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Chapter 15
周清南的话只短短几字,声量也并不高,却无比清晰地传进了所有人耳朵。
程菲惊讶之余,更多的则是感到窘迫,双颊的温度也随之开始飙升——她智商还算够用,当如知道这位大佬说的话明里暗里都是在保护自己。
但是,听听他的措辞,什么又软又媚三遍都不够……是不是也太狂放了点?
程菲心里惴惴不安地琢磨着,知道这场合大佬云集没自己说话的份儿,只能眼观鼻鼻观心,安静如鸡。
其余人在听完周清南的话后,也是你瞧瞧我,我瞧瞧你,满脸的诧异。
只是二者虽同样震惊,震惊的原因却截然不同。程菲是震惊周清南又一次在众目睽睽之下保护了她,其余人则是震惊,周清南竟为了一个女人公然忤逆梅老。
众所周知,多年来周清南一直稳坐梅氏集团的二把交椅,地位仅次于梅凤年这个教父。据说,这人十七岁就出来混,最初是帮梅凤年的结拜兄弟樊正天做事,后来樊正天在一次扫黑行动中被条子杀了,梅老看重周清南一身本领,便收留了当时犹如丧家之犬一般的周清南,将他收为己用。
而周清南也没让梅凤年失望。一路帮梅氏过关斩将,一步一步走到今天。
道上的人都说,梅凤年对周清南的重视程度甚至超过了自家的三个儿子。
同样的,梅凤年看重周清南,周清南也一直对这位对自己有救命之恩知遇之恩的教父尊敬有加,虽说没有言听计从那么夸张,但这种直接抢人的情况,过去从未有过。
一时间,整个豪华包间里的众人心思各异,有单纯诧异的,有吓出一身冷汗的,有等着看好戏的。
与周围众人的反应形成对比,周清南却从始至终都很冷静。
他就那样抱着怀里的女孩儿站在原地,一句话没说。安静地与梅凤年对峙,目光沉冷,寸步不让。
梅凤年意态闲闲站在麻将桌旁,唇畔衔根烟,香烟燃烧升起的白雾呛口又熏眼,使得他轻微眯了眯眼睛。目光阴沉沉的,像两口黑暗的深渊,诡谲莫测。
死一般的寂静在空气里蔓延。
不知过了多久,一阵沙哑低沉的笑声却蓦然响起,击碎满池死寂。
梅凤年吐出一口白雾,两根修长的指夹着烟拿开了点儿,突兀笑起来。
他的笑声起初很轻,像是忍了半天终于忍不住,闷声破出口的低笑,到后面那声音便越来越大,越来越夸张,直至尾音发颤喉咙打紧,像是下一秒就会笑到背过气去。
不合时宜的狂笑,像刚看过一场极其滑稽的喜剧表演,回荡在这片灰黑色的空间里,着实癫狂诡异至极。
程菲本就惴惴不安,心里像十五个吊桶打水似的,双手像抓住唯一的救命稻草般死攥住周清南胸前的衬衫,指尖都在止不住打颤。
被那笑声惊到,她纤细的身体不受控制,突地抖了抖,下意识就往周清南怀里躲,是寻求庇护的姿态。
程菲从踏进这个包间到现在,总共就几分钟时间,并不知道这个中年男人具体是什么身份,但光看对方那身强悍操控全局的气场,那副虽已稍显苍老、却仍旧英俊夺目面容,便可猜测这绝不是一个平凡角色。
如果说,周清南的凌厉冷戾是让人不由自主地心生畏惧,不敢造次,那么这个中年人给外界的感受便是真正的地狱,阴冷压抑,死气弥漫。
所以她这会儿是真的慌,非常慌,超乎寻常的慌。
慌到甚至已经忘了自己实在周清南怀里,整个人几乎是缩在了男人的臂弯之间,脑袋深深埋进他胸口。
这边。
察觉到怀里姑娘一系列脆弱的微动作,周清南薄唇紧紧抿成一条线,双臂无意识便收拢,将她抱得更紧。
面对梅凤年突如其来的大笑,周清南却连眼皮都没抬一下,依然神色凉薄地直视着对方。
过了大约十来秒,梅凤年终于笑够。
他用夹烟的手蹭了蹭眼角笑出来的泪花,提步走到了周清南跟前,眼睛瞪大一分,说道:“不是吧南哥,这么紧张。你该不会以为我要跟你抢马子吧?”
周清南没有说话。
“拜托,能不能别这么离谱,我这年纪都能把她生出来了。”梅凤年好笑得不行,夹烟的手往程菲脑袋上方的空气指指,“就算我这个禽兽想老牛吃嫩草,你马子也不会答应啊。呐,不信我现在就问问她。”
说着,梅凤年又被烟呛得咳嗽了几声。抬抬下巴,再开口时,说话对象就变成了周清南怀里的年轻姑娘。
“来,你自己跟南哥说,能不能接受一个比你爸还老的男人?”梅凤年问。
程菲紧张得胃直抽抽都快吐了,当然没勇气抬头和这位中年地狱哥对视。她僵滞半秒,最后用力摇了摇头。
心想你们一个大BOSS一个老BOSS聊就聊,请当我不存在,莫cue谢谢。
“这不就对咯。”梅凤年笑,随手在周清南的肩膀上轻拍两下,眼睛看着他,又说,“傻小子,我一直把你当亲儿子,你老婆顶我半个儿媳,你儿子顶我半个孙子,我这个老头子想把她们接到身边亲自保护,享享天伦之乐也是人之常情。你千万别误会我。”
梅凤年话音落地,周清南这才细微勾了勾嘴角,淡声道:“梅老真是爱开玩笑,我有今天全仰仗您,您待我恩重如山情同父子,我怎么会误会,又怎么敢误会。”
听完周清南的话,梅凤年盯着他,若有所思地吸了一口烟,接着便又没事儿人似的笑起来,说:“没误会就好。”
梅凤年说完,视线不动声色在周清南和程菲身上流转一圈,又无所谓地摆摆手,接着道,“行吧。既然你不需要我帮忙,那我这糟老头就不自作多情了。省得讨人嫌。”
博弈结束,胜负已分。
“……”直到此刻,程菲紧绷着的神经才骤然一松。闭上眼,沉沉地吐出一口气来,知道自己暂时应该是没什么危险了。
刚才情况危急还没注意到,这会儿她才有点儿迟钝地反应过来,自己原来一直蜷缩在某位周姓大佬的怀里。
指尖下隔着一层轻薄布料,她甚至可以隐隐可以摸出男人胸肌起伏紧硕的轮廓……
心口莫名一颤。一丝艳丽的红霞也随之蔓延上耳朵根。
程菲更窘了,干咳一声。捉住周青南衬衣的十指瞬间松开,准备脱离他的怀抱。
然而手掌刚抵住他胸膛,还没来得及施加推力,却忽然感觉到放在自己腰上的手臂下了劲儿,竟一瞬收紧。
程菲:“……”
程菲愣住,猛一下抬起脑袋,往上看,黑白分明的眼中写满疑惑——什么鬼!危机解除,戏也演完了,这位大佬还搂着她不放是又要唱哪出!
头顶上方,周清南面无表情垂着眸,看着怀里的姑娘,浅色的瞳在这张漂亮却憔悴的脸蛋上仔细审度,不知在想什么。
程菲很茫然,仰着脖子硬着头皮和他对视,须臾,眨了眨眼睛。
就在她嘴唇蠕动几下,准备问他到底在看什么时,男人却忽然抬起了右手。
修长的指尖,沾染着这离奇浓夜的一楼凉寒,轻轻触上了她的嘴角。
那片皮肤应该是有点肿,因为他指尖刚碰上来,程菲便感觉到了一阵火辣辣的刺痛。
完全是身体本能,她轻皱眉头低呼一声,瑟缩着躲了一下。
周清南的手在下一秒垂了下去,面色在眨眼间沉冷如冰。
他不再看程菲,只是撩起眼皮漫不经心地环视全场,眼神犹如夹了冷箭淬过冰,狠戾入骨。
“说吧。”周清南开口。语气竟然很随意,听着格外平和,“刚才是谁去请的你们大嫂?”
此言一出,偌大的豪包内再次死静。
之前那个秃脑瓢纹了青蟒刺青的光头男闻声,心里不禁打起鼓来。他眼珠转了转,往麻将桌的方向瞟去一眼。
梅凤年此时已重新落定回主位。一根烟抽完,他也不想再点下一根,二郎腿一翘,随手端起旁边的枸杞茶便品起来,颇为悠哉惬意。
见青蟒光头用眼神请示自己,梅凤年抿了一口茶,一记眼色递回去,示意他男子汉大丈夫,出来混,敢作就要敢当。
“……”
青蟒光头见状,只好皱了下眉,磨磨蹭蹭的往前站出一步,挠挠头清清嗓子,说:“周先生,是我。”
周清南侧目看过去。
片刻,他还住程菲细腰的双手松开,踏着步子不紧不慢地走向青蟒,于他身前站定,淡淡地说:“你去哪儿请的你嫂子?”
青蟒是刚进来的新人,有身手也有胆识,颇得梅凤年赏识。到底是年轻,自有一身心比天高的傲劲,虽然听过周清南的许多传言,知道是个厉害人物,但是当着那么多兄弟的面,青蟒不想露怯。
青蟒眼底深处有恐惧,表面上却还是故作平静直视着周清南,回答:“在嫂子公司楼下。”
周清南又问:“你见到她的时候,她脸就已经这样了?”
青蟒回答:“不是。”
得到这个答案,周清南竟忽然一弯唇,心平气和地笑了:“那劳烦解释一下,她脸上的伤是怎么来的。”
青蟒心里有些发怵,头别过去静默两秒,又答:“我让嫂子跟我走,她把我当坏人,说什么都不肯,我们就在车上起了点儿争执。”
“所以。”周济清南稍稍一顿,眉微抬,轻声,“你对她动手了?”
青蟒暗自咬了咬牙,没吭声。
他觉得自己也真够倒霉的。
今天晚上,梅老丢了张照片给了个地址就让他来绑人,根本没说清楚要绑的人是谁。加上这女的看起来细胳膊细腿细皮嫩肉,结果带劲儿得很,反抗时俨然一副要搏命的架势,还在他胳膊上挠出了好几道血印子。
一个职业杀手,在一个小娘们身上吃了鳖,谁想得过?青蟒恼羞成怒,这才扬手打了程菲几下。
此时此刻,青蟒只恨天下没有后悔药卖——
操。如果早知道周清南这么在意这个妞,他就提前备迷药,省多少事儿!
青蟒这会儿真是悔得肠子都青了。
几步远外。
程菲正缩在角落极力降低自己的存在感,小心翼翼又津津有味地看□□片的live纯享版,突地,眼前竟忽然闯入一只手。
宽大修长,骨节分明,提溜着一个已经喝空了的洋酒瓶。
程菲狐疑,惊疑不定地抬起头来。
她:?
“去,有怨报怨有仇报仇。”周清南冷峻的脸上表情淡漠,对她说,“让人欺负了不知道还手,丢我的人。”
程菲:……???
不是吧哥,这么看得起我?
*
周清南微垂着眼皮神色凉凉,说话的语气也漠然自若,甚至连给程菲递洋酒瓶的动作都很随意,仿佛他的要求并不是要她给人爆头,只是让她去问问对方这酒买成多少钱一样简单。
太自然了。
自然得程菲嘴角都快抽搐了。
那一刻,她怔怔盯着那个洋酒瓶发了下呆,脑子里忽然就冒出一个念头:他们这种人,每一步都走在刀尖上,拼杀搏命是家常便饭,和正常人就像生活在两个平行空间。
谁能想到,锦绣繁华的滨港市,暗地里会有这样恐怖荒诞的另一面……
就在程菲愣怔出神的当口,对面的青蟒却抬手撸撸盘着狰狞蟒尾的秃脑门儿,眉心蹙起,明显对周清南刚才的处置方法极其不满。
今天他行事冲动也没做功课,动了真嫂子,挨打受罚他没话说,认也就认了。可要个娘们儿来动手是什么意思?这不明摆着要他在一帮兄弟跟前颜面扫地?
没等程菲回话,青蟒已先一步有动作。
此时的青蟒已没了先前那副嘴硬脖子硬的镇定劲儿。他眼神盯着周清南,终于嘴角一咧,挤出一个带有几分试探又带有几分恭敬讨好的笑,道:“南哥,说到底只是一场误会,大家都是自己人,你不会真要嫂子动手揍我吧?嫂子这么漂亮一小姑娘,您也舍不得让她手上沾血不是。”
说到这里,青蟒稍微停顿了下,步子往前一迈朝周清南走近半步,视线若有似无扫了某个方向一眼,压低声,“再说了。南哥,我都是按照梅老的意思做事,你让嫂子对我动手,不也是驳梅老面子么。”
青蟒虽是新人,但能在这么短的时间里从尸山血海里爬上来,得梅凤年重用,自然不会是只有一副好身手那么简单。
青蟒自认自己有头脑也有手段,这番话说得也讲究技巧,先礼后兵,到最后一步才搬出梅老名头。
他就不信,这周清南真有那么横,敢当着梅老的面让一个小娘们儿放他血。
然而,事情的走向并不如青蟒希冀。
他本以为,听完自己的话,周清南再怎么样会有点儿忌惮。谁知,对方闻声却只是静默半秒,而后竟嗤的轻笑出声,笑声轻蔑又恣意,无法无天。
青蟒面露不解。
周清南嘴角挑着一抹玩味又阴狠的弧,似笑非笑地看青蟒,眼神冰冷。好片刻,他才终于开口,淡声说:“有没有听过一句话,人贵有自知之明。”
青蟒一时没回过神,愣住。
周清南盯着他,冷冷吐出后半句:“如果不是看梅老的面子,你哪来的资格跟老子讲话?”
青蟒:“……”
青蟒脸上的神色骤然惊变,眯起眼,咬紧牙关,一双拳头在身侧捏得嘎吱响,敢怒不敢言——凭他的火爆脾气,换成平时早就掀桌子撕破脸,现在低三下四说好话,还要被羞辱,这他妈简直不是人干的活!
青蟒恼火得不行,和周清南僵峙一秒,终究还是被对方的眼神和气场压制,不敢造次,于是只能调转视线看向背后的梅凤年,眼神里带着求助意味。
梅凤年抽着烟坐在麻将桌的庄位,端起桌上的枸杞茶抿一口。茶已半凉,枸杞放多了,入口甜得发腻。
梅凤年嫌弃地一口吐出来,茶杯顺手丢给旁边的助理,一时间,茶水枸杞混着泡烂的金菊花统统洒在对方昂贵精细的黑西服上。
一身行头报废,年轻精英脸上却连一丁点埋怨表情都没有,手忙脚乱把杯子接稳。
“早就跟你说过,做事多用脑子,多思考,总是不听。”梅凤年瞅着身旁助理的狼狈样,又有点儿于心不忍,随手扯了张纸巾递过去,边指挥着小助理擦身上的茶渍,边慢悠悠地说,“看,现在脏水贱一身,擦又擦不干净洗又洗不掉,有什么办法?还不是只能自己认栽。”
话音落地,屋子里悄然一静。
青蟒眉心拧着一个结,还有点没反应过来。
周清南还是副冷淡脸色,侧目看了眼身旁站着的年轻姑娘,掂了掂手里的空洋酒瓶,说:“最后给你个机会,要不要自己报仇?”
“……”程菲身子微僵,悄悄瞥了眼那个洋酒瓶,又瞥了眼光头哥那副凶神恶煞的凶狠面相,脑袋摇得像拨浪鼓。
没说一句话,但全身上下每个毛孔都写着:谢谢,婉拒了。
本来得罪周清南一个,她就已经每天提心吊胆如履薄冰,这要是再多一个青蟒纹身光头哥,她的安稳小日子还过不过了?
