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1章 if 凌霰没死线
九月的第一个周末,凌霰和周浔安结束封闭培训返回南城。
前一天晚上,凌霰在电话里说预计早上十点到警局。结果凌霜掐着点过来,还是早了。
门卫大爷见她一直在外面转悠,开口询问:“小姑娘,你是不是要报警啊?报警的话直接进去。”
凌霜摆摆手说:“我不报警,我等人。”
大爷笑笑:“太阳这么晒,你可以上里面等,里面有空调,待着凉快。”
凌霜往院子里看了一眼,觉得警局里面太严肃,没好意思进去,继续站在太阳底下等。
不多时,吴胜男从里面出来了,她穿着法医白大褂,漂亮且温柔。
凌霜远远挥手同她打招呼:“胜男姐。”
吴胜男望见凌霜,笑盈盈走过来:“来了多久了?”
“才一小会儿。”凌霜也有想过给她打电话,但考虑到吴胜男工作忙,便没打扰。
“你哥马上就到。”
“好。”凌霜看得出来,吴胜男是特地出来接凌霰的,她平常都是素颜,今天难得化了淡妆。
两人话没落音,便有车停在了警局门口。
凌霰提着行李,先一步从车里跳下来。
凌霜喊了声“哥”,之后又够着脑袋,把目光落到他身后的车厢里。
凌霰见状,扭头催促:“周浔安,你能不能快点,我妹都等你老半天了。”
凌霰绕开妹妹,大步走到吴胜男面前,轻笑着张开手臂拥抱了她:“吴警官,好久不见。”
吴胜男回抱住他:“恭喜你成为一名正式的人民警察。”
“有欢迎仪式吗?”凌霰松开她,改为和她十指相扣,表情亲昵。
吴胜男笑:“周一队里有欢迎仪式。”
凌霰深看进她的眼睛,强调:“我是说你个人的欢迎仪式,不是说队里的。”
“你要什么欢迎仪式啊?”
“不如……亲一下?”他低头把脸凑到她面前。
吴胜男勾住他的脖子,贴上他的脸颊亲了一口:“凌警官,欢迎你。”
凌霜没做哥哥嫂子的电灯泡,往前走几步,去迎周浔安——
他回来之前,有特地理过发,人更精神,眼神也更加坚毅,仿佛完成了某种蜕变,不仅帅气,还散发成熟男性的荷尔蒙,非常迷人。
凌霜想,在视频里见他,和在现实生活里见他,到底是不一样的。
她心脏扑通直跳,脊背发烫,原本瓷白的脸蛋染上一抹红晕,眼睛也变得雾气朦胧。
他们俩刚确定关系不久,周浔安便去封闭培训了,他们的亲密度远不及凌霰和吴胜男,因此,凌霜这会儿也不太敢造次。
周浔安什么人,一眼看穿她,轻笑着问:“小霜同学,怎么不叫人?”
凌霜红着脸喊了声:“浔安哥。”
周浔安捉过她的手腕,往她手里塞进一个棕色本子。
“这是什么?”凌霜问。
周浔安把手插进口袋,淡淡道:“日记本。”
“日记?”凌霜疑惑。
“嗯,看看。”周浔安目光温柔,似带鼓励。
凌霜翻开扉页,发现那所谓的日记本其实是一本手绘的画册。
从第一页到最后一页都是她,右上角上标注了日期和天气。
从他参训那天一直到昨天,一天不落,确实可以称得上是日记。
“你的日记里怎么都是我啊?”凌霜心花怒放,又咬着唇故意装矜持。
“当然是想念你。”他毫不避讳地看着她,眼中尽是笑意。
“每天都想么?”凌霜问。
“每天都想。”
凌霜笑。
周浔安抬了抬眉毛,轻叹一声:“所以……要抱一下吗?我的小女朋友。”
“我哥在呢。”她有点害羞,干脆拿凌霰当幌子。
谁知周浔安竟现场开麦:“凌霰,我能抱一下我女朋友吗?”
凌霰这会儿心情好,“你抱你女朋友,管我什么事啊?”
“你哥同意了。”周浔安笑着告诉她。
“听到了。”凌霜绞着手指,脸愈发红,甚至不敢看他。
周浔安轻轻将她揽到怀里抱了一下,这种抱法就像鸟妈妈护着鸟宝宝,凌霜闻到他身上熟悉的气息,整颗心都在发麻。
她说:“周浔安,我也很想你。”
*
南城警局和舞蹈学院隔着几站地铁,距离比上学时远了一点。
凌霜上大二后,周周都是上不完的专业课,加之要准备大大小小的舞蹈比赛,她每天起码要跳四个小时舞。
周浔安初入警队,工作很忙,两人见面次数不多。
朋友常开玩笑说,他们俩把同城恋谈成了异地恋。
相较于其他情侣之间的黏黏糊糊,凌霜则更喜欢和周浔安的相处模式。
这天社团里的朋友拉着凌霜出门逛街,路过市中心一家商超,朋友忽然摇晃凌霜胳膊:“霜,你看那边那个警察,长得好正。”
凌霜顺着朋友手指的方向看去,意外发现那位帅警察正巧是她男朋友。
入了秋,天气转凉,周浔安身着藏青制服,宽肩窄腰,长身玉立在阳光底下,警徽闪闪发光,的确吸睛。
最近没有案子,新入职的刑警被安排到基层轮岗,周浔安今天来这边主要是进行反诈宣传。
他手里拿着二维码,引导路过的行人下载反诈app。
朋友见状,拉着凌霜去那边凑热闹:“国家发的帅哥,咱们近距离看看还不行吗?”
凌霜拗不过,被拽到了他面前。
周浔安突然在这里见到凌霜有些惊喜,凌霜怕朋友尴尬,只好悄悄朝周浔安比了个噤声的手势,示意他暂时装作不认识。
那朋友在设置好反诈app后,突然灵魂发问:“警官,长成你这样,喜欢什么样的女生啊?”
周浔安看了一眼凌霜,笑着说:“身高166cm,体重46kg,芭蕾舞蹈生。”
舍友惊诧道:“要求这么精确?你是有喜欢的人了吧。”
“是有女朋友。”周浔安纠正道。
有女朋友便没意思了。
凌霜怕待下去影响周浔安工作,把朋友扯远了。
近距离看帅哥容易产生后遗症,比如现在,这位朋友搅拌着手里的冰沙说:“霜,你刚刚看到他的手指没?又长又好看,怎么有这么好看的人,而且声音也好听。”
“嗯,好看,好听。”凌霜随口附和。
朋友撞着凌霜的肩膀,八卦:“你说他女朋友不得天天摸他手玩儿啊?”
凌霜本来在喝奶茶,猛地呛住:“咳,应该不至于吧……”
这时,凌霜手机在桌上震动起来,是周浔安:“换班了,在哪儿,我过来找你。”
“我还在和我朋友逛街呢。”凌霜潜台词是让他别来。
周浔安却说:“那一起吃顿晚饭。”
周浔安交班后,换回了自己的衣服,和之前在外面那种硬帅不同,现在他看上去更易亲近。
凌霜那位朋友用两三秒钟时间回味过来,这位就是刚刚在外面偶遇的帅哥警察,“你是……”
周浔安直截了当道:“我是凌霜男朋友。”
“啊?”她下巴都要惊掉了,她看看凌霜再看看周浔安,忽然明白了。
身高166cm,体重46kg,芭蕾舞蹈生,真是一点不差,是她没往凌霜身上想。
虽然不知道这两人怎么认识的,但是帅哥靓女在一起真的很配。
晚饭后,凌霜那位朋友随便找个理由开溜了。
凌霜和周浔安在商场里逛了一会儿,一楼有人在发单页,是某个楼盘的二期,地段很好,房价不便宜。
周浔安拉着凌霜过去研究了许久沙盘,还去看了样板房。
“你要在南城买房?”凌霜好奇。
“不然以后你和我住哪儿?”
“你这也太早了点。”凌霜说。
周浔安扭头看她:“不早,这些都是期房,等交房,你也快毕业了,装修完晾一晾正好。”
凌霜背靠着桌子,嘟囔:“可我没准备毕业就结婚呀,也不一定留在南城。”
周浔安目光温柔:“先定一套,南城可以作为起点,我愿意你去更远的地方。”
在此之前,这些现实性的事情,凌霜从未思考过,听周浔安认真规划未来,心中不免感动,仿佛两人的未来真真切切的连接在了一起。
凌霜逛了一天街,小腿酸痛,等红灯时,她提起一条腿,轻轻捶了几下。到底是舞蹈生,腿长手臂长,做个捶腿的动作都很可爱。
周浔安笑着问:“累了?”
