,《欲壑难填》第一部中,魏婧遭到的大多危机都来自于这位女士的穷追不舍,虽然对方并不是出于对她身份的怀疑,而是单纯觉得这创业项目实在太不靠谱了,但她的穷追不舍确实是魏婧不得不百般补漏的原因。
不过当这个一开始不靠谱的创业项目到了后期举世瞩目的程度的时候,杨破云也就放弃了,她虽然还是不愿意掺和这个项目——她还是不懂这些所谓的新兴科技,而她绝对不做自己不懂的行业,但她已经不再反对儿子和魏婧的合作了——虽然她不懂,但项目成功了就是成功了,也许只是她跟不上时代了吧,她这个傻儿子能莫名其妙抱上大腿也算是他的运道。
如果说杨破云是不再反对但打死不自己掺和进去,那么其他人就是争相捧着想给魏婧送钱了,这其中就包括沈安的父母。
沈安原本就对魏婧有所怀疑,她是离最初的魏婧最近的人之一,她敏锐的感知让她意识到了魏婧身上的不对劲。
但是她父母压根不听劝,而且被她妹妹一番高谈阔论劝说后更是铁了心一定要魏婧接受他们的投资。
这才导致沈安决心要查出魏婧到底是谁。
也导致她现在虽然对魏婧非常同情,但并没有办法放她一马。
不过她最终还是决定不直接戳穿魏婧,而是先和她好好谈一谈,看看能不能说服她自己收手。
沈安还是太年轻了,魏婧已经被架到了这个位置上,她作为一个已经被神话了的创始人,已经无法收手了,她们这场谈话就算魏婧有心合作,也无法取得任何结果。
更不用说魏婧听见沈安的话后,第一反应就是恐惧,她甚至没法分辨沈安的表情与想法,她的脑子里只剩下一个念头——她被发现了。
在她眼里,沈安那为难而略带怜悯的表情直接被扭曲成了恐吓与威胁。
她好像看见下一秒就会有无数人从窗外的黑暗中出现,不,不——那些人一定就在窗外,只是被夜色遮掩住了,他们一定在窗外用那种鄙视与敌视的目光注视着她。
魏婧只觉得自己身上有无数人的视线,沈安的说话声落下她耳朵里早已扭曲成了模糊一片。
但是她已经经历过太多次差点被发现的情况,所以她渐渐冷静了下来。
但是,那真的能叫冷静下来吗?
她的心跳声依旧响如擂鼓,她额上的冷汗依旧浸透了发丝,只是那些幻觉已经消失了,窗外没有人,这里只有她和沈安两个人。
她问沈安,这件事她还告诉过其他人吗?
沈安说没有,沈安说只要她放弃继续用这个空壳公司骗取其他人的投资,她就不会告诉任何人,她不会戳穿她的身份,只是要她终止投资而已。
所以除了沈安以外,没有任何人知道真相。
现在要怎么做呢?照沈安说的去做,然后寄希望于她会遵守自己的承诺?还是……
当杀人灭口这个念头第一次从她脑海中冒出来的时候,魏婧受到了严重的惊吓。
不,她不会这么做的。
她真的不会吗?
这时候的她,只是得知了沈安知道真相这件事几分钟而已,就已经在高压之下生出了幻觉,而接下来,沈安还会一直看着她。
第106章
而就在顾天白抢下《谶言》, 吩咐她的团队紧锣密鼓地改着这个一看就会扑的剧本,秦尤则拿到了《欲壑难填2》剧本的时候,美国洛杉矶一间最普通的公寓里,也有一个剧本正在诞生。
一对日后会以编剧身份大红大紫的兄弟, 此刻正在度过他们演员生涯中最值得铭记的一天。
兄弟中, 哥哥叫Peter, 弟弟叫Paul,在他们合写的剧本大红之后,他们一般被人亲切地称为P&P。
“Ew……你怎么又在拿奥利奥沾啤酒吃?”
“也许……因为我们的牛奶喝完了。”
躺在沙发上的弟弟伸着手,让手中的奥利奥在红色塑料杯里泡了会儿, 然后拿出来塞进嘴里。
他看上去简直就一团糟,乱得不行的头毛,困倦的双眼, 皱得不行的白色背心,不过对他翻了个白眼的哥哥也没好到哪里去,这两兄弟此时此刻都有点颓废, 颓废到连牛奶都懒得去买所以只能拿啤酒配奥利奥。
“你知道吗?我有点羡慕那些能酒精成瘾的人, 嘿, 他们至少还能麻痹自己。”
弟弟吃完了那块巨大的奥利奥后, 发表了一番自己的见解。
哥哥翻了个白眼,在他们两人的关系中, 其实他一直是负责打气的那个人,其实他现在翻完白眼之后应该说一句“别说蠢话了”, 但是他太累了,而且他不得不承认, 他现在已经累到觉得他弟弟说得有道理的程度了。
造成这两个人大早上就一脸颓丧地试图喝醉而不得的理由是,他们昨天经历了一场试镜失败。
其实试镜失败这种事, 本来他们已经无比习惯了,但是就在一个月前,他们俩过五关斩六将通过了一个重要角色的海选,通过海选进入最后试镜的只有五个人,所以他们俩兄弟成功拿下角色的概率非常大,足足有五分之二呢!
那天晚上,他们发疯般庆祝,大喊大叫直到邻居报警说他们扰民。
他们真心相信,自己好像要真正踏上演员这条路了。
这就是那个机会。
然后三天前最终试镜,他俩双双落选。
人总是这样的,一直失望的话可能还没那么难受,毕竟人类的适应能力总是很强悍的,最怕的是有了希望的时候,再失望。
所以这三天里,这俩兄弟一步都没有走出过这间小公寓,吃光了冰箱里的所有食物之后,就开始点外卖,外卖的时候顺便要店家带了几扎啤酒过来,但是很不幸,他们俩兄弟是白人中很罕见的喝不醉也无法酒精成瘾体质,所以那几扎啤酒最后的用途就是用来给Paul泡奥利奥了。
空气中一片沉默,两个人都默默地看着天花板,他们没说话,但心知肚明对方此刻的想法一定和自己一样——他们真能在好莱坞出人头地吗?真能红吗?
如果能的话,究竟要多努力才能红呢?
一年了,从老家来洛杉矶,好像已经整整一年了,这一年里,最开心的大概是他们第一次走入片场的时候,只是个再小不过的角色而已,但是那时他们满怀希望,觉得这次是小小角色,那么下次就是小角色,下下次就是中角色,最后总能演上大角色的。
如果现实生活真是这样线性发展的就好了。
现实是,小小角色,没角色没角色没角色,小小小角色,没角色没角色,疑似是个有台词的小角色,但是在电视前蹲了半天却发现这角色被一剪没了,然后指望有人从电视上发现他们的幻想也破灭了,再是没角色没角色,再是有角色但还没来得及进剧组,制片公司和发行公司谈不拢,项目就黄了,于是继续在小小角色和没角色中来回打转。
所有人都说,所有人,所有在好莱坞的人,成功的,没成功的,都说你必须更努力,你必须真的真的很想红,你必须什么都去尝试,才有红的机会。
他们真心地相信着这一点,所以他们真的很努力,不放过任何一个机会,甚至挤到选角导演的办公室去毛遂自荐,但是这毕竟是好莱坞,永远有人比他们更英俊更努力更不要脸。
“叮铃铃——”
“电话。”
“你去接。”
“明明你离得更近!你只要起身就能碰到电话了,我还要走好几步!”
“好吧……”
躺在沙发上的弟弟艰难地将自己撑了起来,接起了沙发旁一直叮铃铃作响的电话。
“喂,你好?”
“哦……好的,我明天过去。”
挂断电话后,哥哥瞥了他一眼:“是哪个角色要你了吗?”
“嗯……上次那个脱衣舞男的角色。”
“噗——”
虽然颓废得不行,但是亲兄弟爱看对方热闹的天性总是压倒性地强,Peter觉得自己的心情都好点了。
“嘿!至少我有这个身材,你想演脱衣舞男人家还不要呢!”