好在这位大佬的态度也不算强硬,见她摇头不允,他也没有硬把洋酒瓶子往她手上塞再抡着她的爪子去大开杀戒的意思。
周清南只是随手把洋酒瓶子往边儿上一丢,扔进了垃圾桶。
这时,可怜兮兮的助理勉强把身上的脏污擦掉大半,梅凤年的视线也终于从他身上移开,看向了屋内的对峙双方。
梅凤年懒散调整坐姿,点烟灰,灰蓝色的雾缭绕在他死气沉沉又威严强大的躯体周围。
须臾,他闭眼,用夹烟的手捏了下眉心,似乎在认真思考什么。接着又掀起眼皮,朝身旁的精英助理递去一个眼色。
助理会意,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将公文包里随身携带的一件东西取出,随手丢给青蟒。
青蟒扬手接过,摊开手掌定睛一看,是一把全钢制折叠刀,短小精悍,刀刃锋利无比,泛着森森的白光。
青蟒眼底迸射出惊疑之色,猛然抬头看向梅凤年。
梅凤年目光已经望向周清南,淡声,一副商量的和蔼语气:“阿南,今晚一场误会,是我好心办坏事,误伤了你家妹妹仔是个意外。这样,我让青蟒给你马子道个歉,真心认错。”
说着,梅凤年便扫了青蟒一眼,眸光阴沉沉的。
青蟒无语。他既不敢惹周清南也不敢违逆梅老,只能硬着头皮把脑袋埋下去,走到程菲跟前,说:“嫂子,对不住,是我不好,我错了。请您大人不记小人过,原谅我一回。”
说完,青蟒又从裤兜里把抢来的手机还回去,物归原主。
程菲接过手机,咬了咬唇瓣,不知怎么回应,只能悄悄看周清南脸色。
周清南神情冷漠,没吭声。
梅凤年也在端详周清南面色,知道他对口头的道歉不满意,静默半秒,又说:“青蟒。”
青蟒低眸,毕恭毕敬:“梅老。”
梅凤年:“留根手指。”
青蟒:“……”
梅凤年看着他,目光里是不容悖逆的命令,“就当是给你嫂子的赔罪礼。”
青蟒暗自咬紧了牙关。
这边,程菲站在周清南身旁,听完中年男人和光头哥的最后两句对白,她狐疑地眨了眨眼睛,都还没听懂那句“留根手指”具体是什么意思,眼前便忽然罩上一片黑影。
与此同时,一股极淡的烟草味钻进她鼻息,夹杂着丝丝类似白桃味水果糖的清冽香气。
程菲呆住。足足半秒钟才反应过来,这是周清南手指的味道。
他长臂微抬,修长宽大的指掌与她浓密的睫只隔了虚虚半指距离,遮住了她的眼睛。
程菲眼睛眨了两下,感到狐疑,不知道他为什么要挡住她视线,下意识便伸手捉住了他修劲有力的手腕,试图把他的手拿开。
然而指尖刚碰到他的皮肤,耳畔便传来一个散漫嗓音,凉凉道:“看了当心做噩梦。”
话音刚落,没等程菲反应过来,空气里便响起道怪异声响,极细微,紧随而来的则是光头哥痛苦压抑的一记闷哼。
程菲整个人都是一僵,捏住男人手腕的纤白指尖很轻地抖了下,隐约已猜到什么。
恐惧如蛛网,由内而外渗透骨缝,使人不寒而栗。
她轻轻咽了口唾沫,不敢再把周清南的手往下拉,指尖无意识收拢几分,将他的腕骨握得更紧。
不远处。
青蟒左手已血流如注。他脸色苍白,捂住不住淌血的伤处看着周清南,强忍剧痛,恭敬问:“南哥,您看这事儿能了了不?”
“以后记住,做任何事之前多长个心眼儿,多考虑后果。”周清南一手护着怀里的姑娘,嘴角轻勾,眉眼间尽是散漫的凉薄与狠戾。说着,他稍稍一顿,视线往地上那摊暗红色一瞥,微蹙眉,“瞧,梅老难得来一次滨港,见血光多不好。”
青蟒痛得脸皮都快抽筋,只能点头:“南哥教训的是,我一定记住。”
“行了,从今以后,你们两兄弟之间的这场恩怨就一笔勾销。”
这时,梅凤年见事情解决得差不多,凉悠悠地笑起来,又说:“阿南,一看你就没做功课,孕妇要作息规律早睡早起。送你的妞回家吧,别忘了按时带人家产检。”
“谢谢梅老关心。”周清南朝梅凤年微垂头,神色间不失恭谨,“我先送她回去。”
“去吧。”梅凤年摆手。
周清南的手便落下来,自然而然往程菲纤细的腰肢上一环,揽住她,转身离去。
经过青蟒时,他步子都未停一下,也不看对方,只是轻描淡写地撂下一句话:“手指捡起来,缝一缝还能用。”
青蟒额头冷汗涔涔,后槽牙都快咬碎,闭上眼深吸一口气吐出来,更用力地捂紧伤处。
包间大门开启又关上,一高一矮两道身影相携离去,从众人视野中消失。
这时,西装革履的精英助理已经重新换好一杯热腾腾的养生茶,送到了梅凤年面前。
梅凤年端起茶杯,低眸轻轻吹了一口气,把浮在水面上的菊花和枸杞吹开。
助理站旁边,沉吟片刻,试探道:“梅总,要不要找人盯着那个女孩子?”
“你这不是问废话吗。”梅凤年咳嗽两声,道,“我这么大个人物,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要算数的。说要保护人家母子,就要好好保护。”
助理点头:“好的,我明白了。”
这时,青蟒实在气不过,动了动唇还想说什么,却被梅凤年眼也不抬地打断。
“你就闭嘴吧。”梅凤年凉凉地说,“你啊,应该庆幸这两年阿南的脾气佛了不少,换成以前,我现在得去海里捞你。”
青蟒被生生一噎,不知道还能说什么了,最后只能默默捡起地上的断指,找几张纸包好,在两个小年轻的陪同下去医院挂急诊。
*
从包间出来后,程菲和周清南保持着亲密相依的姿势,一路默契不语,谁都没有说一句话。
到电梯间等电梯,摁亮下行键,等了不到半分钟,便听见“叮”一声。
电梯门打开。
程菲赶紧加快步子走进去,周清南面无表情,搂着她,亲密依偎贴在她身侧。直到电梯门合上的刹那,他环在她腰上的手臂才倏然松开。
程菲整个人像被烫到,下意识往旁边挪开几步,将自己与他的距离拉开,脑袋埋进胸口,两边脸颊像被火似的,从耳朵红到脖子根。
这种感受有点儿说不清。
窘迫,感激,惧怕,排斥……无数种复杂情绪像翻涌的潮浪,瞬间向她冲刷而来。
程菲忍不住轻咬唇瓣,心脏噗通乱跳个不停,脑子里也跟搅乱了一团浆糊似的。
电梯里一阵寂静。
片刻,就在程菲即将被这窒息的寂静吞没,尬到眼冒金星脚趾抓地的前一秒,站在她身旁的男人终于开口,打破了死寂。
周清南平静地说:“不好意思。”
程菲眸光轻微闪了闪,下意识抬起头,转过视线。电梯里的灯是幽暗的深蓝色,他靠墙站着,几缕碎发垂在眼前,慵懒倦怠,冷峻漂亮的侧颜像泡进了夜色,平添几丝颓痞。
大约是察觉到她眼神里的疑惑,周清南便也侧眸看向她,补充了一句说明:“连累你无辜被绑来,还受了伤。”
话音落地的同时,电梯已经抵达车库层。
程菲看着周清南,动了动唇正想说什么,他却已身子微动走出了电梯。她只好也出去,保持着半米距离,小心翼翼跟在他后面。
不夜城是滨港市最有名的娱乐场所,硬件设施自然也是毋庸置疑的一流。
地下车库通铺星空顶,零碎光芒洒下来,无形之中光线交织,缠起一个绮丽的迷梦。
程菲一路跟着周清南,来到他停车的车位前,拉开车门,上了车。
坐定以后,她脑子里在想事情,心里也乱糟糟的,一时间根本没记起来应该干什么。
驾驶室里的男人安静等待着,几秒后,扭头看她一眼,出声提醒:“安全带。”
“……哦。”程菲这才迟迟回过神,一把拽过安全带,绕过自己,系好。
引擎发动,黑色越野缓缓自车库驶出。
夜色浓得像天上打翻了一池墨。明明已经夜深,这一片马路上仍旧有车辆来来往往,其中不乏名贵豪车。
那些豪车多数会在不夜城前停下,车门打开,衣着时尚浑身大牌的男女嬉笑着下车,把车钥匙往泊车司机手上一扔,这座城市真正的夜晚才刚刚开启。
程菲看着车窗外的车水马龙和霓虹高楼,僵滞数秒,冷不丁就冒出一句:“其实你没必要跟我道歉的。”
周清南闻言,神色没有丝毫变化,没说话,只是用余光看了她一眼。
小姑娘双手放在膝盖上,无意识收拢成拳,秀美的侧颜笼在几缕黑色碎发间,好像有点儿心虚有点儿不自然,嗫嚅着说:“那天晚上在汽修厂,是我为了自保乱说话,搞成现在这样只能算我自作自受。如果真要细分责任,你最多只用负三分责,我自己得承担七成。”
听完她的话,周清南很轻地扯了下嘴角,不咸不淡地笑,说:“也对。确实是让你自个儿给玩儿脱了。”
程菲:“……”
日啊。
今天忙了一天的工作,本来就烦,现在又彻底卷进了这趟浑水,她那个丧啊,简直分分钟要变形。
程菲悲从中来,闭眼低咒了两句,心里的泪已经流成了西湖的水,只觉悔不当初。
又静默了大约半分钟,她正准备睁开眼睛说话,却忽然感觉到越野车的车速在逐渐减缓,最后停了下来。
程菲睁眼,透过车窗朝外看,眼前出现一个24小时便利店,灯火通明。
周清南熄了火。
程菲茫然,转头看向周清南,问他:“你要买东西吗?”
“嗯。”周清南随口应了句,接着便松开安全带,推开车门下了车。
救命恩人都下车了,自己跟个大爷似的继续坐车里,貌似有点不太礼貌。
程菲犹豫几秒,也跟下车,和周清南一前一后进了便利店。
夜已深,便利店只有一个穿制服的年轻女生,正坐在收银台里刷短视频。听见“欢迎光临”这道机械女声,店员下意识抬起头,朝店门口看去。
周清南进店之后扫视一圈,径直走向了乙类非处方药货架区。
程菲没注意周清南在买什么,也不太关心,独自站在门口玩手机。
这个年代,深夜朋友圈越来越没意思了,除了微商卖货就是各种无病呻吟的emo。
程菲百无聊赖地随手乱刷,没一会儿,听见那阵熟悉的脚步声从身后传来。
她熄灭手机屏,抬起眼帘。
周清南拿完东西过来了。他将手里的几件物品放上收银台,拿出手机准备结账,忽又冷不丁开口,问她说:“你肚子饿不饿?”
程菲愣了下,一时间不确定这位大佬是不是在跟她说话。
周清南随后又看了她一眼,抬抬下巴,视线漫不经心扫过某处:“要不要吃东西,我请。”
程菲呆了呆,顺着这位大佬的目光看过去,只见收银台旁边的橱窗里摆满了各色熟食,烤串肉包大鸡腿,饭团便当三明治。
转动的奥尔良烤鸡腿颜色.诱人,表皮烤得焦黄,还在滋滋冒油,香味儿飘出老远。
好想吃亿口。
事实上,程菲今天下午太忙,晚餐只随便吃了点关东煮垫肚子,早就已经饿得前胸贴后背。但她不想再欠周清南人情,因而毫不犹豫地摇头摆手,拒绝得斩钉截铁:“上次的馄饨就是你请的,我已经很不好意思了。而且我不饿,一点也不。”
话音刚落,一阵咕咕肠鸣音便突然响起。
周清南:“。”
程菲:“。”
店员小姐姐:“。”
深夜便利店,空气瞬间安静,只剩一阵秋风扫落叶的声音。
店员小姐姐暗搓搓瞄了眼程菲,目光那叫一个一言难尽,仿佛在说:饿成这样了还嘴硬个什么劲,你说你何必。
没两秒,程菲便怀揣着“只要我反应够快冷场就追不上我”的心态,异常淡定地再次开口,说:“好像忽然又有点饿了。我要一个鸡肉串。”
店员小姐姐:“……好的。”
不多时,一份热腾腾香喷喷的鸡肉串便新鲜出炉,递到了程菲手里。
程菲向店员道谢,接过鸡肉串便直接咬下一大口,腮帮鼓鼓。
周清南觉得她吃相滑稽,跟只小松鼠似的,眼底一丝笑意转瞬即逝。然后对店员说:“结账。”
“刚才那些东西一共四十七,再加一个鸡肉串……”店员小姐姐第一次在现实中看见这种极品帅哥,小脸红扑扑的,扫完码后不自在地清了下嗓子,然后才回答,“一共五十四块。”
听见这话,正在啃鸡肉串的程菲一下急了,含糊着对周清南说:“你单独付你那四十七就好,我的鸡肉串我自己给钱。”
周清南脸色淡淡的,像压根没听见她的话,径自展示出付款码。
店员小姐姐却左右为难起来,举着扫码枪,用询问的眼神看他。
周清南说:“一起结。”
“好的先生。”店员对周清南露出感激的笑容,麻溜扫码。
程菲囧,顶着黑线脸默默又咬下一大口鸡肉。
吃完,她把竹签扔进垃圾桶,跟在周清南身后走出便利店。
夜灯柔柔地荡着光,夜色更深也更浓。
回到车上,程菲吃饱喝足直犯困,又没胆子睡觉,只能瞪着一双眼睛强打精神,硬撑。刚想让周清南在前面的路口把她放下来,视线中却忽然闯入一只手。
骨节分明,指骨修长,捏着一个白色塑料袋。
就是刚才从便利店里拿出来的那个。
程菲再次迷茫,懵懵地抬眸,眼神里透出疑惑。
“给你买的药。”周清南替她解惑。
程菲一双细眉打了个结,更加不解:“什么药?”
“活血化瘀的。”
周清南说着,抬指隔着空气点了点她的脸蛋,语气随意,“拿回去按照说明书抹。那块儿有淤血。”
闻言,程菲蓦地怔住。
他去便利店是给她买药?
短短几秒,程菲心尖微微颤了颤,胸腔内涌出比诧异更微妙的感受,呼吸吃紧,心慌意乱,连带着脸颊和耳朵的温度都灼烧起来,变得不同寻常。
程菲迟疑地接过袋子,好片刻才支吾着,小声问他:“你去便利店,是专程为了给我买药吗?”
“正好我的糖吃完了。”周清南懒懒地应,“顺便一起买。”
“糖?”程菲诧异。
周清南没说话,随手拿出刚买的水果糖,撕开包装纸,取出一颗递给她。
程菲看了眼他手上的包装袋,粉嫩的配色,Q版广告词,是一款白桃味的水果软糖。
嗯?
等等。
白桃味的水果软糖?
程菲眸光微跳,忽然反应过来——难怪这位大佬手指上会有很淡的白桃香气,原来是有吃水果软糖的习惯……
程菲看着手里的那颗粉色软糖,怔怔出了下神。
周清南见她拿着糖光看不吃,挑了下眉,问:“怕我给你下毒?”
“……不是。”程菲脸发烫,赶紧把糖塞进嘴里。
糖果软绵绵的,轻轻一咬,清甜的白桃汁水便在唇舌间爆开。还挺好吃。
程菲在心里竖起一根大拇指,称赞大佬有品位。
边儿上,周清南后脑勺枕着车椅靠背,眼帘微垂,直勾勾盯着她的侧脸看。
只见这姑娘先是把糖果放进嘴里,咀嚼两下,一双大眼睛微微眯起,弯成两道带笑的月牙弧。然后,大概是软糖浓郁的汁水溅湿了唇,她伸出舌头。
嫩嫩的、粉色的小舌尖,从唇齿间探出来,促狭又俏皮,自然而然在唇瓣上舔了舔。
“……”周清南眸色瞬间微沉,感觉到一股无名火直直窜起来,烧得他有点儿燥。
夜深了,平地起风。
他不动声色地移开眼,摸到裤兜里的打火机,取出来,低眸点烟。
副驾驶室里,程菲已经咽下嘴里的软糖,开始研究他给她买的两只外用药。
须臾,她忽然开口,轻声说:“谢谢你。”
周清南往车窗外呼出一圈白烟,静半秒,侧过脑袋,也不说话,就只是直勾勾盯着她看。
不知是不是错觉,他瞳色分明很淡,在这夜色熏染中竟也变得黑沉沉,眸光直白,沉凛凛的,直瞧得程菲心慌。
她被他看得有点怕,下意识缩缩脖子,嘀咕道:“你看着我干什么?”
周清南注视着她,下一秒,倏然开口,语气平静地问:“你有没有男朋友?”
程菲:“……”
蛤?
第16章 Chapter 16
程菲被这突如其来的问句弄得一怔,眸光闪烁了瞬,双颊更热,嗫嚅着反问他:“你问这个做什么?”
周清南:“随口问问。”
“那你这随口一问还挺莫名其妙的。”程菲忍不住小声吐槽,嘀咕道,“不知道的还以为你对我有什么想法。”
她这句话音量压得低低的,口齿不清,听起来有种有点做贼心虚,又有点小自恋的喜感。周清南闻言,觉得这小姑娘挺好笑,抽着烟轻嗤一声,继而用修长的食指轻掸烟灰,瞧着她,又道:“那你要不要随口回答我?”
原本毫不熟悉的一对陌生人,因为各种狗血意外产生交集,夜深时分坐在一辆车上聊男女朋友,这情景实在是古怪又离谱。
老实说,程菲觉得这位大佬有点冒昧——我跟你很熟吗,我为什么要回答你这种涉及隐私的问题?
正在心里小声蛐蛐着,突地眼帘一低,又瞟见自己手里拿着的两支药膏。
程菲神色微僵,囧。
……算了。
毕竟他是她的救命恩人,几次三番伸出援手拯救她于水火,完了还又给她买药、又请她吃鸡肉串。恩重如山,满足一下他的好奇心就当报答吧。
程菲琢磨着,一张白皙的脸蛋红扑扑,心跳也莫名有些急促,两只手掩饰紧张般玩着手里的药膏包装盒。
半秒后,她低垂着脑袋摇摇头,回答他:“没有。”
对于程菲给出的答案,周清南指间夹烟,轻轻挑了下眉,表情看不出是出乎意料还是意料之中。
他仍只直勾勾盯着她看,静默须臾才又出声,语气散漫:“看你之前在相亲。一个没成?”