凌霜实话实说:“有点。”
周浔安将她抱起来,放在道旁的花坛边上,背靠过去,温柔道:“上来,我背你。”
“不用,我还可以走……”
“在和你男朋友不好意思?”周浔安有些忍俊不禁。
凌霜伸手环住他的脖子,小兔子似的趴上去,他托着她的腿,很快将她背了下来。
好亲密的感觉,她忍不住心跳怦怦。
小巷里的风轻慢柔和,颇有种天长地久的绵长感。
她脑子里划过一堆天马行空的问题,“周浔安,人结婚了是不是都得生宝宝?”
周浔安停下脚步说:“你不想的话,可以不用生。”
“那你是丁克吗?”凌霜捏着他的衣服小声问。
周浔安听出来了,她这是在旁敲侧击地问他介不介意这件事。
“凌霜,你才是我的第一选择,其他都是附带的,我没有特别要求。”
生育除却会对她身体造成不可逆的影响,后期养育孩子也会耗费大量时间,即使有家人帮忙,许多女性也不得不在孩子与事业间反复权衡。
人生短短几十载,他情愿她永远没有那样的烦恼,专心跳舞,大不了他提前安排好养老院。
又走了一段路,他们遇到两伙人围在一起斗·殴,地上有两个人打得很凶,不知谁身上在流血。路人们形色匆匆,谁也不敢逗留。
周浔安虽然下班了,但遇到这种事不能不管。
他将凌霜安顿到一旁的商店里:“你在这里别出来,我去看看。”
凌霜第一次遇到这种情况,十分紧张,下意识握住他的手腕,阻止他离开——
周浔安愣了一下,问:“怎么了?”
他是警察,有自己的职责。凌霜无论如何也讲不出别去这种话,只好讪讪松开他。
“在害怕?”他问。
“不怕。”凌霜说完又挺起背问,“我能帮上什么忙吗?”
女孩的眼睛很亮,溢满执着的勇气,和平常有些不一样。
周浔安温声道:“报警还有叫救护车。”
“好,马上。”凌霜说完,转身进去打电话。
她虽紧张,和接线员讲话却非常有条理,案发地点在哪里,情况怎么样,有多少人……
周浔安快步走下台阶,径自走到人群中间。
他没穿警服,只能出示证件,高喊一声:“警察。”
警察?那些人面面相觑,没想到警察会来得这么快,此地不宜久留。
人群顿时四散,地上的两个人还在打架,他们并没有因为警察的到来停止下来。
其中一个人已经中了刀伤,脸上满是鲜血,眼珠暴突,另一个人握紧长刀,猛地往下刺去——
如果放任不管,那把刀刃绝对会割开底下那个人的喉管。
周浔安身上没带警械,支援没那么快赶到,他只能徒手去扯拿刀的歹徒。
凌霜打完电话立刻跑到门口远眺,她见周浔安赤手空拳去搏刀刃,瞳孔骤然一缩,不能干站在这里,得帮忙。
环顾四周后,她发现店家丢在门口的金属打气筒勉强可用,凌霜提起它,快步往周浔安那里跑。
那个持刀的男子打红了眼,被周浔安扯开后,拿着刀迎面刺向他,周浔安敏捷躲开第一下,男子又扑上去欲补第二下。
凌霜冲过去,握紧手里的气筒,狠狠砸中男子背部。
原本刺向周浔安肚子的刀,偏了方向,割破了他的掌心。
持刀男子吃痛,转身就要刺凌霜,周浔安一脚踹中男子膝弯,男子脚步不稳,摔跪在地,凌霜趁势后退一步,把气筒丢给周浔安。
男子怒极,挣扎着爬起来,又欲行凶,周浔安用气筒狠狠击打男子握刀手腕。
匕·首“咣当”一声掉落在地,周浔安眼疾手快,一脚将匕·首踢远。
凌霜捡起刀,扭头就跑,周浔安与男子缠斗一会儿将他摁在地上制服。
与此同时,警车声和救护车声自远处响起。
中刀倒地的男子被送往医院,持刀男子则被带回了警局,有警员留下来视频取证。
凌霜惊魂未定,浑身瘫软。
周浔安走过来,一把抱住她。
凌霜喘着气,眼睛里有涌动的泪水。
“吓到了?”周浔安问。
“嗯,很害怕。”
周浔安在她额头上亲了亲,缓缓松了口气,“刚刚那么危险,你哪儿来的勇气给我送气筒?”
“不知道……”她只是不想他出意外,旁的没有多想,幸好他没事。
周浔安摸了摸她的脸颊,改为牵住她的手腕,“走吧。”
凌霜提醒:“你手心受伤了。”
周浔安低声安慰:“小伤,不用担心。”
倒是她受惊不小,得哄一下。
“谁说是小伤的?”凌霜固执地将他的手拎起来查看,满心满眼都是心疼,“都流这么多血了。”
“一点不疼。”周浔安笑。
“不疼也得去医院。”凌霜坚持道。
“行,去包扎。”他家女朋友的眉头都要蹙成一团毛线了。
去医院的路上,凌霜盯着周浔安手心那道伤看了不下几百次。
以前常听人说,警察和消防员是和平年代最危险的职责。
她之前没有那么强烈的体会,现在有些心疼。哥哥和周浔安都是警察,今天这样的情况不知还有多少回……
千言万语只化作一句:“周浔安,你下回小心点。”
周浔安又将她扯进怀里抱了一下:“小霜,你其实可以选择一些其他职业的人做伴侣……”
“那你的意思是让我跟你分手么?”凌霜看向他,眼睛里映着光。
周浔安不知怎么回答这个问题。
凌霜接着往下说:“周浔安,我既然选择了你,这些都是要一并选择的。我不害怕承担这种选择带来的结果,你也不用有愧疚之心。光和影本就剥离不开。”
周浔安怔住,凌霜内心远比他看到的坚韧许多。
*
从医院出来,已经凌晨一点了。
凌霜叹了口气,“完蛋了,我们宿舍回不去了。”
“身份证带了吗?”周浔安问。
凌霜在包里找了半天,扣出一张身份证。
周浔安接过去说:“今晚住酒店吧。”
凌霜点头同意。
到了酒店前台,她又重新变得紧张起来,手心都是汗,耳根通红。
周浔安只递了她的身份证进去,他自己的身份证并没提供。
“一个人住?”前台问。
“她一个人。”周浔安回答。
房间在四楼,周浔安送她上去。
楼上比楼下安静,脚下的地毯软绵绵的。
周浔安帮她找到房间后要走,凌霜扯住了他的衣袖。
她抿了抿唇,低垂脖颈说:“周浔安,我第一次一个人住酒店,有点害怕。”
“想我留下来?”他问。
凌霜红着脸点头。
他们上次也有在一起住过,但没发生什么,因此,她觉得今晚住一起也不会怎样。
周浔安摸了摸她的鬓角,郑重道:“凌霜,你要想清楚,我如果留下,很可能会做一些出格的事情来。”
“可是,别人谈对象不都会这样么……”
“别人是别人,你是你。”他顿了顿,才又继续说,“小霜,你不一样。在你没有下定决心嫁给我之前,我不想做任何让你将来后悔的事。”
“哦,”她思考了一会儿,抬头看着他的眼睛说,“那我要是就想嫁给你呢?”
周浔安脑子里轰地响了一声,仿佛有什么东西轰燃了。他一清二楚,那是他的心。
凌霜见他没说话,又重复了一遍:“周浔安,如果我就想嫁给你,你会怎么办?”
“不怎么办,娶你。”他回答完直接将她抱了起来。
房间门打开又合上,房卡没插进去,屋子里漆黑一片,他将她摁在那里亲吻许久。
再打开灯,他看到一双水汽氤氲的眼睛,纯洁的天鹅羽翅上正滴落醉人的酒波。
他重新吻她,任由外套掉落在地上,凌霜欲捡却被扣住腰,提上来。
周浔安的指尖刚碰上她的肩膀,女孩就成了簌簌作响的梧桐叶。
他觉得可爱,低头亲吻她红肿的唇瓣:“小霜,放松些,没那么可怕。”
空气越来越热,皮肤好像在那汹涌的热意里融化。
一切都是水到渠成的。
台风过境,起先是锐利的,后来就缓和许多。
她感觉自己成了海水,被台风激烈地吹着往前跑,风急浪涌。
一个小时后,他抱着她在盥洗台上做清洁整理,凌霜晕乎乎趴在他肩膀上。
“周浔安……”
“嗯。”他动作轻柔,顺带帮她擦了把脸。
“我刚刚感觉到你脉动的跳动了,原来,那里也有脉搏,好奇妙。”
他笑着将她抱下来亲了亲。
*
第二天早上,周浔安和凌霰一同执勤,冷不丁喊了凌霰一声:“哥。”
凌霰皱眉骂:“靠,周浔安,你又发什么神经?”