Paul恼怒地把沙发靠垫往他哥哥脸上一扔。
不过两个人的笑意与打闹也就持续了两秒钟,他们很快又安静了下来。
突然间,Peter问道:“这真的有意义吗?”
Paul:“我不知道……但是不是你说的吗?不管有没有用,总要去试试的。”
“真的会有人从背景板的脱衣舞男角色中看见你的潜力吗?”
“……我不知道。”
两个人一时间比电话铃响起之前更颓丧了。
“我有个主意。”
Peter突然坐了起来,一脸严肃地说。
但他弟弟显然不买账,Paul面无表情地将手中的奥利奥投进了还剩不少啤酒的红色塑料杯里,然后说:“你又有什么馊主意了?”
奥利奥落在啤酒中,溅起了巨大的水滴,旁边被溅到的Peter却压根不在乎,只是随手抹了把脸继续说:“你信我,这绝对是个好主意,我觉得,我们应该自己写剧本。”
“哈?”Paul停下了手上的动作,朝他哥哥看去,然后露出了“你脑子进水了吧?”的表情。
“你想想,为什么不呢?那些有名的演员中,马修给自己写了电视剧剧本,盖和理查德给自己写了电影剧本,米娅是靠自己写的独角戏红起来的,为什么我们不行呢?”
“甚至——”他的视线落在了旁边的架子上,那上面有各种各样的DVD,大概是这间公寓里最整齐的地方了,而那最上方是《复仇》的DVD,“甚至,李平导演也是给自己写了剧本才有了当导演的机会。”
Paul现在彻底坐直了,但并不是被Peter的讲述打动了,而是为了反驳他:“你对写剧本有任何了解吗?你长这么大有写过任何超过500个词的东西吗?”
“我们看过至少上千部电影,而且你不是写过剧本吗?我觉得它们还不错呢。”
“哈?我哪有写……天哪!你说我高中时候的那些?那压根不算数!而且谁允许你看了的!”
“而且我们不是蹭过好几节编剧课吗?”
“呃……你是指为了和那个编剧套近乎的时候吗?你真的听了吗?我反正没怎么听,我一直想到底该怎么打招呼……而且你刚刚举的例子里,马修本来就是英语文学系的,还是耶鲁大学的——”
“嘿!不要妄自菲薄好吗?我们俩也上过大学,哲学虽然没法让人吃上饭,但确实也是个学位!”
“——盖和理查德据说从高中开始就一直在戏剧社负责剧本写作了,还有李平导演……天哪,你真的觉得我们俩和他有任何可比性吗?”
Paul说完这句话的时候,他们俩的目光同时落在了DVD架上。
他们同时沉默了几秒钟。
然后Paul说:“我们要开始看这部电影了对吧?(We''re totally gonna watch it, right)”
Peter猛地跳了起来,拉上了窗帘,关上了灯,Paul也跳了起来,将那DVD拆开塞进了放映机里,然后两人一起把沙发摊开——是的,这玩意儿既是他们的沙发也是他们的床。
做完这一切后,两人肩并肩地在沙发床上坐下,按下遥控器,让《复仇》开始播放。
几分钟前两人眉宇间始终挥之不去的颓丧此时此刻已经消失殆尽了。
没关系的,再痛苦,再悲伤,只要看一部好电影就会好起来了。
李平导演特有的昏黄色调以灯光的形式打在两人脸上,照亮了那两张充满期待的脸庞。
而他们脸上的期待在看见秦尤出场的那一刻,变为了一种混杂着羡慕与渴望的神情。
“天啊……我真希望我是她。”
“你现在去做变性手术加整容手术还来得及。”
“嘿,我是很认真在说。”
Peter沉默了一会儿,叹了口气:“……谁不想呢?”
不过电影的情节正式开始后,他们俩就没什么空聊天或是伤春悲秋了,虽然他们已经看过这部电影太多次,每个情节,每句台词都可以轻松背出来,但每次重新看《复仇》,他们依旧看得沉浸无比。
两小时后,电影在秦尤那句“I''m sorry”中结束。
Peter和Paul两个人都忍不住长长地出了一口气。
两个人沉默地看着片尾的工作人员列表,一句话都没说,然后Paul伸手按了一下遥控器,电影又跳回了开头。
电影开头是秦尤一身职业装,下了班直接去参加同学会。
“露西·李好像没来?”
“是的。”
她站在两个老同学之间,他们提起“露西·李”这个人,秦尤脸上闪过一丝不动声色的困惑,好像在奇怪“露西·李”是谁,那两个老同学脸上很快露出了心照不宣的同情,秦尤很快掩藏起了自己的困惑神情,假装自己知道这人是谁,又发生了什么事儿。
“她真是个没同情心的人,对吗?”
Paul用不知道是赞叹还是批判的语气说道。
“确实。”
“这电影真的很亚洲,所有事都那么含蓄。”
“确实。”
“不过这么一个无情的人,会那么拼命地为自己的女儿复仇,真的很感人……不是吗?”
“确实……等等,我突然想起来了。”
“什么,你想起来什么了?”
“编剧课,我们那时候在上编剧课,然后那个老师在讲怎么让你的角色让人印象深刻,他说,如果你要让一个角色战死在战场上,那么就让他在影片的前一百分钟一直表现得胆小怕事,嘴上永远挂着要逃跑,而且从来不相信崇高的正义那套,一个逃兵主动选择牺牲,会比一个从一开始就抱着牺牲的决心的战士战死更令人印象深刻。”
“你是想说这就是特蕾莎·杨?”
“有点,但不全是。”
“确实,她虽然没有丝毫同情心,但是是个人都知道母亲对自己的孩子不可能没有爱,这对比还不够剧烈。”
“我想到了!”
“你倒是说啊!你可以直说的,而不是每次都先来上一句‘我想到了’!”
Peter完全没理Paul的抱怨,他兴奋地从床垫上跳了起来,在狭窄的房间里走来走去,走来走去,每次走过电视前都会将电视光线遮挡住一部分,让Paul觉得眼睛难受极了,然后他突然站住了,就正好站在Paul与电视正中间,他脸上是一种兴奋到极点的表情,然后他蹲下身:
“听我说,一个女人,一个非常强势的女人,她出身低微但天资聪颖,从小到大从未尝过失败的滋味,只有胜利,永恒的胜利,她从最糟糕的环境中搏杀出来取得了胜利,那么她自然会觉得失败者都是愚蠢的,没有能力的。”
“而这些失败者中自然不乏本应被她视作同类的人,譬如因为出身底层因而一直在底层的泥潭打转的人,譬如因为身为女性因而在职场上遭到不公平待遇的人。”
“她虽然是一个女人,但她是一个彻头彻尾的精英主义者,她是女性主义会视作背叛者的人,她的思维完全匹配这个父权制社会,当然,她不会觉得自己是背叛者,她觉得身份政治就是一坨狗屎,不,可能还不如一坨狗屎,她认为没有任何身份可以限制她,所以她不同情女性,也不同情弱者,她被这个父权制的社会热情接纳,因为她本身就是这个慕强的父权制最大的拥护者。”
“这听起来就是特蕾莎·杨。”
“没错,到目前为止我只是单纯在形容特蕾莎·杨而已,但不一样的地方来了。”
“她最好的朋友是一个女性主义者,她们从小一起长大,但是思想上天差地别,无法互相理解,所以她们注定会分道扬镳。”
“分道扬镳的契机必然是她对她的朋友做了什么过分的事,一定要足够过分,不能只是随意的嘲讽或者吵架这种级别的小事,因为她那么自恃正确,肯定不会在其他人面前故意掩盖自己的想法,所以她的朋友早就知道她是个什么样的人了,她对这个聪明过人但也刻薄过人的朋友肯定非常包容,不然她们俩也没法做那么久的朋友了。”
“所以必须是强而有力的背叛才可以。”
“《背叛者》,这是她的第一重身份。”
“然后几年过去,她应该从来没有想起过这个旧日的朋友,她的大脑总是被更重要的事占据,那些事是怎么在这个世界走得更高更远。”
“但是,她的朋友死了。”
“怎么死的我还没想好,但一定要足够让人愤怒,足够让人痛苦,足够让她这样的人都会被情绪彻底压倒理智。”
“而且杀死她朋友的人一定要是法律难以制裁的,至于他为什么能逃脱法律制裁以后再想。”
“所以她无法用自己最擅长的武器将那个人渣混蛋送进监狱,或者说她觉得将他送进监狱是便宜他了。”
“没错,律师!她当然应该是个律师!”