这话听着怪怪的,但又说不上来具体是哪里奇怪。
程菲微蹙眉,思考两秒后反应过来什么,黑线脸,侧目看他。
周清南夹烟的手很随意地支在车窗外,头枕椅背,如画的眉眼间神色玩味,整个人看起来恣意又懒漫,像只大冬天里晒太阳的狮子。
这人的眼睛有魔力。当他注视你,你就像被一张有透视效果的巨网困缚,挣不开逃不掉,所有表象皮肉全被扒得一干二净,所有心思,掩藏再深,都只有被翻出来赤裸裸赏玩的份儿。
程菲害怕周清南,被他看得浑身不自在,想反驳又不敢明着说出口,只能在心里无能小怒:这位大佬,麻烦您注意一下自己的措辞,什么叫一个没成?说得跟我每天都在相亲每天都在失败一样。
一旁,周清南盯着她,被她这副敢怒不敢言的可爱微表情给逗笑,嘴角勾了勾,懒洋洋道:“我有哪里说得不对,你可以指正。”
程菲闻言,安静几秒,然后才闷声闷气地说:“这段时间,我只在锦泰饭店参加过一次相亲饭局。”
说到这里,她稍稍停顿了下,又看他一眼,神情严肃几分:“并不是周先生以为的那样。”
周清南扬眉:“哪样?”
程菲:“你以为我经常相亲还总是找不到对象。”
周清南:“我没这么以为。”
程菲没搭腔,看他的眼神里却写着四个明晃晃的大字:没有才怪了!
周清南脸色平静,直视着她,不知是不是夜色太深的缘故,那双眼眸中的情绪竟也显得复杂莫名。
过了会儿,他冷不丁又道:“程小姐人长得漂亮,个性活泼工作也好,找男朋友对你来说不是什么困难的事。”
男人说这番话的语气懒散自若,没有任何恭维的成分,再自然不过。
程菲听后却诧异地眨了眨眼,整个人都是一愣。
她从小样貌出众,学习成绩优异,是标准的“别人家的孩子”,街坊邻里远亲近戚,个个都对她赞不绝口。
按理说,一个从小听惯了赞美的人,对任何溢美之词都该免疫。
但怪异的是,此时听见周清南用这样自然淡漠的口吻,说出一句纯粹礼貌性的夸赞,程菲心里却滋生出丝丝异样。
不是惊涛骇浪那样激烈,只是像一颗石头掷入心湖,漾开一圈又一圈涟漪。
夜色沉沉蔓延。
伸出窗外的烟自然燃烧,升起的白烟像冷月吐出的息,凉而薄。
关于“男女朋友”的话题,实在是隐私又暧昧,程菲不知道周清南为什么会打听她的私事,也不想深究。看眼窗外天色,浓墨染成的天空,连月光都吝啬挥洒,已经太晚。
她意识到自己必须要回家了。
捏着袋子里的两支药膏,程菲暗自做了个深呼吸,接着便挤出个笑容,朝周清南礼貌地提议:“周先生,我家离这儿也不远了,不然我就在这里下车吧?”
周清南:“单独走夜路着了多少回道,还没学乖?”
程菲生生一卡,尬住。
转念想想,又觉得他说得确实在理。她上回下夜班,在新区荒地那边遇到几个混子流氓,今天打个网约车又遇上那个青蟒纹身光头哥……危险无处不在。
程菲僵坐在副驾驶室里,一时不知怎么回话。
一旁,周清南已经抽完烟,随手掐了烟头丢进车载烟灰缸,盖子一扣,重新发动引擎。
他两手搭在方向盘上,耷拉着眼皮脸色平淡,不说话也不开车,像在等待什么。
过了大约三秒钟,见身边的女孩子还没反应,他眉宇间流露出一丝隐隐的不悦,侧目看向她。
纤细灵动的一小只,乖乖坐在副驾驶席,低着脑袋皱着眉毛,一副天人交战纠结至极的神态,似乎非常犹豫到底要不要暴露自己的家庭住址。
修长的食指敲了两下方向盘。
片刻,周清南薄唇微启,忽然说:“我住尹华道468号,21层。”
听见这话,程菲懵懵地抬起脑袋,看向周清南,表情很茫然。
兄弟谁问你住哪儿了。
周清南浅色的眼瞳笔直地看她,说:“现在你知道我的地址,随时可以去警局报警抓我。”说到这里,他略微顿了下,似乎想到什么,又很随意地补充,“另外,如果有需要,我也可以给你一份我的身份证号码。”
程菲:“……”大可不必。
她被呛了下,说:“你又没做什么伤害我的事,我去报警抓你,不是恩将仇报吗。”
“你担心我知道了你家的住址,会对你和你家人不利,不就已经认定我会做出伤害你的事。”周清南轻嗤了句,“先下手为强把我抓起来,不是一劳永逸?”
“……”这阴阳怪气怼人的功夫,一看就是老阴阳师了。失敬失敬。
程菲被噎得一时无言,沉默过后,又有点小小的惭愧,暗道——或许真的是自己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他没准儿也没她想象的那么坏呢?
沉吟须臾,程菲深吸一口气吐出来,终于闭上眼下定决心,报上了她家的详细地址。
周清南听完没什么反应,踩下油门,黑色越野驶上大路。
一路飞驰,车厢内半晌死寂,没有人说话。
周清南安静开着车。
程菲有点儿犯困,窝在座椅上调整了一下坐姿,习惯性拿出手机,点亮屏幕刷微博。
主页推送的正好是一组萌娃表情包,小不点儿脸蛋圆圆脑袋也圆圆,整个看上去像只肉嘟嘟的团子,萌化人心。
看见这组可爱的萌娃表情包,程菲忍俊不禁。正满脸姨母笑地保存至相册,忽然又想起什么,神色微变,唰一下转过头去。
“周先生。”程菲脱口而出,“你这么晚还在外面,你女儿呢?”
听见“女儿”这个词,周清南眉心微拧,一时半会儿还有点儿没反应过来。
静默半秒后,回神,顿悟这姑娘口中的“他女儿”就是周小蝶。
“在家。”周清南没什么语气地回答。
“你女儿还那么小,你居然放心让她一个人在家里待着?”程菲皱起眉,难以苟同他的做法,“也太危险了。小朋友什么都不懂,万一摔倒或者不小心开了火源电源,后果不堪设想。”
周清南听程菲念叨着,片刻,转眸淡淡地看她一眼,“你很喜欢小孩子?”
“喜欢呀。小朋友都肉呼呼的,多可爱。”
这人的气场摆在那儿,随便说句话都慑人得很,程菲完全是下意识就顺着周清南答出来。答完一怔,慢半拍地发现重点跑偏,于是不满地嘟囔,“你又是从哪儿看出来我喜欢小朋友。”
周清南满脸的没所谓,道:“从你对周小蝶的态度就看得出来,比我这个当爹的上心。”
“……”合着您老人家也知道自己这个爹当得不上心啊?
程菲担心周小蝶一个人在家出什么意外,想了想,又说:“算了算了,你停车把我放下来,别送我了,回家陪你女儿要紧。”说着,她伸手摸到安全带的卡扣,分分钟准备解开下车。
周清南:“不用。”
程菲:?
程菲解安全带的动作僵住,又是震惊又是懊恼,但仍尽量控制着语气,心平气和地说:“周先生,本来这是你的家事,我一个外人不好多嘴。但是之前听小蝶说她妈妈已经去世了,你现在是她在这个世界上唯一的亲人。”
“我认为,不管你和孩子的母亲有什么恩怨情仇,小朋友是无辜的,你们既然给了她生命,就应该对她负责,好好把她养育成人。”
“没有母爱的孩子已经够可怜了,你不能再让她得不到父爱。”
“而且人家那么小的年纪,千里迢迢寻亲,不知道经历了多少磨难,好不容易找到了你,你更应该最大限度发掘出自己的爱心。关心她,爱她,呵护她,成为她一辈子的保护伞避风港。”
一番长篇大论,程菲说得苦口婆心语重心长,跟街道办的妇女儿童主任似的。
周清南神色平静认真地听,一副聆听教诲的状貌,到姑娘最后一个字音落地,终于侧过头,懒懒看她一眼,目光颇有几分耐人寻味。
程菲被他瞧得背上发毛,警惕:“你这是什么眼神。”
周清南挑起眉:“教我做事?”
此言一出,程菲脑子里瞬间警钟大作——不好,刚才义愤填膺,激情开麦开得太忘我,忘记了这位大佬杀人不眨眼的黑老大身份!
程菲有点被吓到了,下意识往车门那头挪了下屁股,清清嗓子,挤出个尴尬而不失礼貌的微笑,给自己找补,“周先生,你别误会,我绝对没有指点你做事的意思。只是提出一些我个人的。”
她说到这里,朝他竖起一只左手,用小拇指比划出微小程度,“小小拙见。”
周清南将她这个促狭可爱的小动作收入眼底,眸中闪过一丝笑意,视线收回去,重新看向前方的路况。
继而边开车,边漫不经心地点评:“你的小小拙见也有点儿道理。”
“是吗。”得到大佬的认可,程菲瞬间也不再那么害怕,精神一振,笑笑,“有道理就好。”
“不过我这人天生坏种,良心爱心早就喂了狗。”周清南很平和地说,“不好意思。”
程菲:“……”?
你有哪一丁点表现出不好意思了?
油盐不进,死猪不怕开水烫,我看你好意思得很!
程菲彻底不知道还能说什么,抬手扶额,沉默。
就这样,后半段路程两人谁都没有再说一句话。
驶出繁华市中心,之后的道路便畅通许多,黑色越野在夜色中继续飞驰,约莫十五分钟后便进入平谷区地带。
周围街景变化,鳞次栉比的摩天高楼消失了踪影,取而代之的是一栋栋修筑于九十年代的老破大居民楼。
没一会儿,周清南的车在一处老小区门口停下。
见目的地已到达,程菲心下暗喜,飞快动手解开安全带,接着就准备推门下车。
周清南坐在驾驶席里,微侧着眸,不动声色观察程菲的所有动作。只见这姑娘“啪”一声松开安全带后,手已经放在车门把手上,静等两秒,迟迟不见她开门。
“怎么了?”他出声。
程菲迟疑地转过头来看他,眉宇间的神态显出几分凝重,沉吟片刻,试探道,“周先生,今晚你那些朋友……应该不会再找我麻烦了吧?”
从上车到现在,关于那个中年人、关于今晚的所有,程菲一个字都没有向周清南发问,就是不想知道太多,不愿和他牵连太深。
今夜绑架她,那个中年人口口声声说是要替周清南保护她的安全,但实际真相如何,谁说得清?
程菲必须确保自己的人身安全。
周清南直视着她晶亮乌黑的眼,片刻,吐出两个字:“不会。”
程菲将信将疑:“我可以信得过你吗?”
周清南:“信不信得过,你现在也只能信。”
“……”
确实,从今晚的局势来看,这男人背后的势力非同一般,她没有证据,断然不能草率报警,也只能暂时信他了。
程菲思考了会儿,沉沉吐出一口气来,说:“行吧。”
说完,她推开车门下了车。
周清南看着那道纤细人影,眸色沉沉,忽然开口叫住她,说:“程小姐。”
程菲步子停住,回转身,绕行至驾驶室一侧半落的车窗前,表情带着疑惑。
车厢内光线太暗,男人冷峻的侧颜笼在暗色光影里,半明半暗,虚实难分。他注视着她,须臾,胳膊一伸,朝她递过来一件东西。
程菲定睛看了眼,见那物件呈三角形,竟然是她遗失数日的发财符。
程菲眸光突地闪了闪。
“你的东西。”周清南说着,懒洋洋抬了抬指,示意她取走。
程菲接过符,站在原地犹豫了会儿,像在思考什么,接着抬眸看向他,露出一个浅笑:“你的地址是尹华道468号21层?”
周清南眉峰微微一挑,有点儿不解。
“周先生,你帮了我好几次,我给你寄个礼物吧。”程菲拿回了发财符,心情好了,笑容也变得温婉放松,“反正以后我们应该也不会再见面,给你寄个小礼物,就当是我的一点心意。”
夜风轻轻吹拂,扬起她颊畔一缕发丝,飘荡如云。
周清南无声注视着车窗外的姑娘,理智拉扯,拒绝的话滚到唇齿间,却说不出口。他静默半晌,最终应她一个字:“好。”
*
蒋兰女士每天都会等到程菲下班才睡觉,日复一日,雷打不动。
程菲早就猜到母上会问起自己脸上的伤,已提前想好应对的说辞。
果然,刚掏出钥匙打开门,主卧的房门便吱嘎一声轻响。
“今天怎么又这么晚。”蒋兰肩上披着一块薄毯,打着哈欠皱着眉头走出来。
“加班嘛,最近台里在策划一个新栏目,事情多得很。”程菲换好拖鞋直起身,很自然地答话。
蒋兰知道电视台的工作繁忙,听完女儿的话也没多想,点点头,进厨房把温在锅里的热牛奶端出来,放在餐桌上,顺便反手将打灯打开。
霎时间,明亮的光线倾洒而下,照亮整间屋。
“把牛奶喝了。”蒋兰说着,眼神扫过程菲的脸蛋时却骤然凝住,用力拧眉,“你脸上怎么回事儿?受伤了?”
“我今天可倒霉了。”程菲鬼扯起来脸不红来心不跳,撒娇吐槽,绘声绘色,“我下午摸鱼去买奶茶,遇到当街打架的,我就站边上回个消息的功夫,没留神,人家一肘子就给我撞过来了。”
蒋兰恼火:“打架误伤了人,就这么算了?”
“其实人家也不是故意的,事后态度挺好,赔了钱道了歉,还给我买了药呢。”程菲笑眯眯,顺手把玄关柜上的药膏袋子拎起来,晃晃,“放心吧妈,我这么精,不会让自己吃亏。”
“那还差不多。”蒋兰这才稍稍消火,从程菲手里接过药膏,接着说,“行了,洗澡去,洗完出来我给你抹药。”
程菲见母上没起疑心,暗暗吐出一口气,进卧室找睡衣去了。
这头,蒋兰捏着药膏进了主卧,从床头柜上拿起老花镜架鼻梁上,仔细阅读药膏的说明书。
程父程国礼躺在床上也没睡着,这时半支身坐起来,看眼妻子,压低声不满地道:“那电视台每天到底有些什么破事儿,动不动就加班到大半夜,我明天就打市长热线投诉。”
蒋兰拍拍程国礼的肩膀,安抚,“行了行了,别发牢骚了,快睡吧。”
程国礼:“每天起得比鸡早睡得比狗晚,你看了不心疼?”
蒋兰无奈,叹了口气道:“心疼有什么办法。菲菲什么性格你又不是不知道,犟得很,决定的事撞了南墙也不会回头。管她呢,工作上的事咱们帮不上忙,就让她自个儿折腾去。”
程国礼看了眼妻子手上的药膏,琢磨两秒,又说:“这工作忙也就算了,看个热闹还能让人一肘子撞脸上,咱闺女最近是不是不太顺啊。”
“是有点。”蒋兰也忧心忡忡地蹙眉。
程国礼:“你上周不是说,菲菲小姨下周要去萧山拜拜吗。干脆你跟着一起去,给闺女请个平安符回来。”
蒋兰想了想,点头:“成。”
*
夜更深。
将程菲平安送到家后,周清南又去了一趟不夜城,陪着梅凤年喝茶聊天玩扑克。等他安顿好梅老一行再回尹华道时,时间已经是凌晨两点多。
三百多平米的大平层,俯瞰摩登风光,电梯独立入户,电梯门一出来就是一个私人入户花园。
周清南糙得很,嫌花草娇气养起来麻烦,因此他的花园里没有一朵花和一棵草,而是被他布置成了一个露天画室,摆放着他常用的画架画笔和颜料。
叮。
他在夜风中点了根烟,眺望远处那些闪烁着斑斓霓虹灯的钢铁巨兽。
一息光景,脑海中忽然浮现出一幅画面。
隔着扇半落的车窗,女孩弯着腰,白皙小巧的脸蛋被晚风温柔包裹,冲他浅浅一笑,像个诞生于春夜的易碎梦境……
周清南咬着烟,烟雾背后的眼睛微眯,随手拿起边儿上的铅笔,对准了画板。
然而落笔前一秒,他察觉到什么,动作停住。
“嗯?”背后传来一道稚嫩的嗓音,脆而甜,软软的,“画呀,怎么不画了?”