周浔安在凌霰肩膀上拍过一下说:“没什么,想去你家偷户口本娶你妹。”
凌霰轻嗤一声道:“嘁,不是我吹牛,想偷我家户口本娶我妹的人可多了,你可得好好表现,不然根本没机会。”
“知道。”他说完笑起来。
凌霜觉得有点不对劲:“周浔安,你怎么一直在笑?”
“有么?”
两人并肩走过一段后,凌霰发现周浔安脖颈里有一枚草莓印,再回想他刚刚那番没头没尾的话,立马拔高声音开骂:“周浔安,你他妈不是人!”
作者有话要说:
这章结合标题看~
第122章 秦萧特别番外
十一月份,政法大学百年校庆,往届校友纷纷返校献礼。
校方还在晚上设置了篝火晚会。
政法大学和舞蹈学院只隔着一条街,凌霜舍友拉上她去凑热。
到那里六点钟,吃吃逛逛,篝火晚会才开始。
幕天席地的操场上,灯光耀眼,火焰将夜色染成橘色,秋夜在此刻变得温暖起来。
空气弥漫着松木烧热的清香,一堆人手挽着手在热闹的音乐声里围圈跳舞。
有人大喊祝母校生日快乐,凌霜和舍友也混在里面喊,边喊边笑。
玩到筋疲力尽回去,两姑娘迎面撞上一个学生。
凌霜连忙道歉,对方也没作计较,挥挥手示意她们离开。
舍友神秘兮兮地靠过来说:“霜,我刚刚看到一个极品帅哥。”
凌霜配合着问:“在哪儿呢?我怎么没看见?”平心而论,她看过周浔安那样的,再看别的都觉一般。
舍友扭头欲指,对方早已消失不见。
“呀,你没这缘分,见不着咯。”
凌霜亦笑:“你有缘分就行,我不用有。”
两个女孩说说笑笑回到舞蹈学院,到了宿舍门口,凌霜翻遍所有口袋,也找不到自己的校园卡。
“完了,我校园卡弄丢了。”
“啊?那这下惨了,明天考试要用。”
舞蹈学院的校园卡用途很广,它是宿舍、图书馆的门禁卡,也是他们上课的记录卡,丢失补办很麻烦。
凌霜急忙回去找。
篝火晚会已经散场,志愿者们正在打扫卫生。凌霜来来回回找了几圈,什么也没发现,只好暂回学校。
*
半个小时前,秦萧被朋友叫出来有事,那位朋友恰巧就是之前和凌霜她们迎面撞上的那个人。
秦萧和朋友讲了会儿话,发现地上掉落着一张校园卡。
本以为是朋友的,捡起来才发现不是。
学生卡上写着几排字:
南城舞蹈学院
2014级凌霜
校园卡左上角贴着女孩的照片,稚嫩的脸庞,干净的瞳仁。
朋友盯着那张学生卡看了半天,恍然大悟:“这不是刚刚那个女孩么?”
秦萧看了他一眼,问:“认识的?”
朋友摇头:“不认识,刚和我撞了一下,我还以为是我们学校的,谁知道是舞蹈学院的。”
“去送一下吧。”秦萧建议。
朋友撇嘴,“我倒是想送啊,但是现在没时间,我得去趟王导那里,老秦,要不你替我送一趟吧?”
秦萧看看时间,去一趟隔壁也来得及,便答应下来。
他赶到舞蹈学院,本想将学生卡放到门卫就走,但又怕门卫师傅不给人送过去,只好打听宿舍楼怎么走。
秦萧因不知凌霜具体住在哪栋楼,只得在门口找了个女生帮忙把卡片带进去。
那女孩是芭蕾舞团的,和凌霜相熟。
“你等下,我给她打电话,让她自己下来拿。”
凌霜接到电话,匆匆从楼上飞跑下来。
秦萧认出她就是校园卡的主人,远远朝她挥了挥手。
凌霜接过卡片再三道谢。
她卸过妆,头上戴着小黄鸡造型的发箍,皮肤白白的,瞳仁亮晶晶,看上去年龄很小。
秦萧要走,凌霜却叫住他:“同学,麻烦你特地跑一趟,我请你喝杯奶茶吧。”
秦萧愣了一下,想说不用,凌霜已经走前绕进了旁边的奶茶铺子。
店里光线很亮,他立在门外,目光隔着透明落地玻璃,缓缓落到凌霜身上——
女孩原本白皙的脸颊被光晕染得莹白清透,额头饱满,瞳仁乌润,长发直且顺,泛着暗蓝色的光……
秦萧不禁想起一幅油画——
那是一个光着脚捧着鲜花的少女,因年代久远,油画表面氧化,画质发黄。那天,朋友用特殊材料对那幅画进行了处理。短短几十秒后,画中少女恢复白皙的肌肤、绯红的唇瓣。
秦萧不知怎么的,觉得凌霜就是那画的原型,他被自己这个近乎怪诞的想法惊讶到。
心脏奇怪地跳动着……
挑选奶茶口味时,凌霜有些不确定,她扭头问秦萧:“你喜欢什么口味?”
秦萧回神,甚至没有听清她说什么。
“冰淇淋抹茶可以吗?”凌霜提出建议。
“可以。”秦萧随口答。
凌霜笑盈盈付完钱,站在桌边等。
秦萧始终没进来,也没有走,脚底像是被什么吸住了。
不一会儿,女孩提着东西出来,她递给他一杯奶茶,自己喝了另一杯。
她的那杯是红色的,西瓜奶椰。
秦萧察觉自己今天有点奇怪,他为什么要关注一个陌生人喜欢喝什么口味的奶茶?
回到大路上,凌霜一手拿奶茶,一手掏出手机,十分自然地和秦萧说:“加个好友吧,我叫凌霜,以后你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地方,我随叫随到。”
他们不在一个学校,他没有什么需要她帮忙的地方,但是,他愿意加她为好友。
除了西瓜奶椰,他还想多了解她一些。
凌霜找到校园卡,心情愉悦,暗自感叹世上还是好人多。
她给秦萧的备注就是两个字:“好人。”
好人在十分钟后发来自己的名字:秦萧。
凌霜改完备注,发了一朵小花给他,之后便再没和他聊天,她对陌生人没有探知欲。
秦萧则恰恰相反,但可惜,凌霜的朋友圈空空如也。
他无数次打开对话框,想和她说话,又怕她觉得自己奇怪,最终熄灭了手机。
那天晚上,他喝完了那杯甜的发腻的冰淇淋抹茶。而在此之前,他曾视奶茶这种高糖饮品为健康杀手。
固有的想法,在那一刻发生了改变。
推开窗户,他看到一轮圆圆的月亮。
命中注定的宿命感从那月光里洒落下来,让他许久站在那里。
不久之后,南古书院要举办一场枫叶节,开场捧花仙子一直没找到合适人选,书院托舞蹈学院的老师帮忙物色。
凌霜被老师一眼相中,推荐过去。
她基本功好,学习新舞蹈不在话下。樱花节那几天,凌霜每天回坐车去南古书院表演。
最后一天表演结束,天空下起小雨,她没打伞,公交车来得特别慢,好不容易挤上去又满是人。
车子摇摇晃晃,她还没来及找到扶手的地方,司机已经一脚油门踩了出去。
凌霜脚下趔趄,幸而有人从身后拽住她的双肩包,阻止了她跌倒。
她回头道谢,发现这人竟然是秦萧。
凌霜愣了一下,笑起来:“是你呀,好巧。”
是好巧,他已经有一年多没坐过公交车了,想不到竟然会在这里遇见她。
凌霜身上穿着表演用的绿纱裙,脸上的妆还没来及卸,头发高高盘起,唇红齿白,漂亮明艳,和那晚见到她的感觉不太一样。
路上无聊,凌霜便和他聊了会儿天,得知他学的临床医学,便半开玩笑说:“以后找你看病能不能打折吗?”