“还有什么职业比律师更适合她呢?”
“只有律师才会如此擅长将自己的想法正当化。”
“这一次她无法仰赖自己始终引以为豪的智力与头脑,所以她拿起了更原始的武器,枪。”
“《复仇者》,这是她的第二重身份。”
“一个永远端坐于法庭之上的律师,信奉她一张嘴就能做到一切的讼棍,拿起了枪,一个最彻头彻尾的精英主义者,不再维护这个她适应得如此如鱼得水的现代文明社会,而选择用最原始的方法为她的朋友报仇,你不觉得这个故事简直让人颤栗吗?”
“Fuck!”
Paul拿起自己手边的红色塑料杯,把里面的啤酒刷地泼到了他哥哥的脸上。
“草!这他妈的真的是个好得要死了的点子!”
被泼了一脸啤酒的Peter没有生气,而是露出了一种兴奋的微笑。
两兄弟猛地抱在了一起。
“天哪……或许我们真能写出一个好剧本。”
“是的,而且这剧本听起来简直太适合秦尤演了,你觉得我们的剧本真的会有机会让秦尤出演吗?”
“嘶——停,快停,我已经在开始幻想和秦尤演对手戏的场景了,快别诱惑我了!”
Peter微笑了一会儿后,突然深吸了一口气:“你还记得你以前说你喜欢上玛丽珍的感受吗?你说你看见她,然后朝她走去,每走一步都觉得自己的心跳在变得更快更混乱,然后当你走到她面前的时候,你就确信自己是喜欢上她了。”
“我想,我刚刚就经历了这个过程,我已经爱上这个故事了,天哪,我甚至不在乎我能不能在里面混上一个角色,只要我们能把它写出来,只要有人能把它拍出来,我就心满意足了。”
“嘿,那如果有角色演还是最好的好吗?”
“哈哈哈哈,那当然了!!”
第107章
《欲壑难填2》的剧组组建得很快, 秦尤拿到剧本后还没过两周,整个剧组就已经搭起来了。
毕竟上一部爆得那么爆,投资商早就饥渴难耐了,要不是傅非曲不光是编剧还是导演, 他们真恨不得直接找个手快的编剧来写续集。
不过秦尤在进组之前, 还得处理点别的事。
王鹤行为了投诚, 在他老东家的挖角行动可以说是非常努力,真薅来了五个要脸有脸要辨识度有辨识度要演技有演技距离红只差个让观众看见他们的机会的好苗子。
艺人有了,经纪人却还没有。
秦尤是不可能亲自带人的,她让王鹤行挖人是为了让他们给自己打工的, 肯定不可能反向去给他们打工,而且她马上就要进组了,不能或者说她不想分心, 公司事务她已经全权交给喻翡了。
褚文俊没法指望,他除了会打call以外什么都不会,最近因为秦尤大出风头, 他在那些狐朋狗友面前嘚瑟得恨不得长出尾巴来摇, 太“忙”了所以连戏都懒得接了。
褚文俊他爸妈在《太空列车》谈妥上映之后派来了一个特助, 年纪轻但履历真是够漂亮, 如果不是秦尤这边的喻翡履历更漂亮,还真很难维持住平衡。
但是该特助只负责处理公司事务——按他透露的意思, 褚文俊他爸妈把他放过来主要是怕他们这公司没个能和其他公司打交道的人。虽然现在人手短缺可以让他先帮着带下艺人,但时间久了也不是个事, 秦尤可不想他给褚文俊的父母打小报告说她故意给他安排杂活打压他。
喻翡也类似,她只会负责给这些人找路线, 不可能真的经手那些琐事,毕竟秦尤挖她来的时候可是晓之以理动之以情, 就差摆出三顾茅庐的明主姿态来了,所以她或许也能上手经纪人的工作,但秦尤怎么可能真拿她当经纪人用。
更何况,喻翡这几天很忙,她正忙着给她老东家“洗白”呢。
是的,她之前大手一挥,就给HN的公关部找了不止一点麻烦,之前一个月,HN的公关部焦头烂额得不行,估计就差扎小人诅咒这位刚跳槽就给老东家找麻烦的前同事了。
但喻翡对HN其实是有感情的,她“诋毁”HN其实只是为了更好地塑造HN的形象,某种意义上来说,她的“诋毁”只是加快了一点网友骂HN的进度,毕竟就算她什么都不做,如秦尤所说,网友也会很快回过味来,那样的话他们可能骂得比现在还重呢,毕竟普通的客观的坏和背叛了自己的坏是两种完全不同的严重程度。
而喻翡的思路其实也很简单,她还在HN的时候就受够了这种徒劳无功的辩解——我们不是坏人,我们不是无情的资本家,我们还记得我们最初的想法,我们和创作者是站在一边的。
多徒劳,别说HN该干的缺德事是一点没少干,就算它的创始人们真的想做一个站在用户和创作者这边的资本家又怎样呢,有些事不是你想就能做到的,有些对立是天然的,而你越要辩解,只会让受害者越愤怒。
所以喻翡决心要打破这个怪圈。
她现在人都不在HN了,终于没人能拦得住她了。
她先是将《太空列车》被HN被挖掘的感人故事剥离了那些脉脉温情,冰冷而无情地告诉观众,这可不是什么知己遇知己,HN是出于纯粹的利益考量才买下了《太空列车》——科幻迷看到了真正的科幻作品不忍它被埋没?到底谁在信这种搞笑故事?
HN的决策层可从来不做这种感情用事的事,他们买下《太空列车》,只是看中秦尤的话题度而已,之所以其他发行公司当时不敢买而HN敢买,那当然是因为院线电影和网络电影的盈利逻辑完全不同,院线电影对于观众来说成本过高,他们会认真衡量到底要不要花这一百块钱进电影院里坐上两小时,本质还是一种对内容的消费,但网络电影其实就已经相差很多了,它们主要依赖会员费或者广告费回本,与其说是内容导向,不如说是流量导向,因此,虽然HN和其他发行公司一样不看好《太空列车》这个剧本,却依旧买下了这部电影,原因当然是因为他们回本更轻松。
当然还有一个原因——他们是互联网公司,成规模后,赚钱和印钞差不多。
而就是在这样的前提下,他们依旧将这部电影的价格压到了一个令人发指的程度(虽然那是秦尤主动要求的只卖播放权导致的价格谈判,但是隔着一条网线的观众没必要知道这一点),天哪,这不是趁火打劫是什么?不就是因为他们看准了电影发行公司不会买这部电影,他们占据了完全的主动权,所以才能疯狂压价吗?
以上,就是喻翡灌输给观众的新故事,这个新故事可把观众们心疼坏了,哭着喊着地要给成功上映的《太空列车》送钱。
这个结果让喻翡在HN的老同事们理所当然地以为喻翡之所以狠踩他们一脚,就是为了给《太空列车》造势,当然这确实是喻翡的目的,但只是目的之一,现在《太空列车》下映,HN被狠狠骂了一个多月,喻翡终于要对这她一手炮制出来的舆论进行第二次调整了。
——是的,HN就是趁火打劫,HN就是利益当先,HN就是彻头彻尾的资本作风,但如果没有它这样将追逐利益贯彻到了底的资本,《太空列车》还会出现在你们眼前吗?
它和那些老牌资本在动机上并没有任何差异,但在资源配给的效率上却甩了它们好几条街。
不论它的初心是什么,它确实让《太空列车》这一部作品不仅没有被埋没,还获得了正常上映都不会拥有的关注度。
所有人想要的结果已经达成,真的还需要再去质问他们最初的目的是什么吗?