周清南脸色冷淡,没了兴致,随手把画笔给丢到一旁。
周小蝶抱着芭比娃娃走过来,眨了眨一双天真无邪的大眼睛,靠近他,认真端详几秒,接着就莫名其妙笑起来。
孩童的笑声本就尖锐,响彻深夜,没有半点可爱和童趣可言,只让人感到诡异。
周清南面无表情,没有一点反应,由着她也由着她笑。须臾,一根烟抽完,他吹了吹燃着的烟尾,转身离去。
“喂。”周小蝶抬下巴。
周清南回头,看见周小蝶扔了个东西过来。他抬手接住,是一个揉皱的纸团。
展开。
纸上用黑色签字笔写着一串手机号,笔迹娟秀圆润,一看就是出自姑娘家。
是程菲在馄饨摊上留下的纸条。
周清南撩起眼皮,凉凉地看向周小蝶,没说话。
周小蝶掰着怀里的芭比娃娃朝周清南摆了摆手,笑容纯真,“不谢。”
周清南玩味又阴鸷地挑眉,问她:“你想干什么。”
“听说你今晚为了人家,连梅老的面子都没给,还废了青蟒一根手指头。”周小蝶笑吟吟,声音随后压低几分,“左袒护右袒护,宝贝成这样,我当然得助攻你一把呀。”
说到这里,她停顿了下,竖起肉嘟嘟的雪白手掌稍掩住唇,神神秘秘:“放心周先生,我不会出卖你,也不会告诉梅老,你耍了他。”
片刻,周清南视线从那串数字上移开,随手将纸条重新揉成一团。
周小蝶看见他这个举动,目露惊讶。
“我最后警告你一次,离她远点。”周清南语气平静而冷漠,“哪怕她只是少了一根头发,我都会要你的命。”
周小蝶:“……”
周小蝶皱眉,正要说什么,周清南却已提步离去。
周小蝶无语死了,翻出一记硕大的白眼,道:“是她自己不知死活,昭告天下说是你的女人还怀了你的种,现在道上盯她的人那么多,谁知道她哪天会不会就把自己给作死!这也能全部记我头上?窦娥都没我冤吧!”
小女娃娃在背后奶声奶气憋屈地喊,周清南却跟没听见似的,两手随意插裤兜,迈着一双大长腿神色冷漠地回到卧室。
屋子里黑漆漆的,满目暗色。
周清南随手关了门,接着又点燃一根烟,靠在门板上面无表情地抽。
烟雾在黑暗中升腾,隔着层层虚无缥缈的白色,他眯了眯眼,眼前不自觉便浮现出年轻姑娘在车里吃软糖的场景。
湿漉漉的粉色舌尖,舔过饱满小巧的唇,可爱又自然的举动,落在他眼中的画面却格外妖糜,妩媚,甚至是色.情。
须臾,周清南扯唇,自嘲似的笑了下。
和那个姑娘相处,他的理智分明每秒钟都在不停发出警告,要他克制,要他清醒,要他离她远一点。
可是也仅仅只能管住肢体。
他的思想早就失了控,看她吃颗糖,就恨不得将她扒个精光。
第17章 Chapter 17
最近滨港市反常的天气终于恢复了点正常,夜间气温回落,晚上睡觉不用开空调,窗户半开一道口子,便有夜风徐徐送入凉意。
被子一盖,惬意得很,按理说非常适合蒙头大睡。
然而程菲却失眠了。
不知道是不是晚上那场现实版“惊魂两小时”给大脑造成的刺激太大,导致所有神经都处于高度亢奋状态,她洗完澡擦完药后躺到床上,硬是翻来覆去好半天都没有睡意。
五分钟过去,程菲爬起来上了个洗手间。
十分钟过去,她又爬起来收拾了一下床头柜。
十五分钟过去,二十分钟过去……
到上床后的第三十八分钟时,程菲掀开被子猛地坐起来,终于彻底放弃召唤瞌睡虫,转而拖鞋一趿跳下床,从零食箱里翻出一袋鸡脚筋,刺啦撕开,坐到书桌前大快朵颐。
半夜睡不着,八成儿是饿的,一顿美食可以解决生活中百分之八十的烦恼。
鸡脚筋是盐焗口味,咬一口,嘎嘣脆。
程菲满足地闭眼咀嚼,嚼吧了会儿,觉得这么干吃好像没什么意思,于是又拿起手机打开追剧APP,想看看最近有没有什么好看的下饭电视剧。
正搜寻着,滴滴一声,收到一条新微信。
程菲都不用看,一猜就知道肯定是闺蜜温舒唯发的,毕竟程菲朋友本就不多,她朋友圈儿里喜欢在半夜出没扰人清修的,除了夜猫小温同志,没有第二人。
程菲又咬了一口鸡脚筋,挪动细白的指尖,戳开微信。
注定要暴富的小温同学:大半夜湿得想死,谁懂啊!
“……”开屏就被暴击。
程菲毫无防备,被嘴里的鸡脚筋呛到,惊天动地咳嗽起来,一张白生生的脸蛋在剧烈咳嗽下憋得通红。
咳了差不多半分钟才缓过劲,程菲额头滑下一滴豆大的冷汗,抬手顺顺胸口,敲字回复。
她:……
她:虽然你家沈寂看起来就很猛,让你情难自已也很正常。但是这么黄暴的细节感受就不用分享了,谢谢:)
注定要暴富的小温同学:?
注定要暴富的小温同学:程菲同志,亏你以前还是精神文明小标兵,思想什么时候变得这么龌龊了!
注定要暴富的小温同学:我说的“湿”是指空气湿度!是在吐槽床单摸着太潮湿严重影响我睡眠质量!你在回复我什么虎狼之词?
手机屏这头,精神文明小标兵程菲同志一阵尴尬,默默回复过去:……好的是我下流【OK】。
程菲:最近空气是挺潮湿的,我家前两天才刚新换了一个除湿器,还挺好用的。要链接吗?
注定要暴富的小温同学:发我发我!我马上去激情下单!
程菲飞快切换到淘宝,把除湿器的链接复制下来,粘贴回跟温舒唯的聊天对话框,敲下发送键。
注定要暴富的小温同学:大恩不言谢【抱拳】
注定要暴富的小温同学:不对啊。
注定要暴富的小温同学:你以前都是过了12点就睡得跟猪一样,最近怎么回事,频频深夜出没,又加班啦?
程菲抿抿唇,回想着这几天发生的事情,有点犹豫要不要跟好基友老实交代。纠结两秒后,她做出了决定,嫌打字麻烦,直接一通语音电话打过去。
对面秒接,打趣儿意味十足:“哟,瞅这架势,程导这是有心事呀?”
“行了快别跟我贫,事情特别复杂,我就直接挑重点跟你说吧。”
随后,程菲便将这几天发生的一系列重要事件简明扼要地讲了一遍。
由于这段话里的信息量实在太大,听筒对面的温舒唯听完后还有点消化不过来,懵了差不多十秒钟才开口,难以置信道:“……相亲走错包间,误把那个黑老大当成了相亲哥?”
程菲有气无力地应:“嗯。”
“相亲那天你弄丢了发财符,被黑老大捡到,后面他还跑来讹了你一顿馄饨,最奇葩的是,再然后你还发现他有个女儿???”
“……嗯。”
程菲没告诉温舒唯今晚她被带去不夜城的事。一是觉得现在她人已经平安回家,事情也得到了解决,告诉温舒唯只会让好友担心,二是深知好友的性格,仗义耿直正义感爆棚。
万一温舒唯火冒三丈直接去报警,或者在网上曝光这个事,凭她百万博主的影响力,必定一石激起千层浪。
到时候,周清南极有可能会大祸临头。
程菲为人有自己的原则。那个男人帮她那么多次,真要让她反咬一口卖了他,她做不出来。
听筒对面的温舒唯简直整个人都惊呆了。她怔怔道:“我的老天爷。姐妹,怎么这么离奇的事情都能被你遇上,你最近还真够点儿背的。”
“是吧,我也觉得。”程菲沉沉叹了口气。
“好了你快睡。相信我,睡一觉起来,明天一切就都会回到正轨。”温舒唯笑了下,换上无所谓的口吻安慰她,“至于那个什么黑老大,你压根不用在意,那就是咱们高中那时候的不良少年成人版,小混混头子。今天占游戏厅明天占菜市场,也就能唬唬小学生,不用怕他。”
程菲听温舒唯这么一说,又在脑海中回忆了一下周清南的个人形象以及被她亲眼目睹的各类事迹,深沉地眯了眯眼,由衷道:“我觉得,他可能不是一个简单的混混头子。”
温舒唯:“哦?”
程菲严肃地说:“他像是个能干大事的。”
温舒唯闻言没忍住,直接噗嗤一声,哭笑不得地说:“得了吧,你就是看人家长得不错,所以自动加了层滤镜而已。”
程菲卡壳,默了默,说:“也有可能。”
“像这种小混混,属于咱们这个社会的边缘人物,大多都爹不亲娘不爱,家境贫苦。其实也挺可怜的。”
温舒唯思考片刻,发出了身为人民记者的感叹,“你想想,健康家庭长大的孩子,谁会去干这种把脑袋别裤腰带上的营生?不过,时代的洪流滚滚向前,随着社会的不断进步、法制的不断完善、人民生活质量的不断提高,相信这类人群会越来越少。这也是我们所有人努力奋斗的目标。”
程菲听温舒唯说着,一时间有些出神。
须臾,她思绪回归现实,接着便弯唇很轻地笑了下,道:“我只是跟你说个稀奇,你这总结一出来,格局一下打开了。看来你家沈寂平时没少给你上思想政治课。”
“去去去。”温舒唯脸皮薄,明显不好意思了,啐道,“这跟沈寂有什么关系,我自己也很有思想的好不好。”
第二天是工作日,两个姑娘都要早起,又东拉西扯闲聊了两句,之后便互相道晚安,准备睡觉。
挂电话之前,程菲像是忽然想起什么,惊呼道:“对了我唯!”
温舒唯张嘴打了个哈欠,懒耷耷地回她:“又怎么?”
“那个……”
程菲脸颊莫名有些烫,捏住手机的手指也无意识收紧几寸,像是不知怎么开口。斟词酌句左思右想,足足三秒钟才迟疑地小声问,“一般情况下,如果要给男孩子送礼物,可以选些什么东西呀?”
“这得分情况,看你和对方具体是什么关系。”温舒唯耐着性子给自家情感经验为零的闺蜜科普,“男朋友可以送剃须刀,贴身衣物,打火机什么的私人用品,暧昧对象同理。如果是普通朋友,又要另当别论。”
程菲认真听着,懂了又没完全懂,追问:“那如果,是连普通朋友都不算的关系,送什么合适?”
温舒唯好笑,“连普通朋友都不算还送礼物?冤大头吗,钱多烧得慌。”
程菲:“……”
温舒唯敏锐察觉到了一丝怪异,哼哼两声:“说吧,你到底想给谁送礼物,坦白从宽抗拒从严啊。”
程菲卡壳,旋即便对着手机干巴巴地笑出两声,胡诌道:“就一个男同事,之前在工作上帮过我几次,我想给他送个东西当做答谢。”
“哦。”温舒唯没有怀疑程菲的说法,又问,“你那个同事家里有老婆孩子吗?”
程菲想了想,很谨慎地回答:“我知道他和他的闺女住一起。”
“那你就送吃的。”温舒唯说,“像这种有家室的人,送礼物尤其要注意分寸,食物最稳妥,什么水果山珍牛羊肉之类的,因为他全家都能吃。而且就算被周围人知道了,也不会引起不必要的误会。”
闻言,程菲顿觉醍醐灌顶,深以为然,当即决定采纳这番高见:“嗯,我明白了!多谢温老师指点!”
“退下吧。”
聊完最后一个话题,程菲跟温舒唯说了声晚安,然后便将电话挂断。拿清水随便漱了漱口,重新躺回被窝。
看眼时间,已经凌晨两点半。
想到只能再睡五个小时不到,程菲不禁悲从中来,含泪调好手机闹钟,盖上被子闭上眼,再次发功,开始召唤瞌睡虫大军。
谁知道就在她迷迷糊糊即将入睡的前一秒,枕头边上又是“叮”一声。
被窝里的一团生生一僵,再次无语住,本不想理,又怕是徐总发短信安排工作,因此犹豫两秒后还是不情不愿地把胳膊伸出去。
抓啊抓,捞到手机,“嗖”一下缩回被子。
在黑暗中点亮手机屏,一瞧,发来新短信的却并不是徐霞曼,而是一个陌生的手机号码。
程菲这会儿已经困了,吃力地睁着一只眼睛瞧屏幕。
陌生号码发的内容只有一句话:【我的号码。】
程菲:?
程菲茫茫然。
换成平时,像这种陌生号码加装逼气息浓厚的开场白组合,她一律都是直接当成骚扰电话处理,根本懒得理会。
但失眠本来就让人暴躁。
加上好不容易酝酿出的睡意再次被打断,程菲心里烦得很,很不爽地就回了对面一个:谁啊你?
下一秒,对面的回复便从对话框底部“嗖”的弹出。
只有极其精简的三个字:【周清南】
程菲:“……”
程菲蓦地一震,另外那只闭着眼的眼睛也猛然睁开,双眼瞪得像铜铃,再次清醒成狗。
周清南?他怎么会知道她的手机号?
噗通噗通,噗通噗通。
周围太安静,安静到程菲可以清楚听见自己的心跳声,无端慌乱急促,早已经失去正常的频率。
手掌心也不知什么时候沁出一层汗,滑滑的,黏黏的。
程菲纤细的身子蜷缩在被窝里,手滑得几乎握不住手机,觉得热,索性直接掀开被子坐起来。
暗自做了个深呼吸,她定定神,这才敲字回复:【周先生?你怎么会有我的手机号?】
消息回过去,周清南再次秒回:【你之前写了一张纸条给周小蝶。】
嗯?纸条?
程菲最开始没反应过来,举着手机蹙眉回想,两秒后,恍然一拍脑门儿——她想起来了。
那天在馄饨摊,她看周清南对周小蝶态度冷漠,担心这男人再次将自己的亲骨肉弃之不顾,所以留了一份电话号码给周小蝶以防万一。
可是……
那张纸条是她留给小朋友的,怎么会跑到他手上?
大约是隔着一个手机看不到人的缘故,程菲此刻没那么怕周清南了。心头的疑惑她自己想不到答案,索性就直接打字问他。
程菲:【你从小蝶那儿把纸条要来了?】
周清南:【不是。】
猜测被否认,程菲也没有再过多纠结,心想,毕竟周清南和周小蝶是父女,同住一个屋檐下,没准儿就是小朋友玩儿的时候把纸条掉在什么地方,被他无意间捡到了呢。
程菲眨了眨眼,紧接着又发送道:【周先生这么晚找我,有什么事吗?】
周清南:【这个号码记一下。】
程菲:“……”
程菲更加迷茫了,打字:【为什么专程告诉我你的手机号码?】她也没问过他吧。
周清南:【不是要给我寄礼物】
周清南:【收货人电话】
……??居然是因为惦记着她承诺的礼物?
程菲一双眼睛眨了眨,得出这个结论,忽然就觉得挺有意思。
之前汽修厂里初见,他在她心里的形象十分脸谱化,位高权重呼风唤雨杀人不眨眼,几次接触下来,那张刻板的面具莫名就变得立体而生动。
这个杀人不眨眼的社会大佬,喜欢吃白桃味的水果软糖,还会专程给她发信息告知自己的手机号,就跟生怕收不到礼物似的。
怎么还有点儿……反差萌?
程菲嘴角勾起一道弯弯的弧,琢磨半秒,又敲字,礼貌询问:【你有没有什么特别喜欢吃的东西?】
周清南:【没有】
程菲:【那你女儿呢?她平时喜欢吃什么?】
周清南:【不知道】
程菲:……
程菲无语,心想连自己闺女喜欢吃什么都不知道,你这爹当得也真够水的。
程菲最后又问了句:【那你们父女俩有没有什么过敏和忌口?】
周清南:【没有】
行吧。没有过敏和忌口,那就好买东西多了。程菲心里思索着,随手打开淘宝APP,浏览起美味零食排行榜。
又过了两秒钟,周清南的回复再次弹出来。
周清南:【早点儿睡】
程菲眉毛高高挑起来,心想这人跟她非亲非故,管得还挺宽
不由又打字回复:【可我看你好像天天都在熬夜,也没见你早睡呀。】
没两秒便再次收到回复。
对面的大佬回她:【熬夜对身体不好】
程菲摸了摸下巴,觉得这人有点儿双标。继续移动指尖打字,回复对面:【那对你身体也不好。】
周清南:【你一姑娘家,和个糙男人比什么】
手机这端,屏幕投射出的冷光幽暗偏蓝,在黑暗中依稀照亮程菲绯红的颊。她眸光闪烁了瞬,看着“糙男人”这个词,忍不住噗嗤一声。
程菲壮着胆子敲键盘:【你之前不是还说自己如花似玉……】
周清南:【那是陆岩的原话】
周清南:【我个人对自己的定位比较低调】
程菲:……
行吧,你低调。
程菲忍俊不禁,哐哐哐打字回他个“好的”,顿了顿,又迟疑地加了一句:【那就晚安啦。】
发送过去。
没几秒,新消息便弹出来。
周清南:【晚安。】
*
程菲在电视台实习的薪水并不高,但她平时不买大牌也不买奢侈品,加上大学期间就已经开始勤工俭学做兼职,几年下来已经有了一笔小积蓄。
她的消费观总结下来很简单,就是既不铺张浪费也不抠抠搜搜,不该花的钱一分不掏,该花的钱一分不省。
给救命恩人送礼物,程菲觉得属于后者。
她对这事很上心,第二天去演播大厦的地铁上就选好了要寄给周清南父女的礼品——十斤车厘子,一盒羊肚菌山珍,还有一箱宝宝零食大礼包。
加入购物车以后,为求稳妥,程菲还专程截了个图发给温舒唯,询问好友的意见。
温舒唯在业内一家知名杂志社工作,每天早上的打卡时间和程菲差不多,这会儿也在通勤路上。
温舒唯很快便在微信上回复给程菲一个熊猫头表情包:反手一个赞.jpg
得到闺蜜的认可,程菲嘴角露出个满意的笑容,随手便将三件食品礼物选中,统一结账下单。
头天晚上将近三点才睡着,程菲此刻眼皮子打架困得不行,付完款之后便关了购物软件,头靠窗,迷迷糊糊地打起盹儿来。
礼物买好,之后就只用等着商家给周清南送货上门,不用她再操心。
不过……
程菲想到什么,忽然又睁开眼睛。
要是快递小哥送货的时候周清南不在家,这些东西直接搁到代收点,放坏了怎么办?她买的可是特级车厘子,十斤就是小两千块……
两千块啊两千块,够她在顾姨那儿吃几百碗餐蛋面呢!