秦萧因为她这句话眉头短暂地蹙了蹙,他说:“没有一个医生希望患者生病。”
他没说的一句话是:我不想看你生病。
凌霜挑挑眉,觉得也是,谁好端端的诅咒自己生病呀。
公交车往前开了两站,窗外淅沥的小雨转作倾盆大雨,车厢里空了些位置出来,水汽氤氲,地面又湿又潮。
凌霜在下一站下车,但是她今天走得过于匆忙,把伞落在了南古书院,她从书包里取出一件外套罩在头顶,预备下车时用来挡雨。
秦萧递给她一把伞,说:“多带了一把伞,借给你。”
这可真称得上是雪中送炭了,凌霜接过去连连道谢:“伞我回头还你。”
秦萧淡淡莞尔,心想不还也不要紧。
秦萧长得好看,心地善良,凌霜对他的印象很好。
车子到站,稳稳停下,女孩撑开那柄黑伞跳入雨中。
秦萧隔着模糊的玻璃看向她的背影,唇角漾起几不可查的弧度。
潮湿灰蒙的雨天,因为遇见她,变得色彩斑斓起来。
他给凌霜的是自己唯一的雨伞,政法大学站下车后,他一路冒着暴雨回宿舍,头发、衣服被大雨浇透,心情却是难得的舒畅。
舍友见他淋成落汤鸡回来,有些惊诧:“老秦,你早上不是和我说今天有特大暴雨么,怎么自己没带伞?”
“放导师那儿没拿回来。”秦萧说完又笑,他居然也会撒谎。
撒谎的原因只有他知道。
晚上,那个沉默了半年的联系人,忽然给他发来一条消息——
“谢谢你的雨伞。”
“不用谢。”他回完继续等她消息。
“明天你有空吗?我去你们学校还伞。”
秦萧看了下时间,明天他要去南城医院,回她:“可能要晚上。”
那端回复得很快:“没问题,我也是晚上有空。”
第二天傍晚,凌霜如约而至,她给他带了伞和一杯奶茶。
这杯奶茶的意思依旧是道谢,秦萧知道,但还是高兴。他高兴时因为她选的口味是半年前她在店里问他的那款冰淇淋抹茶。
“晚饭吃了吗?”秦萧问。
“还没呢。”
“要一起吗?”这是他第一次主动提出和女生一起吃饭。
凌霜却笑着说:“下次吧。”
他想问问下次是什么时候,凌霜却在这时接了个电话,她摆摆手用嘴型和他说:“先走了。”
那头不知道是谁,女孩讲电话时一直在笑。
秦萧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学校门口,主干道空空荡荡,他呆立了一会儿,缓缓吐出一口气,不知道以后还会不会再见面?
他刚刚好像应该要再挽留一下她。
秦萧清楚地意识那种感觉是喜欢是在几天后……
因为一部电影,主人公说:“喜欢一人,你就会一直想见她。”
他就是那样,一直想见她。
*
一个月后,南城初雪,朋友圈被各种雪景照片充斥着。
秦萧意外刷到凌霜的一条动态:“下雪天,宜告白,宜喜欢。”
那天,他下定决心来见她,买了玫瑰和礼物。
走到凌霜宿舍楼下,正准备发信息,远远看她一路小跑着从台阶上下来。
女孩穿着白色的短款羽绒服,戴着毛茸茸的帽子,露着小半张脸,漂亮又秀气。
秦萧还没来及同她打招呼,已经有人上前牵住了她的手:“慢点跑,小心摔跤。”
“瞎讲,我平衡性好着呢,才不会摔跤。”她说完缩了缩脖子,“天真冷。”
“你穿这么点出来,能不冷吗?”他摘掉手套,把她的手握住揣进口袋。
“还挺自觉嘛,周警官。”凌霜打趣。
“能不自觉吗?”
凌霜和周浔安说着话往前走,一抬眼看到了秦萧,他手里的红玫瑰在这单调的下雪天里太显眼。
凌霜主动打招呼:“秦师兄,你在等女朋友啊?”
周浔安因为凌霜这句话,朝秦萧投来一瞥。
那一瞬间,秦萧所有的话卡在了喉咙里,他“嗯”了一声算作回应。
周浔安看出秦萧在克制情绪,他朝他点点头,牵着凌霜往前走。
秦萧定在原地,听见两人的说话声。
女孩声音娇滴滴的:“周浔安,我的脚踩在雪里好冰啊。”
“你想怎么样?”
“不怎么样,你背一下咯。”
秦萧走出来,见周浔安蹲下将女孩背了起来。
凌霜在周浔安背上继续说话:“你怎么突然来啦?”
周浔安说:“下雪天,宜告白,宜喜欢。”
“什么啊?你还偷看我朋友圈啊?”女孩仗着自己在他背上,佯装威风地扯他耳朵。
周浔安语气宠溺:“怎么是偷看?我是光明正大看。”
两人越走越远,秦萧有些颓唐地看着手里的花束,眼里的光渐至晦暗。
宜告白,宜喜欢。原来,这句话是对她男朋友说的。
他的喜欢未曾宣之于口,在那场大雪里掩埋。
之后,他再也没乘坐过那班公交车,也没有再去过舞蹈学院,时间平静地往前走。
三年后,秦萧成为南城医院的一名医生。
那天他在抢救室值班,救护车送来一名病患,那是一名警察,被歹徒刺破了脾脏,失血过多。
秦萧做完初步抢救处理,秦萧的老师接替他去手术室做手术。
那名受伤的警察,不是别人,正是凌霰,和他一起赶过来的还有周浔安。
几分钟后,抢救室跑进来一个女孩,她进门就焦急询问:“凌霰在哪里?”
秦萧从没想到会和凌霜以这样的方式重逢,可惜凌霜并未认出他。
“刚进手术室。”秦萧说完,凌霜着急往前走。
脚下匆忙,膝盖撞在门口的金属椅子上“咚”地一声。
秦萧忙摘掉口罩出来查看。
刚刚那一下应该很痛,她没忍住眼泪,倔强地在脸上抹了一把。
“要紧吗?”他问。
“没事。”凌霜这才认出他是秦萧。
“先别着急,凌霰暂时没有生命危险,给他做手术的是南城最优秀的外科医生。”
凌霜点点头,说了句:“谢谢。”
抢救室这会儿不忙,也有别的医生值班,秦萧和同事交代几句,亲自送她去后面的手术室。
周浔安也在那里,他见到凌霜,快步过来,将她嵌进怀里抱住。
秦萧停下脚步,隔着几步距离和周浔安四目相接。他把手抄进白大褂口袋,远远朝周浔安点了下头,安静离开。
秦萧下班已经是下半夜了,他不放心又去了一趟手术室。
手术还没结束,凌霰还在里面,长椅上的凌霜眼睛有些肿,目光也呆滞着。
在她边上,还坐着一名孕妇,那是吴胜男,她是凌霰的妻子,相较于凌霜,她则冷静许多。
秦萧买了几瓶水,走过来递给凌霜。
“谢谢。”凌霜哑声道完谢,又吸着脸抹了把眼泪。
秦萧陪着他们等了一个多小时,凌霰被护士推出来,麻药还没醒。
吴胜男最先过去,她见到丈夫,捂着嘴缓缓淌眼泪,凌霜赶紧过去扶她。
老师说手术很成功,秦萧揉了揉太阳穴,背倚墙壁,猛然松了一口气。
凌霰住院,凌霜每天都会过来探望。
秦萧的老师,每天都会领着徒弟查房,秦萧也因此和凌霜熟络起来。
但也仅是医生和病患家属的关系,他的关心及时但从不越界。
凌霜常常能听到值班护士聊八卦,秦萧是她们嘴里的常客——
“秦萧是咱们院最年轻的外科医生,人品好,相貌好,前途无量,不知迷死多少人哟。”
“你怎么不试着追追?”年长一些护士笑。
年轻护士叹气道:“追过啊,他说他是单身主义,不谈恋爱。”
“为什么做单身主义?”
“不清楚。”
秦萧是单身主义吗?
凌霜恍惚间想起几年前的那捧红玫瑰,秦萧应该是有过心上人的,好像还是她们楼的,也许是谈过又分了。
作者有话要说:
再更一下梁轶之番外就完结了。
我本来信心满满,想写很多番外的,但是太伤心了,收益凉凉,全职作者的月均收益比不上我们这的最低标准,还要自己交社保,四个月来白忙活。
没事哒,没事哒,我已经想改行去扫马路了OZ!