论迹不论心还是论心不论迹,这个问题就交给你们自己做选择吧。
喻翡轻巧地围绕HN与《太空列车》掀起了一阵势均力敌的讨论,她很清楚她这套说辞并不能说服所有人,这世上还是有不少道德底线较高且坚定地坚守着自己想法的人的,但她本来就不需要那样一边倒的局面,她并不是要将HN捧上人人支持的神坛——神坛易上难下,而且反噬起来可太严重完了——她只是想让HN的形象变灰,变得有争议,变得可以被辱骂也可以被辩解,让那些试图维护HN的人有一个更站得住脚的理论。
这样做的好处是HN下次表露出资本特有的缺德的时候,网友已经天然有了心理预期,虽然不会正当化他们的行为,但却会合理化他们的行为,而且人对一个不怎么样的人干了一件坏事和人对一个以为还行的人干了一件坏事的反应是截然不同的,对待企业也是如此。
喻翡沉迷塑造老东家的新形象不可自拔,秦尤完全不想去打扰她,毕竟这就是当初她挖喻翡过来的时候开除的条件之一。
所以公司里能干活的就这么几个人,但都不好直接拉来当经纪人,他们还是需要一个正经的,最好有能力还脾气好的经纪人,能夹在喻翡和特助先生中间的那种脾气好。
嗯……秦尤心中已经有了人选。
不过就在她出发去把这个心目中的经纪人带回来的时候,一个意想不到的人找上了门来。
“午夜传媒,好名字,比褚文俊那个没文化没品味的一开始取的名字好听多了。”
出现在这层办公楼的,是一个秦尤很久都没有见过了的人。
穿着当季高定,头上还戴了顶小礼帽的女士上上下下打量了一遍这间小办公室,然后将摘下墨镜,笑着向秦尤伸出了手:
“好久不见。”
秦尤同样伸出手:“好久不见。”
“上次见面还是在片场,那会儿我就觉得你以后前途一定不可限量,不过,我当时可没想过你能前途无量到这样的地步,还没恭喜过你拿下奥斯卡,恭喜。”
秦尤忍不住笑了一下,不过她的表情管理比面前的扈茹雪要靠谱多了,扈茹雪显然不懂过犹不及的道理,当初她在《美丽计划》的片场,就算不是目中无人,起码也得是个张扬跋扈。
不过看得出她确实是从来不需要自己做事的大小姐了,不然总该有人教教她就算是有事要求人需要摆低姿态,也不要直接一百八十度大拐弯,那样反而会显得很假,一如她现在脸上的笑容。
不过既然她想绕弯子,秦尤也不介意多陪她绕一会儿,于是她也不主动给扈茹雪递个台阶,反而真就顺着她的话说了下去,礼貌客套地道了谢。
然后扈茹雪就有点僵住了,大概是没想过如果秦尤没给她递台阶,她该怎么把话题绕到她想说的事上去。
秦尤就这么笑眯眯地看着她,看着她很努力地思考了半天,然后干脆地放弃了说话的艺术,开始单刀直入——
“你这个公司,缺人吗?”
秦尤慢吞吞地说道:“确实缺,你也知道褚文俊开这个公司只是玩票,员工找的都不是很靠谱,虽然刚挖了HN的一个团队过来,然后褚先生和褚女士也派了一个特助过来算是代替褚文俊,但是能做事的人还是太少了,经纪人也还没找到,估计要花点时间招工……”
“我不是说这种缺人!我是问……我是问还缺不缺艺人……”
扈茹雪脸上浮现出了一种奇怪的羞耻表情,说奇怪是因为她很明显是几乎从来不会露出这种表情的人,所以当她感到羞耻的时候,看上去竟有些生疏。
秦尤忍不住抿了抿嘴唇,尽力克制自己不要笑出声来,她承认她有些时候确实有些恶趣味,于是她装出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一副“哦原来你说的是这个啊”的表情,好像她一开始真的没听懂没看懂扈茹雪想要做什么一般。
“艺人啊……缺肯定是缺的,算上我,整个公司也就十几个艺人,正经能演戏的也就七个,其他的不是褚文俊的朋友在这挂名玩票,就是褚文俊那帮狐朋狗友寄放在这的,不过其实对于我们公司现在的规模来说,七个艺人也不少了,总共也没几个能干活的员工……”
扈茹雪急了:“你看我怎么样?我自带经纪人和团队,不需要占用你们公司的资源。”
第108章
秦尤露出了一个惊讶的神情:“扈小姐何必自降身价来我们这种小工作室, 而且你想演什么剧本都可以演吧,有必要特意去加个公司吗?”
扈茹雪脸上又露出了那种极其生疏的羞耻表情:“我……我想让你帮我挑挑剧本。”
秦尤:“哦?”
扈茹雪自暴自弃地坐了下来,开始讲述秦尤出国后她的经历。
她和秦尤拍《美丽计划》的时候,听到了秦尤那通“电话”, 于是硬抢下了那个校花角色, 后来《美丽计划》上映, 虽然秦尤饰演的主角依旧大受好评且是话题讨论中心让她困惑了好一会儿,但很快她就懒得管秦尤受到了什么评价了,因为她演戏那么久!头一次!出演一个角色后!有那么多人夸她!说喜欢她!
说老实话,扈茹雪被网友骂了那么久, 哪怕一开始只觉得他们骂她骂得莫名其妙,只觉得自己委屈得不行,时间久了, 大概也理解了自己挨骂的理由,她挨骂无非是两点,一点是老是空降大制作, 让一群红得发紫的明星给她做配, 一点就是哪怕选了配角, 她也老发一大堆通稿, 宣传起来就跟自己是主角一样。
不过她就算知道了网友骂她的理由,也没想过要改, 休息了两年重整旗鼓想要靠《美丽计划》重回观众视野时,她一点都没有想过要改变自己的作风。
《美丽计划》上映时, 哪怕电影方和千峰那边都在努力宣传秦尤,扈茹雪自带的宣传团队也依旧让她演的这个女二在宣传的时候乍一看还以为这是部双女主电影一般。
扈茹雪当时没多想, 顶多想了一下——他们爱骂就骂呗。
但是她震惊地发现,哪怕她这次和以前一样, 大张旗鼓地以主角的气势宣传着自己饰演的配角,网友却一点没有看她不顺眼,反而迎来了很多好评——
“扈茹雪以前有这么漂亮吗?我看见她出场的时候都被惊艳了一下!”
“我去,我想象中的校花就是这样的,不光是脸的问题啊,更重要的是一种气质气势!扈茹雪演这个角色太对了!”
“妈呀,这次不骂她了,她终于演了个不突兀的角色,她以前就跟一锅白粥里的老鼠屎一样显眼,这次终于混进白粥里了,虽然这角色没啥难度,但是也是感人的进步,这位大小姐以后能不能就照着这个方向使劲”
扈茹雪听进去了,她觉得自己悟了,她以前原来真的是方向没找对。
深感自己掌握了屠龙秘技的扈茹雪摩拳擦掌地选定了下一个剧本,她这次选了个电视剧的剧本,大概是小白花女主加大小姐恶毒女配的配置,播出后女主无人在意,她饰演的恶毒女配却反而因为编剧强行给主角开光环而受到了观众的一致好评与同情。
于是,扈茹雪深深地觉得自己终于找对了方向!原来要获得观众的认可竟是如此轻松的一件事!
她接下来又挑了一个非常类似的剧本,结果……被骂惨了。
扈茹雪带着淡淡的困惑又选了一个剧本,然后接着被骂,如果说上个剧本是角色被骂,这次就甚至牵连到了她自己,她又开始被狂骂演技差不适合拍戏,有钱有闲能不能去干点别的别来污染观众的眼睛。
她困惑得不行,之前的观众明明不是这样说的……
她小心翼翼地改变了自己的作风,连宣传都小心翼翼了起来,其实如果她没有经历过《美丽计划》和之后那部剧时期的好评,她估计不会生出任何要改变的想法,她只会接着我行我素地折腾观众,小心翼翼?那是什么。
但是她已经感受过了那种全世界都在夸赞她,认同她,夸赞她本人,而非任何其他存在的感受,所以她回不去了,她长这么大头一次这样试图讨好别人,然后她还真成功了一次,但是之后又是接连的失败。
她被折腾得没脾气,压根弄不明白为什么观众都如此反复无常,她选的角色难道不都是类似的吗???到底为什么得到的反响却差距如此之大!