程菲想起来就觉得肉疼,为了确保她的天价车厘子能以最新鲜最吃不起的状态送到周清南手上,她决定发个短信跟那位社会大佬说一声。
于是打开短信信箱,找到最顶部的那个陌生号码聊天对话框,编辑文字:【周先生早上好。送你的礼物已经买好了,预计明天就会到货。麻烦注意查收!】
输入完,敲下发送键。
令程菲没想到的是,消息发出,不到半分钟对面的回复便弹出来,简洁明了的一个汉字:【好】
程菲:“……”
没记错的话,昨天半夜两点多这位大佬都还在和她发消息。他怎么也起这么早?难道血腥残暴杀人不眨眼的黑老大也有考勤压力?
程菲惊讶地眨眨眼,想回复点什么,可细白手指刚戳上屏幕却又忽地停住,似乎犹豫起来。
片刻,终是作罢,抿唇耸耸肩,随手将屏幕熄灭。
*
电视台是正常双休制,每逢周五,平日里肃杀庄严的演播大厦便会弥漫开一股喜气洋洋的氛围。
用台里老员工们的话说,周五的天空会更蓝,云朵会更白,就连保安大叔们的地中海发型都会变得可爱几分。
然而,这个周五的快乐是别人的,刚打完卡就被告知周六要加一整天班的程菲差点哭晕在厕所。
只叹寂寞如雪,人类的悲欢并不相通。
强打精神干完一天的活。次日一大早,程菲准点来到演播大厦,和团队的人一起讨论新栏目的相关事宜。
周末食堂不营业,徐霞曼知道大家伙辛苦,请程菲等人去附近一家新开的烤肉店吃了顿大餐。
下午回来继续忙,等程菲写完手上的最后一份材料,伸个懒腰抬起头时,才发现窗外的天色已经暗下。
“小程还没走啊。”值班的保安大叔从走廊路过,笑着跟程菲打招呼。
“马上就走。”
见团队的其他人都已经撤退,程菲也不打算待了,起身收拾东西。上了个洗手间出来,正好接到快递员打来的电话。
对方在电话里说她的快递到了,已经送到公司前台。
程菲平时经常填写公司地址购物,闻言也没多想,向快递小哥道谢后便独自去取。谁知走到前台那儿一瞧,整个人瞬间傻眼——只见前台地上堆着好几个大纸箱,个个包装精美,沉甸甸的。
她狐疑,上前仔细查看包装盒,才发现,竟然是车厘子、羊肚菌、以及宝宝零食大礼包。
程菲:???
程菲震惊了,飞快掏出手机去看订单详情,绝望扶额——她提前录入了尹华道468号这个收货地址,但是下单的时候忘记选,这些礼品直接按照默认地址全发她公司来了。
完美。
所谓自作孽,不可活,自己干的蠢事怨不得他人。程菲无法,只能先想办法把这些东西从公司搬走。
然而几个纸箱子又沉又大,她尝试几次,折腾出满头大汗,均以失败告终。
程菲累得直喘气,一时半会儿想不到办法,只能一屁股瘫坐在候客区的沙发上。正考虑着要不要花钱雇个跑腿小哥,叮铃铃,一阵手机铃声忽然响起,打断她思绪。
程菲看眼来电显示,见是陌生号码,以为又是快递什么的,随手就接起来:“喂?”
听筒对面停顿半秒,接着便响起一道嗓音,清冷悦耳,但不知是不是有电流杂音的影响,听着比现实中稍沙哑一些,慵懒一些,沉沉的。
“东西今晚能不能到。”对面很随意地问。
“……”程菲听出这个声音,一愣,不确定地轻声确认,“周先生?”
“嗯。”周清南应了她一声,懒洋洋的鼻腔音,接着便向她道明这通电话的意图,“我明天要出趟远门,今晚到不了的话,我得安排其他人代收。”
程菲微僵,目光囧囧地扫过那几个大纸箱,沉吟片刻后,才道:“那个,出了点小意外。”
周清南没有说话。
“那些礼物已经到了。”程菲尴尬又心虚,甚至有点难以启齿,声音越到后面越小,“但是我忘记改地址,所以都寄到我单位这边来了……”
周清南便直接问道:“你人在哪儿。”
“现在吗?我就在演播大厦。”程菲下意识答他话,语气听着老实巴交又惨兮兮的,顺口就吐槽了句,“我今天被抓来单位加了整天班。”
对面又是半秒安静,须臾才道:“那你等一下。”
程菲:?嗯?
程菲感到不解:“等什么?”
周清南:“等我。”
也不知道是加了一天班脑子发昏,还是被黑老大的气场压得整个人有点儿恍惚不清醒,程菲直到这一句都没听懂那位大佬的话是几个意思,呆呆地又问:“等你干什么?”
听筒对面像是被她磨得都没脾气了,无奈地顿了下,懒洋洋应道:“等我来救驾啊。”
程菲:“……”= 。=
第18章 Chapter 18
听筒对面语气自若,仿佛只是在说一件自然而然的事,这头的程菲却愣怔住。
下一秒,她反应过来这位大佬口中的“救驾”是什么意思,当即忙颠颠地脱口而出:“不用不用,你不用亲自过来,我叫个闪送或者跑腿小哥就给你送到家了。”
听筒那头的周清南顿了下,道问:“你现在不太方便?”
“也不是不方便……”程菲是发自内心地感到难为情,很诚实地回答,“只是觉得让你大老远跑一趟,不太合适。”
对面:“有什么不合适。”
程菲闻言,顿时又无奈又尴尬,捏捏太阳穴说:“拜托。是我要给你寄礼物,怎么好意思让你自己过来搬这几大箱?”
她再不懂人情世故,最基本的社交礼仪却还是知道,毕竟她和他的关系也就比陌生人近那么一丢丢,撑死算个“点头之交”,哪有送礼物还要别人自己过来动手搬的?
这时又听对面的大佬回她:“我就在滨安,离你单位不远,开车过来最多也就二十分钟,不会耽误你等太久。”
程菲举着电话眨了眨眼,心想:不太妙,这位大佬该不会以为她推辞不让他来,是不想浪费自己的时间等他吧?
“你别误会,我不是觉得等你耽误时间。”程菲解释,说到这里停顿半秒,后半段话的音量明显弱下几分,嘀咕似的,“只是单纯不想麻烦你。”
周清南闻言,轻描淡写还她一记轻嗤,淡声道:“说得就像你没麻烦过我。”
“……”呃。
程菲被生生一噎,一时间找不到话往下接。
又听对面的大佬继续淡定补刀:“反正也麻烦了这么多回,多一次无所谓。”
“……”
程菲发现这些新时代的黑老大有时候还挺可爱的。平时看起来凶神恶煞残暴无比,呛人的时候又很接地气,往往轻描淡写两句话就能把人怼得哑口无言,厉害。
而且,他说得也对。打从两人第一次见面开始,她貌似就一直在麻烦他,连假装怀孕碰瓷他的事儿都干出来过,现在使唤他搬几个箱子又算什么?
人家可是堂堂社会大佬,他非要纡尊降贵跑过来当苦力,她也拦不住不是?
行吧。
见多番阻拦都无果,程菲思索两秒,很坦然地选择了大方摆烂。随后便抱着“爱咋咋”的心态对手机那头道:“那你过来。我在演播大厦一楼大厅的前台等你。”
“好。”话音落地,对面挂断了电话。
程菲又看了眼地上的几个大纸箱,想着反正待会儿也有人来搬,索性也就不管了。从包里掏出耳机往耳朵里一塞,开始边听音乐边看小说,沉浸式阅读。
程菲从初中开始就有看网文的习惯,并且是杂食动物,不挑类型,历史向官场向感情流剧情流,只要人设剧情足够吸引人,统统来者不拒。
她正在看的这部小说是一本古代复仇爽文,讲的是一个世族大家的庶出女儿在新婚之夜惨遭未婚夫背叛,被残忍杀害后弃尸荒野,后来又重生回去手刃仇人的故事,相当的狗血酸爽。
程菲昨天摸鱼刷微博的时候无意间看见首页有推荐,顺手点进链接,想着随便瞄两眼打发时间。结果看完两章觉得还不错,就加入了收藏夹。
目前她刚看到第四十二章,女主角中了情毒,正在荒郊野岭的一间破庙里和阴冷男主躲避仇家追杀,月黑风高夜,干柴烈火时。
两个纸片人本来还在正常走剧情说对白。聊着聊着,忽然就吻上了。
吻着吻着,又双双滚到了干草堆上。
其实说实话,这本书的作者写剧情的文笔一般般,但亲密戏部分却格外的细腻香艳,看得程菲心脏砰砰跳,颇有几分心潮澎湃。
于是,当周清南停好车,独自乘电梯上到一层大厅时,刚踏出电梯门就看见了如下一幕:
落地窗外的天空已经黑透,空空荡荡的大厅里只有唯一一抹纤细人影。
她今天穿了件杏白色的春夏款针织衫,料子柔软轻薄,一字平领的下端开了个小小的V口,展露出雪白柔美的肩颈和脖颈。下装是一条纯黑色的修身牛仔裤,两条腿笔直纤长,引人瞩目。
她戴着耳机,半坐半躺地蜷窝在沙发里看手机,黑色长卷发在脑后扎起一个低马尾。整个人的状态矛盾,姿态分明懒绵得像一团云,神情却有几分紧绷。
只因她实在太过专注,眼睛几乎都要钻进亮起的手机屏,甚至于丝毫没有注意到周围环境中出现的变化。
周清南迈开长腿走了过去。
近到人跟前,她还是没发现他的存在,照旧自顾自看手机。
周清南眼帘低垂,视线流转在那张精小无暇的脸上,不动声色地观察。
很快便敏锐地注意到,她眸含雾色,唇微张,呼吸明显较正常状态稍急,白皙的双颊也隐隐浮着一层玫瑰色的红晕。
和她往日给人的观感不同。
风情灼灼,媚态横生。
周清南低眸看着沙发上的人,藏匿在阴影处的喉结极细微地滚动了下,不经意间一个侧目,便看见了她亮着光的屏幕。
满屏都是文字,字体不大不小,刚好够他的距离看清。
就在这时,程菲耳机里的前一首音乐刚好播完,切换至下一首的空档时段里,她指尖一滑顺手翻页,像察觉到什么,蓦然微怔。
……?
什么情况???
是错觉吗。
她周围的空气里怎么多出了一丝清冽又冷淡的烟草味,混合某种类似白桃类果汁糖的果香气味儿,居然莫名的熟悉。
琢磨着,程菲狐疑地转了下头,转完,瞬间被天空一道惊雷击中,轰隆隆原地石化。
只见沙发旁半步远的位置站着一个人,深蓝衬衫黑西裤,宽肩窄腰大长腿,双手随意插裤兜,两侧衬衣袖子挽起至肘部,露出的手臂精瘦修劲,人如画卷。
不是周姓大佬本尊是谁。
周清南就那样垂着眸懒洋洋地瞧她,神色如常,表情冷静,不知已经站了多久。
程菲:“……”
真是会谢。
你什么物种啊,走路怎么连点声音都没有,猫变的吗!
“周先生?你什么时候来的?”因为震惊,程菲开口说话的声音几乎跑调,同时“哒”的声慌忙熄灭手机屏,一副做了什么坏事生怕被人发现的心虚样,“怎么也不跟我说一声。”
周清南瞟了眼她变黑的屏幕,轻轻一挑眉:“看你比较投入,没好意思打扰。”
程菲:……你还真是一朵善解人意美丽可爱的解语花。
程菲一时间大脑当机,思维卡壳,不知道该做出什么反应,干杵在沙发上没出声。
周清南略微动了动下巴,随口又问:“看小说呢。”
“咳。就随便找的一本网络小说,没什么营养,打发时间看看。”
刚看完小说男女主酣畅淋漓的千字大战,程菲脸蛋还红扑扑的,喉咙发干,说话的声音也稍微有点儿哑,毫不掩饰地敷衍,“跟你说了书名你也不会感兴趣,就不用告诉你了。”
周清南视线扫过姑娘绯红的脸颊和雾气氤氲的眸,没说话,眼底的神色却逐渐浮起兴味儿。
这头。
程菲不知道这人什么时候来的,也不知道这人有没有看见她手机里的文字内容,只觉得心虚又慌张,压根都不敢直视他的眼睛。
她双颊滚烫,只能清清嗓子从沙发上站起身,飞快便把话题岔了开,强自镇定道:“对了,送你的那些东西,都在那边。”
说着,她抬起一只纤细胳膊,指了指。
周清南侧目,顺着她手指方向,一眼就看见不远处摆着的几个大纸箱。
他踏着步子走过去,低眸打量两眼,“你买的什么?”
“都是吃的。”程菲边说边把手机揣进小挎包,也走过去,指着那些箱子跟他逐一介绍,“这是宝宝零食大礼包,有小饼干、鳕鱼肠、小黄人棒棒糖、营养虾片什么的,是我专程做过功课以后才下单的,给小蝶吃。这些都是国内外的一线大品牌,配料表很干净,小朋友可以放心吃,据说这一箱就是一年的量,你之后就不用再买了。”
“这里面装的是羊肚菌,你拿回去烧汤或者红烧都可以,滋补得很,强身健体,大人小孩儿都能吃。”
“喏,这一箱是车厘子。”程菲走到装车里子的纸箱前,蹲下来,抬手拍拍,介绍起这箱重头戏来语气都比之前严肃几分,望着他格外认真地叮嘱,“特级,个大饱满汁水丰富,超级超级甜!你拿回去之后一定要尽快吃,千万别放坏了。”
这一箱可就花了小两千块,这么贵的水果,我自己平时都舍不得买来吃呢!
程菲在心里酸溜溜地补充哀嚎。
一旁,周清南听姑娘说着,静默片刻后,也屈起一只长腿很随性地半蹲下来,浅色的桃花眼笔直盯着她,道:“你自己也说我们非亲非故又不熟,干嘛这么破费。”
“……非亲非故你还不是帮我好几次。”
程菲小声嘟囔着回他。被他直勾勾的注视看得有点慌,低下脑袋,发现箱子边沿有一块小纸皮上翘,随手撕扯下来,捏在手里玩儿,又轻声说,“要是没有你,那天在汽修厂,我估计都没命活着走出来。”
周清南听后很轻地勾了勾嘴角:“不至于。那几个瘪三没那胆子杀人。”
他说这话时声调懒漫,透着种难以言喻的松散意味,程菲听了却有点毛骨悚然。
她忍不住抬眼,看向他。
咫尺之遥,男人英俊的脸庞表情平淡,使人联想到雨后沐浴过阳光的乔木。
程菲莫名其妙就蹦出句话:“那你呢?”
周清南直视着她,唇畔散漫地弯起一道弧:“我什么。”
程菲也不知哪里来的勇气和好奇心,脱口而出:“你说那几个混混没胆子杀人,那你有吗?”