【我不想写番外,是不想给看盗版来订番外的人写文,我没法让他们做正版读者,我也不写,不挣那几毛钱的番外钱,我不写他们就哪里都没得看!】
完结后,八月会补免费的福利番外给订阅90%以上的正版读者免费看,只给正版读者看!盗版别想看!盗版别发言,给彼此最后的体面。
第123章 梁轶之梁佑宁特别番外
梁佑宁来泰国那年,才刚刚满五岁。彼时梁轶之八岁,已经记事。
两人第一次见面是在那天的傍晚,太阳西斜,光芒刺眼,满树的金链花在头顶摇曳颤动。
女孩跟随父亲梁文拓从远处缓缓走来,她穿着一条金黄色的小裙子,皮肤白皙,头发细软,眼神怯生生的,模样很是乖巧。
梁轶之觉得她和商店里摆放的洋娃娃一模一样。
梁佑宁走到梁轶之身边,奶声奶气地喊了声:“哥哥。”
梁轶之勉为其难地“嗯”了一声。
梁文拓说:“佑宁暂时住在我们家,你可以和她说中国话。”
梁轶之没问暂时是多久,他那个年纪,没心没肺的很,根本不在乎这“洋娃娃”到底要在他家住多久。
父亲叫来保姆,领着小姑娘去里面洗手。梁轶之这才发现她似乎是摔了跤,膝盖、手心沾着脏兮兮的泥土。
又过了一会儿,梁佑宁被保姆领出来吃饭。
梁轶之与她隔着一张桌子坐着,他吃得津津有味,女孩却迟迟没动筷子。
“不想吃?”梁轶之看了她一眼问。
“不……不会。”她说话声不大,脸颊上的婴儿肥十分可爱。
“吃饭怎么不会?”梁轶之觉得好笑。
“不会用筷子。”她说。
梁轶之跳下桌,从厨房里找来一把金属勺“当”地一声丢在桌上。
梁佑宁被这阵仗吓住,捡起桌上的勺子,瘪起嘴,要哭又不敢。
“快点吃。”梁轶之那时候虽然小,但说话做事都遗传了梁文拓的狠厉,模样有些吓人。
梁佑宁很怕他,她低头攥紧小勺子,挖了一勺米饭笨拙地往嘴里塞,可惜只吃进去一丁点食物,大部分的米饭和菜叶都撒在了桌上。
看这样子,勺子也不太会用。
梁轶之放下碗筷走到对面,拿过她手里的金属勺,挖起一大口饭送到她嘴边。
梁佑宁张嘴吃了勺尖上的一小口米饭。
“全部吃光。”他凶巴巴命令。
梁佑宁只好重新张大嘴巴,勺子被她包进嘴里,米饭菜叶全部吞咽下去,太乖了像只小猫咪。
父亲不允许他养宠物,他只喂过路边的野猫。
此刻的梁轶之“喂猫”上瘾,一勺接着一勺往她嘴里送。
等她吃完饭,他又拿纸巾给她擦嘴巴。
晚饭后,梁轶之便不见了。他有自己的小伙伴和秘密基地,梁佑宁对他来说,连玩具都算不上。
天黑之后他才回来,屋子里刚刚掌灯,保姆正在做驱蚊工作,梁佑宁抱着膝盖坐在小板凳上,小小的一团,她在哭,脊背一抽一抽的。
“你哭什么?”梁轶之声音洪亮。
女孩吓了一跳,抹着眼泪说:“妈妈,我想妈妈……”
他也很少见自己妈妈,忽然有些感同身受。
梁佑宁眼泪转了几圈落下来,梁轶之心里烦躁,将她从板凳上扯下来:“走,我带你出去找你妈妈。”
梁轶之一直把梁佑宁牵到父亲面前。
这时他才知道,梁佑宁的父母都不在了,以后她要长期住在这里,他忽然心疼起这个比他还小的女孩。
梁佑宁压抑了一天的情绪,在临睡前彻底爆发出来,梁轶之临睡前听到她在隔壁房间哭。
家里的保姆早睡了,根本没人管她。
梁轶之被那哭声搅得翻来覆去睡不着,最终翻身下床去隔壁。
女孩原本坐在床上哭,听到动静后,她抬头,抽抽噎噎地看向门口的梁轶之。
瓷白的脸蛋上,泪珠晶莹闪烁,睫毛湿哒哒的垂着,别提有多可怜。
梁轶之犹豫片刻走过来,问:“怎么了?”
梁佑宁颤着声说:“我害怕。”
“怕什么?”他问。
“鬼……”她糯叽叽地说。
梁轶之想笑又忍住,他摸了摸她的头发哄:“没什么好怕的,你睡觉,我给你看着,有鬼也不敢来。”
他看着是挺凶的,梁佑宁乖巧缩进被窝,一双眼睛不确定地看着他问:“哥哥,你会一直在这里吗?”
梁轶之被她问懵了,他当然不可能一直在这里,但是为了哄她,他特地坐下强调:“我会在这里,但前提是你得乖乖睡觉。”
梁佑宁听话地闭上眼睛。
又过了一会儿,女孩终于睡着了。梁轶之起身要走,睡梦中的女孩忽然睁开眼睛说:“哥哥你去哪里啊?”
梁轶之无奈,又重新坐下,最后,他困到不行,倒在床尾睡着了。
从那之后,梁轶之每天晚上都会来哄小姑娘睡觉。
家中保姆默认两个小孩子之间感情好,也从不打扰。
逐渐熟悉这里以后,梁轶之让保姆带她出去玩,谁知小姑娘第一次出门,就因为语言不通被朋友孤立,回来扯着他的袖子哭。
梁轶之每天又多了一项任务——教妹妹说泰语。
梁佑宁最先学会的词语是泰语里的哥哥。
泰语发音本就嗲,梁佑宁那小奶音喊出来更像是撒娇。梁轶之渐渐喜欢上了这个会发声,会说话的“小玩具”。
*
梁轶之上小学,梁佑宁上幼儿园。
学校不远,走路就能到。梁轶之每天早上送完妹妹才去自己学校上课,傍晚时分,两人角色调换,梁佑宁会挎着小水壶,在梁轶之学校门口等他一起回家。
朋友总是开玩笑说:“轶之,你家的小不点儿又来接你放学了。”
梁轶之的零花钱,夏天变成了梁佑宁手里的冰棍,冬天变成了梁佑宁手里的香蕉煎饼……
小姑娘左一句“哥哥”右一句“哥哥”,硬生生把他哄在身边。
梁佑宁幼儿园毕业那天,和人打了一架。
梁轶之放学,看到梁佑宁哭唧唧坐在门口,膝盖上破了一块皮,脸蛋和头发沾满脏兮兮的泥土,随即皱起眉头问:“怎么弄成这样的?”
梁佑宁只好低着脑袋小声说:“打……架。”
梁轶之要去找那个男孩算账,被梁佑宁从身后拉住:“哥哥,你别去。”
“为什么不去?”梁轶之问。
“他说你喜欢打架是坏蛋,你现在去不就是证明他说的是对的……我哥哥不是坏蛋,他才是坏蛋。”
梁轶之等她碎碎念完,没了脾气。
他蹲下·身,背起她回了家,梁轶之打水帮她洗手洗脸,小姑娘坐在板凳上,晃荡着小腿,一本正经道:“他们一点都不了解你,我哥哥最好了。”
梁轶之愣了一下,冰凉的指尖捏上她的脸,无奈道:“我只是对你好而已。”
“那也是好啊!”梁佑宁一字一句强调,“我哥哥是好人!”
*
梁佑宁十三岁,第一次遇上生理期,什么也不懂,她哭着跑来和梁轶之说:“哥哥,我好像得绝症了。”
梁轶之吓了一跳,立即拉着她去医院做检查。
一通兵荒马乱的检查过后,那医生找来一位护士给小姑娘科普生理知识。
那不是绝症,而是生理期。
梁佑宁出门时脸蛋红着,生理用品还是梁轶之帮忙买的。
她在卫生间待了好久才出来,咬着唇一副生无可恋的模样:“哥哥,好丢人啊。”
梁轶之接过她换下来的脏衣服拎在手里,安慰道:“没什么好丢人的,这是长大的标志,我们佑宁长大了。”
诚如梁轶之说的那样,隐隐作痛是长大的信号,长大也意味着分离。
她发现,哥哥开始会和她保持距离,他不再像之前一样每天晚上哄她睡觉了。
真正意识到长大,是某天她来找梁轶之教她写作文,一推门,她撞见他在对着镜子刮胡子,白色的泡沫堆积,他仰着头,露出修长的脖颈和突出的喉结。
他迅速处理完泡沫,扭头问她:“什么事?”
梁佑宁“嗷”了一声说:“老师布置了一篇作文,我不会写。”
梁轶之接过去看完,题目是我最爱的_____,要求写亲人。
他问她:“你想在这个格子里填什么?”
梁佑宁毫不犹豫答:“哥哥。”
那篇作文的第一句话便是:“我的哥哥是最爱我的人,我也最爱哥哥。”
他盯着那行字看了许久,心口腾起阵阵热意,有些喜悦又有些慌张。
晚饭时,梁轶之的目光一动不动地落在梁佑宁身上,脑海里不断重复着那句话:我最爱哥哥。
梁轶之很想开口问她——“梁佑宁,你知道什么是爱吗?”但最终什么也没说,她年龄太小了,只是把他当哥哥而已,可他知道,她根本不是他的妹妹。
梁佑宁低头吃了一块红烧肉,她把最上面的瘦肉咬掉,底下的肥肉塞进他碗里,像从前无数次那样。
梁轶之想,亲密到吃掉同一块肉这难道还不是爱么?
