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听见许之桃起床的动静,祝熙语也跟着起身,今天轮到她喂鸡和打扫卫生了。后者可以下午回来再弄,鸡却饿不得。

    祝熙语轻手轻脚地收拾好自己后便往小院东南角走去。看到鸡圈的那一刻,祝熙语承认,她被气到了。整个鸡圈乱糟糟的,鸡毛、粪便、没吃完的鸡食到处都是,一个鸡蛋孤零零地躺在一堆脏污里,祝熙语凑近一看,发现鸡蛋早就破了,蛋黄流了一地。

    祝熙语忍住想找萧可对峙的冲动,先给四只鸡们加够粮食,是些品质很差的玉米。正常农家会在院子里种些菜让鸡自己找虫子吃或者特意去找些蚯蚓喂给它们,知青院没有菜地,祝熙语也不会捉虫子,只能按简静秋交代的那样喂。她看了看鸡圈的卫生,想了想还是先动手收拾起来。

    这是祝熙语第一次近距离接触禽类和它们的排泄物,她一边收拾一边压着反胃的呕吐欲,四只鸡随着她的走动在鸡圈里跳来跳去,又掉下新的羽毛。好不容易兵荒马乱但也算圆满地收拾干净了鸡圈,祝熙语忍住了没吐,但被影响了的胃口回不来,早饭只勉强就着萝卜干喝了小半碗菜稀饭,窝窝头看都没看一眼。

    趁还没集合,她拿着水壶回到了宿舍,没管坐在床上发呆的萧可,拿出红糖狠狠加了两大勺到水里,这才安心一点。

    王婶今日果然没来,只有韩允还在这里,和她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

    祝熙语种完手上的秧苗,在韩允“你今天快了好多”的称赞里继续埋头苦种,直到眼前又有些发黑这才坐到韩允身边。

    正喝着水呢,就听见韩允大叫一声,“蚂蝗!”祝熙语顺着她的手看向自己的左腿,小腿肚上趴着一团黑红色的东西,祝熙语有点奇怪,这是什么?她怎么一点感觉都没有?

    祝熙语伸手想拿下来,却被韩允拉住了,她语气有点慌张,“不能碰,你吓到它它会一直往你肉里钻的。”韩允是家里的老幺,有个拿津贴的哥哥,又自小就长得格外漂亮,从没下过地。但她是记分员,见过很多人被蚂蝗缠上的场景,村民们多是任蚂蝗吸够血自己掉下去,顶多感叹几句农活要被耽误了。

    韩允很害怕这个东西,因为二哥和她说过,如果被蚂蝗咬了却没处理好是会让人感染致死的。二哥叮嘱过她如果遇上村人被蚂蝗咬了一定要劝告对方去村医处消毒,想到这里她下意识想去找村里的大夫,但蚂蝗还没掉下来,她不能丢下祝熙语一个人在这里担惊受怕。这可是她给自己找的二嫂、是自己的朋友,她左右为难,不知该怎么处理,于是情绪不免被带到了脸上。

    祝熙语被她如临大敌的态度吓到了,心跳得飞快,“那...那该怎么办?”

    这时附近听见动静的几个妇人已经围了过来,见祝熙雨白嫩嫩的腿上趴着好大一只蚂蝗也惊了一跳,“你这丫头运气怎么这么差,按理说现在田里这东西不多的。”

    祝熙语已经有点想哭了,她一向把自己保护得很好,上一次受伤还是七岁的时候,“怎么办?它是有毒吗?”