扈茹雪抑郁得差点又去度假了,然后秦尤回国了。
秦尤选了个科幻片的剧本,众所周知,科幻片吃设定,吃点子,而人物情节这种传统故事的重要要素,在科幻里屁都不是——哦,说屁都不是可能有点太过了,但至少可以说,科幻作为一个类型文学大类,确实不受传统文学那套评判理念的制约,通常来说做科幻科幻的那帮子人由于花了太多精力和想法在设定和点子和怎么看起来酷炫上,也确实很难兼顾情节和人物,写出来的人物能鲜明已经算是罕见,能讨喜那就算是中了上上签了。
总而言之,在各种类型的电影中,科幻片应该算是人物最不怎么重要的一种电影了,所以,当《太空列车》上映,而秦尤饰演的列车长依旧受到了观众热烈的追捧时,在旁围观的扈茹雪不禁陷入了沉思……
秦尤在挑剧本上显然有着精准而独到的眼光,这点谁都知道,她出道这么些年,就没演过任何一部砸锅的戏,但是……扈茹雪现在在思考,她在选角色上的眼光,是不是更精准更独到。
毕竟,现在想想,她之所以会拿下那个让她吃到甜头的第一个角色,就是因为偷听到了秦尤的电话,那个角色是秦尤看中的。
因此,扈茹雪翻来覆去失眠了好几天,半个多月,终于没忍住来自荐了。
秦尤听完扈茹雪的自述,沉吟了一会儿,然后说:“原来是这样,不过我们这个小工作室其实真的不是很缺艺人,你刚刚也听到了,比起艺人,更缺能带艺人的人,而且我的重心肯定还要放在演戏上,这个工作室的规模很长一段时间内都会保持在一个较小的规模上,至于其他方面,我们好像不是很缺钱,也不是很缺人脉,台前有我,台后有那两位,互联网那边又有喻翡,其实已经称得上一句麻雀虽小五脏俱全了吧。”
扈茹雪立刻打断:“你不是要跟顾天白打擂台吗?”
秦尤慢吞吞地冒出一句:“哦?”
扈茹雪:“我想了很久,你这个工作室为什么还要招新人,你明显没有任何要停下演艺事业,将重心转移到自己当老板上去的迹象,既然这样,这个工作室难道不是只为你一个人服务反而才是最没有风险而且回报率最高的吗?你又不打算退幕后,那找这些新人来干嘛,所以我只能理解为,你是要和顾天白打擂台对不对,所以你才需要这么多人。”
秦尤刚想为扈茹雪突然上线的智商鼓掌,就又听见扈茹雪跟倒豆子一般将自己的底牌和底线一点不保留地全倒出来了。
“我自带宣传团队,只要是我演的戏,肯定都是和天白电影最大的制作一个等级的宣传,而且我想让电影什么时候上,他们就得什么时候上映,所以你想让我去哪天跟顾天白的哪部戏去打擂台都可以。”
秦尤挑了挑眉:“听起来非常有诱惑力,如果你真的想加入的话,我一定高举双手欢迎。”
扈茹雪松了口气。
秦尤:“不过其实你的问题还挺好解决的,你还是等听完再决定有没有必要真的加入这个小公司吧。”
“《江湖笑》这部戏,你选的那个角色是真无可挑剔地坏,编剧没有费心给这个角色加上任何讨喜的设定和可以共情的背景故事,你演的不错,所以观众更讨厌这个角色——因为这本来就是编剧在写她时候的目的,不过这点你应该很清楚,因为你后续就选了个坏得可以被理解而且有一定喜爱空间的角色,包括之后你选角色的思路基本都是同类——美艳张扬的配角,方便你发挥自己形象上的长处,然后由于这样的配角一般都会被写成恶毒女配,所以你尽量在这个基础上选择那些有亮点且让观众有共情余地的恶毒配角,这个思路本身是没有任何问题的。”
扈茹雪极其郁闷:“那为什么他们还骂我呢?”
秦尤伸出一根手指示意她别急,她还没说完:“以端嫔这个角色为例,她是一个标准的配角里的好选择,底层出身,身世悲惨,最初是个有底线的好人直到造化弄人让她的善行与底线全都化作了压倒她自身的最后一根稻草,黑化后神挡杀神佛挡杀佛直到遇上主角,最后的结局也是赚足眼泪,后宫戏的剧本里应该挑不出比这更完美的配角了。”
“但是这个角色很大一部分性格都是建立在她的出身上的,观众当然会喜欢这个角色,因为她代表了走投无路的草根,她的恶行可以理解为无奈与委屈,而这一点与你的形象是极端冲突的。”
“你应该知道观众最讨厌你哪一点,他们讨厌你想要什么就拿什么的大小姐作风,我恐怕你就是想着要回避这一点才选了端嫔这个角色吧,或许你不是故意的,只是潜意识觉得观众讨厌你这一点,那么你就该选个和你本人出身截然不同的角色。”
“大错特错。”
“这只会让观众更生气,他们刚要共情端嫔,然后就看见了你这张脸,你的演技偏偏又没有好到可以让他们彻底忘记你戏外形象的程度,所以他们只会更恼火——为什么你这样的人要来演端嫔这样的角色。”
“大致就是这样吧,你找错了方向,《美丽计划》校花那个角色和你的适配性并不在于外表的美艳,而在于那种视一切为理所当然的气质,观众之所以会爱屋及乌,也是因为这点共性。”
“所有人都知道你是大小姐,那你就去演大小姐,不然折磨自己也折磨观众。”
“你知道自己不接地气,就不要去装得接地气了,除了让人更生气以外没有任何用,不如就表现出你原有的样子,现在有的是就爱追捧有钱人的人,你放着这片蓝海不抓住,非要去讨好那些本来就不会喜欢你的观众,你不挨骂谁挨骂?”
秦尤把手上转着的笔往桌上一放:“是不是很简单?其实只是思路问题而已,现在你知道问题出在哪了,之后就挑点适配的角色演就好了,没必要特意把自己绑死在我们这个小公司上的。”
扈茹雪一脸纠结地沉思了一会儿:“我觉得我还是想签你们公司。”
秦尤笑了笑:“那也行。”
无非就是扈茹雪觉得自己就算知道了思路也很难选对剧本罢了,这就是连番失败带来的心理上的不安啊,不过这位大小姐愿意送上门来给她做一杆枪,那她当然也不会拒绝。
送走扈茹雪后,秦尤终于得以继续她被打断的行动了——给他们这人手严重不足的公司找个靠谱的经纪人。
她收拾好东西出了门。
“好久不见。”
看见一脸优哉游哉地坐在他办公室里晃着椅子的秦尤,胡文博猛地睁大了眼睛。
他下意识地回头看了眼,虽然他这个办公室的位置看不见他们公司的前台。
秦尤好像知道他在想什么一般:“我登记了进来的,放轻松。”
胡文博看着秦尤那张比起从前更加意气风发了的脸庞,心情有些复杂。
是该更意气风发的。
秦尤曾经还是他的艺人的时候,他以为那就是风头无两的定义了——多疯狂,演什么红什么,别人一辈子难碰到一次的好本子她一年能上两三部,别人一辈子能有一个经典角色就算祖坟冒青烟了,而她演的每一个角色都那么深入人心,走在路上不光所有人都认得出她,还能各叫各的角色名,更何况还有自己与自己竞争最佳女主角的盛况,那时候的秦尤在他心中已经是意气风发的极致。
她打扮成魏婧模样从豪车上走下来的时候,眉眼间的张扬根本就不像是演出来的。
那就是他以为的顶点了。
但是现在呢,秦尤坐在他面前,翘着二郎腿,椅子晃悠来晃悠去,双手之间拿着从他桌子上顺的黑笔,眉眼间含着轻松的笑意,这里只是他的办公室而已,环境顶多能说一句在打工人里不算寒酸,但是既没有聚光灯也没有红毯,更没有那些疯狂叫喊着的粉丝,甚至秦尤也没有刻意释放任何夺目的气势,但她眉眼间轻松的笑容,却比从前都要显得更加意气风发。
当然应该如此,她在所有人都以为她不过是落荒而逃的时候转头就拿下了奥斯卡,或者说不光是出演了拿下奥斯卡的电影,还是这部电影的唯一主要投资人,回国后又投资了一部创造了票房奇迹的电影,她现在在圈里已经不再是当初那个只是红极一时的女演员了,所以怎么可能不更意气风发。
“好久不见,恭喜。”
只是对于胡文博来说,这句恭喜依旧说得心情复杂,他并不是见不得他从前的艺人好,只是他不明白,既然秦尤当初并没有打算离开娱乐圈甚至称得上胸有成竹,为什么不能跟他说一声呢?