那篇作文,像是一粒橡树种子落在他心里,它膨胀破裂,直至冒出脆嫩的芽儿。
只可惜,他只敢把那芽藏在心底。
*
梁轶之十八岁生日那天,父亲梁文拓一大早把他叫去了基地。
到了那里,他便觉得不对劲,父亲递给他一把枪,并安排人教他操作。
下午,梁文拓又将他带去了地下城。在那儿,他看到一只关在铁笼里的老虎。
那只老虎已经饥饿很久,皮包骨头,见有人进来,它猛地扑在金属栅栏上,发出巨大的嘶吼声,他有些惊诧,父亲竟然连老虎都能抓来。
“轶之,开枪杀掉它。”梁文拓开口命令。
梁轶之没有照做:“爸,杀老虎是犯法的。”
梁文拓当然知道杀老虎犯法,但他儿子将来要接手的事远比杀老虎可怕一百倍。他特地带他来这里,就是为了告诉他这些道理。
彼时的少年,已经有了一些主见,他不愿意听从父亲的话,想走——
梁文拓突然打开笼子,一把将亲儿子推了进去。
梁轶之还没反应过来,老虎已经在绕着他打转了,真正意义上的虎视眈眈,它在等一个合适的机会咬断他的脖颈。
梁文拓隔着铁笼对儿子说:“弱肉强食,开枪吧,轶之,否则你就沦为它的盘中餐了。”
梁轶之不明白父亲为什么要这样做,犹豫间,老虎已经扑过来将他摁在地上,锋利的爪子刀刃般割向他脖颈。
待他想起拿枪对付,已经来不及了……
千钧一发之际,梁文拓举枪,连续扣动扳机。
“砰砰砰——”
几声枪响之后,老虎重重砸下来。
梁文拓让人把死掉的老虎拖出去,梁轶之喘着气从笼子里爬出来,他的头发上、脸上满是鲜血。
梁文拓递给他一块手帕:“刚刚如果不是我开枪,你知道结果会怎样吗?”
梁轶之惊魂未定,他不解地看着梁文拓,世上竟然真有父亲会把自己亲儿子和老虎关在一起。
几分钟后,梁文拓又将梁轶之带去了另一个地方,在那里,他当着儿子的面杀掉了一个男人。
鲜血顺着水泥地缓缓流淌过来,梁轶之往后连退数步,却被父亲推搡着往前走。
鞋底滑腻,踩出一串血红的脚印……梁轶之一阵反胃,直接吐了。
“轶之,我们家做的是刀尖舔血的买卖,这些你要开始学着适应,从今天起,你成年了。”
梁文拓还带他去参观了他们的地下“生意”,死亡和杀戮在这里是家常便饭。梁轶之从里面出来,脸色青灰,四肢发软,世界观彻底崩塌了。
梁文拓却像什么也没发生似的,拍着儿子的肩膀笑:“回去吧,佑宁给你准备了生日蛋糕,祝你生日快乐,我的好儿子。”
梁轶之脊背发凉,他的父亲在杀人后,竟然面不改色,甚至心情尚佳,这太可怕了……
清莱街头下起了小雨,梁轶之跌跌撞撞往家走,路过一家小卖铺,他停下,买了包烟,坐在门口潮湿的石头上,缓慢地让尼古丁穿过肺叶。
太震惊了,他的父亲是那样的人,他的人生也注定是那样的,没法改变了。
他是魔鬼之子。
雨越下越大,风声入耳,他身上的血腥味渐渐淡退,衣服早已湿透,额头、鼻梁上都是水。
夜幕降临,沿街的商铺陆续关门打烊,梁轶之这才拖着步子站起来往家赶。
走了没多久,他遇到撑着小花伞着急出来寻他的梁佑宁。
“哥哥,你怎么在这里?”女孩关切的声音在耳畔响起,糟糕的天气也变得温柔起来。
梁轶之这才从那噩梦中缓过神来。
女孩穿着绯色长裙,脸颊被路灯映照得洁白明亮,如同古老画报中圣洁仙女。
梁佑宁把伞举过来,替他挡住风雨:“我给爸爸打过电话,他说你早回来了,你怎么在外面呀。”
“有点事要处理。”梁轶之浅浅应了一声,不辨情绪。
和梁文拓说的一样,梁佑宁给他准备了生日蛋糕,但蛋糕上的那句生日快乐怎么看都充满讽刺。
这是他十几年来最糟糕的一次生日,根本和快乐无关。
“哥哥,你知道今天的蛋糕里放了多少种水果吗?”她见梁轶之不说话,继续往下说,“这里面放了十八种水果,有草莓、芒果……”
梁轶之开口打断:“佑宁,我不太想吃蛋糕。”
梁佑宁想拉着他唱生日歌,再次被他冷淡拒绝了。
“我不想过生日。”梁轶之说。
“可是这是十八岁生日……”
梁轶之没说话,他回到房间洗澡洗头,可是无论怎么清洗,身上的血腥味依旧挥之不去。
梁佑宁抿唇在桌前坐了一会儿,她觉得梁轶之今天十分反常。
她将蛋糕合上,起身去房间找梁轶之。
推文进去,卧室内没开灯,黑黢黢一片。
“哥……”梁佑宁喊一声,无人应答。
她摸索着打开灯,见梁轶之从浴室里出来。
他换了身衣服,白T黑裤,短发湿漉漉地滴着水,橘子味的沐浴露味清新宜人。
梁轶之摁亮头顶的白炽灯才和她说话:“怎么来这里了?”
梁佑宁不答反问:“哥,你是不是发生什么事了?”
梁轶之在床尾的沙发上坐下,半晌没说话,一双眼睛漆黑深邃。
“你别不说话啊,你可以和我说说。”女孩的声音很温柔。
平常都是他哄她,今天反过来了,她在哄他。
梁轶之抬眉,若有所思地盯着她看了一会儿,同她说了一句毫不相关的话:“佑宁,如果我一辈子都做不了好人,你会怎么看我?”
梁佑宁一头雾水:“为什么一辈子都做不了好人?”
梁轶之哽住声,梁佑宁还太小,她不该知道这些脏事,可总有一天父亲会像对待他一样对待妹妹。
到那时候,她又该怎么办?被迫接受还是反抗?父亲怎么容许反抗……
梁佑宁在他边上坐下,温温柔柔地往下说:“哥,你有任何心事都可以和我说的。”
梁轶之侧过身,手指将她额间的碎发拨开,露出她乌黑的眼睛。
“我今天看到爸爸杀人了。”他用尽量平和的语气和她说这句话。
“什么?”梁佑宁以为自己听错了,眼里满是惊恐,“杀……人?爸爸怎么会杀人?”
“我也觉得他不会,可他不是好人,以后我也会和他一样,我们身体里流淌着一样的血液,他的那些事要我继承着往下做。”
“那你可以不继承吗?”她有些天真地发问。
“恐怕不能。”梁轶之叹气。如果不继承,父亲大概率会再次把他丢进虎笼。
“那……你能逃走吗?”梁佑宁想了好半天才想出这个笨办法。
“梁佑宁,你愿意跟我一起走吗?”他望着她,眼神隐隐藏着几分期待。
女孩的第一反应不去或者不去,而是懵懂地问:“我们去……哪里?”
梁轶之捏了捏眉心道:“其实,我也不知道去哪里。也许回中国,也许是去别的地方流浪,可能要吃很多苦,坏处一堆,唯一的好处是可以继续做好人。”
她思考了一会儿后说:“我愿意的。”
梁家里里外外都有人盯着,逃跑并非易事。
梁轶之和梁佑宁商量过后当着所有人的面大吵一架,梁佑宁气得要离家出走。
梁轶之醒悟过来,开始疯狂哄妹妹,礼物送了一堆,小姑娘依旧不高兴:“我要去芭堤雅玩。”
“开车都要十几个小时,跑那么远做什么?”
