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登?
这个名字很好听。
雄虫阁下的名讳一向是圣殿的不宣之秘。
霍尔斯定定地望着他。
这个名字像是一记重锤,砸在他的心上,在他的面前掀起了漫天的铁树银花。
他不自觉地挺直身体,有些无措,像是一名雌虫军官一样介绍自己。
“我叫霍尔斯……”
来自锡尔特军团,是曾让星际闻风丧胆的一名螳螂族战士。
他想要说得更多,却听到了铁链清脆的撞击声。
那声音使他清醒过来,他用指尖攥紧了链子,想说的话卡在了喉间。
他已经不再是一名战士了。
此刻的他是一名囚徒。
面前这位阁下的私有财产。
按理来说,他都不能再提起自己的名字,而应当请雄主赐予他一个代号或者一个数字,比如001什么的。
他闭上了眼睛,在巨大的酸涩和空茫无措占领他的胸腔之前,他听到了面前这只雄虫,也就是兰登阁下轻柔的嗓音。
“霍尔斯?好听的名字。”
兰登阁下很自然地说出了他的名字,没有讥讽与不屑,而是一边靠近,一边除去了他的锁链。
**
兰登松开了门把手。
他深吸了一口气,朝着雌虫走近。
在这一刻,他的心跳的很快。
他不知道自己的做法是否稳妥,但是,他知道,如果不这样做,这只雌虫就会像一株脱水的植物,在浴缸之中渐渐枯萎。
他看起来状态十分糟糕。
兰登近距离地打量着这只雌虫。
在将他带回来之后,他仔细将雌虫清理干净,一点一点将他身上的泥沙洗去,露出这光洁的内里。
就像是瓷器抛光上釉,慢慢绽放出了他独有的光华。
但他身上的伤口在缓缓愈合,但是心灵的伤口却似乎在慢慢腐烂。
他把自己蜷缩在浴缸里,离阳光最近的地方,精神海里却是终年难以驱散的浓雾。
他其实知道他渴望什么,但是因为自己那卡在喉间的难言私心,他选择了将其强制压下去。
但现在,兰登决定,他要解放这只雌虫,同时也是解放自己。
镣铐从秘银材质的窗框上取了下来,现在它的终点是雄虫兰登柔软而脆弱的手心。
但是好在,那只雌虫并没有发动攻击。
他慢慢抬起头,那双红宝石般的眸子因他的动作而慢慢染上疑惑。
雌虫的上身渐渐挺直,微微歪着头,定定地望着他。
明明应该感到担心的,但是兰登却觉得,可怜巴巴地挺直着上半身坐在浴缸里的雌虫,有点像是等待着洗护的大型犬只。
他的心柔软了一瞬,于是声音也随即变得柔和了起来。
“这根银链太短了,我想,你可能不太喜欢它。”
兰登将锁链握紧,果然,雌虫没有反驳。
他确实不喜欢。
怎么可能喜欢呢?
这时刻提醒着他现在的身份:
一只雌奴。
虫生自由受到限制,随时可能被肆意地使用,无论被摆出什么样的姿势,他都必须配合,而且是笑着配合。
霍尔斯僵硬着身体。
他第一次学会了弯腰,而不是用战斗来维护自己的尊严。
但是接下来发生的事情显然超乎他的想象。
雄虫兰登阁下走近了他,那纯白的衣袖拂过他的胸膛,像是笋尖一样柔嫩的指尖轻轻地触到了他的喉结。
颈环被取下,被限制的精神力重新在身体里奔流。
淡淡的月季香味萦绕在他的鼻尖,他的脑袋有点发晕。
锁链被抛入了杂物篮,发出哗啦啦一声脆响。
霍尔斯看看那里,又抬起头看看面前的雌虫。
他微笑着,轻声道:“你自由了。”
“自由?”
霍尔斯自顾自地重复了一遍。
他不用再待在这件小浴室了吗?
还是说,他被允许走出这间房间探索?
“是的,从今天开始,你想去哪就可以去哪,不必征求我的同意。”
兰登看了看外面的阳光,孔雀兰舒展开它的茎叶,自从他将室内的盆栽植物移植到外面的小花园之后,它们都拼了命地生长,原本蔫哒哒的叶子也都变得坚韧有力,甚至都打上了花苞儿。
雌虫也是一样。
他不应当圈禁他,而是应当给予他生长的阳光雨露。
只不过,之前他的状态太糟糕了。
兰登摸了摸他的背,原本光滑的肌肤上伤痕交错着,有的是鞭痕,有的是撕裂伤,还有刀剑刺破的痕迹和激光烧灼的焦痕。
这些层层叠叠的伤痕将他雕塑般的脊背分割成一个个不规则的小区块,然后被墨绿色的药膏潦草地涂抹。
有的已经恢复,而有的却重新渗透出组织液,给他染上一层淋漓的光。
“但你外出的时间还是要受到限制。”兰登收回指尖。
作为一名严谨的疗愈师,他想要对自己的病虫负责。
“每天你晒太阳的时间不能超过半个小时……另外,之后还是我来帮你上药。”
雄虫的语气不容置疑。
但这对霍尔斯来说,也是一个莫大的好消息了。
在说这些事的时候,兰登跟他靠得很近,他能嗅到雄虫阁下身上的芬芳,也几乎能看到雄虫眼底自己的倒影。
这位阁下的瞳仁极黑,眼珠圆溜溜的,发丝凌乱,就像是刚刚离巢的雏鸟。
他的脖颈看上去纤细而脆弱,只要他伸出手掌,就能卡住他的咽喉。
但现在,他在没有任何保障的前提下,和他约法三章。
一种莫名的情绪在胸中激荡,让他忍不住垂下眼,想去亲吻雄虫的指尖。
——他竟然被尊重。
**
“你需要吃点什么吗?”