不,他不是想要秦尤跟他说一声之后的打算好让他和千峰谈判,好让秦尤接着挂在千峰的名下。
与所有生意上的事无关,他的意思是,作为朋友,她就不能告诉他一声吗?就非要让他在自以为做了压倒朋友的最后一根稻草的痛苦中煎熬那么久吗?
他以为他们多少也算是朋友,不过这可能只是他的错觉而已,说到底秦尤这种人,哪里会把人当朋友。
秦尤:“谢谢。”
然后她环顾了一圈胡文博的办公室,突然问道:“你有没有考虑过跳槽?”
胡文博忍不住笑了,苦笑,看,他就说了吧,秦尤这种人,哪里会把人当朋友,他还以为她找他有什么事呢。
“千峰给你的待遇根本配不上你的能力,千峰作为一个公司的资历太老了,这种又大又老的公司,待遇一般都抠门,因为抠门点也会有人冲着它们的名头来前赴后继地应聘,但是我知道你不是那种会在意这面子工程的人,你也不是那种需要大公司的光环来给自己镀金的人,不是吗?”
“而且他们只把你当一个呼之即来挥之即去的员工而已,你明明比他们更有想法,更有眼光,譬如当初,我趁着丑闻趁机解约的时候,如果不是千峰觉得我已经没有利用价值了,如果他们愿意听听你的想法,愿意尊重你的眼光与想法,不要那么干脆利落地和我解约,那么要么是千峰赚提成赚得盆满钵满,要么是我不得不付出一大笔解约费——也是盆满钵满。”
“而且没了我,他们有培养出第二个可以挑大梁的演员吗?你看看他们,脑子一拍做出的决定,却要你来承担后果,要你那么多年的努力付诸东流,你不觉得这很过分吗?”
“所以,考不考虑来我们这家小公司?虽然平台肯定是不如千峰的,但是只要你来就是总经纪人,而且你也知道我的性格,只要你有合理的理由,听上去再不靠谱的提议我也一定会好好考虑。”
秦尤说得情真意切,任谁听这一番话,都会觉得自己是被赏识的明珠吧,俗话说士为知己者死,当金钱与待遇已经不是决定性因素的时候,决定一个员工的去留的往往就是他能否在这个岗位上取得成就感和有没有能认识到他做的工作有多么重要,当初胡文博力排众议签下秦尤的时候,是为前者,现在秦尤则希望他能为了后者跳槽到她的公司来。
如果不是胡文博还记得她当初的模样的话,他可能已经感动得要掉眼泪了,多么推心置腹的一番话啊,偏偏出自最不会与人推心置腹的秦尤之口。
秦尤觉得自己一番话必然能让胡文博如久旱逢甘霖一般,但她却看到胡文博露出了一个复杂的笑容:
“既然你提起来了,当时你为什么不告诉你并不打算退圈呢?甚至不用跟我说你的打算与想法,至少……就当报个平安不行吗?你知道我那时候失眠到得去看医生吗?”
秦尤愣了一下,她本想说,有什么必要担心她?
这是她的第一反应,她的第二反应是她需要假装一下,假装她很抱歉。
她的第三反应是,没用。
于是她沉默了一会儿,说了真话:“我不知道……我没有‘报平安’的习惯,我没想过你会为这种事失眠。”
她确实没有。
她的事是她的事,胡文博当初做出的选择站在他自己的立场来说没有任何问题,而且他已经很努力为她想了各种办法了,所以有什么必要感到愧疚?
又有什么必要担心?如果是把她当朋友的话,那么只要相信她就好了,为什么要担心她呢?她从不失败。
胡文博叹了口气:“您请回吧,我在千峰做了很久了,没有跳槽的想法,老板确实有点自以为是,不过老板不都这样嘛,打工久了早就习惯了。”
他承认自己是感情用事了,秦尤的能力整个娱乐圈有目共睹,能有机会成为她的工作室的元老的话,这种机会真不该放弃的,人一辈子能有几次这样以小博大的机会呢?
但是他就是不想,不开玩笑地说,看见秦尤的脸出现在《复仇》海报上的时候,他头一次觉得自己之前带的那俩在演艺事业如日中天的时候选择退圈去结婚了的艺人都没那么气人了,至少她们俩跑去嫁人之后还记得来对他说一句“对不起啊,胡哥”。
秦尤沉默了,她没想过会在胡文博这一环出问题,理性前提下思考的话,胡文博没有任何拒绝她的理由,前景,待遇,工作环境,她能给胡文博画的饼比千峰大多了。
只是她忘了,人不是完全的理性动物。
她纠结了一会儿,突然开口:“你会后悔的。”
他们两人都知道,这不是一句赌气性质的话,不是那种隐含着“你没眼光”“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的含义的恼怒之下说出的话。
秦尤只是在陈述而已。
胡文博当然知道自己会后悔,当时间流逝,所有情绪淡去,他会后悔自己今天没有抓住该抓住的机会,但是这种后悔,就留给未来的他去品尝吧。
秦尤转了一下笔:“那你的同事里有没有谁可以推荐的?”
胡文博笑了笑:“当然是有的。”
第109章
《欲壑难填2》以最快的速度喊齐了原班人马, 搭好了片场,然后要开拍了。
时隔近三年,《欲壑难填》剧组终于再次重聚。
秦尤面带微笑接受了一波又一波恭贺。
恭喜她沉冤得雪,恭喜她拿下奥斯卡, 恭喜《太空列车》大获成功, 太多可以恭喜的事了, 就算秦尤的耳朵没听出茧子,说话的人也有点口干舌燥了。
其中好像还有几个当初跟风骂过她的人,虽然不是很多,《欲壑难填》剧组当初挑人的时候就以老戏骨为主, 年轻演员里也多是走稳扎稳打路线而非搏出位的——毕竟年纪轻轻就能混上傅三山他侄子的电影的演员,都很清楚在这个圈子里少讲点屁话比什么都重要,祸从口出, 多说一句话都可能多给自己埋一个雷。
所以哪怕当初秦尤的事闹得那么大,还有顾天白带头,因此娱乐圈随处可见掺了一脚的人, 但在这个剧组里却是少之又少, 于是他们诚恳非常地道了歉, 一脸悲痛地怒斥她亲生父母真是太会演, 他们怜悯老人家才信以为真,顺便再骂两句现在的无良媒体, 拿他们也被污蔑过的事出来拉近一下距离。
不过嘛,真心假意又有谁说得清楚, 娱乐圈,能保持一个面上和平就已经不错了。
重新回到片场让秦尤感到一阵愉快。
虽然她好像很擅长处理公司里的事, 但如果她想把时间浪费在开个赚钱的公司上的话,她当初都没必要跑来娱乐圈挣扎那么久。
现在她选好了可以让她放心当甩手掌柜的人选们, 公司可以自己运作了,她也总算可以再次全身心地投入到拍摄中了。
《太空列车》的时候,她在片场的时间并不多,不是在和人谈事,就是在去和人谈事的路上,而且《太空列车》的角色本身就没有什么表演难度,可以说是她入行至今,最像MV拍摄的拍摄体验,所以《欲壑难填2》这样高强度且导演高标准的拍摄,对她来说好像是很久以前的事了。
看见小傅导在取景器后紧锁眉头的样子和突然冒出来怒骂一句的模样,秦尤心中多少升起了一阵怀念。
没过一会儿,傅非曲揉着脑壳放那两个倒霉蛋去休息(反思)了,他看了眼拍摄安排,发现下一场是秦尤的戏之后,忍不住松了口气,总算来点轻松的活了,如果不是他不信任别人能拍出他剧本在他心中的模样,他都想专职做编剧了,这导演爱谁当谁当吧!