“反正我要去。”梁轶之这里说不通,她边去找梁文拓。
不过是在泰国境内旅游,梁文拓想都没想便同意了,他也需要给梁轶之一些时间来接受现实。
梁轶之和梁佑宁到达芭堤雅后,很快便和当地人混熟,梁轶之在那里买下一艘船,雇了一个越南裔的船长,沿着东海岸一路往北进入滇城。
兄妹二人从未离开父母生活过,在滇城待了大半个月,手里的钱已经所剩无几。
两人不得不退掉大套房,搬去镇上和人合租。
原本是一人一间房,但梁轶之的那个房间每逢暴雨就漏水,房东迟迟不来修理。
合租房面积很小,公共区域狭窄逼仄,连打地铺的地方都没有,梁轶之只得抱着被子暂时和梁佑宁挤一间屋。
梁佑宁睡床,梁轶之在边上过道打地铺,他们又变得和小时候一样亲密无间、无话不谈。
梁佑宁已经知道梁轶之不是自己的亲哥,她对他感情也有了一丝微妙的变化,不过谁也没有主动捅破那层窗户纸。
不久,梁轶之卖掉来这里的那艘船,换了一辆旅游观光车在景区内接小团游客,梁佑宁则穿上漂亮的花朵裙子在车上做讲解员。
两人手里渐渐有了些积蓄,日子过得平静又惬意。搬家太麻烦,两人依旧挤在一个房间里。
梁轶之是中泰混血,长相英俊,赚到钱后,吸引到不少漂亮女孩。
每回有人来跟梁轶之告白,梁佑宁都会噘着嘴闷闷不乐。
梁轶之对这些女孩都是冷处理,这也没有让梁佑宁好过到哪里去。
梁轶之比自己大三岁,她知道早晚有一天,哥哥会从里面选择一位做妻子,到那时候,他会从她房间里搬出去和他的妻子住。
每次想到这里,梁佑宁心里就跟被海胆扎过一样难受。
中午休息,又来了一个女孩。
女孩很聪明,她没有直接表明心意,而是给梁轶之送了椰子鸡。
两人说了一会儿话,梁佑宁握着水管,冲刷观光车上玻璃,以此来转移注意力。
女孩走后,梁佑宁试探性道:“哥,你……喜欢这个姐姐啊?”
“不喜欢。”
梁佑宁鼓着腮帮子嘟囔:“不喜欢你还和她说那么多话。”
梁轶之笑:“我刚刚在问她,买椰子鸡要多少钱。”
梁佑宁显然不信。
他把付款码展示给她看,“贵死了,半只椰子鸡要一百块。”
“是挺贵。”
“尝尝?”他朝她晃了晃手里的塑料袋。
梁佑宁喝完鸡汤问:“这个月已经有好多人来向你献殷勤了,你喜欢到底什么样的?”
梁轶之没有说话,目光平静地落在她身上,仿佛有了实感,“你说呢?”
梁佑宁被他盯得,心脏漏跳一拍:“我哪儿知道啊?”
“梁佑宁,你肯定知道。”梁轶之笃定道。
“我才不知道!”
那天傍晚,家中突然来了一位不速之客——梁文拓。
梁轶之见到父亲,下意识把梁佑宁护到身后,“爸,你怎么在这里……”
梁文拓并不恼怒,儿子的那点小动作根本逃不过他的法眼,这段时间他的人一直埋伏在滇城。
他本想让他们知难而退,谁知两人竟适应了这里的生活。
“轶之,你和佑宁也已经玩够了,可以回家了。
梁轶之板着脸说:“我们不打算回去。”
梁文拓拢起手,似笑非笑道:“你是我儿子,很多事情由不得你愿不愿意,而是必须要那样做,我来这里,也不是征询你意见的,佑宁,你愿意跟爸爸回去吗?这里吃的不好,住的也不好,别跟你哥吃苦了。”
梁佑宁想说话却被梁轶之拦住,他看到父亲口袋里装着枪。
“爸,你再给我和佑宁几天时间,我们和这里的朋友道下别。”
“行,”梁文拓眉骨动了一下,站起来背着手说,“三天后,我会亲自来接你们回家。”
梁文拓一走,梁佑宁腿都有些软:“哥,我们现在怎么办?”
梁佑宁察觉到了梁文拓的可怕之处,他们分明已经藏得很隐蔽了,但还是被他找到了。
“我们向中国警方报警。”梁轶之眯着眼,下定决心道。
“可是……”梁佑宁欲言又止。
梁轶之在她头顶揉了一下,“别怕,有我在,爸爸不会把你怎么样,而且,中国警方很可靠。”
“这样做不就是背叛爸爸……”梁佑宁还是有些心软。
梁轶之想到父亲口袋里的那把枪,心硬下来,他不怕那把枪对准自己的脑门,却怕那把枪会对准梁佑宁。
唯一有效的办法,就是让警察把梁文拓绳之以法。
梁轶之一字一句道:“爸爸触犯了法律,他从一开始就知道自己在犯法,他已经错了很久,进去是早晚的事。”
梁佑宁心里的负罪感淡了许多。
梁轶之和警方打完报警电话,又借着旅游车的时机与他们详细聊了安排。
第三天晚上,梁文拓被捕。
滇城警方直捣黄龙,抓捕了大量嫌疑人。
梁文拓临刑前,梁轶之去见了他最后一面——
梁文拓对于儿子想当好人的想法嗤之以鼻:“我当初也当过好人,但是现实给了我狠狠一巴掌,佑宁从小过惯了富裕的生活,你让她和你一起吃苦,她能坚持多久?”
“佑宁不一样,我和您也不一样。”
“就算不一样,她的年纪该也在学校里上课,而不是跟你一起四处吃苦,她现在和你一起变成黑户。”
那天梁轶之回来得很晚,小姑娘也等了他很久。
梁轶之和她说的第一句话便是:“佑宁,你想回学校念书吗?”
“想啊。”但她没有合法的证件,根本没法读书。
梁文拓有句话说得很对,梁佑宁应该回去念书,她才十几岁,不该跟着他。
“其实,你妈妈没有死,她就在中国。”梁轶之看了一眼她的表情接着说,“我可以送你回家,你跟着她就可以继续念书。”
梁佑宁突然反应过来了:“你……不要我了是吗?”
梁轶之沉默许久说:“我会去见你的。”
我会去见你的意思就是要把她送走。
梁佑宁眼泪转啊转的没落下来,她现在也确实算是他的累赘,他不过也才十几岁,以后的人生会很长。
她仰起脸说:“好,我要回去。”
两人没有证件,飞机火车这些都坐不了,梁轶之干脆把那辆观光车卖掉换了一辆越野。
梁佑宁心里闷闷的,她猜想梁轶之以后可能也不会待在滇城了。
从滇城到南城,驾车整整42小时,他们在沿途的酒店休息过两晚,第三天早上,车子停在一个老式小区里。
梁轶之说这就是她幼年时期的家。
已经过去十几年了,梁佑宁离家时年龄小,对这里的印象很模糊。
她跟着他上楼,敲开一扇门。
里面的女人见到梁佑宁,立刻认出她是谁,她们长得太像了。
女人把梁轶之一并邀请至家中,她知道梁轶之的身份后,看他的眼神里始终带着几分警惕。
梁文拓不是好人,他诓骗走了自己的丈夫,致其死在他乡,梁文拓的儿子也不见得是什么好人。
梁轶之是个明白人,他见梁佑宁补办了新身份证,梁母又待梁佑宁不错,便在晚上离开了梁家。
梁佑宁知道梁轶之会走,但她没料到他会这么快走,明明前一天吃晚饭时,他还说可能会留在南城工作。
她给他打电话,一直没人接听。
她找遍了南城大街小巷,不见他任何踪影。
天黑时,她回到家里,母亲从沙发上找到一封信递给她。
里面放着三万块钱和一张字条:“梁佑宁,好好学习,好好生活,再见。”
三万块钱是梁轶之身上所有的钱,他全留给了她。
梁佑宁哭了一整晚,母亲有些于心不忍来安慰:“轶之以后肯定会来看你的。”
她知道,他不会再来了,不然不会留下这些钱。
第三天早上,梁佑宁推开门,发现一个纸箱,里面放着一只通体皆白的波斯猫。她最喜欢白色的小猫,只有梁轶之知道。
猫是他送的,梁佑宁笃定他就在附近,她匆匆下楼,飞奔出去找他。
“哥……”
“梁轶之……”
她撕心裂肺地喊了一遍又遍,梁轶之站在对面的楼顶泪眼婆娑。
梁佑宁抬手抹眼泪时,他很想下去拥抱她,但终究硬下心肠,放弃了。
不久,梁佑宁回到学校,开始了新生活,上课、复习、考试,一样接着一样。
梁轶之在她生活里消失了。
次年,梁佑宁生日收到了梁轶之寄来的礼物——一盒糖果和一条铂金项链。
她兴冲冲坐了七八小时的火车赶到那个寄礼物的地方,那里根本没有梁轶之。
回家后,她还是往那个地址写去一封信:哥,我有好好学习。
第三年,第四年,她都能收到不同的地方寄来的礼物。
梁佑宁想,梁轶之为了不让自己去找他真是煞费苦心。
那些礼物她没有再拆过,一个摞着一个在角落里吃灰。
年少时的心事,仿佛分解腐烂,成了一堆苍白的骨头。
她笃定梁轶之亦是如此。
*
大学毕业那年仲夏,梁佑宁和朋友去了一趟青海旅行。
几年前梁轶之给她的那三万块钱,她一直没舍得花,她想在那里用光,然后彻底忘掉他。
网上有一家很火的民宿,朋友早早预定好了。
舟车劳顿相当耗费体力,办理完入住,梁佑宁去房间补觉。
一个小时后,她的手机在床头响个不停——
“宁宁,快下来,别睡了,天都黑了。”
“这民宿店老板长得巨帅!”