话说完,空旷偌大的大厅有瞬间死静,静到连一根针落在地上都清晰可闻。
其实,这句话问出口的下一秒,程菲就已经后悔得肠子都开始发青。
她暗道一声糟糕,意识到自己嘴巴太快,又一次问了不该问的话——过去几回接触,和他相处的时候她始终很谨慎,战战兢兢小心翼翼,生怕说错半个字。
今天怕是她加班加得脑子抽风了。
大厅的空气有刹那凝滞,气氛玄妙。
程菲惴惴,心想完了完了完了,这位大佬肯定要发飙了。即使不拎着她的领子给她暴揍一顿,只怕也要冷着脸摆出姿态,阴阳怪气地嘲讽她一番。
但,周清南的反应却再次出乎程菲意料。
片刻功夫,这位随便动动手指就能让整个滨港变回天的爷,竟然只是垂了眸,移开落在她身上的视线,两手托住纸箱往上抬,动作干净利落,转眼便将散放的几个纸箱摞在一起。
没回程菲一句话,像是压根没听见刚才她说了什么。
程菲:“……”
没听见?还是并不想搭理她啊……
程菲眨了眨眼睛,虽不解却也没胆子多问,只能乖乖蹲在边上看他拾掇。
她废了九牛二虎之力都无法撼动的几个大箱子,到男人手上似乎成了几团轻飘飘的棉花。他十指收握,只是托住最底部的箱子边沿,轻轻松松便将所有纸箱一齐搬起,直起了身。
程菲看得眼睛都瞪圆了,赶紧也跟着站起身,伸出双手想要替他分担:“你一个人怎么拿得了这么多,我帮你抱车厘子。”
“不用。”周清南拒绝,“又不沉。”
程菲蹙眉,小声吐槽似的嘀咕:“不沉才怪。我刚才也搬了半天,抱都抱不起来。”
周清南看她一眼,说:“你搬不动不是因为东西本身沉,只是因为你手小,抓不到借力点。”
……哦,有点道理的样子,你是老大你说什么就是什么呗。
程菲没辙,只好默默将两条胳膊垂下去,接着就又陷入了一番思考。
现在所有东西已经交到这位大佬手上,她的送礼任务至此便被圆满完成。
所以,接下来应该干什么?她是不是可以撤了?还是说她应该出于礼貌,顺路把这位大佬送上车什么的?
程菲轻轻咬了咬唇瓣,正纠结着自己下一步应该干什么时,她身旁那位怀抱着一摞大纸箱的社会大佬冷不丁又出声了。
周清南:“B1A区0428。”
程菲茫茫然地抬眸,“嗯?”
“我停车的车位号。”周清南说话的同时转过身,迈开一双大长腿径直就朝电梯方向走去,“你走前面,待会儿帮我开一下后备箱。”
程菲哦一声,背着小挎包三步并作两步走地追上他。见大佬同志抱着那么多东西腾不出手,便主动伸出一根细细的食指,摁亮了电梯下行键。
几秒后,叮一声,电梯到了。
程菲自觉站旁边,等周清南进去之后才跟进去,顺手把“B1”点亮。
滨港电视台的这个新演播大厦是新修的,车库平时也会对外开放,因此一层大厅和两个车库层都没设门禁,不需要刷员工卡。
新建大楼,当然什么都新。电梯厢体内部的墙体也十分干净,通体看不到丁点污渍和灰尘,四面都能当镜子用。
程菲靠墙站在电梯里,不说话也没其他动作,眼珠子转两圈,不由自主就看向了前面那扇镜面门。
镜子里,社会大佬抱着几个大纸箱就站在她旁边,耷拉着眼皮脸色平静,虽不言语,却从头发丝到脚趾头都散发出一种“老子非常不好惹”的冷峻气场。
程菲看着镜面门里的周清南,和他怀里沉甸甸的几样大礼包,脑子里鬼使神差便回想起温舒唯的那番话——
“像这种小混混,属于咱们这个社会的边缘人物,大多都爹不亲娘不爱,家境贫苦。其实也挺可怜的。”
……
平心而论,这男人的气质虽然亦正亦邪,但真正接触下来,其实并不会让人觉得他是个真正意义上的坏人。
到底是什么原因,导致他误入歧途呢?
程菲看着镜子里的周清南,自顾自想事,怔怔出起神来。
这时,周清南察觉到什么,唰一下掀高眼皮,一双冷沉的眸也瞬间看向镜子里的程菲。
两双视线就这样冷不丁撞个正着。
前者明显一愣,旋即惊慌失措,匆匆将目光移开。后者将她系列细微的神色变化尽收眼底,轻微挑了下眉。
“……”偷看人被抓个现行,程菲心跳飞快,脸颊烫烫的,只能清清嗓子掩饰窘迫。
好在这时空间内响起清脆的一声“叮”,电梯停下,车库层到了。
程菲悄悄松口气,慌忙从这个密闭空间内逃出,垂下脑袋,一眼没敢再看身后的人。
地下车库空气湿冷,光线也昏暗而压抑。
A区0428……先找到A区吧。
她左顾右盼地打望,视线扫过墙面那些彩色分区字母,正认真搜寻着,忽然听见一道嗓音从身后传来,平缓散漫,带着点儿无奈的味道,说:“这边。”
程菲只好又默默折返回去。
跟在周清南身后徐行几步,成功找到停车位。
“我们单位这个车库设计不合理,又大又绕,很容易迷路,我那几个开车上下班的同事天天都吐槽。”
程菲帮周清南摁了下后备箱的开关,经过他身边时,顿了下,小声补了句夸赞,“你倒是把路记得挺熟。”
周清南没搭腔,弯腰将几个箱子放进后备箱。
程菲看着男人那副棱角分明的侧颜,没按捺住蠢蠢欲动的好奇心,又道:“你应该也念过不少书吧?”
周清南回答:“念过一点儿。”
“大学?高中?”程菲语气里带着试探,问完又怕这位大佬学历不高,回答这种问题会被伤害自尊心,于是又急忙补充,“我就随便问一下,你如果不想说就算了,无所谓的。”
话音落地,轻轻一声砰,周清南关上了后备箱门。
他转过脸来瞧她,眼神里带着点儿难以言说的趣味和探究。
程菲只好强撑着跟他对视。
大概是周围光线太暗的原因,男人整个人也被环境衬得愈发暗沉。
须臾,程菲看见周清南修长的身躯很随意地往车门一靠,被抽了骨头似的,微垂头,拿打火机点了根烟。抽一口,再度撩起眼皮看她。
“你对我的事很好奇?”周清南问。
“……不好奇。”程菲当然没胆子承认,硬着头皮摆摆手。
“那你跟这儿瞎打听。”
“都说了是随便问一下。”程菲切了声,不满地嘟囔,“你之前不也随口问我有没有男朋友。难道就你能打听我,我不能打听你?”
周清南被这姑娘委屈又愤懑的小表情惹得想发笑,抽着烟一弯唇,很轻地笑出一声。
“我高中没毕业。”周清南说。
程菲怔住。
“你刚才不是问我读过多少书。”周清南别过脸,往远离她的方向呼出了一口白雾,神情平静,“我高二就出来混,没参加高考,也没机会念大学。”
听完这些,程菲不禁微微蹙眉,说,“如果你参加了高考,考上了大学,说不定就不会是现在这样。都已经读到高二了,怎么不再坚持一下?”
周清南:“家里太穷,想早点出来赚钱养家。”
这个理由令程菲心里更加不是滋味儿,迟疑地问:“你父母没有能力支持你上学吗?”
周清南说:“我爸妈很早就死了,我对他们没多少印象。”
程菲心里一沉,对这个答案感到颇为意外。她之前其实已经猜到这个男人的原生家庭或许不幸,只是她没有想到,他会这么可怜……
小小年纪父母早亡,高二就出来打童工赚钱。一个十几岁的少年,说到底都还是一个小孩子,思想三观都还没有成熟,怎么可能抵抗得了那些灰暗的诱惑?也难怪会失足跌落深渊了。
心头像凭空砸下来一颗巨石,压得人喘不上气。
程菲心酸又惋惜,好一会儿才轻声诚恳地道:“对不起,我不是有意提起你的伤心事。”
谁知话音刚落,回应她的竟是对面的一声嗤笑。
程菲呆住。
周清南斜倚着车门,指尖夹烟,低着头闷闷笑出声来。他足足笑了半分钟才停下,抬眸瞧她,浅色眼瞳里写满玩味和揶揄。
他耐人寻味地说:“这就开始心疼了?”
程菲后知后觉意识到不对劲,细眉拧起一个结,奇怪地看着他。
“如果我再添油加醋多编一些。”说话同时,周清南慢条斯理直起身,踏着步子往她走近些许,眸微垂,直勾勾地盯着她,“是不是勾勾手,你就准备跟我走了?”
程菲身子微僵,眉头越皱越紧:“多编一些?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周清南平心静气地说,“刚才那些悲情故事凄惨身世,都是我瞎掰来骗你的。””……“
好家伙,小丑竟是她自己。
只能说大佬就是大佬,无论何时何地永远一副面不改色心不跳的从容样,不过……你个龟孙拿这种事情开玩笑骗人,也太欠扁了吧!
她好气又好笑,实在没忍住熊熊燃烧的郁闷之火,质问他:“你为什么用这种事骗我?”
“我只是想让你认清一个现实。”
“什么现实?”
周清南回答:“你不需要惋惜什么,也别试图去挽救什么,更不要被一个人刻意展露的表象所蒙骗。”
程菲错愕,微微睁大了眼。
“这位小姑娘,收起你泛滥又毫无意义的同情心。”周清南弯腰,贴近她耳畔,唇齿玩味碾磨,低声一字一顿地说,“真正的坏人,比你想象中,要坏很多。”
第19章 Chapter 19
他音量不大,说话的语气也很平缓,并没有任何咄咄逼人的意味。但不知为什么,程菲却像被吓到,心跳错乱的瞬间,下意识往后退一步。
边儿上正好有一个低矮的车位栏杆。
不知道最近老天爷是不是尤其爱跟程菲看玩笑,她这一退,好巧不巧,竟然刚好被那根栏杆给绊住了脚后跟。
电光火石之间,她踉跄两步重心不稳,整个人低呼一声便往后栽倒。
……?!
要死要死要死!
程菲在心里绝望地哀嚎。
人在危机中往往会爆发求生本能。栽倒后仰的同时,她又慌又怕,两只手下意识在半空乱挥,试图抓住什么东西来阻断跌势。
身子后仰的弧度像一簇被夜风压弯的火苗。
对面的周清南见状,眼底急速掠过一丝惊色,怕她摔,几乎是第一时间便上前半步伸出手,长臂一环,从她纤细的腰背位置绕过,一把将她托住。
这一托,令程菲原本的下跌势头戛然中断,惯性作用下的身体反方向一搡,跌行几步。
等她惊魂未定地回过神时,整个人已经在周清南怀中。
男人刚抽完一支烟,身上还沾染着丝丝烟草味,混着他身上独特的荷尔蒙气息,清冽冷感,纠缠交织,无形之中涌成一股铺天盖地的潮浪,眨眼便席卷程菲的感官。
这种感觉着实难以形容。
像酷暑时节刚下过一场大雨,你人在雨里,身体湿润黏腻,唇舌心脏却燥得发慌。
“……”心跳的速度无端更快,程菲还未能从错愕中回过神,下意识抬了抬眼帘。
正好对上头顶那双深邃漂亮的眸。
周清南也在看她。
他目光微沉,眉心细微蹙起一个结,往日里冷淡到毫无破绽的神色像是裂开的冰面,泄露出一丝情绪。
那种情绪十分怪异。说不清看不透,不像是单纯的紧张或者担忧,令人觉得复杂难辨。
不过,这种不甚明显的情绪暴露仅持续了刹那。
下一秒,周清南眉宇间的神情便都消失,回归到他平日里事事没所谓处处不关心的凉薄样。
“站稳没有?”他耷拉着眼皮瞧她,问。
听见这个问句,程菲也在一霎间回过神。她胸口噗通乱跳个不停,不敢再和他对望,惶然低头错开视线,闷声应了一个字:“嗯。”
回答完,便感觉到环在自己腰上的手臂松了开。
禁锢感消失,程菲顿觉如蒙大赦,条件反射般后退半步,将自己和对方拉开到一个相对安全的距离。
僵着身子呆立一秒,程菲暗自做了个深呼吸,竭力平复慌乱失序的心跳,低声嗫嚅着说:“刚才……谢谢。”
“走路的时候稍微看着点儿。”周清南的视线也从她身上移开,回话的语气散漫里带点调侃味道,边说话,边弯腰将刚才掉在地上的烟随手捡起,“多大个人了。车库里车来车往,注意安全。”
程菲看见周清南捡烟,也没多想什么,只是顺手给他指了指左前方,好心提醒:“那边有垃圾桶。”
周清南便捏着烟头走过去。
程菲站在原地等,脑子里反复回响男人刚才那句话,忽然咬咬唇瓣,冷不丁蹦出句:“我平时走路不会摔跤。”
周清南刚丢完烟,听见背后那道轻软的嗓音,稍顿,回过头来看她,微微挑了挑眉。
程菲暗自吐出一口气,抬眸直视他:“我刚才差点摔倒,是因为你。”
周清南听得眉峰又挑高一分,有点儿好笑似的,踏着步子往她走近,流里流气的,“怎么就因为我了。”
程菲:“……”
回回跟你相处我都不正常,一会儿莫名其妙心慌意乱,心脏乱蹦个不停,一会儿遗憾神伤,觉得你大帅比一个,心眼儿也不坏,混这行着实是相当可惜。一来二去把自己搞得跟神经病一样。
还说你不是罪魁祸首?
狗都嫌的黒社会!
程菲觉得自己平时也算脾气挺好一人,但这会儿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就是莫名其妙的烦。烦天烦地烦人生,活像突然得了狂躁症。
找不到导致自己烦躁的原因,只好把所有问题都归到周清南身上。
不过,程菲烦躁归烦躁,最基本的智商还是在线,这些话她只是在心里恶龙咆哮无能狂怒,并没有胆量真的说给这位大佬听。
毕竟这可是她的救命恩人,得知她脑残填错收货地址,人家非但没笑话她,还专程千里迢迢赶过来亲自搬礼物,个人素质实在没得说。
在心里槽几句也就得了,现实里,她还是决定对这位大佬客气点。
因此沉默几秒后,程菲飞快调整好了自己的个人情绪,接着便朝周清南露出了一个温柔并且礼貌的微笑。
程菲认真地说:“因为周先生长得太好看了。”
周清南:?
又看见她一脸诚恳,格外真挚地补充:“美色乱我心神。”
周清南:“……”
这姑娘是很娇媚明艳的长相,声线却相当反差,清脆里头自带一丝甜,听着来软软的。这会儿也不知道她又在抽什么风,不仅对他甜美假笑,还刻意拖腔带调娇柔作造地说话。
那声口就更甜了。
简直让人有点儿招架不住。
最近滨港的气温已经正常很多,这一周的平均气温没超过二十五度,加上这里是地下车库里,气温比地面更低。
可周清南却无端感觉到一股燥热,喉咙也像被什么勒住,涩涩的发紧。
他抬手扯了下衬衣衣领。
对面,程菲倒是没发觉周清南的什么异常。
她还沉浸在自己毫无痕迹的表演里,继续笑着说:“周先生刚才劝我收起自己泛滥的同情心,我也不妨直接跟你说实话,我对你的目前的职业处境确实有点担忧。”
周清南站在原地没什么表情地看着程菲,平静地说:“愿闻其详。”
程菲:“我国严厉扫黑,是绝不允许黒社会存在的。”
周清南语气自若:“谁告诉你我是黒社会。”
程菲被呛了下,心想这还用谁告诉我吗,我没长眼睛不会看、没长脑子不会想吗!
“我一个生意人,每年都认真缴税为国家发展做贡献,提供几百几千个岗位为社会解决就业问题。”周清南嘴角懒漫地勾了勾,轻声,“程小姐可不要乱说话。”
程菲:“……”
程菲无语,装不下去了,脸上做作的笑容眨眼消失,叹了口气,只是道:“好吧。你究竟是干什么的,说到底和我半点关系都没有。我也一点都不在意。”
周清南点头:“嗯。”
“我只是想告诉你,我对你的所有惋惜、包括之前劝你从良,都仅仅只是因为你帮过我。”程菲语气平和,“加上我是个导演,天生对高颜值人群有惜才心理,除此之外,没有其他任何特殊原因。”
大佬接着点头:“啊。”
程菲:“其实并不需要你特意来提醒我什么。”
大佬还是冲她点头,没有任何多余的反应:“哦。”
程菲:“……”
你跟这儿语气词接龙呢?