秦尤放下剧本,脱下羽绒服,走入片场。
傅非曲还是老习惯,先拍难度极高的重头戏,以免演员演到最后就算想要精益求精也没精益求精的力气了。
所以秦尤这场戏,就是难点中的难点。
这是魏婧杀人的那场戏。
不是杀沈安。
沈安是她杀的第一个人。
大部分犯罪都是激情犯罪,魏婧对沈安施加的罪行也是如此。
沈安太好心,也太天真,以为魏婧会感动于她的好意,然后选择收手——其实她本不该是这样天真柔软的性格,但魏婧的过去太过触目惊心,就像一道橙色的闪电一般劈到了她眼前,苦难具有震撼人心的力量,所以沈安这辈子头一次不是出于教养,而是出于真心想要救一个人。
只可惜,她不懂好意也能压垮人。
她的存在对魏婧来说本来就已经是巨大的压力,单单是这样一个知道她的一切都是基于一个谎话而获得的人在她身边就已经足够让魏婧陷入高压之中了,沈安偏偏还要时不时来劝说她,一遍一遍地对她说,说出真相吧。
说出真相,对其他人好,对她自己也好,永远生活在谎言之中不累吗?不如说出真相,顶多有点丢脸而已,没有谁是能一直表现得很完美的,或许许多年之后,她再提起这段往事,还能置之一笑,甚至当成一段谈资说出来呢?
顶多有点丢脸而已?
她一开始为什么要说这个谎?
不就是因为她不想在宿舍三人面前丢脸吗?!
但现在可不止是三个人而已了啊!她的名字,她这张脸,所有人都知道都认识!她要当着全国人的面告诉他们自己是个大骗子吗?!
她有无数个瞬间很想问沈安,她想问她知不知道这种话由她这种人来说是有多么轻松?
她知不知道只有她这种人会觉得“丢脸”是一件无关紧要的事,因为他们从小到大都自信惯了,都有底气惯了。
而她这种人,会只是因为不想看见别人鄙视的目光而宁可说下一个又一个谎啊!
说出真相会松口气吗?或许对于其他人来说会吧,但是她很清楚,她宁愿永远背负着这些谎言,她也不想说出真相。
这些话在她脑海中转了一遍又一遍,有好几次,她都觉得自己要忍不住问出来了。
然后有一次,她真的问出来了。
场面很难看,到最后,她根本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沈安又在说什么,她的头脑一片空白,当她重新恢复理智的时候,只看见自己手里抓着一个花瓶,而沈安倒在她脚边。
她看上去……很安详,就像只是睡着了一样,她的脸庞依旧是泛着暖意的粉白色,黑色的长发铺在地上,看上去美丽极了。
她身上没有任何血迹,魏婧甚至不想蹲下去试探她的鼻息,因为好像她不去触碰沈安的话,就可以对自己说她只是睡着了……
当然,她知道这种逃避毫无用处,只呆愣了一会儿而已,魏婧眼中的所有惊慌惊恐迷茫就全都又消退了。
她的下一个念头居然是,上天真是站在她这边的,沈安死得很干净,没有任何血迹,所以她只要处理掉沈安的尸体,把所有毛发和指纹都处理干净,就不会有任何可以检测到她死于她公寓里的线索了。
更幸运的是,沈安每次来找她都很小心,她对魏婧的怜悯使得她自发地避开了所有可能被人发现的机会,主动为魏婧提供了让她无声无息消失的机会。
这是魏婧第一次杀人,彻头彻尾的激情犯罪,和大多数激情犯罪唯一的不同只在于她比大多数人都要擅长善后。
不过激情犯罪就意味着表演的难度并不高,毕竟拍的更类似于两个人的吵架戏,激昂的情绪其实相对来说好演,只要放得开又入得了戏一般就问题不大,所以这并不是傅非曲特意提前的重头戏。
他们现在要拍的,是魏婧第二次杀人。
杀的是她的合伙人,杨飞鸿。
沈安死后,或者说“消失”后,很是引起了一番动静,爱女失踪的沈家夫妇濒临崩溃,报警,找私家侦探,找大师算命,什么都试过了却还是找不回女儿,两个昨天还意气风发精神矍铄的中年人短短一个月内就像是被吸干了精气神一般,除了他们以外,在找沈安的还有许多人,沈安人缘很好,她的朋友与爱慕者们都不能接受她就这样消失不见了——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但这个“活要见人,死要见尸”的执念其实很难持续太久,至少对大多数人来说是如此,到最后,就连沈安的父母都放弃挣扎了,他们在极度的疲惫中,将沈安的消失合理化了,他们想起了沈安曾经说过的许多话,想起沈安还不是现在这般稳重模样的时候,想起曾经的沈安总是叛逆,总是说不想过这种生活,然后在他们要切断她经济来源和要将她禁足的威胁中一脸叛逆地说“那把我关起来啊,就算你们把我关起来,我也有办法逃走!”,想起她在日记里写——“总有一天,我会彻底消失,消失得干干净净,不会有人再能找到我”。
沈安的中二时期已经过去很久很久了,久到沈家夫妇根本想不起那时候沈安脸上的表情究竟是怎么样的,在他们一遍又一遍艰难的回忆中,那时候有些稚嫩的沈安,和她赌气时说的气话,在他们脑海中渐渐变得坚定而果决。
——所以,或许沈安只是离家出走了吧,她安安静静地扮演了好几年的乖乖女,其实只是为了完成当初的心愿吗?
这样想,会好受点吗?
应该是会的。
“安安……你怎么能对爸妈这么狠心……”
沈家夫妇依旧以泪洗面,但那种弥漫在他们周身的绝望已经淡化了很多,因为他们已经找到了可以推脱的理由——错的不是他们,只是沈安性格如此。
她的父母都已经向前看了,那么她的朋友们更是,他们偶尔会在提起和沈安有关的事时沉默,偶尔会在看见曾经和沈安一起走过的地方的时候驻足,偶尔看见很像她的背影的时候,会有一阵晃神。
但还是过去了。
有多少人能一直记得一个人,人类的大脑有应对痛苦的机制,再深的痛苦也会随着时间的流逝而被淡忘。
但是,有一个人却始终没有忘记沈安,而且他也不信沈家夫妇那套“也许安安只是终于离家出走了,她现在大概在哪个小镇好好过着她想要的生活呢”的说辞。
这个人,是杨飞鸿。
因为脑仁过小所以魏婧从来没有将他放在眼里过的杨飞鸿。
第110章
杨飞鸿痴恋沈安。
大概是痴情种特有的第六感, 他从一开始就不觉得沈安只是普通的失踪或消失,脑仁过小就意味着他需要靠直觉补足自己的思维模式,而他的直觉确实很精准,他敏锐地感受到了魏婧的不对劲——当魏婧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 她只想破口大骂, 我拿你的钱去建空壳公司的时候, 你怎么就从来没有展露过自己的第六感?现在倒是冒出来了?