“姜唯有点高反,你下来顺便把药带下来。”
她对所谓的帅哥不感兴趣,但朋友生病不能不管,她换了身衣服,踩着木制楼梯下楼来。
天刚黑,高原上的傍晚很宁静,头顶点着暖橘色的灯,蓝调音乐舒缓悦耳。
梁佑宁注意到这家店无论是绿植,还是物品摆件都很精致,空气里弥漫着一股好闻的咖啡味,莫名温馨。
给她轰炸消息的那位朋友,正端着相机拍脚底玻璃层中的来回穿梭锦鲤群。
透明玻璃底下装有灯带,水流贯穿一楼走廊连接着外面,别有一番意趣。
梁佑宁把药送去给那个叫姜唯的朋友,转身去吧台寻饮用水。
原木吧台里面背身站着一个男人,黑衬衫、黑西裤,肩宽腰窄腿长,手腕上戴着一串黑绳手串。梁佑宁想,这应该就是朋友口中那位英俊的店老板。
他在煮咖啡,金属勺子和铁锅碰撞发出细微的轻响,这满室的香气都来自于他。
梁佑宁觉得这个背影有些熟悉,但未作它想。她在木桌上轻扣两下,朝里面喊了声:“老板。”
男人闻言转过身来,梁佑宁对上他那双黑曜石般的眼睛,骤然屏住呼吸。
是梁轶之……
她没想到会在这里见到他,下意识捏紧了指尖。
从十五岁到二十三岁,她有多久没见到他了?
“有事?”男人走到亮处询问。
梁佑宁压下汹涌翻滚的情绪同他说:“能不能给我一杯白开水?”
她不知道梁轶之有没有认出她,反正他眼睛里,自始至终都只有平静。
梁佑宁想,她这些年变化挺大的,梁轶之认不出她也挺正常。不过,就算能认得她又怎么样呢?他大概会继续逃走,就像几年前一样。
梁佑宁从他手里接过水,礼貌说了声:“谢谢。”
梁轶之点头算作回应。
梁轶之长久地站在那里,目光停留她的背影上——
女孩端着杯子走到门口,把水杯递给了她同龄的男生。两人说了几句话,她在叮嘱那个男生如何吃药。那是她的男朋友吗?
身后的电炉没关,没有搅拌均匀的咖啡糊锅了,他后知后觉地发现,糊味已经弥漫开了。
梁佑宁再回头时,梁轶之已经不在吧台了。
这家民宿加点钱就可以提供餐食,姜唯身体不舒服不想出门,梁佑宁一行决定在店里解决晚餐。
令人意外的是,这里提供的居然是泰餐,口味还非常不错。
味蕾轻而易举地牵扯出一段久远的记忆——
清莱下着雨,梁轶之牵着她去买香蕉煎饼,队伍排得很长,别人都有伞,他们没带伞出门,梁轶之只得把自己的手包摘下来压在她头顶挡雨。
她还是被雨淋成了肺炎,梁轶之气得牙痒痒,发誓以后再也不买香蕉煎饼。
梁佑宁软磨硬泡,最后,梁轶之特地去学习了如何做香蕉煎饼……
回到母亲身边的这些年里,她再也没有吃过香蕉煎饼。
可是,今晚,她又阴差阳错品尝到了记忆里的味道。
晚饭过后,朋友们陆续回房间休息,梁佑宁独自一人留在花园里透气。
梁轶之过来收拾桌子,再次看到她。
梁佑宁叫住他说:“老板,我想再吃一份香蕉煎饼,你能做吗?”
梁轶之放下东西,转身去了里面。再出来,他端来一碟香蕉煎饼和一杯莓果气泡水。
莓果气泡水也是她从前的最爱。
梁佑宁喝了一口气泡水,抬头问他:“你早就认出我来了,对不对?”
梁轶之收拾餐具的动作停下,他没说话,目光短暂地停留在她身上。
微风吹拂着她海藻般的头发,女孩眼睛里的波光粼粼,梁轶之在其中阅读到了不开心。
梁佑宁笑了一下,改口道:“老板,有酒吗?气泡水喝着没意思,太淡了。”
梁轶之拿来一小罐果酒,梁佑宁就着果酒吃完了香蕉煎饼。
易拉罐从桌上滚下去,她看着他,低声问:“你为什么不认我?”
梁轶之避开她灼灼的视线,说:“降温了,回去睡觉吧,这儿夜里冷。”
“你现在有女朋友了么?”梁佑宁问了一个毫无关系的问题。
梁轶之答:“没有。”
“结婚了?”她又问。
“也没有。”
梁佑宁腿一伸,忽然又把话绕回来:“外面冷,你抱我回去。”
梁轶之把桌子收拾干净,没有答应她的无理要求。
“你不抱我回去,我就在这儿待一整晚,大不了冻成肺炎。”她抱着胳膊佯装赌气,其实也就是随口一说,梁轶之要是不抱她,她过一会儿就回。
谁知梁轶之真的把她抱了起来,他衬衫上有咖啡和奶酪的味道,很好闻。
梁佑宁醉醺醺地靠在他胸口,声音低低的:“梁轶之,这么多年,你就没有一点想我吗?”
“想过的。”他停下脚步说。
梁佑宁闻言满意地笑了。
梁轶之一路把她抱进二楼的房间,梁佑宁扯住他的袖子说:“明天我们就走了,你今晚给我讲一个睡前故事吧,反正以后也不会再见面了。”
“讲什么故事?”他问。
“什么都行。”她说。
梁佑宁等他讲完故事,掩着眼睛,叹了声气:“可惜……童话故事也是骗人的。”
梁轶之本来要走,却发现她在哭,脚底像是被胶水粘住了。
她吸了吸鼻子说:“梁轶之,我考上了很好的大学。”
“我知道。”
“我有找过你。”她又说。
“我知道。”
“我给你写过信。”
“我知道。”
“我喜欢你。”
“我知道。”
她坐起来,睁着湿漉漉的眼睛看向他,“你怎么知道的?”她明明藏得很好,他不可能知道。
梁轶之声音平和道:“你写的那篇作文没有交给老师。”
“哪篇?”她追问。
“《我最爱的哥哥》。”
“原来……原来你早就知道,你离开南城是在故意躲我么?”她说着开始掉眼泪,心里委屈极了。
他坐下,将她搂进怀里抱住:“梁佑宁,我给你寄的礼物告诉过你,我会西宁等你,我喜欢你。”
“礼物我没拆。”她说。
“为什么不拆?”他问。
梁佑宁抱着膝盖哭得更凶,“因为我在生你的气,梁轶之你得哄我……”
“对不起。”
“那为什么你见了我也不认我……”
“我看到你有男朋友了。”
“谁?”她有些惊诧。
“那个高原反应。”他说。
“他根本不是我男朋友。”梁佑宁捶了他一记。
梁轶之低头亲了亲她潮湿的睫毛说:“我现在知道了。”
“我现在想谈恋爱了,你要不要做我男朋友?”
梁轶之笑。
梁佑宁贴上来,亲了亲他的唇。
“你……”梁轶之惊讶于她的大胆。
“我怎么?”
“没怎么。”他又笑。
梁佑宁撒娇道:“梁轶之,我高原反应了,有点缺氧,你再亲亲我。”
他摁住她的后脑勺,一点点吻她,柔软的触感很甜蜜。
她伸手扯开了他的衬衫,压过来,亲他颤动的喉结。
他有些迷醉地握住她的手腕:“是谁教你这些的?”
她喘着气:“没人教,我就想亲亲你。”
“那别的还想吗?”他鼻尖蹭过来,痒痒的,惹得她笑。
“别的是什么?”环住他的脖子,懵懂地问。
下半夜她知道了,是春潮是海浪,碰撞缠绕再融化。
脖颈里都是汗,她没了力气,指甲扣在他坚硬的手臂上:“我明天真走了。”
“去哪儿?”他问。
“流浪。”
“那我和你一起。”
—全文完—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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