    妇人们见她这样害怕连忙宽慰,“你王婶儿没给你说吗?这就是田里的虫子,吸血的。不用怕,吸够了自己就下来了。”

    祝熙语闻言安心了一点点,听见人群后面传来王元香熟悉的嗓音,“说我啥坏话呢。诶哟,小语你这是咋了?”王元香在家干完活,见祝熙语没来就猜到她是去田里了,想着在家也无聊,不如去坡上找找早椿芽。远远就看见几个妇人围着她的两个侄女,凑近一听竟然还有自己的事。

    她拨开人群往里一看,祝熙语可怜兮兮地仰头看着她,细白的腿上趴着一只硕大的蚂蝗,小腿肚上还有很多细小的划痕,她的另一个侄女看见她露出得救了的表情,王元香有点心疼祝熙语,又觉得韩允好笑,一时竟不知作什么表情才对。

    她干脆直接蹲在祝熙语腿边,以蚂蝗为中心,从远及近、由轻到重地拍打祝熙语的腿,才拍了几下就见蚂蝗从祝熙语腿上掉了下去,周围围观的妇人都颇惊奇。

    王元香赶紧在祝熙语面前给自己的侄子邀功,“这还是韩宥教我的呢,这小子,爱看书,懂得多。”说着她和韩允互换了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

    “诶哟,怎么这么大的一个口子。”王元香听见这话急急转头回来,就见蚂蝗呆的地方留下了一个大拇指指头大小的三角口子,鲜血顺着伤口流了祝熙语满腿。

    “这这....平常不就一个小口子吗?这怎么这么多血?”王元香这会儿也想不起自己的侄子了。祝熙语的腿本就赛雪得白,衬得伤口更加骇人,血好像停不下来似的。

    祝熙语七岁的时候见过类似的场景,于是她反而宽慰起众人来,“没事的,我身上的伤口本就比一般人更难愈合。上次受伤也是这样流血的,医生说我的体质就是这样。”

    王元香轻轻给了她胳膊一巴掌,“你这孩子胡说什么呢,血是精气,这么多血你吃十只鸡都补不回来。”她叫韩允,“允儿,去找你杜叔,看他在哪块儿地里呢。找到了让他去晒粮场,我带小语先过去。”

    祝熙语确实觉得这会儿头有点晕乎乎的,看了眼在田埂趴着的罪魁祸首,“婶子,这个能喂鸡吗?”喝了她这么多血,不喂给鸡可惜了。

    王元香哭笑不得,用篮子里的农具把蚂蝗挑了进去,“婶子给你装上,快走吧,你看你这腿,全是血。”

    就这样,祝熙语被王元香一路搀着去了晒粮场,一路上碰见的人都被她血淋淋的腿吓了一跳。其实祝熙语能感觉到已经不怎么流血了,腿上的都是最开始流的,只是她皮肤白,所以显得格外吓人。但她想到了自己的计划,心里一动,反而更加配合王婶,做出一副流血太多脑袋发晕的样子。

    到了晒粮场时,韩允和一个中年男人早已等在那里了,男人检查了一下她的伤口,“这口子确实有点大,运气不好,遇见个大的。”

    他去村办医务室拿了些纱布,又拿了一小瓶酒精和一袋棉球,回到这里就见些孩子稀奇地凑在祝熙语腿边,“这是我见过最大的蚂蝗口,那个蚂蝗是不是有我手这么大?”

    杜衡啼笑皆非,示意小孩们让开,“要消毒,再大点就要缝针了,现在先让它自己长长看。”他没给祝熙语反应时间,怕这个看起来就娇气的姑娘墨迹起来耽误时间,他直接将酒精倒了上去。

    祝熙语觉得像是有人正顺着那个伤口在使劲往里施力,太痛了,她条件反射地想收腿。杜衡早有准备,早就让王元香握好了祝熙语的脚踝,他用棉球就着酒精擦洗伤口附近的血痕,血痕下还有很多细小的伤口。杜衡很熟悉,都是被稻草根和碎石子划出来的,只要下到水田里的人腿上都不会少,但这姑娘的腿太白了,这些伤口就显得十分碍眼。

    随着酒精淌过,祝熙语感觉到那些小伤口也像是在被千万根针一刻不停地扎着,左边小腿无一处不痛。她无法抑制地泪流满面,狠狠咬着后槽牙压住呼痛声,在心里暗暗发誓一定要借这个伤达成所愿。