沈安从魏婧的老家回来后和魏婧来往极密,在外人看来就像是她们俩突然成了最好的朋友一样,倒也没人觉得奇怪,魏婧和沈安本来就是大学室友, 而且魏婧和沈安从外部看上去是很类似的人,都是聪明又会读书的千金大小姐,无非就是魏婧更乖张更不走寻常路一些, 她们俩会走到一块去,其他人只觉得正常。
沈安的父母对于这段友情更是乐见其成,或者说乐见其成这个词儿都有点太轻微了, 应该是他们恨不得沈安立刻就成为魏婧的密友才对, 毕竟他们就盼着能让对投资者极其挑剔的魏婧收下他们的投资呢, 魏婧能对他们的女儿另眼相待, 那简直是好到不能更好了。
所以,沈安“失踪”后, 作为她好友的魏婧不光下了大功夫去寻找失踪的沈安——单从金钱上来计算,她应该比沈家夫妇更加上心——还花了很多时间来安慰陪伴这对痛失爱女的中年夫妇。
“还好有你啊……安安有你这个朋友, 也算是她的运道了……”
“都是我的错,如果我能早点发现有什么不对劲就好了, 但是沈安她在我面前一直很正常……是我太迟钝了,一定是有什么不对的, 她肯定说过什么的,只是我当时没听懂,一定是这样的……”
魏婧演这个“好朋友”的角色演得很好,她的痛苦是真的,她说出口的“后悔”也是真的,她为这件事分神到公司都顾不上也是真的。
但就算是这样,杨飞鸿却依旧不买账,当有一天,魏婧从沈家的宅子出来,迎面撞上了杨飞鸿的时候,她发现站在车边的杨飞鸿以一种极其类似当初泳池边沈安的神情与眼神看着她,她瞬间惊出了一身冷汗。
那一瞬间,跑车旁的杨飞鸿好像渐渐和当初泳池边举着香槟的沈安重叠了。
魏婧只能勉强朝他点了点头,然后乘车离开了。
如果说沈家夫妇的痛苦强化了魏婧良知的那一面,让她痛苦到辗转反侧,甚至崩溃到想要告诉所有人真相,那么杨飞鸿那个眼神,就让她的大脑又立刻“冷静”了下来——忏悔是一种奢侈品,只有当无人发现她的罪行的时候,她才会想到要忏悔,但当有人看着她的时候,她只会去想要怎样才能将这些事彻底埋藏起来。
恢复到“冷静”状态的魏婧反复思量了很久,还是确信自己没有留下任何可以追溯到她的痕迹,那么不管杨飞鸿是怎么感知到她有问题的,这些就都可以无视。
但是杨飞鸿最不该智商上线的时候,偏偏智商上线了,他漫长的暗恋生涯导致他对沈安非常了解,他很清楚魏婧不是沈安会那么主动交朋友的类型,所以他没有像魏婧猜测的那样去寻找更加实体的线索,而是往更远更深的地方去寻找答案了——他想知道沈安为什么突然和魏婧走得那么近。
其实魏婧真的已经尽力销毁了所有痕迹,沈安死后,虽然那只是一个意外,但她确实达到了一开始想过的目的——只有沈安一个人知道她的真实身份,那么只要她死了,就没有人会知道她从前是谁了。
因此,沈安死后,魏婧做的第一件事——除了毁尸灭迹以外的第一件事——就是把沈安查到的所有关于她的内容都删除,然后她奶奶也早已被她接到了一个隐蔽的地方。
沈安找到她奶奶之前,魏婧以为多做多错,她如果想派人去接她奶奶,就算她再小心,也很容易被人发现她做了什么,就像花瓶上有一道隐蔽的裂隙的话,哪怕它在往外渗水,也不一定能会让人注意到,但如果往上打个绷带,那就比原先的裂隙更加显眼了,所以她之前只是小心地给奶奶汇一点钱,但是沈安找到了她奶奶之后,她意识到这就是她最大的漏洞,而不管补上这个漏洞可能会带来多少额外的注视,她也得把这个洞补上。
她一开始的感知没错,给一个带缝的花瓶打绷带只会引来更多的注目。
不过也许也没有差别吧,她最初的那个谎和她后来的谎最大的差别就是,那个谎言太难圆了,那是她前十八年所有的人生,她要怎么做才能把她前十八年的人生全都删除呢?
她杀了沈安,可以毁尸灭迹,可以将沈安来过她公寓的线索全都删除,那是因为那只是一天内的事,但她能把她以前所有上过的学,见过的人,做过的事,留下的痕迹,通通抹除吗?
她之所以能有惊无险地走到现在,无非是因为除了沈安以外没人会去特意查她,到她现在这个份上,家室已经是她最不值一提的优势了,其他人根本不在乎她到底是什么出身,而且她演得太好,除了见过她一开始的局促的沈安以外,谁都不会想到要怀疑这无伤大雅的一点。
但这并不意味着她的谎言天衣无缝,甚至可以说,她说过的最初的这个谎,因为完全是一瞬间的本能反应,所以是她讲过最漏洞百出的谎。
而这意味着,一旦有人想要去查,那么就几乎总能查到什么的。
沈安如此,杨飞鸿也是如此。
杨飞鸿发现了当初沈安发现的事后,更加坚信沈安的“失踪”与魏婧有关,但是他没证据,所以他偷偷摸摸地趁着魏婧晚上在开会的时候摸进了魏婧的公寓。
他也确实找到了他想要的证据。
沈安的尸体被魏婧融了,沈安的衣服被魏婧烧了,但她脖子上的那条钻石项链魏婧不知道该拿它怎么办,她不敢乱丢,就算丢进什么湖里海里深山老林里,她也会担心会不会有哪一天就有那种巧得不能更巧的事,莫名其妙有人找到了或者钓上了这条项链,然后沈安的“失踪案”就会再次被重启——电视上不都是这么演的吗?
她不敢丢掉这条项链,只能把它藏在了离她最近的地方。
然后被杨飞鸿找到了。
他太过激动,以至于压根没有注意到魏婧已经回来了。
当他举着项链又哭又笑的那张脸不再占据了整个镜头画面的时候,魏婧那张在高压之下总是显得更专注的脸庞的会从他身后显露出来。
他们现在要拍的就是这一幕。
这个镜头设计是傅非曲还没开始写续集剧本的时候就已经确定了的,说夸张点,这个续集剧本有一半就是为了这个镜头写的,有点为了这碟醋包了一盘饺子的意思吧。
他是脑补爽了,完全没考虑过这个镜头对演员的考验有多大——或者说,他写什么镜头都不会考虑演员好不好演,他没有过他叔那种摸爬滚打的经历,自然也就不会懂什么叫委屈求全,他眼里揉不了沙子,他设计一个镜头,只会考虑呈现出来的效果是否是最完美,而不会考虑拍摄难度这种事。
不过好在,他选的演员是秦尤。
“Action!”
镜头里,苏二饰演的杨飞鸿找了一圈已经走进了魏婧的卧室,他瞎猫撞死耗子一般拍打着魏婧的枕头,然后他发现了什么不对,立刻扯开了那个枕头的拉链,这几个动作,都是在镜头自上至下地俯视着他的情形下完成的,而当他终于找到了他苦苦寻找的线索——那条项链——然后直起了身的时候,镜头反而下降了。
一边是人起身,一边是镜头下降,最后苏二彻底直起身的时候,镜头正好卡在他的正脸上,与他的头部彻底平行。
镜头里,苏二的表情该叫……喜极而泣吗?
可能不能,确实是欢欣混杂着眼泪,但是情绪的主基调并不是欢欣,只有找到项链的那一瞬间,他脸上迸发出的是极致的喜悦,但就算是那一瞬间,那顶峰的喜悦中也早已掺入了无限的悲伤,更何况之后。
他验证了自己的想法是正确的,也就意味着验证了沈安确实出事了。
苏二一边笑一边流下了眼泪,那笑容比哭脸都要难看。
然后镜头微微向右偏转了一些,露出了他后脑勺之后的那个人影。
秦尤就站在那里。
她离镜头很远,如果说苏二要经受的考验是要在镜头怼脸的时候把这个特写做好,让脸上的每一个细微的神情都经得起放到最大的审视,那么秦尤要接受的考验就是,她要在自己的脸在镜头中占比极低的情况下,让屏幕前的所有人都感受到魏婧此刻的心情。
终于有人发现了的恐惧与释怀。
又要杀死一个人的痛苦。
想要逃避但不得不“冷静”下来的逼近麻木的平静。
然后魏婧迈着无声的脚步越走越近,逐渐逼近沉浸在笑与泪之中的杨飞鸿。
镜头同时偏转与逼近,到魏婧走到杨飞鸿身后并猛地将手中的绳状物缠绕在他脖子上的时候,镜头已经从正对杨飞鸿的正脸偏转到对着魏婧侧脸的角度了,从这个角度,可以看见魏婧闭上眼那一瞬间流下的眼泪,和杨飞鸿不停挣扎起伏的半个脑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