第一次,霍尔斯走出了这间浴室。
因为眼睛没有完全恢复的缘故,他是被牵着带到沙发上的。
霍尔斯正襟危坐,悄悄用手指摸了摸沙发的盖毯和靠背。
可以知道的是,这里是雄虫喜欢的驻扎地。
霍尔斯动了动鼻尖,视力的削弱是他的嗅觉更为灵敏,他仿佛被雄虫的信息素所包围,这令他有点浑身不自在。
远处的身影在忙碌。
他挽起袖子,打开火,然后将一小罐的东西放在火上煮。
然后是哒哒哒哒的砧板敲击声,雄虫将一些橙色的薄片放到了那铝制的容器里。
接着,他盖上了盖子。
“我准备给你煲点粥喝。”
兰登把手冲刷干净,然后拿上一本书,自然而然地往沙发走去。
他最喜欢握在这个云朵沙发上看书,但现在,他常常慵懒半靠着的地方已经被雌虫占据,所以,他只能在旁边一点儿落座。
阳台上风铃叮当,那是他捡到的一些漂亮的玻璃瓶做的,一些被挂起来放在窗台,另一些成了养花草的容器。
总而言之,这件临时落脚的小房子处处都是他生活的印记。
这是他喜欢的生活方式。
每一天的日子都是有意义的,即使在异世,他也希望自己过得更有烟火气。
比如现在,沙发上的雌虫就像是他的一个新朋友,而他正为他准备一顿清淡美味的营养粥。
兰登闻到了空气中飘来的南瓜香味,他将毯子挪开,带上烘焙手套,揭开了锅盖。
清淡的南瓜香味像是集中爆炸开,蘑菇云一般挤满了整间屋子。
他取出一把银质汤匙,然后舀了上面的一点点米汤。
舌尖迸发出丝丝甜蜜香味。
“好了。”
兰登将南瓜粥盛了两个小碗,一碗给自己,一碗递给霍尔斯。
“尝尝我的手艺。”兰登带着一点点嘚瑟,轻轻扬起眉头。
圣殿配发的营养剂他真是一天也喝不下去。
那些营养剂就像是把果蔬按照一定的配比打成汁水,不加糖也不加盐,寡淡到几乎无味。
还有一些特制的、据说保留了食物本味的营养剂,在兰登看来,更是奇葩到极致。
比如那充满肉腥味的血色糊糊,是他至今也不敢尝试的存在。
兰登期待的眼神牢牢锁定住了霍尔斯。
他想要看一看,虫星本土居民尝到他制作的食材时候的表情。
另外还有一个原因——
霍尔斯曾经误以为自己给他喝营养剂是为了保持身体的洁净。
这个误会兰登脑海里转了又转,也不知道如何开口解释。
他想知道,这份南瓜粥,雌虫又会如何评价?
**
霍尔斯拿起汤匙,顺着这热气腾腾的食物边沿舀起一勺。
送到嘴边的时候,更为香甜的气息从米汤中隐隐约约浮现了出来。
这味道比花还香,比蜜还甜。
雄虫一直注视着他。
霍尔斯张开唇,舌尖与汤匙相触。
信息素像是跳跳糖一般在他的舌尖绽开,而一种难言的酥麻从脑后开始迸发,顺着他的舌尖缓缓下坠,然后涌入到四肢百骸,让他忍不住扣紧了指尖。
他什么味道都没有尝到,只为这酥麻而战栗。
“怎么样?”
雄虫热切的眸光注视着他,他一点都不了解自己的做法会给他带来多大的冲击。
霍尔斯不想要出丑,他轻轻咬了自己的舌尖一下,咽下那香甜至极的米汤。
“非常美味。”
显然这个答案让雄虫很满意。
“那你多吃一点,你太瘦了。”兰登嘱咐道。
但说实在的,这样的叮嘱似乎有些过于多余。
坐在桌前的雄虫虽然称不上壮硕,但是肉眼可见地身材高挑。
他的肩背宽阔,肌肉薄韧,因为清瘦的缘故,反而显得猿背蜂腰,身材格外惹眼。
桌子对他来说还有些矮,两条长腿蜷缩在下面,不得已地伸展开来,稍不注意就会碰到兰登的脚背。
但雌虫并没有反驳,而是一口接着一口默默吞咽,很快,一碗南瓜粥就见了底。
他放下汤匙的动作很优雅,兰登还没有喝到三分之一,他的小碗就被刮得干干净净。
这让兰登有些讶异:“你喝得也太快了吧!”
他吹了吹热气腾腾的粥品,然后渐渐敛了笑容。
这样真的不会被烫到吗?
“把嘴张开。”
兰登站起来,走到霍尔斯面前。
他看上去有些犟倔,薄唇紧紧抿着。
兰登只好掐住了他的下巴,强迫他把嘴张开。
果然,口腔内部变得通红,喉咙似乎有被烫伤的痕迹,看上去红肿了一片。
“你就不能喝得慢一点吗?”
雌虫不好意思地抿了抿唇。
他低下头,金色的发丝掩映下,露出两个通红的耳朵尖尖。
兰登有些无奈,他只好去厨房接了一杯冷水,然后递到雌虫的手里。
雌虫小口小口地吞咽着,将一杯水也乖乖喝了下去。
兰登准备将碗筷收走,却看见雌虫捧着水杯,视线久久追随在他身上。
似乎犹豫再三,他还是问出了口。
“我能再喝一碗……那个美味的奇怪营养液吗?”