程菲对这只迷途羔羊的反应并不满意,但这些话说出口,她心里多多少少还是舒坦了点儿,不再那么堵得慌。
“你也不用故意说什么勾勾手我就跟你走这种话来吓我。”她顿了下,重新抬头看向对面。
只见男人还是懒散靠着越野车的车门,姿态随意,手里把玩一枚金属打火机,正垂着眸,安安静静地瞧她。
四目交错,程菲心尖莫名一颤——也不知是不是错觉,这人好像很喜欢看她。
十次里她看向他,有八次都能和他视线相撞。
……算了。
看就看吧。
车库里黑灯瞎火的,他除了看她好像也没其他东西能看。
程菲暗自呼出一口气,才又续道:“我不会有什么不该有的想法。”
话音落地,周清南眸色微凝,把玩打火机的动作也突地顿住。
车库里的空气静了静。
不多时,程菲清了清嗓子,仍旧有点紧张的缘故,她双手下意识握住身前的挎包肩带,道:“现在时间也不早了,周先生你慢慢忙,我就先回家了。再见。”
说完,程菲也不等周清南那头说话,自顾自便转过身,准备乘电梯回一楼大厅。
然而脚下步子还没跨出两步,背后的男人倏然出声,叫住了她。
“程小姐。”
“?”程菲眸光微动,狐疑地回过头,看向身后。
“我正好要去平谷区办点事情。”周清南随手将副驾驶席的车门拉开,侧目直勾勾地看她,道,“顺路,可以捎你一程。”
两分钟后,黑色越野从滨港电视台演播大厦的地下车库内驶出。
因是外来车辆,停车需要收取费用,在出口的升降杆前,周清南随手拿出手机打开摄像头,正要扫描收款二维码,边儿上却传来一个嗓音,忙颠颠地打断他,道:“停车费我已经付过了。”
周清南顿了下,侧眸看右方。
姑娘坐在副驾驶席上,朝他挥挥手里的手机,白净漂亮的脸蛋上浮着抹不太自在的笑容,伸出一根食指往前戳空气,说:“就当抵扣你一部分的车费。”
周清南也没多言,径自将手机收起,方向盘一打,直接将车开出,驶上了大路。
夜色融融。大城市繁星罕见,滨安新区一带地处郊外,天上倒是极难得地能看见几颗排列稀疏的星。
程菲看着窗外的夜色欣赏起来。继而余光一扫,瞟见旁边方向盘上的那双手。
骨节分明,手臂修劲,一块精致的男士机械表佩戴在腕骨上,表带是深棕色的鳄鱼皮质,纹饰精美简约。各处细节,甚至连腕骨上轻微凸起的蜿蜒经络,都搭配得浑然天成。
程菲怔了怔,脑海中无端便回想起刚才那个险些跌倒的瞬间。
男人的手臂环过她的腰身,稳稳的,格外有力。毫不费劲地揽住她,轻轻一个反勾,她便趔趄着跌撞进他胸怀……
心跳抢跳一拍,手掌心也瞬间沁出一层细密薄汗,湿湿的,热热的。
“……”程菲闭上眼吐出一口气,拍拍脸,把脑子里那些乱七八糟的画面和念头全都拍飞。
虽是周六,但滨安和平谷的距离摆在那儿,正常路况行驶过去也要将近半个钟头。三十来分钟的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也不短,一直这么僵坐着默不作声,氛围着实尴尬。
随便瞎聊几句缓和气氛吧。
程菲心里思索着,随即便悄悄转头,看向驾驶席上正在开车的男人,开口打破沉默。
“你朋友昨晚又熬夜看书呀?”她冷不防问了句,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自然。
话音落地,周清南侧目瞧她一眼,眼神里带着点儿疑惑,“陆岩?”
程菲点点头,面上挤出一个笑,算是解释自己的上一句话:“上次你自己开车,就说是因为他熬夜看小说,你专程给他放了个假补觉来着。”
周清南视线收回去,随口道:“今天不是这个原因。”
程菲眨了眨眼睛,脱口而出:“那你为什么没叫你朋友一起?”既然是来搬东西,多一个人不是多一份力量吗。
周清南神色平静地说:“我叫了,他不想来。”
程菲狐疑:“为什么?”
周清南的眉眼仍旧静得波澜不兴,回答:“说是不想当电灯泡。”
程菲:“……”
程菲额头滑下一颗豆大的冷汗,心想现在的言情小说真是可怕啊,不仅荼毒年轻不懂事的花季少女,居然连凶悍生猛的古惑仔群体都深受其害!
很想知道刀疤哥是以哪种心态说出‘电灯泡’这个词的?她和周清南看起来像是那种不清不楚的关系吗?
程菲忍不住小声吐槽:“你朋友未免想太多,什么都嗑只会害了他。”
周清南闻言,侧眸瞥她一眼,“这恐怕怪不了陆岩。”
“嗯?”而且你这是什么眼神?不怪你家小老弟想太多乱磕CP,难道怪我?
程菲一头雾水地皱眉。
周清南:“几天之前,有人在锦泰饭店破门直入,说要跟我相亲。”
“……”
“这件事,至今让陆岩和我本人记忆犹新。”周清南轻轻挑了下眉峰,“程小姐觉得该怪谁。”
好的。确实怪我。
听完这番前情回顾,程菲囧了,自知理亏,只能乖乖闭上嘴巴。
之后,程菲又跟周清南扯了点儿别的,主打一个毫无重点没话找话。一路盼星星盼月亮地熬啊熬,晚上九点整,黑色越野车终于抵达她家的小区大门口。
又蹭了好心人一次车,程菲心里还是很感激的。
临下车前,她随手解开安全带,向身边的好心人双手合十,诚恳道:“谢谢周先生。”
周清南脸色淡淡地看了她几秒,下巴微抬,“回吧。”
“好嘞。”姑娘应着,推开车门,刚迈下去一只脚又忽然顿住。想起什么般,她回转脑袋再次看向他,严肃叮嘱,“那个车厘子,你回去之后一定要记得马上拿出来吃。”
周清南:“好。”
她接着又说:“拿清水洗完,再加点盐泡一泡。没吃完的记得放进冰箱冷藏。”
周清南听她小唐僧似的念叨个不停,不禁很淡地牵了牵唇,“好。”
“哦还有,你记得每次吃多少洗多少。”程菲操心这操心那,生怕这位大佬会一不小心糟蹋掉她买的天价果子,“水果沾了水就放不住,很容易坏。”
周清南深邃的浅瞳定定注视着她,默然听着。等她说完后静两秒,才问:“还有别的么?”
程菲仔细想了一下,摇摇头。
“好。”周清南颔首,“你说的我都记住了。”
“记住了就行。”程菲说着便朝周清南抬手挥两下,推门下车。
站定之后像是想起什么,又回过头,有点迟疑地小声问:“今天以后,我们应该是真的不会再见面了吧?”
周清南瞧着她,脸色平静地道:“这句话你说过很多次了。”
程菲:“。”
果然flag这玩意儿不能瞎立是吧。
为了能彻底跟这位仁兄划清界限,程菲决定撤回一个煽情道别,转而面无表情地说:“反正不管以后还会不会再见,祝你一切顺利,长命百岁。”
“多谢。”
“拜。”程菲说完,转身离去。
隔着一扇半落的车窗,周清南后脑勺靠着座椅靠背,平静地目送。
老街区破旧的街景充斥着烟火气,窄街两旁,各式各样的小食摊大排档,人声嘈杂,生机勃勃。
姑娘的身影进了小区门禁,转眼便融进这片祥和的夜,消失不见。
黑色车窗缓慢升高。
街灯暖色的余辉被彻底阻隔,划开车里车外两个世界。
周清南视线收回来,在黑暗的车厢内坐正身子。片刻,他嘴角弯起一道自嘲般的弧,发动了引擎,驱车离去。
有些东西是有瘾的。
就像毒品,明知沾不得碰不得,甚至不能靠太近。怕就怕道理都懂,偏偏控制不住。
前面路口遇上红灯,周清南踩了刹车,手指有一搭没一搭地敲打方向盘,目光淡漠注视着前面的电子眼。
一闪一闪地抓拍,像鬼火在跳跃。
烟瘾又来了。
周清南点燃今天的第五根烟,抽一口,依稀看见眼前有某些画面在缓慢浮现。
忽然想到什么好笑的事,他垂了眸,闷闷嗤笑出声,带出浓浓的讥诮嘲讽。
不就是不小心踩了个滑。
让栏杆绊一下怎么了,就算真摔下去又能怎么样?屁大点的事儿,你他妈至于紧张到连烟都拿不稳,要掉到地上去?
连那些刻意轻浮的措辞,恶劣的口吻,也被人姑娘一眼就看出用意和心思。
活他妈像个傻逼。
*
黑色越野车速平缓,不多时便从这条老街里驶出。
街对面,顾姨翘着二郎腿坐在小马扎上抽烟,吞云吐雾,面容冷淡,不知正在想什么。
忽地,面前的小桌板被人用手指扣响,发出两道声响,轻而闷。
顾姨回神,眼皮子往上翻些许,看见她身前不知何时出现了一个人。
对方个头极高,身形高大而魁梧,穿着身简单的棉布灰衬衣。衣衫料子粗糙,一点儿不讲究,一看就是菜市场几十块淘来的便宜货。
已经上了年纪的一张脸,眼尾额头都有岁月肆虐的痕迹,可再多的皱纹,再廉价的衣着,均遮掩不住对方硬朗英俊的五官底子,和那身沉默而凌厉的气场。
这人的突然出现,明显让顾姨颇有几分惊讶。
一口烟吸太猛,直接呛进气管,顾姨微微睁大眼睛,下一秒便别过头咳嗽起来:“咳咳咳……”
“少抽点儿。”他随手把她嘴里的烟抽出来,扔地上拿脚碾烂,凉凉道,“现在肺癌患病率那么高,注意一点。”
“去你妈的。”顾静媛瞪他,眼神里喜色弥漫,嘴上骂起人来却一点不客气,“敢咒老娘得癌症?放心,你死了我都死不了。”
阿鬼嘴角细微勾了勾,不逗她了,弯下腰,大马金刀往小板凳上一坐,说:“饿了,麻烦老板娘来碗面。”
顾静媛白阿鬼一眼,嘴上骂骂咧咧问候他全家,人却已经走到炉灶前,熟练地打鸡蛋下面条。
快餐就是快。
几分钟功夫,顾静媛便将一份热腾腾的面条端上来,往阿鬼面前一放,没好气道:“下了三斤老鼠药,敢吃就吃。”
阿鬼脸上笑意懒散,从筷筒里抽出筷子翻拌面条,嫌烫吹两口,挑起一筷子就塞进嘴里。
顾静媛弯腰坐在他对面,看他一连吃了几大口,终于又开口:“你什么时候回的滨港?”
阿鬼闻言,看她一眼,“回?你几时把滨港当老家。”
“反正也待了这么多年,估计今后进了棺材,埋都是埋在这里。”顾静媛无所谓地耸肩,“那就把自己也当成滨港人咯。”
阿鬼又吃了一筷子面,咽下,神色自如地回答她:“刚回,放下行李就紧赶慢赶过来见你。有没有觉得有点开心?”
“陈家槐你要死啊?一把年纪了到处乱放屁,还以为自己是钵兰街太保?”顾静媛气得半死,骂他都嫌浪费口水,停顿好几秒才冷哼,“而且你真的是来见我?我信你才有鬼。”
阿鬼顿了下,挑眉,“一把年纪火气还那么大,是不是更年期?”
顾静媛眯眼,直接抄起旁边的板凳就要往阿鬼脸上招呼。
阿鬼轻笑着往旁边躲,顾静媛上前拽他,一不小心便将阿鬼的衬衣扣子拽落几颗,衬衣垮下大半,中年人打底的白背心和肌理紧实壮硕的肩背露出来。
一条过肩龙刺青瞬间暴露在空气中,张牙舞爪,狰狞可怖。
摊位上吃面的顾客本来还在津津有味看热闹,无意瞧见中年人肩臂上的纹身,都是微微一惊,赶紧低下脑袋认真吃面。
“公众场合干什么呢。”阿鬼挥开顾静媛的手,慢条斯理把衬衣穿好,“有伤风化。”
顾静媛骂他:“你才是为老不尊!”
两人正拌着嘴,一道清脆的嗓音却忽然从旁边传来,惊喜地喊道:“槐叔?!”
顾静媛和阿鬼同时顿住,不约而同转过头,只见夜色下一道纤细身影正朝他们小跑而来。
“哟,这碗面还真吃对了。”阿鬼笑容满面,一改先前的流气痞态,眼睛里满满慈父般的光辉,“小丫头最近在哪儿发财?”
“顾姨还没跟你说吗。”程菲笑盈盈,“我进电视台实习了,今天加了个班,刚回来。”
“加班啊。”顾静媛在旁边缓慢接话,别有深意道,“我还以为你约会去了。”
程菲诧异:“顾姨你说什么?”
“不是吗?”顾静媛往她凑近几分,眯起眼,意味深长地问,“那刚才那个送你回来的帅哥是谁?”
顾静媛话说完,还没等程菲反应过来,一旁的陈家槐就先很配合地哦了一声,作恍然大悟状,平静颔首:“地下恋。”
程菲:“不……”
阿鬼:“不想让我们这些老东西知道。”
程菲:“真的不……”
阿鬼一副“叔过来人叔懂得很”的表情,笃悠悠道:“放心,这事儿天知地知你知我知你顾姨知,我们一定守口如瓶。”说到这里,一个眼色抛过来,桀骜又懒散,强调道,“不会告诉你妈。”
程菲眼见顾姨和槐叔双双误会,急得脸都憋红了,跺脚否认:“不是!你们不要听风就是雨行不行?刚才那个送我回来的帅哥,他是,他……”
说到这里,她莫名有点心慌,双颊温度更高,好半天想不到怎么解释自己和周清南的关系,只能无力道:“他反正不重要。”
顾静媛瞧着小姑娘绯红的脸蛋和闪烁飘忽的眼神,扬扬眉,瞬间了然:“懂了。”
“?”
“也没错。”顾静媛抬手拍了下程菲的肩,对她的观点表示认可,轻飘飘道,“男人嘛,本来就是女人用来暖床的工具,脸帅活好就行,其他的确实不重要。”
程菲:“……”6
第20章 Chapter 20
听完顾姨的这番高见,程菲差点没控制好自己的面部表情。
静默几秒,最终只能默默朝顾姨竖起一个大拇指,用眼神深沉赞叹:顾姨不愧是她爹妈口中曾经名震一方的大姐大,这思想境界,值得全世界的恋爱脑来深度学习。
顾静媛这头倒是没注意到小姑娘敬佩崇拜的眼神。事实上,她打年轻时候起就离经叛道惯了,随心所欲,想说什么说什么,想干什么干什么,也根本就没在意过旁人的眼光。
发表完“男人就是女人用来暖床的工具”这一经典理论后,顾静媛便径自扑了扑手,走回了餐食小推车的炉灶前,眼也不抬地懒懒问:“还是餐蛋面?”
这话自然是问的程菲。
程菲闻声,当即朝顾姨露出个甜甜的笑容,撒娇道:“我姨最懂我了。”
“别以为贫几句嘴就能吃免费的霸王餐。”顾姨白她一眼,眉眼间却流露出几分难得的母性光辉,“坐下等着。”
“好嘞!”程菲笑容满面地应,接着便弯下腰,坐在了陈家槐旁边的小板凳上。
阿鬼继续埋头吃面,一口接一口,神色淡淡。
程菲在旁边托着腮看她槐叔,忽然感叹似的啧啧两声。
阿鬼动作稍顿,侧目瞥那小丫头一眼,说:“瞅啥呢。”
“槐叔,现在自媒体行业这么发达,你应该去干主播。”程菲言辞恳切,一副格外认真的状貌,“信不信,就你这玉树临风的长相,这桀骜不驯的气质,这保养得跟国际男模一样的身材,你绝对红透半边天,成为互联网世界新一代的大妈杀手。”
陈家槐被她逗得笑出来,说:“你这张嘴啊,不去说相声简直可惜了,铁树都能让你吹开花。”
“谁吹了?”程菲一本正经,“槐叔你可是我心目中叔圈天花板级别的存在,我每个字都发自肺腑,真诚得不能再真诚!”
“行行行,你说什么都对。”陈家槐满眼老父亲的宠溺,上下打量眼前的小姑娘,“我有时候还真纳闷儿,你这个性到底是随谁,你妈年轻的时候又文静又漂亮,知书达理温文尔雅,你爹虽然毫无亮点,但好歹也是在厂里干过小领导的人物,怎么就能生出你这么个满嘴跑火车的闺女。”
程菲眯起眼:“陈家槐同志,坐在你面前的可是程国礼同志的亲闺女,请你解释一下什么叫我爸毫无亮点?有你这样拉踩朋友的吗?”
“切,这还用问吗。”
人还未到,声音先传来。顾静媛端着一碗餐蛋面走过来,往程菲跟前的桌子上一放,没好气道,“当年他暗恋你妈,还约过你爸在城南老巷口干架来着,这事儿你爹妈没跟你聊过?”
程菲大吃一惊,眼珠子瞪得溜圆,不可置信地望着槐叔,“槐叔,你跟我爸还打过架?”
顾静媛和陈家槐都是土生土长的香港人,青梅竹马。97香港回归之后,顾陈两人便一同来到滨港市发展,准备在内地大展拳脚闯出一番事业。
当时顾静媛本来有个远房表叔在滨港,可当顾静媛和陈家槐来到滨港后,几经辗转,才知道表叔早已经因病去世,表叔婶也重新组建了家庭。两人举目无亲,人生地不熟,只好先在平谷区的桐树巷租了两个小平房,落脚谋生。
平谷区是滨港市经济最为落后的一个行政区,桐树巷更是全滨港远近闻名的贫民窟,是在菜市场里硬生抠出来的一片住宅区,连成排的矮平房,公用厕所公用厨房,居住条件极为恶劣。
但因桐树巷地处主城区,交通便利出行方便,房租也非常便宜,它几乎成为那个年代来滨港务工人员的租房首选。
很巧。
蒋兰和程国礼刚来滨港时也在桐树巷租房住,跟顾静媛陈家槐是门对门的邻居。都是同龄人,兴趣爱好差不太多,几个小年轻很快便打成一片成了朋友。
他们的友情便一直延续至今。
顾静媛和陈家槐都是看着程菲长大的,两个单身好友人到中年,既没成家也没儿女,就一直都把程菲当自己的亲孩子对待。
程菲和顾姨槐叔都熟得很,在两人面前和在自己爸妈面前没区别,十分随意。她很早就知道槐叔年轻时喜欢过她妈,但槐叔跟她爹打过架这事,她还真是头回听说。
陈家槐听顾静媛提这茬,有点不好意思,眉心瞬间拧成一个“川”,不爽道:“陈芝麻烂谷子的事,都多少年了,你跟小丫头提这做什么。”
顾静媛满脸看好戏的表情,傲气地冷哼一声,“怎么,怕被菲菲知道当年你打输了,嫌自己丢人?”