    “杜衡,她为啥流了这么多血?你看这多吓人,满腿都是。”王元香一脸心疼。

    杜衡将纱布缠好,解释到:“她这个叫做血小板异常,凝血功能要比普通人差很多。”杜衡虽然只是上韩村的驻村大夫,但他私底下是个很好学的人,早年情况没那么严重的时候,他看了很多医书,几但凡能找到的他都认真研读过,所以他一看就大致猜到祝熙语流血不停的原因。

    他把剩下的纱布和酒精递给祝熙语,“一天一换,五天内这条腿不要碰水了。”

    王元香听见这话立马停止和周围的老太太们讨论啥叫血小板,她拉起祝熙语,“你先回知青院,我等下把你的东西送过来。你二叔那里等下叫允儿去帮你请假。”

    祝熙语点头,有些不好意思地说,“多少钱?我身上没带,晚点给杜大夫送来。”

    杜衡不是很在意,“一毛二,有空拿来就行。”祝熙语道谢。

    四人离开了晒粮场,各自忙去了。只留下村里最闲、最夸张的老太太和小孩在身后,完全不知道等再过几日,整个上韩村都流传着两条诞生在这个下午的传言。一是上韩村水田里有五岁小孩手掌那样大的蚂蝗;二是上韩村那个最漂亮的知青身上缺东西,是个一流血就停不下来的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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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刚黑透,知青院就陷入了寂静。祝熙语回来后就没再出院子,狠狠补了一觉。中途陪着方冉去医院的史胜和李竹茹回来了,两人做了点东西用过后也回房间补觉去了,方冉还在住院,要明天才能回来。

    去地里劳作了两天的知青们更是都快闭眼吃饭了,几口吃完就都回了房间。整个院子里,大概只剩睡够了准备去办大事的祝熙语和一整天都不见人影的萧可没在床上。

    祝熙语捏了捏怀里的东西,确保自己没落下什么,就一瘸一拐地出了门,在院门口撞上了不知从哪里回来的萧可。

    萧可应该是解决了心里最担心的事,手里提着一个满满的袋子,见祝熙语往外走,她一脸高兴,“熙语,我买了鸡蛋糕,你准备去哪?我给你先拿个还是你待会儿回来再吃?”

    祝熙语没想到她是这个反应,但也没必要纠结这个,“我吃过晚饭了,睡了一天,去外面转转。你先回吧,小声一点,大家都睡了。”她让开院门,突然想起来一件事,叫住正哼着不知名调调往院子里走的萧可,“对了萧可,你昨天忘了收拾鸡圈,今早我先替你弄了。你去看看,是今晚补上还是明天再一齐打扫。”

    萧可似乎没想到她会直截了当要求她补上昨天的活,她猜祝熙语是因为昨晚的事,“熙语,昨晚是我见到方冉那样太害怕了,我不是故意的,你别生气。”

    “我知道你说的是气话。”祝熙语笑着晃了晃自己左腿,“我被蚂蝗叮了,下午都下不了地呢,勉强才打扫完院子。幸好我早上没叫你,自己打收拾了鸡圈,省了点下午的活。”

    萧可有点窘迫,“昨天种了半天地,我给忘了...不是故意不打扫的。熙语你的腿还好吧?”

    祝熙语不置可否,往前走了几步,瘸得很明显,“现在好多了,不碰水就好。你进去吧,我出去转转,在宿舍闷了一天。”说完挥挥手,先离开了。

    萧可见她头也不回地走了,拿不准祝熙语究竟有没有为昨晚的事生气,在原地站了好一会儿才重新动起来,“应该不会这样小气吧,我也没说错什么啊。”

    她也不是特别在意,毕竟祝熙语还要和她一起在这知青院呆上许久,她有的是机会和祝熙雨重修于好。她今天来回镇上一趟全靠自己走路实在是太累了,但想到家里说每个月给她汇二十块零花钱不用她再下地,她就觉得自己还能再走三个小时。

    但萧可没想到的是,过去的这三天将是她和祝熙语相处最多的日子,她再也没找到机会和祝熙语重新亲近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