“什么?”程菲更惊了,下巴都快掉到地上,“槐叔,你居然还输给我爸了?你看起来比我爸会打架得多呀。”
槐叔更不爽了,斜眼看程菲,“还不是怪你爸使诈。”
程菲:“此话怎讲?”
槐叔却不愿意再多说,摆摆手:“回家问你爸去。”说到这里,他又吃了一口面条,反应过来什么般再度皱眉,抬起脑袋眯着眼睛瞧程菲,“不对呀小朋友。我们不是在说你谈恋爱搞地下恋的事吗,你在这儿东拉西扯转移什么话题?”
程菲无语,正色:“我再说一遍,我没有谈恋爱。”
顾姨翘着二郎腿坐她对面,闻声挑挑眉毛,“那你倒是说说那个帅哥怎么回事,和你什么关系?”
程菲:“就只是搭顺风车的关系。”
话音落地,顾静媛和陈家槐互相对视一眼,看表情都颇有几分惊讶。
顾静媛用眼神说:小丫头说只是搭个顺风车?
陈家槐冷着脸,用眼神回答:不像。
顾静媛又用眼神说:我看也不像。
顾静媛垂眸琢磨起来,将“顺风车”这个关键信息慎重解读一番后,再次得出了一个结论。
顾静媛看回程菲,微颔首,表情语气十分淡漠而笃定:“我知道了。你是想拐弯抹角地告诉我们,那个帅哥的职业是个网约车司机。”
程菲:“……”
程菲缓缓打出一个问号:?
边儿上的陈家槐听完顾静媛的解读,一思索,也像是顿悟,若有所思地补充道,“因为你男朋友是个网约车司机,你爸妈又对你找对象的要求比较高,你觉得他们暂时不会认可你们这段感情,所以你暂时选择了秘而不宣,瞒而不报,搞起了地下恋。”
程菲:“…………”
程菲白净的脸蛋上流露出了一丝由衷的敬佩:槐叔和顾姨真是被埋没的人才——就她叔和她姨这想象力,去写网文高低也是个小粉红级别的写手,月入过万不是梦。
有句话说得好,人们只会相信他们愿意相信的。
现在槐叔和顾姨都已经先入为主认定她瞒着蒋兰女士在搞地下恋,不管她再解释什么,他们都只会觉得她在欲盖弥彰……
程菲深深地无奈了,最后只能又往嘴里塞了一大口面条,无力道:“虽然我说什么你们都不会信,但是我和他真没关系。”
“还嘴硬。”顾姨低嗤。
程菲想哭:“我嘴硬什么了?”
顾姨瞧着程菲,投来王者般明察秋毫洞穿一切的目光,语气凉凉的:“要真没关系,怎么会一提起人家,你这脸蛋就红得像猴子屁股?”
“……”
程菲闻言微僵,条件反射般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脸蛋,果然滚烫一片,温度高得几乎能煎鸡蛋。她窘迫而又心慌,当即赶紧掩饰什么般埋下头,挑了一筷子面条吃,含混不清地说:“那是因为……因为我今天衣服穿多了,热得很。”
陈家槐和顾静媛听完她的话,都觉得挺好笑,心照不宣,看破也懒得说破。
陈家槐低头吃面,不再说话。
顾静媛则给自己又点燃一根烟,眼中带着丝打趣儿的笑意,慢悠悠道:“那边有风扇,要不我拿过来给你吹吹凉?”
程菲被嘴里的面汤呛了下,干笑着摇头:“倒也不必。”
吃完面条,程菲又陪两位长辈拉起家常说了好一会儿话,快十点时才背着包站起身,跟陈家槐和顾静媛道别,独自回家。
临走前,程菲扫描了小餐车上的收款二维码,将自己和槐叔的那份面条一起结账。
听见收款到账提示音,还在喝汤的陈家槐不禁皱起眉毛,冲那道纤细的背影喊了声:“谁要你请客!”
小姑娘头也不回,背对着他们随意一摆手,走得潇洒又豪迈。
“瞧瞧。一转眼,这小不点儿都已经到了成家立业的年纪。”陈家槐也点了根烟,吐出口烟雾,半带感叹,“咱们怎么能不老啊。”
顾静媛顿了下,扭头看陈家槐,“喂。”
“嗯?”
“你这次回来还走吗?”
“云城那边还有点活没收尾。”陈家槐咬着烟整理衣服,眼也不抬地淡声说,“钱难挣,总不能自己把饭碗砸了。”
顾静媛没和陈家槐聊云城那边的事,只是问:“什么时候走?”
陈家槐说:“这次回来估计能待半个月。”
顾静媛闻言,眸光微微一动,“你是专程回来看阿城的吧。”
“……”
那个名字已尘封太久,再次听见,陈家槐竟有刹那失神。他垂眸不语,似乎陷入某段久远的回忆,直到忽然感觉到指尖处袭来的灼痛,才蓦地回魂儿。
原来是烟烧到了手指。
良久的安静后,陈家槐终于苦涩地笑了下,掸掸烟灰,道:“兄弟一场。总不能因为他犯过一些错,就连我也不认他。”
*
回到家,程菲在玄关处换好拖鞋,随手把买回来的水果放到餐桌上,探首往卧室方向瞧,唤道:“爸妈,我给你们买了草莓!”
话音落地,不多时,蒋兰便趿拉着拖鞋从主卧出来了。
她长发湿润,整颗脑袋长头发的部位都裹了一层保鲜膜,造型看上去颇有几分滑稽。程菲一眼看见自家母上这模样,禁不住噗嗤一声,边把草莓倒进水果清洗篮,边问:“妈,准备赶时髦染个浅茶棕啊?”
“一边儿去。”蒋兰啐她一声,“你妈我今年都是四十好几了,还赶什么时髦。头顶随便扒拉一下就全是白头发,你爸给我染发根呢。”
程菲走进厨房,拧开水龙头冲洗草莓,听完蒋兰女士的话,心里忽然就有点发酸。但她脸上还是没心没肺地笑着,说:“银发多酷,现在好多年轻人还专门把头发染成银白色。我家蒋女士这么美,要是整个白发魔女造型,还不把我爸迷得跟傻子似的。”
“有你这么说自己爹的吗。”
程国礼踏着步子从卧室里出来,把染发用的一次性手套摘下来丢进垃圾桶,好气又好笑:“亏你这丫头还是个名牌大学的高材生,我看呐,你书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
程菲被父亲大人一数落,尬笑两声,乖乖把洗好的草莓端到客厅,满脸的恭敬加讨好:“开个玩笑而已。来爸,吃草莓。”
程国礼瞧着她:“又刚下班?”
“今天比昨天早一些。”程菲回答,说话的同时往嘴里扔了颗草莓,“走到小区门口肚子饿,去顾姨那儿吃了碗面。”
听见这话,蒋兰立刻道:“你顾姨是不是又没收你钱?”
“顾姨不肯要,我当然必须给呀。”程菲嚼着嘴里的草莓,说着想起什么,顿了下,又道,“对了,我还遇到了槐叔。”
蒋兰和程国礼听后都是一愣。
诧异之后,蒋兰脸上露出几分惊喜,弯着唇道:“你槐叔回来了?什么时候回的?”
“估计就这两天吧,我忘记问了。”程菲说。
边儿上,程国礼打量着妻子的神色,忍不住酸溜溜地说道:“回来就回来呗,难不成还要我们给他摆几桌接风宴,你问这么详细干什么。”
蒋兰无语,忍住对程国礼翻白眼的冲动,微笑:“人家这几年都在云城,难得回来一次,我问几句怎么了。”
程菲眼珠子左右飞,一会儿瞅瞅程国礼同志,一会儿瞅瞅蒋兰同志,知道她老爸这是又吃起了槐叔的飞醋,心头好笑得不行,插话缓和:“这草莓超级甜,跟裹了蜂蜜一样,爸妈,你们确定不尝尝?”
蒋兰和程国礼于是都拿起一颗草莓,齐齐放进嘴里。
入口的瞬间,蒋兰就被酸得打了个冷战,程国礼更是直接把刚吃进去的草莓给一口吐了出来。
程菲恶作剧得逞,趴在餐桌椅上笑得前仰后合,眼泪珠子都从眼角沁出来。
蒋兰气结,抄起鸡毛掸子就要施行家法,程菲眼见情况不对,赶紧脚底抹油开溜,“嗖”一下窜进自己屋,反锁房门,咔哒!
“这小丫头片子,欠收拾。”程国礼笑骂了句,把那颗奇酸无比的草莓扔进垃圾桶。
一旁,蒋兰却捏着鸡毛掸子站在原地,眉心微蹙,若有所思的模样。
程国礼走过去,拿胳膊肘碰了下妻子的肩,“想什么呢?”
蒋兰静了静,抬眸看向丈夫,不咸不淡道:“阿鬼这次回来,选的日子还挺特别。”
程国礼听出蒋兰意有所指,干咳一声清了清嗓子,打起马虎眼,“有什么特别的,我怎么没发现。”
“你少在这儿装傻。”蒋兰眉眼间隐现不悦,“我先跟你说清楚,阿鬼只是我的朋友,他跟余明城怎么样我懒得管,也管不了。但是程国礼,你是我丈夫、是我女儿的亲爹,我们全家上下,绝对不能和余家扯上一点关系。”
程国礼眼中闪过一丝晦暗,但也仅仅只是刹那,下一秒他脸上便再次绽开笑容,伸手环过妻子的肩,宽慰她:“我知道,我心里有数。”
“有数就好。”蒋兰点头。
“不过,逝者为大。”程国礼柔声试探,“人都去世这么多年了,毕竟是老邻居老朋友,去上柱香什么的也不算扯关系吧?”
蒋兰懊恼,一把推开程国礼,刚想说什么,余光扫过闺女的卧室方向,又硬生生憋回去,压低嗓音:“余明城是怎么死的,还需要我再帮你回忆一遍?”
“兰兰……”
“别说了。”蒋兰沉声,“你要是去给余明城上香祭奠,我立马带着菲菲跟你离婚。”
程国礼被哽住,蹙眉道:“你这反应是不是太大了点,至于么。”
“当然至于。”蒋兰的态度异常坚决,“菲菲那么优秀一个孩子,大好的前途大好的人生,绝对不能有哪怕一丁点的污点。”
程国礼彻底没辙了,只能举起双手作投降状,妥协道:“好好好。你说得对,都听你的。”
*
这一夜,洗完澡的程菲躺回床上,心血来潮,拆下手机壳翻出藏在里面的发财符,在灯下摩挲端详。
台灯的光是暖调橘色,稀薄如晚霞,使得整个符身都洋溢出暖意。
几分钟后,她重新将发财符收好,关了灯,盖上被子。
遗失的发财符重新回到了她手上,她也成功送出了用于答谢的礼品,从今以后,自己和周清南大约是真的再也不会有交集。
这么一回忆,之前种种,还真是像一场离奇又荒诞的梦。
黑暗中,程菲忽然嘴角微勾,漾开一抹有点怅然又有点感慨的笑,闭眼入睡。
本来想发消息问问那个男人,车厘子甜不甜的。
想想还是算了。
没必要。
本来嘛,生活在两个世界的陌生人,总归要回到平行的轨道中去。
*
头天夜里破天荒没做梦,加上第二天是周末,不用早起上班,程菲这一觉睡得非常香,直到中午十一点多才醒。
顶着乱蓬蓬的鸡窝头走出房门,左右环顾一番,程国礼同志和蒋兰女士都不见人影。
家里只有程菲一个人。
她打了个哈欠茫然挠挠头,回卧室找到手机,点亮屏幕,这才看见早上九点过八分时,她亲爱的母上大人给她发的微信消息。
【今天你爸的老领导过大寿,我和你爸吃席去了,晚上回。】
程菲:?
程菲脑门上升起一个硕大的问号,正准备打字过去,问问她妈为什么吃席不带她,又看见对话框里“嗖”的声弹出来一张图,是她妈拍的宴席现场菜品图。
又是大龙虾又是帝王蟹,甲鱼肥得比她家脸盆还大。
程菲抽了抽嘴角,打字过去:妈,我中午吃什么?
蒋兰女士秒回:锅里给你留了两个土豆饼。
程菲:……
程菲:你和爸去吃海鲜盛宴,留我一个人在家啃饼子?也太残忍了吧我亲爱的妈妈!
蒋兰女士:你骗我和你爸吃酸草莓不是更残忍?我亲爱的女儿?
程菲:“……”
程菲心服口服,默默熄灭手机屏。
午饭随便吃了个土豆饼对付,到了下午,程菲本来想约温舒唯逛街,可一看窗外艳阳当空,又犯起困,索性窗帘一拉,再度倒头睡去。
再次将程菲唤醒的,是一阵手机铃声。
叮铃铃,叮铃铃。
“……”睡梦中的程菲蹙眉,眼睛都睁不开,伸手迷迷糊糊在枕头下面摸索一阵,抓住手机,闭着眼划开接听键,声音哑哑的:“喂你好?”
相当超出程菲的预料。
听筒里传出来的,是一个软糯稚嫩的女孩儿嗓音,听上去惊慌失措,像是遭遇了什么非常状况,无助极了——
“喂,姐姐,是我,我是周小蝶。”小女孩大约是已经哭了很久,声音一抽一抽的。
闻声刹那,程菲的所有瞌睡虫便瞬间跑了个一二干净。
她彻底清醒过来,一下从床上鲤鱼打挺似的弹坐而起,抓紧电话眉头紧皱,说:“小蝶?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
电话里的周小蝶仍是一个劲地哭,呜呜道:“我刚才听见爸爸打电话,好像是在联络福利院什么的……他好像要把我送走。呜呜呜怎么办啊姐姐,我有爸爸,我不是孤儿,我不想去福利院呜呜呜……”
“小蝶乖,你先别哭,别着急,让我想想办法。”程菲轻声哄慰着。
但隔着一条电话线,一切语言都显得格外苍白。
程菲蹙眉思索两秒,然后下定决心般抿了抿唇,问:“你现在在你爸爸家里吗?”
“嗯。”
“你爸爸在家里吗?”
“爸爸打完电话就出去了……我不知道他去了哪里,也不知道他什么时候回来。”周小蝶越哭越伤心,“姐姐,我好害怕。”
程菲忍不住在心里骂了周清南两句,又问:“你们家的地址是尹华道468号,21层,对吧?”
“嗯……”
“你稍微等一下。”程菲说,“我马上到。”
*
挂断电话,程菲飞快起床换了身衣物,简单收拾一番,拎着包狂奔出门。
半个小时后,夜色已悄然垂落。
出租车绝尘而去,程菲只身一人出现在车水马龙的CBD市中心,眼前一座摩天高楼直冲云霄。
程菲做了个深呼吸。
刚才在电话里,小蝶说周清南现在不在家,她准备先上楼安抚住小朋友的情绪,再陪小朋友一起等周清南回来。
然后,就跟他好好谈谈。
“我知道你也是个新手爸爸,单亲家庭养一个小孩子确实不容易,但你也不能动起那种歪脑筋,把孩子往福利院送。这是弃养,犯法的懂吗亲。”
“看你也挺有钱的,实在工作忙照顾不了小孩,可以请个全职育儿师,再不行,等到了上小学的年纪送去住宿学校也可以。”
“我今天来就是要跟你说清楚,如果你执意要把小朋友送去福利院,我只有拿起法律的武器维护正义了。”
……
程菲在心里又默背了一遍提前打好的腹稿,拳一握牙一咬,走进了大厦大门。
尹华道468号是孤狼式豪宅,超高层建筑,每层都是一梯一户独立大平层。
程菲乘电梯上到21层后,穿过偌大的入户光厅大花园,径直来到紧闭的门前,摁响了面前的可视门铃。
叮咚——
空旷的铃声在光厅内响起,格外清晰而空灵。
摁完,等待了一两分钟,不闻回应。
程菲蹙眉,以为周小蝶一个人在家出了什么事,赶紧更用力地摁门铃。
叮咚叮咚叮咚叮咚——
就在程菲疯狂摁门铃的时候,忽闻咔哒一声,门锁轻响,面前大门打开了。
“吓死我了小蝶,我还以为……”程菲松了口气,正说着,一抬眼,后面的所有话语戛然而止,被全数吞进肚子里。
室内空间昏暗一片。
一道修长身影出现在暮色笼罩的玄关处,刚被吵醒似的,黑色短发稍显凌乱,冷淡眉眼间添了一丝慵懒的倦,微眯眼,直勾勾地盯着她,眼神里带点儿不爽,带点儿惊讶,又带点儿疑惑。
程菲:“……”
程菲惊讶地瞪大眼,视线不由自主往下移,看向了男人棱角分明的下颔,以及脖颈以下。
本以为不在家的男主提前回家了?OK,没问题。
问题在于——
他在家就在家吧,为什么不、穿、衣、服、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